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门
風从江畔来,水向深海流……
对于一个自足的空间,
门,无疑是重要的,
它是一种界限,
可以为生活提供风暴中的安宁,
并为现实增加美的元素,
譬如内与外的区别,家园和故乡的缠绕,
水陆的交流,河汊与湖泊的分割,
都与这隐秘的阻隔有关。
相对于屋门和天窗,
海的门户自然是无形的存在,
甚至连难以捉摸的影子都不曾有过,
虚缈如同傍晚掠过的一群鸥鸟。
但海门是真实的城市,
它宛如一只美丽的大眼睛,
远眺夕阳荷锄归去,
空留下一条绿色的海带,
静卧在清冷的滩涂上,
仿佛在提醒淡水与盐粒各自的归宿。
共生,却并不共在于同一个屋檐,
正如日常用语和诗意的修辞。
海门之夜,伴随着渔女的歌声,
每一颗星星都经历了黄海与长江的洗涤,
纷纷高举一柄心形的钥匙。
美是毫无缘由的独白
美是毫无缘由的独白,
正如漂泊的云彩,
索性连牵引的根须都不再需要……
白皙到透明的是她的皮肤,
血液蔚蓝宛如大海,
隐在山水背后的光亮是纤细的骨骼……
美啊,徘徊于存在与虚无之间,
她自言自语,自在自足,
在伦理规则的尽头,自由地为真理发声……
蛎岈山
大海作为一个不称职的母亲,
似乎已经习惯厚此薄彼,
让少数霸道的孩子占据了琼楼玉宇,
大部分遗孤便只能在茫茫的水域四处漂泊。
于是,牡蛎这珊瑚的同路人,
学会了相互拥抱,构成一个新的世界。
入水为礁,出水为山,
在黑白的原则下凸显生命的灿烂,
为死亡竖起一组非人工的雕塑,
与附近的海船恰成对照……
蛎岈山是有历史的,
伫立,如同创世纪的女娲石,
无意间增加了大海的高度,
对海岸数千年的感恩孕育一道沧桑的风景。
明珠似的泪滴早已枯干,
但泪痕依旧凿刻在空贝壳的脊梁上,
此刻,一个巨浪自海洋的深处劈面袭来,
阳光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毫米,
一束卑微的碎花在蛎岈山的尖顶绽放……
夜雨寄南
晚秋,夜雨恰似落叶,
扑簌簌下了一宿,
即便门窗关闭也挡不住雨声飘进透明的耳廓。
九月的命题让我想起生非唐朝,
逆转时针不仅是一个笑话,
而且贻害无穷。
那么,或许应该寄一下南,
哦,南方有我的亲人,我的朋友,
并且,南方的桂花正在泥水中流淌醉人的浓香,
还有真实的汹涌的大海,
蓝色诱人,偶然的波涛宛如一曲复杂的交响。
前日的雨滴勉力清洗春夏积攒的忧愁。
此刻,我的西窗恰好面对一轮北方的夕阳,
五环内外的每个人都在为自己奔波,
但又活得那么不是自己。
菰城引
记忆梳洗着破损的童年,
犹如太湖的细浪拍击嶙峋的石岸,
坻沚被一寸寸挤迫,
萎缩,但迄今尚未彻底消失,
沧海与桑田各自完成了一半的变迁,
只要汛期来临,湖水就会及时找到汹涌的理由
故乡有一个生僻的小名菰城,
因此铭记着茭白的前生,
携带着玲珑的纯洁和细腻的软糯。
潮音桥腹下横置的小石桥逼仄而安静,
驳船与拖轮沿着苕溪的水面不断穿梭于桥洞。
南墩的池塘泛起五色的光泽……
楚霸王的传说依旧在滋养奉胜门的遗址,
残垣已是迷藏游戏的最佳场所,
碑亭和石板路沦为愈益珍稀的冷风景,
清澈的护城河漠然倒映历史的懵懂和无知,
丛生的芦苇数千年容颜不改,
白茫茫一片,宛如伊人在水之湄……
深色的青苔吸附错落的田垄和菜畦,
栀子花的芬芳熏染绿色的楝树。
一根芦柴花在旷野上遗落,
骑牛的牧童哼唱的居然是西北大漠的情歌:
“走哩走哩,越走呀越远哩,
眼泪的花儿把心淹过了,嗬嗬……”
汪剑钊,1963年10月出生于浙江省湖州市,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博士。现为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导师。出版有《中俄文字之交》《二十世纪中国的现代主义诗歌》《阿赫玛托娃传》《诗歌的乌鸦时代》《比永远多一秒》《汪剑钊诗选》《俄罗斯黄金时代诗选》《俄罗斯白银时代诗选》《曼杰什坦姆诗全集》《茨维塔耶娃诗集》《没有主人公的叙事诗—阿赫玛托娃诗选》等数十种著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