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风起步就在高原上

2021-09-12 02:33刘文
优雅 2021年9期
关键词:东风红军创作

刘文

马东风,四川省歌舞剧院有限责任公司首席导演,国家一级导演,享受国务院专家津贴,文化部优秀专家,四川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十佳导演。曾两次荣获文化部“文华导演奖”,作品两次荣获全国“五个一工程奖”,并多次在全国各类舞蹈比赛中荣获大奖。

东风拉姆

马东风在镜头前利落地随意摆动身体,一身玄、粉相配的宽袍大袖阔腿裤,盈贯着游侠的意气、旷野的风。有些人生来就是侠客,大地在脚下,侠义怀心中。哪怕仅仅是一個背影,也能让人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洒脱与豪气。像云像风,是融在骨子里的来去自由;自带气场,有一种岁月沉淀而来的厚重与大气。摄影师除了不住地低声说“好”别无赘言,一连串按下的快门,像是在为她的“独舞”打拍子。马东风定格在那些瞬间里,或坐着思索或站着眺望,像一次次出征的美丽斗士。

美丽斗士也不需要名牌加持,大多数时候见她是背个大布袋,素面行走。衣服简单,但允许亮色。她戴着黑色的帽子,看起来飒爽干练,落座以后,脱下帽子,女人的精致才显露出来。我们称赞她,她不好意思,说要论长相,年轻时候还称得上可以。

已过天命之年的马东风,似乎不再“年轻”。但所有既往都不适用于马东风,反倒是她恣肆的能量和畅快的率性,把听者带上身不由己的过山车。不知马东风是否意识到,自己认真起来有一种威压盖顶的能量,论起创作自带排山倒海的气场。

可能翻过了一座又一座高山,踏过了一条又一条河流,便沾染了磅礴的气息。在那里,她和那里的人们一起歌唱、一起跳舞,又把他们的故事带到我们身边。

《远山的花朵》在舞台上巧妙地构筑了一个高台,恰如其分地烘托出远山的意境,现场因此回响起远山的阵阵读书声。它的故事来自马东风在深山小学校里的所见所闻,有乡村教师的坚守,有失学儿童的无奈,有贫困山区的艰苦,有当地人的淳朴与善良。这些现实被如实地呈现在作品中,生动而震撼。这部现实题材舞剧荣获文化部第七届“文华大奖”和中宣部第六届全国“五个一工程”奖,考虑到这是马东风的早期作品,又因为是她的高原山区见闻,不禁让人顿生“起步就在高原上”之感。

十多年后,马东风的又一部舞剧作品《红军花》再次荣获“文华优秀剧目奖”和“五个一工程”奖。这一作品也是她行走在路上的记录。她重走了当年红军在康巴藏区的长征路线,并一路拜访了参加过长征的老红军。《红军花》的创作灵感源于1998年她在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看到一座怀抱婴儿的红军女战士雕像。“当时就被那座雕像深深震撼,我是一个女人,我最能体会这座雕像的含义。”马东风至今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心情。“我一定要把这座雕像背后的故事搬上舞台。”她说。该怎么表现红军女战士雕像的真正含义?该用哪种方式诠释红军精神?为了破解这一系列问题,马东风多次到四川各地了解红军长征的故事。此后十余年间,马东风对自己创作的剧本进行了反复修改和调整。直到2008年一次偶然的机会,马东风读到藏族作家章戈·尼玛的报告文学集《通往天国的路》,书中红军女战士真实的经历让她立即想到那座雕像。她随后毅然推翻之前已经修订过数十次的剧本,以此为原型创作了舞剧剧本《红军花》。这部舞剧的三位女红军,其实是整个长征中女红军的缩影。“她们在绝境中,柔弱又坚强,绽放着自己的美丽,就像那些小小的红军花。”马东风说。

若论她去得最多的地方,还是藏区,那里的空气阳光雪山草原,还有女人的淳朴,都让她赏心悦目。她喜欢藏区,也长得像藏女,要是再穿上藏袍,就是名副其实的“东风拉姆”。这是藏族朋友对她的称呼,“拉姆”在他们的语言里是“仙女”的意思。就在这一次次的旅途中,《川藏·茶马古道》逐渐酝酿成型。“一千多年的历史呀,它见证了我们民族多少悲欢离合与家国情怀!”把川藏茶马古道搬上舞台,是马东风五六年前就坚持的想法。这是一部恢弘大气、新颖细腻、深入浅出呈现川藏茶马古道的历史、文化、精神的作品,一部令川藏人自豪、并引起广泛关注的独属于川藏的文化作品。

无疑,马东风是可以被期待的,你期待她的下一次行走,期待她将引领你进入一个你从没去过的场域,而在那里,你将收获前所未有的视觉经验或生活体验。“可能我还是热爱着这片土地。”作为四川艺术家,马东风的作品讲的是四川故事,故事主角也是生活在四川的一个个鲜活的小人物,因为“这些小人物的苦难与快乐,他们的喜怒哀乐,才是最直接的,最接地气的,也是最能让人感同身受的。”就连主创团队也都是四川人。“四川本土的艺术作品一定要四川人来做才有那个‘味道。”还有一个原因:“舞蹈演员的艺术生涯是很短的。既然有这样一个作品,就要尽量让我们四川自己的演员在其中得到锻炼与成长,让大家看到他们精彩的表现。”

但是就像我们的容貌一样会变老,细胞会失去活力一样,马东风也会有跑不动的那一天。是在她的七十岁?八十岁?还是九十岁?谁知道!在与岁月赛跑的历程中,她说有时候都会忘了年龄,她又坦然面对戏剧舞台上的新老更替,更乐于为青年后辈的发展创造机会。此等心境可能正是她多年行走所沉淀的吧。

艺术追求的是唯一,不是第一

在马东风这里,创作必须是原发的。这个世界混乱芜杂着太多的同质化,甚至是抄袭。同一作品,拍了电视剧拍电影最后再搬到舞台上。殊不知,重复是对文化资源的浪费,重复自己也同样要不得。创作也不能习得,模仿别人的怎么都会有痕迹,看书看电影也好,和其他门类的艺术家摆龙门也好,纯粹为休闲娱乐,不是刻意分享,没有开拓思路的功利目的。

“我的舞剧作品全部都是原创。”她是骄傲的。她又是谦卑的,这种谦卑让她很容易把自己“排空”。虚怀若谷,方能轻易接受新观念、尝试新事物。无论到哪,她都会把自己放低,去看那里的人,那里的事,去理解那里的日常。她曾不厌其烦地强调:“艺术来源于生活。”

春天,马东风观察孩子们读书的神态,翘首张嘴,摇头晃脑,齐声朗读,表情各异;她很难忘记炎热的夏天里孩子们人手一把的蒲扇;山区的冬日,雪花飞舞,孩子们都自带取暖的小火笼烤火。于是在《远山的花朵》里,我们看到了四段非常有意思的“春夏秋冬读书舞”。再以《川藏-茶马古道》为例,剧中有大量藏民喝茶、捡拾牛粪等生活场景的呈现,其中一段极有韵味的“熬茶”舞,灵感就取自康定一座寺庙的熬茶锅。马东风在采风期间咨询了一位来自康定的茶马古道研究专家,他说“当年寺庙的规模有多大,就看它熬茶的锅有多大”。马东风听了,觉得很有意思,便采纳运用到舞剧当中。此外,还有背夫的一段“洗脚舞”是呈现背夫生活细节的桥段。还有1999年上演的音乐剧《未来组合》,其中一段桌子舞被认为先锋且现代,却也是现实生活的映射——当时还在上小学的儿子告诉马东风:“我们岂止会坐到桌子上,我们还会站到上面去!”“现在有些现代舞,即便从头看到尾,你也看不懂。要它告诉你讲了什么,你才‘哦‘啊‘这样呀。总之全是感叹词就是了。就算是现代舞,也是有根的。现代舞本是起源于欧美的舞种,进入中国必须在中华民族历史文化艺术的土壤中成长,不然就会变成无根的浮萍,飘飘何所似?”在对艺术、概念侃侃而谈之前,要先经历人生的种种。放开去体验,赌上了一生,感受全身心奉献到工作中的苦与甜。活着,便从中找寻到最大的乐趣。所有的都源于生活。

但一部舞剧作品不是对日常生活的简单还原。贴近生活,向生活学习,那只是动机,只是创作的最初冲动。马东风也强调:“艺术要来源于生活,且高于生活。”这就需要创作者通过敏锐的洞察力准确捕捉形象、提炼形象;要有结构化的能力合理地谋篇布局;要有审美的眼光艺术地处理舞台形象……其实很多功成名就的导演或者艺术家,他们在谈到自己的作品时,常常用这样的句式开头:“其实最初只是想要做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而已。”这到底是一种说辞,还是真实想法呢?当然或许是兼而有之。但马东风的讲述,让我想到这句话“真实”的可能性。人脑在艺术想法诞生的时刻,并没有考虑好整个作品的全貌,只是一种大概的感觉,有轮廓,或许有主要的情节,但是绝没有“某个动作要这样来做”“某个情节要这样进行的”这样的深入到每处的细节。这些东西,只有在艺术作品的创作过程中,才会慢慢降临。而这些问题的解决,这些空白的填充,就是艺术化的过程。

比如,如何艺术化地表现爱情?《川藏·茶马古道》里梅朵和茶生的双人舞巧妙地运用了一件幅度放宽的长袍,达到两人同穿一袍的独特效果。无论动作舞姿如何变化,梅朵和茶生始终由这件长袍连接在一起,两个人的眼神始终交织在一起,为热恋中难分难舍的情感状态增色不少。在《红军花》里,为了表现一段岁月变迁中男女主角情感的变化过程,马东风便设计了两次石磨空转的情节,来象征时间岁月的流动。还有《远山的花朵》里老师为学生暖脚时的托举,让观者深藏心底冰冻三尺的热泪,被猛力翻卷起来,令他们在黑暗中哭得像个孩子。

这里为你的优雅背书

浸淫在数百年中国历史文化中,笔帖阁是一个精心修复的清朝庭院建筑。二楼有三间私密的会议套房,可以俯瞰绿树成荫的庭院。这也是一个像马东风的地方:浓浓的中式设计风格,看上去更像一间茶室。四壁悬置着竹制推门,门侧摆放着两张方形长桌,朴素又不落俗套的沙发椅置于屋内。马东风换下拍照时的衣服,换上淡绿色的衬衫。像一个战将,脱去盔甲后,回到种植着竹林的故地。相比不久前的如箭在弦,她显然松弛了很多。我好奇地打量着她,想象着她在舞台上如威风凛凛的将军一般指挥“千军万马”的模样,不由生出一种奇妙之感。

“古人说‘十年磨一剑啊,其实艺术创作都有一个长期积累发酵的过程,无论是收集资料、体验生活,还是落地为实践也好,都是过程的一部分。”如果说艺术创作是一片迷雾,马东风就是那个致力于拨开迷雾不断前行的人。在创作的道路上,她向着新的方向不断前进,即使艰难,她自认为拥有不怕苦的精神。“我从来不去想什么年代做什么样的内容,更多是出于感动。一部作品连自己都打动不了,还怎么能打动观众。要创作一个作品时,首先自己要想通,否则就放一放。还有,我认为艺术创作是没有局限性的,所谓局限其实是自己。创作有时就是要和自己作对。”

着眼于建党百年历程组织一台纪念晚会,马东风坦言,《巴蜀儿女心向党》是她近期经历的一大挑战,堪称“压力山大”。但也正如她所说:“五年一小庆,十年一大庆,百年一豪庆。我们在座的又有几个能经历这样的百年呢?”再加上建党85周年和90周年的演出也由她担任总导演,建党100周年就更不能错过。作为一个把控所有作品出品的人,马导每时每刻精神都是蓄满了弦的状态,演员表演情绪有错误要及时调整,灯光不符合场景要及时调整,场景转换衔接不流畅要及时调整……最后,观众的体验感不好,没有传达给观众应有的情怀,要及时调整。说实话,当马导干净利落地指出问题所在,三言两语就使人信服的时候,是她的高光时刻。人生有太多的瞬间可以作为高光时刻,但在这里,对作品的负责任,对情怀的负责任,就是最闪耀的高光。最终,高质量的视觉表现和情景再现,胜过上百句辞藻华丽的文字描述;这一四川儿女在建党百年之际交出的完美答卷,承载着马东风三个月来紧绷的热情、努力和创新。首先是舞台从平面到立体的颠覆:“我们的舞台是立体的,分为三层表演区,为此搭建了六块巨型LED屏幕,总共有八十多个演员来推动。它们之间相互切换、大屏展现,增加了表演区的延伸效果和立体性。这些屏幕在文艺演出时呈现不同的主题场景,让观众更有沉浸感,更加耳目一新。”在那一刻,历史不再是书本上枯燥的文字,而成了人们眼前可观、可感的生动画面。这种出人意料的方式,没法不让人拍案叫绝。形式应内容而变:“哪样的表演观众能接受,哪样的艺术形式能够非常完美地呈现主题,我就用这个,没有什么模式。观众觉得好看,能够感动观众,就是最好的模式。”

采访时我有一个问题:这么多年来,经由这些不同题材、不同形式的创作,您是否为舞蹈找到了更多表达的可能性和更大的空间?马东风回答道:“其实你是在问我是否有所创新,你不觉得寻找唯一就是创新的过程吗?”

眼前的马东风,是舞者,是编剧,是导演,她看起来身形那么纤细,可她以丰富精妙的創作开辟出的艺术版图却又那么充满丰沛的能量。跟随她的艺术足迹,就像看到一位跋涉者,在艺术的广阔大地上,不断向着未知而迷人的远方进发。

她灵魂的指路者

从体操转向舞蹈,是马东风以自我视角开启的第一次航程。那时她还尚不能言明,属于自己的艺术之路会走得多远,但可以知道的是,她是她创造的主宰、灵魂的指路者,正走在最坚定的道路上。如今再说起三年多的体操训练,一个“苦”字便可以概括,自此之后,什么苦都不能叫苦。要是苦也就算了,做这一行真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意外就会降临。“一个队员在做单杠的大回环时甩了出去,骨头一下就折了出来。我这才知道人的骨头原来是雪白雪白的,像牛奶一样白。”在舞蹈艺术这个领域做着自己喜欢的事,马东风像一只快乐的鸟儿自由飞翔,饰演曹禺名剧《日出》中的陈白露、《扎西与央金》中的央金……在练功房里,她曾累得一脸汗水泪水,瘫倒在地上,但“即使累得哭时,我也是笑着在哭,因为舞蹈是我的至爱”。在舞台上尽情挥洒激情的同时,一种忧虑也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头:舞台从来都是青春的领地,年岁渐长的自己如何延续自己舞蹈生命呢?她开始揣摩如何当舞蹈编导。也正是在这时候,她遇到了自己在舞蹈创作路上的启蒙老师——著名舞蹈家吴晓邦。马东风还清楚地记得,自己上的第一堂课并不是舞蹈创作课,“学艺先学做人”是马东风接受的第一堂课。尽管当年22岁的她并没有一个很深的概念,但在后来这种思想成为她从艺的“座右铭”。在体操队时想着跳舞,跳舞时想着编舞,马东风有几分得意地夸耀自己有“多看一步”的意识,而这得益于她自小跟着父亲学围棋,“纹枰对垒,必须走一步看两步想三步,这恰如人生。”

这也是她的艺术追求,一路走来,并不限于一时一地,时刻引领自己看向更广阔的世界。

了解一个人,区区五千字只是凤毛麟角,倒不如,干脆来看看她的作品。那个时候,灵魂共鸣,即使你从未见过这个人,你也会深陷于其魅力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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