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玲玲
摘 要 清人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考订古今郡县变迁,详列山川险要与战守利害,规模宏大,内容丰富,是一部相当重要的历史地理、兵要地志专著,成为治史者必读之书。然该书也存在一些值得注意的问题,不仅年号、年代、地名、水名、方位记录时有讹误,而且徵引文献多从他书转引,以致与原书文字不合。据此,我们在阅读和运用《读史方舆纪要》时,一定要注意结合其他史料,注重对史源的核查,避免产生不必要的错误。
关键词 顾祖禹 《读史方舆纪要》 校正
顾祖禹(1631—1692),江苏无锡人,著名历史地理学家。他生活的时代正值明清嬗变之际,社会动荡,于是放弃科举,潜心著述,成果颇丰,惜仅存一部《读史方舆纪要》。《读史方舆纪要》130卷,是中国古代十分重要的历史地理著作。顾祖禹以一人之力,花费30年时间,完成了这部煌煌300多万言的巨著,实在令人赞叹。该书主要考订古今郡县的因革變迁,详列山川险要、形势利害,规模宏大,内容丰富,堪称博大思精,百年来一直受到学术界的重视。梁启超推崇云“今日以前之地理书,吾终以此编为巨擘”[1](P307),蔡尚思赞讼曰“集沿革地理大成”[2](P30),甚至有学者认为这部书可以与司马迁《史记》相媲美。2005年,中华书局出版了由贺次君、施和金两位先生点校的整理本,在史料价值方面做了很好的论述与评价。然任何一部学术著作都不可能完美无缺,或多或少都会出现各种问题。笔者近来在阅读《读史方舆纪要》的过程中,发现一些不足与讹误。今不揣诩陋,略作陈述,并为之补正,以求教于方家,希望以此能继承、弘扬顾祖禹经世致用的著述精神,以提高该书史料的使用与研究水平。
顾氏《读史方舆纪要》存在的讹误与疏漏大致可分为三种类型,以下各举若干例证进行考述。
一、年代、年号记录有误
《读史方舆纪要》在记录年代、年号时会出现一些失误,其中既有顾氏撰作时的笔误,也有此书在传抄过程中产生的讹误。试举三例:
1.《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九“河南彰德府”下云:“唐仍曰相州,天宝初改为邺郡。乾元初复为相州。五代梁乾祐五年分天雄军置昭德军节度于此。”[3](P2315)
按,此处“乾祐五年”有误,辨析如下:首先,乾祐(948—950)为五代后汉高祖刘知远年号,后梁无此年号。
其次,据《旧五代史·梁书八·末帝纪上》云:“贞明元年三月,诏曰‘其相州宜建节度为昭德军,以澶、卫两州为属郡,以张筠为相州节度使’。”[1](P120)《新五代史》卷三《梁本纪第三·末帝》云:“贞明元年三月丁卯,平卢军节度使贺徳伦为天雄军节度使,分其相、澶、卫州为昭徳军,宣徽使张筠为节度使。”[2](P25)又《太平寰宇记》卷五十五《河北道四·相州》云:“乾元元年复为相州。梁贞明元年,魏博节度使杨师厚卒,乃割相州建节为昭德军。”[3](P1134)此外,《资治通鉴》所载与上述一致,皆为后梁末帝朱友贞贞明元年[4](P8906-8907)。
最后,据《旧五代史·梁书八·末帝纪上》云:“贞明元年十一月乙丑,改乾化五年为贞明元年。”[5](P124)由此可知,后梁贞明元年年末才改元,故此年三月还是乾化五年,顾祖禹将“乾化”误作“乾祐”,至此方明晰。
2.《读史方舆纪要》卷四十七“河南开封府延津县”下云:“晋延和四年,石勒破刘曜,途出于此,以河冰泮为神灵之助,号灵昌津。”[6](P2168)
按,此处“延和四年”有误,辨析如下。首先,中国历史上以“延和”为年号的皇帝有四个:一是汉武帝,从公元前92年至前89年,共4年,又作“征和”;二是高昌君主曲伯雅,从602年到613年,共12年;三是北魏太武帝拓跋焘,从432年到435年,共4年;四是唐睿宗李旦,从712年5月到8月,共4个月。而两晋时期无此年号。
其次,据崔鸿《十六国春秋·后赵·石勒》云:“太和元年,刘曜围洛阳,襄国大震。勒统步骑四万赴金墉,济自大碣。先是流澌风猛,军至冰泮,清和。济毕,流澌大至。勒以为神灵之助,命曰‘灵昌津’。战于西门,曜军大清,石堪执曜送之。二年,曜子熙等去长安奔于上邽。车骑虎尅上邽,遣主薄赵封奉传国玉玺送之秦陇西。”[7](P11)《晋书》卷一百五《载记第五·石勒下》所记相同[8](P2744-2745)。据此,后赵太和元年(328),石勒俘刘曜;二年(329),石勒灭前赵。又《史记》卷六《秦始皇本纪》正义云:“至东晋成帝咸和四年,石勒灭前赵。”[9](P228)后赵太和二年(329)即东晋成帝咸和四年。由上可见,顾祖禹将“咸和”误作“延和”。
3.《读史方舆纪要》卷二十四“苏州府嘉定县顾泾港”下云:“宋宝历初,置顾泾水军砦(同“寨”)于县东北四十里。”[6](P1186)
按,此处“宝历”有误,辨析如下:首先,“宝历”(825—827)是唐敬宗李湛年号,两宋无此年号。
其次,《读史方舆纪要》同一段云:“宝庆初始置寨,明设顾泾巡司。”[6](P1186)
最后,据明王鏊《正德姑苏志》卷三十《寺观下·昆福讲寺》云:“宋宝庆三年移建顾泾左军寨。”[10](P145)又嘉庆《大清一统志》卷一百零三《太仓直隶州·关隘·泾镇》云:“宋淳熙十二年,殿前司奏许浦所管南船移戍昆山顾泾港,择高地建寨。宝庆元年,许浦都统制吴英中言‘列戍江海,界分渺关,所管隘口,惟顾泾最为紧要’。”[11](P1267)综上可得,顾祖禹将“宝庆”误作“宝历”。
二、徵引文献与原书多有不合
顾氏《读史方舆纪要》徵引了相当数量的前代与同时代著作,十分繁盛,规模宏大。然笔者却发现《读史方舆纪要》所引文献存在与原书不合的情况,以其中所引宋人乐史《太平寰宇记》为例,据统计,共有326处,经仔细对勘,发现二者内容多有不同,大致可分为两种情况。
第一种情况是《读史方舆纪要》转引自他书,如《大明一统志》、清人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等,并没有亲自翻阅《太平寰宇记》。如《读史方舆纪要》卷十三“蒲领县”条云:“《太平寰宇记》‘故城去县三里。又沧州鲁城北六十里有故蒲领城,相传后汉末黄巾之乱,蒲领人流寓其地,因筑此城’。”[1](P555)查阅《太平寰宇记》卷六十三“故蒲领城”条,却作:“汉县,在今县北三里蒲领故城是。后汉省并蓚。按《水经注》云‘今沧州鲁城县北六十里,漳河西岸,又有一蒲领,人流寓于彼,遂立此城’。”[2](P1287)由上可见,《太平寰宇记》主要引自《水经注》,而《读史方舆纪要》并未提《水经注》,可见二者内容不一致。顾氏引文从何而来呢?经笔者查阅相关典籍,唯《大明一统志》所引文字与顾氏引文一致。《大明一统志》卷二《河间府》“蒲领城”条云:“去阜城县三里。汉县,后省入蓚县。又有城在沧州鲁城县北六十里,亦名蒲领,盖东汉末黄巾之乱,有蒲领人流寓于此,因立此城。”[3](P226)据此可知,《读史方舆纪要》极有可能并未翻阅《太平寰宇记》原书,而是据他书转引而来。
再如《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六“平丘城”条:“《太平寰宇记》‘平丘在封丘县东四十里’,盖县与封丘接境。”[1](P744)查阅《太平寰宇记》全书,并无此内容。进一步检索相关文献,该句仅见于清人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卷七“平丘”条作:“《太平寰宇记》‘平丘在封丘县东四十里’,盖县与封丘接境。”[4](P574)由此可见,《读史方舆纪要》此句引文实转引自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并将高氏案语一并引用。
第二种情况是《读史方舆纪要》转引自他书,却误认为引自《太平寰宇记》。如《读史方舆纪要》卷五十“鮦阳城”条:“《太平寰宇记》‘鮦阳城在沈丘县西北三十五里’。”[1](P2366)查阅《太平寰宇记》全书,并不见此句。笔者进一步查阅相关书籍,顾炎武《肇域志》卷二十七“沈丘县”条云:“鮦阳城在县西北三十五里。汉光武封阴庆为鮦阳侯。”[5](P1835)顾氏的依据似来自明《万历开封府志》,其书卷五《古迹》“鮦阳城”条:“在沈丘县西北三十五里。按《舆地志》‘沈了国西有古鮦阳郡,后光武封戚里阴庆为鮦阳侯’。”[6]由此,《读史方舆纪要》所引内容或出自《肇域志》,或源自《万历开封府志》,绝非来自《太平寰宇记》。
综上,顾氏《读史方舆纪要》徵引文献并不规范,既存在大量自他书转引的情况,又出现诸多不慎致误的现象。然于古人而言,自他书转引并非稀见之举,反映的是古今学术观念之别,因此我们不必以现代的学术规范加以苛责。但它也提醒我们,对待诸如《读史方舆纪要》这类书中的他书引文时,要特别小心,不能使用二书材料,一定要去查阅引文出处,核对原书,否则难免会出现错误。
三、地名、水名、方位记载有误
《读史方舆纪要》在地名、水名、方位记载方面亦存在一些讹误,试举三例详细考辨:
1.《读史方舆纪要》卷八十九《浙江一》“苕溪”条云:“苕溪有二源,一出天目山之阳,经杭州府临安县……其一源出天目山之阴,经孝丰县东南,又北流经安吉州西折而东,经长兴县南境,县境荆溪诸水皆流合焉……”[1](P4110)
按,谭其骧先生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七册明代浙江部分湖州府境内的苕溪之源,就是取自《读史方舆纪要》“二源”说,且标注更加详细。二源分别是:一曰天目山,一曰独松岭[2](P68-69)。翻阅相关文献,支持此说的主要文献有《大明一统志》卷四十《湖州府·山川》“苕溪”条云:“溪有两源,一源发自天目山,一源发自独松岭,合浮玉山水,俱至安吉县,合流至府城西……”[3](P342)还有明《成化湖州府志》卷六《山川》“苕溪”条云:“其源有二,一发自天目山之阴金石乡,东至安吉县治南之邵渡,又北至邱渡;一发自独松岭西聚众山之水,并浮玉山水,折旋亦至邱渡,二源合而至于郡城之西……”[4](P68)明《弘治湖州府志》与上述内容相同[5](P617),当为承袭而来。
然笔者认为该观点有误。首先,诸多重要的地理书都未采用此“二源”说,采用的都是“一源说”,如《明史》卷四十四《地理志五·湖州府》亦云:“西有苕溪,源自孝丰天目之阴,流经毘山下,出大钱湖口。”[6](P1105)《大清一统志》卷二八九《湖州府·山川》亦有相似记载[7](P18)。其次,清人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考证,同治《湖州府志》卷二十一《舆地略》“苕溪”条云:“出天目山之阴者,东南流经孝丰县境,受荻浦水;过除口,受山公潭水;过归山,受下洛溪水;至西屿,受横溪水;过县城而东北流至沿干,受茹湖水;入安吉县境,东过邵渡,又东南过章渡,又折而北至邱渡,受独松岭水(以此当一源者误)……”[8](P394)同书卷四十三《经政略·水利》亦云:“独松岭西聚众山之水东过浮石山南,又折而西北亦至邱渡,与广苕之水合流。”[8](P803)
由上可見,独松岭之水实为苕溪的一个支流,而非其源头,《读史方舆纪要》所记有误。
2.《读史方舆纪要》卷十四《真定府·平山县》云:“桑园沟口,在县西北百二十里,北至龙泉关二百二十八里,弘治元年置戍,其南为牛圈沟、神堂岭、石槽沟等口,俱弘治、嘉靖间戍守处。”[1](P568)
按,此处所记的时间与位置皆存在错误。今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有一部明抄孤本《边城御虏图说》,此书记述了明朝北部长城防线各处关隘的详情,自下竿岭口始,终至石榴嘴口,共计116处。其中“桑园沟口”云:“弘治拾陆年建立……东至方西沟口,西至牛圈沟口,南至平山县,北至五台县……”[9](P204)“牛圈沟口”云:“嘉靖贰拾贰年建立……东至桑园沟口,西至石槽沟口,南至平山县,北至五台县。”[9](P205)另外,明朝人刘效祖编纂《四镇三关志》是流传至今的最为重要的明朝边关志书之一,内容涉及军政、钱粮、兵马、地理、职官及诏令奏议等诸多方面,被学界广为征引,其卷二《形胜考》“桑园沟口”云:“弘治十六年建”[1](P79)。据此可知,桑园沟口的建立时间是弘治十六年,在牛圈沟口的东面,《读史方舆纪要》所载有误。
3.《讀史方舆纪要》卷十四《真定府·阜平县》云:“陡撞沟口,……南五里曰坑儿沟口,又南五里为石湖沟口,俱弘治、嘉靖间筑城置戍处也。”[2](P348)
按,此处记载的位置存在错误。哈佛大学燕京图书馆藏《边城御虏图说》“陡撞沟口”云:“嘉靖贰拾壹年建立……东至龙窝口,西至胡家庄口,南至阜平县,北至繁峙县……”[3](P194)“石湖沟口”云:“嘉靖贰拾壹年建立……东至胡家庄口,西至龙八沟口,南至阜平县,北至繁峙县……”[3](P195)据此可知,从西向东,依此是龙八沟口、石湖沟口、胡家庄口、陡撞沟口,故陡撞沟口在石湖沟口的东面,而《读史方舆纪要》却云陡撞沟口在石湖沟口的北面,可见所载有误。(责编:王婷)
Abstract Gu Zuyu, a native of Qing Dynasty, has made a textual research on the changes of ancient and modern prefectures and counties in the summary of reading history. It lists in detail the dangerous mountains and rivers and the interests of war and defense. It has a large scale and rich content. It is a very important historical and geographical book and a book that must be read by people who are in charge of history. However, there are also some noticeable problems in the book. Not only are there errors in the records of year number, time, place name, water name and location, but also the cited documents are often cited from other books, so that they are inconsistent with the original text. Therefore, when we read and use the summary of reading history, we must pay attention to the combination of other historical materials and the verification of historical sources to avoid unnecessary mistakes.
Key Words Gu Zuyu Summary of Fang Yu's reading history Correct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