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柯
德国诗人、剧作家布莱希特有一首诗《抵抗诱惑》,诗是这样写的:
你们不要被诱惑/返回的路已不存在/日子伫立在门前/你们已能感到夜里的风/清晨却不会再来
你们不要被欺骗/生命残薄/尽快地啜饮生命吧/你们不会感到满足/当你们不得不离开生命时
你们不要接受骗人的安慰/你们没有太多的时间/让腐烂成为拯救者吧/生命最伟大/拥有的已无多
你们不要被诱惑/去干苦役让自己精疲力竭/还有什么能使你们畏惧/你们会和所有的动物同死/此后什么也不会再来
这首诗有震撼人心的启蒙力量,但面对世俗功名利禄,又有多少人能够经得住诱惑呢?
人若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人若失去了生命,附于生命之上的其他东西也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人的生命是这个“1”,其他一切所得不过是“1”后面的“0”而已,“0”再多,没有这个“1”还是“0”。从主观的角度考虑,世界因“我”而存在,“我”不存在了,虽然世界还客观存在,但对于“我”来说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看重自我,淡化对外界的追求,减缓向外拓展的速度,减轻向外追逐的力量,多经营自我的生命,也许更理性些。但人性總会有很多贪欲,总是不满足,过多的追逐容易使人生变态,使生命步入危险之旅。
人来自空无,却身处万有之中,这是生命的尴尬。面对无限的欲望,无限的诱惑,人很容易步入危险之旅。有人说,欲望像海水,喝得越多,人就越渴。贪婪的人性在追逐欲望满足的过程中太容易看重自我,而忽视了自身的局限与渺小。其实,从无限的时空来看,地球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粒微尘而已,个体生命又有多大?附于个体生命之上的功名利禄又有多大呢?
托尔斯泰在晚年说:“欲望越小,人生就越幸福。”林语堂在晚年把“名”与“利”说成是人生“两个最大的骗子”。 我想,不管是托尔斯泰还是林语堂,他们一定是在晚年悟出了人生的大道理,有了一种人生的大觉悟,才会发自内心地说出这样的话。可我们一般人,为什么只有当灾难降临时,才会突然醒悟呢?李嘉诚在北大演讲时,有学生表示很羡慕他的亿万家产,李嘉诚说:我愿意用我的所有财产换取你们的青春。即便是作为知识精英的北大学子,也会忘记生命其实才是一个人最大的财富,可见社会教育多么容易掏空一个人的自我。
我认为,人生有两个阶段:安身和安心。第一阶段是安顿肉体,学会生存,有社会责任的担当;第二阶段则是安顿内心,学会快乐,追求幸福。人的最终目标在里面,不在外面。如果目标在外界,你就会觉得很累,永远不可能抵达,尤其是别人给你设定的目标,它就像赛狗场里的电动兔子,逗引着你不知疲累地向前奔跑。当你真正得到这个目标的时候,恐怕已经耗费了许多生命,却发现它原来如此没有价值。叔本华认为,生命是一团欲望,欲望不能满足便痛苦,满足了便无聊,人生就是在痛苦和无聊之间摇摆的过程。要真正安顿好内心,就需要叩问存在,寻找意义,认清价值,明白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别被不靠谱的价值体系和错误的观念俘获。
现代人的生活太复杂,其实,清闲的生活中包含着人生的真谛。萨特说过,神与国王都有痛苦的秘密——人类是自由的。现实中有两种幸福:一种是“闲福”,另一种是“威福”。现实中,许多人疯狂追求后一种幸福,把对金钱、权力的追逐当作一种痴迷,似乎“钱”与“权”就是“威福”的具体化,但这种“威福”是以人的异化为代价的,容易扭曲人性,贬低人的价值与尊严,导致人的“物化”;而“闲福”中蕴含着人生的大道理:活得简单才能活得幸福,活得自由。我一直认为,自由度与幸福度呈正相关。可人们容易羡慕名利场上的健将,羡慕他们的生活状态,认为他们那种奢侈、虚伪、不自由的生活是一种幸福,忘记了幸福是一种心态,而不是一种状态。
幸福有一个底线就是不贪婪。贪婪往往是灾难的开始。有一个农夫想得到一块土地,地主就对他说:清早起来,你拿上旗子往外跑,跑一段就插上一面旗子,只要你在太阳落山前赶回来,插上旗子的土地都归你。那人就拼命狂跑,太阳偏西了还不知足,直到太阳落山前,农夫才跑回来,但回来后就一头栽倒,再也没有醒来。于是有人挖了个坑,把他埋了。牧师在给这个农夫做祈祷时说:“一个人要多少土地呢?就这么大。” 其实人这一生,需要的物质很有限,生活其实很简单,但现实很容易放大一个人的欲望,鼓励人向外奔跑,却忘记了生命有一个终点。
人的欲望永无止境,幸福就是限制欲望,回归生命本身,因为人最终是“轻轻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许多人连挥衣袖的工夫都没有,就作别世界了。再说,世界上有哪一样东西是我们的呢?即使苏轼说的“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也不是我们的,那我们还在生命之外可怜地寻求什么呢?
有一些物质的支撑,知足地活着就好,同时,我们也要知道幸福其实是一种能力,和外在的关系不大。学习幸福的能力,成就幸福的人生,需要一个人不断提醒自己:看清方向,明白真理,别掉在金钱、权势的网罗中。生命如草如花,草必枯干,花必凋谢。
唯有真理永存,而真理必将给生命以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