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柯
我曾经和从业之初的一些年轻教师多有交流,建议他们早一点想清楚,想做教师还是想做行政。这是两条线,相互纠缠,也相互影响。其实学校不缺拿高薪的干部,而是缺能沉下心来读书、有思想追求、愿意真正投入精力做教育的好教师。要做一个好的行政负责人,又要做一个好教师,很不容易,要付出很多。那么纯粹的教师又如何收获幸福呢?
教师的幸福建立在学生认可的基础上。你的课堂精彩纷呈,学生收获良多,学生回家甚至把你在课堂上讲的东西与父母分享,更有个别学生会整理你在课堂上的精彩言论;多年后学生把知识忘了,但还能回忆起你的精神风采;学生以你为荣,把你当作楷模,你会充分享受到作为一名教师的幸福和尊严。
教师的幸福与自己在同行业中的地位有关。一名教师有文章或研究成果不断发表,在业界的影响力持续发酵,辐射面不断扩大,自己在精神方面和专业方面都有所提升,对教育职业的认识不断升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也就不在乎是不是被社会的一些显性评价认可了,他会自觉和某种价值体系保持距离,也会在自己身上努力克服一种宿命,进而建立起自己的精神空间。
教师必须有这样的教育自信,虽然做行政似乎比较风光,会多一些现实利益;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可能意味着更大的损失或更大的责任。如果你想做一名真正的教师,成为一个不断提升自己的“明师”,那么你对学生的实际影响力有可能会超过一所学校。
记得十几年前,有位朋友说我“有才”,就是有点“不得志”,因为这位朋友已经“中层”多年了,而我还是“一介平民”。我听后觉得很有意思。我对自己当时的状态是很满意的,读书、思考、写作,充实自己和课堂,很受学生欢迎,以至于监考时走进教室,学生会集体鼓掌欢迎。没想到竟然有人怜悯起我来,说明个人的主观感受和社会的客观评价之间还是有着较大的差距。
如果得志就是“逞其志”,那么,一个人能够按照他自己理想的方式去生活就是得志,哪怕这种选择是一个小概率事件。当社会总是要求你按照它所设定的大概率事件运行,就是大家都往这方面去发展的时候,如果你不往这方面去想,就是不可取,就是“另类”,甚至说你“不得志”。可见,这种大概率的得志观是多么可笑。人大多活在他人的世界里,用别人的价值观指导自己的思维方式和行为方式,你不能不感叹这种文化观念的顽固。
事实上,一些人所谓的“得志”并不是因为自己有多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而是谋求一个叫人羡慕甚至敬畏的社会角色,好像只有这样才有“面子”,让别人去畏惧、巴结,甚至可以鱼肉乡里。其实,生活的质量和地位的升迁、外在的“面子”又有多大的关系呢?就像脚上穿的一双鞋子,是不是名牌,是不是价值昂贵,是不是能衬出自己高贵的身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穿着舒服。一个腿脚好的人不会炫耀自己的拐杖,所谓“面子”不过是一个人精神坍塌后的外在表征,并不能带来全部的尊严。
人们对社会的追求就是为了幸福,而幸福有两种,一种是“威福”,一种是“闲福”。中国人一直有“威福情结”或“权力情结”,传播文明和文化的教师如果摆脱不了这样的价值观,说明依然不是现代教师。我认为,传播文明的教师要努力保持心理健康。
我想,生命如果是一棵树,它在清风明月中挺拔而自由地活着、生长着,本身就是一种福,何必要把它砍倒做成权杖什么的?自己的脑袋长在自己肩上,要学会独立思考,有自己的判断标准。事实上,每个人都有一个脑袋,但有一个脑袋并不值得夸耀。帕斯卡尔说过,人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如果一个人失去思想,跟普通的苇草有何区别呢?况且人的尊严就在于思想。如果一个教师没有自己的思想,如何培养学生成为有思想、有独立判断的人?
许多人所谓的幸福不过就是升官发财、做“人上人”而已,这种价值观把自己的自由、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牺牲和痛苦之上。自己明明深陷大泽,又以不断制造陷坑為乐。任何的俗世繁华,在至高者眼里不过昙花一现,如草如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看明白,想清楚,才会活出一种境界。在人之上,会把别人当人;在人之下,会把自己当人。
鲁迅曾经说过:“造化往往为庸人设计。”这里的“为”有两层意思:一种可以理解为“给”,另一种可以理解为“被”。古话有“黄钟毁弃,瓦釜雷鸣”,这八个字好像是在吐槽。其实在历史上,小人有时占据风流,瓦釜有时是雷鸣的主力军;君子也好,黄钟也罢,只是作为摆设,这是由一个社会的选择体系所决定的,教师必须看清楚。
对于教师而言,有能力、有想法的可以做行政,也许“大有作为”,因为一个有能力、有追求的领导可以影响到更多的教师和学生。当然,教师也可以和权力保持一定距离,做一个纯粹的教师,坚持思想的独立和精神的自由,把教育教学当成自己的志业,从中找到自己的乐趣、价值和尊严;当然也许会有被边缘化的风险,但看你愿意不愿意接受生活和意义的挑战,把自己活成一道风景,成为一个自带光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