浅析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的图像内涵
——以故宫博物院藏品为例

2021-09-14 01:58
上海视觉 2021年1期
关键词:柞树玉带胡人

李 玥

(西安美术学院,西安 710065)

一、故宫博物院所藏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的研究现状

狮子古代是生存于非洲、西亚和印度等热带草原地区的物种,经由丝绸之路传入我国后,常出现在佛教语境下,佛教经典中称释迦牟尼为“大狮子王”,将佛说法比作狮子吼。随着佛教在中国的传播,佛座两侧护法狮子大量出现,并形成了稳定的护法关系[1]。隋唐以后,胡人与狮子作为装饰母题大量出现在瓷器、壁画、玉雕等各种形式的器物中,且被宋人成功地应用在体现官员品阶的玉带上,被称作“狮蛮带”,常见于《愧郯录》[2]《随隐漫录》[3]等宋人笔记中。元明戏曲和小说中也经常提到“狮蛮带”,形象地反映了外来文化深入社会世俗的过程。

关于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的研究多见于《中国古玉器图典》[4]《中国出土玉器全集》[5]等工具书中,一些学者仅对形制、纹饰进行介绍,鲜有对图像内涵的深入解读。梁正平在《玉带板初探》[6]中认为元代玉带板中的人物多为少数民族形象,尤其是蒙古族形象,表现了蒙古民族生活场景和生活习惯。杨瑾在《胡人与狮子:图像功能与意义再探讨》[7]一文中梳理了佛教中胡人狮子母题纹饰的出现与流变、胡人骑狮形象的实用象征意义,并依据沈从文、林英、陈怀宇等学者针对人狮形象的文化解读,肯定了胡人与狮子文化符号的表演功能。穆朝娜在《明代胡人戏狮纹玉带板及相关问题的探讨》[8]一文中分析三副明代玉带板的纹饰特点及时代风格,考证了胡人戏狮纹的发展、变化及其在宋代成为带板装饰题材的原因。

元代作为少数民族入主中原的王朝,是研究玉带板纹饰、解读玉带板图像内涵的关键环节,它继续选择人物戏狮纹作为官员腰带的装饰纹样,亦有值得探讨的地方。

二、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的纹饰内容

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具有方形、长方形、桃形、半月形、圭形等形制,纹样装饰常以阴刻线、剔地浅浮雕和透雕为主要表现方式。狮子的整体造型有多种变化,如坐、卧、蹲、伫足、行走等形态,在具体形态上也有丰富的表现,如狮子戏绣球、狮子钻火轮等。

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件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9](图1)长6.9厘米,宽5厘米,厚1.7厘米。玉质白色,表面有大片黄褐色玉皮。器呈长方形厚片状,正面略凸起,背面内凹。正面镂空处雕有锦地,上方边缘饰有松树、柞树、狮子和胡人。胡人正面蹲坐于繁茂的秋林之中,身穿窄袖长袍,头戴圆形橄榄式帽,腰系宽带,一手托举火珠,一手拨弄绣球戏狮。狮子膘肥体壮,头部鬃发卷曲呈螺旋状,脚踩绣球,弓身回首,张牙舞爪。人兽情态生动至极。其工艺、造型及纹饰线条舒展流畅,恰到好处。此类人物戏狮纹饰在元代玉雕中较为常见,又称“狮蛮纹”“胡人戏狮纹”或“胡人驯兽纹”等,主要表现人物驯兽、伎乐和杂戏等场面。最早出现于唐代的圆雕,后常用于瓷器、玉器、砖石雕刻中,展现宗教场景和外来文化的交流。狮子作为猛兽,在渐入中国古代社会的过程中与世俗不断结合,带有鲜明的民族特征和时代风采。

图1 人物戏狮纹玉带板 故宫博物院藏

三、元代人物戏狮玉带板的图像内涵

(一)承袭旧制与自我认同

宋元时期,朝代更迭繁复,社会风云变幻,但是传统工艺、纹样的更迭总是滞后于政权的变换,这也使得在相近的时期内,社会流行元素总是相似的,朝代并不能成为纹饰变化的分界点。“人物戏狮纹”被称作“狮蛮纹”,自宋代始出现在官员的带銙之上。宋人岳珂在其《愧郯录》中言“金带有六种: 毯路、御仙花、荔枝、师蛮、海捷、宝藏[10]。”赵与时所著《宾退录》有载:“熙宁间,赐岐王颢、嘉王頵玉带各一。二王固辞,不听。请加佩金鱼以别嫌。诏并以玉鱼赐之。王仲言《挥麈录》谓玉带为朝仪始此。”[11]但玉器中的胡人与狮子的组合亦早见于唐代(图2),这件器物中胡人头戴橄榄式帽,身穿长袖宽衣,右手上举,左手横于胸前做舞蹈状,幼狮侧卧于胡人脚边,动静对比鲜明。故宫所藏元代人物戏狮纹玉带板中的胡人略有唐宋遗风。宋人周密在其《志雅堂杂钞》中说北宋宣和制荔枝带“枝皆剔起,叶皆有脉[12]。”故宫所藏元代戏狮纹玉带板中,松枝的细密、柞树叶脉的清晰与黄褐色玉皮相得益彰,元代的制玉工艺明显受到了宋代的影响。“胡人”本是从中原农耕地区汉人的角度出发,对北方草原游牧人的一种称呼,元人自蒙古部落发迹到入主中原,是相对于中原汉民族而言的外来者。狮子自丝绸之路的开通走入中原腹地,胡人的参与营造了万邦来朝的盛况,元人或把自己认作画面的主人,人能戏狮、猎兽,力大无穷,自然无可比拟,其中不乏对前朝盛景的憧憬,亦有希望国家强盛、四向称霸的野心。这种自我认同源于对民族实力的自信,皇亲贵胄穿戴于身,不但象征着身份地位,也是值得耀武扬威的奖牌。

图2 胡人与狮子玉器

(二)树荫十里与国家庇护

松树和柞树常被用于人物戏狮纹玉带板的边饰。松树具有阳刚之美,枝干遒劲,松叶清脱,自古以来便是顶天立地的形象,也是常青不老的代表。柞树亦是我国一种古老的树种,在古开弼所作《我国柞树资源历史分布考略》[13]中认为我国柞树资源虽然历经种种破坏毁损,至近代仍有广泛的分布。同时,柞树也在众多文献典籍中见证历史的形成。《西京杂记》中记载:“汉五柞宫有柞树,皆连三抱,上枝覆荫数十里。”[14]汉武帝时期的离宫,宫中有五棵柞树,故被称作五柞宫。柞树枝繁叶茂,其荫十里,仿佛是对元代历史境况的真实描摹。金泰和六年(1206),铁木真被各部落推举为“成吉思汗”,建立政权于漠北,大蒙古国成立,蒙古草原结束了长期混战的局面。大蒙古国成立后,不断发动对外战争扩张其疆域。忽必烈称帝后,公布《建国号诏》法令,取《易经》中“大哉乾元”之意,正式建国号大元,开启了元朝统一海内、四向远征的历史。《元史》中称“其地北逾阴山,西极流沙,东尽辽左,南越海表[15]。”作为中国历史上疆域最广的一个王朝,其横跨欧亚大陆的国土和宗主国的地位就是对本国子民的荫护和庇佑。在松树与柞树荫佑下的戏狮或驯兽活动,即盛世下万邦来朝、人民喜闻乐见的生活场景。元代无名氏所作《刘弘嫁婢》第一折中就讲到“每日如是吃他家的,便好道这大树底下好乘凉[16]。”国家如树木强盛,百姓就有所依托。且“柞”与“祚”同音,“国祚”不单指国运,还用来表示指王朝维持的时间。以松树常青比喻国家常盛,以柞树覆荫数十里比喻国祚绵长。松、柞两树作为边角称景,不仅营造了胡人戏狮的环境,更是隐约透露出戏狮当下国家兴旺的时运,小小的工艺品中不仅凝结了匠人的巧思,也凝结了元人希望国运昌盛的美好愿望。

(三)狮子的“驯”与“戏”

胡人与狮子的图像组合中常有“戏狮”与“驯狮”的说法。故宫博物院所藏的这枚人物戏狮纹玉带板中,人物手举绣球逗弄狮子,但在其他类型的玉带板中也有胡人挥舞狮鞭、牵拽狮链的场面。沈从文先生在《狮子在中国艺术上的应用及其发展》[17]一文中将这形象组合称为“醉拂菻弄狮子”。《吴下谚联》是清代一部别具一格的俗语辑释专著,以俗语为主线,从专书角度予以概括性阐释,其中《狮子滚绣球》一节中言:“狮产口外,力能搏象,善走,日逾千里,百兽之尊,非平常豢养之物也。性喜滚球。球非野处得有,惟以小狮入贡,乃取锦绣簇成球团,与之戏弄舞跳,投其好乐,以驯其性,为苑囿珍奇之兽。”[18]狮子产自国外,是百兽之王,非豢养之宠物。天性爱滚绣球,小狮入贡,取绣球逗弄,便于驯服它。在胡人与狮子图像组合长此以往的研究中,学者们往往将“戏狮”与“驯狮”剥离开来,但在王有光的阐释中“驯”是目的,“戏”是过程,在一定程度上两种行为是一致的,甚至是无法割离的。这样一来,行为各异的胡人戏狮纹似展现了驯狮的过程,而不同朝代的人们选取了不同的驯狮环节来展现时代风尚和民族风情。虽然目前未能得知图像行为发生时的情景,但为图像的解读提供了新的思路。

猜你喜欢
柞树玉带胡人
勘 误
灵渠胡人俑与贡道的外国使臣
破山剑
破山剑
塞翁失马
阜宁“玉带大糕”有故事
暮景
三步秀出散文的亮点
秋到东马屯
柞树修剪法技术操作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