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规则叙述
我说心情棒极了
我和两只新婚的蚂蚁连干三杯,整片森林
醉醺醺
红杉树的树冠撑破天空
一群长着翅膀的白云小象在头顶飞翔
小溪边,取水的女人露出肋骨
她湿透的衣裙下藏着熟硕的果子
眯着一只眼睛瞄准的猎人窥见那柔软腰肢,放下
了手中的猎枪
野雏菊在林间小路旁排练合唱,麋鹿驻足倾听
鱼儿在水里跳着踢踏舞
他们穿着整齐的燕尾服
全然不顾另一头正举行着一场蟋蟀的葬礼
我混进这场森林化妆舞会
没有固定的形状
我是一棵站立着安静的桦树
是穿着彩衣爬行的蜥蜴
是阳光下轻展笑意的虞美人
是躺着做梦的鹅卵石
我是紧紧缠绕着老树脖子的无名藤蔓
是一滴水,在小溪里
没心没肺地唱着歌
……
最后,我被固定在卢浮宫
一幅著名的油画上
外 婆
她不停地摇头
不愿选择在这人间四月天去往另一个世界
她的玉手镯、假牙、发箍被留了下来
“姑娘,你上世救了一个恶人,今生他恩将仇报
他拿着铁剪子剪掉你两朵同生一枝的红花”
她回忆起算命人说过的话,脑袋甩得更厉害了
她不停复述多年前怀着的双胞胎女儿
一个胎死腹中,一个出生四个月后被活活饿死
围在病榻前的儿孙,没有一个她能认得
她只记得多年前离她而去的大女儿
“静云昨晚来过,她来看我了……”她开始
语无伦次
继续不停甩着头
她无法接受医生的“判決”
五天,大概五天,你们要有心理准备,尽
管你娘的身底子像德国机器……
经验丰富的乡医将判决书三番五次重改
五天,一个星期,十天……
她不愧是我的外婆
走到路的尽头,仍不忘给我们上课
“坚持。坚强面对……”
她猫着腰,蜷在床角
像一把找不到箭的弓
“阿嬷,再喝点水,有了力气,我们才能再
去北京玩”
她终于稳住甩拨浪鼓一样的脑袋
笑得好舒展
一朵萎缩谢过了的花
重开了一样,瞬间她忘了随便一阵风,她
这干枯的花身便会掉落在地
她离开的时刻,我不在她身边
最后见到她时,她穿着此生最隆重的盛装
满头白发往常一样被罩在帽子里
我盯着她许久许久
没有哭。扬起嘴角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
轻声喊了一句
“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