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余生

2021-09-10 07:22:44草莓一碗
花火彩版B 2021年1期
关键词:安静

草莓一碗

01

常姚是出道第三年的时候火起来的。

她主演的那部青春题材电影在暑假末上档,主演都不怎么出名,偏偏就火得一塌糊涂。

一夜之间,常姚多了跑不完的通告和数不清的粉丝。

她因为连轴转,身体透支,发了低烧,在机场戴着墨镜站着睡觉。旁边粉丝拿着长枪短炮拍照,她无意间睁开眼睛,越过层层人墙,竟然仿佛看到一个熟悉的侧脸。

可惜只有一瞬间,她愣了一下神,那道身影就消失在人群中,像一片雪一样消融了。

常姚眨眨眼睛,被助理带着上了飞机。不到两个小时的飞行旅程,她抓紧一切机会补眠。

半梦半醒间,有双手轻轻探过来,覆上她的额头,带来一阵冰冰凉凉的触感。

常姚一个激灵,伸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拉下眼罩转头看去。

助理夏渺渺被吓了一跳。昏暗的机舱内,常姚一双眼睛黝黑而空洞,盯着她看了好久,慢慢吐了口气,像是才想起她是谁:“原来是你啊。”

02

常姚从来没见过像陈以慕这么安静的人,说好听点儿是安静,讲难听点儿就是闷葫芦。

他是她高二的第一任同桌,戴着镜片不算太厚的眼镜,整日埋头读书,背脊清瘦挺拔,一眼看过去会让人联想到冬天里常青的松树。

等相處久了常姚才发现,他还真是属木头的。如果常姚不跟他讲话,他可以一整天都安静不语,每天制造出来的声响只有凳子拉动的声音,也是轻轻的。

常姚之前的朋友都是随性恣意的小姑娘,她们常在下课的时候来找常姚玩,刚好她的座位挨着窗户,小姑娘们就趴在窗台上跟她聊天,偶尔兴起,会笑嘻嘻地叫陈以慕一声:“好学生!”

陈以慕并不会装作听不见,反而是抬起头有些迷茫地看看她们,又很快地看常姚一眼。

常姚看着他镜片后面乖如小鹿的眼睛,有些无语地撇撇嘴,冲她们摆摆手:“别叫了。”

等到女孩子们散去,他们两个又恢复安静不语的状态。

常姚记得清清楚楚,有一次,他们两天没讲话,下课的时候,她无聊地侧身趴在桌子上睡觉,等到懒洋洋起身的时候才发现,她及腰的长发刚才一直铺散在他桌子上,而他就任凭她的头发散着,别别扭扭地在插空写字。

常姚无语凝噎了好一阵子,问他:“你干吗不把我的头发扫开啊?”

明明是很正常一句问话,陈以慕却手足无措起来,“我”了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

常姚听着都替他累得慌,干脆跳过这个话题,凑过去看他的桌面:“你在写什么?”

“练……练字。”

常姚看他一眼:“你结巴?”

陈以慕的脸腾地一下红了,手指用力把笔杆握紧:“不……不是。”

常姚叹了一口气,随手拿起便利贴写了一张他的名字。他的字清隽秀气,她的字却是龙飞凤舞。常姚看了一会儿,随手把便利贴递给他,自己起身,晃荡着去外面接水。

这天刚好是他们两个值周,那时候他们的高中还没搬校区,和隔壁职业院校共用一个操场,最大的垃圾站在操场角落。

他们两个一左一右一起抬着垃圾桶往操场走,陈以慕将手抬得高高的,常姚扫他一眼,说:“再举高一点儿,垃圾就可以喂到我嘴里了。”

陈以慕立马红着脸道歉,低下头去看路不看她,在他低下头的瞬间,常姚偷偷弯起嘴角笑了。

学校里四下无人,陈以慕配合着她的步子往垃圾站走去。两个人走过拐角,远远地看到垃圾站旁边有人站成一圈在打闹。

那些人看不出年纪,都染着五彩缤纷的头发,见到他们过去,一群人笑着嘀咕了半天,其中一个女生看着陈以慕挑挑眉毛,语气轻佻地说:“一中的好学生。”

陈以慕抿着唇把垃圾桶里的垃圾倒进去,手刚放下来就被常姚拉住手腕带着往回走。

身后的男生女生朝他们吹口哨,常姚脚步不停,等回到自己学校的范围才松开他,皱着眉吐槽:“真无语,没见过好学生吗?”

陈以慕没出声,常姚回头看他,见到一张通红的脸。

那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日暮余晖落进他的眼睛里,一眼看过去,里面像是有融雪一样的水光,又像是装了些春暖花开。

常姚忽然失语了,好半天才找回脑子,连连摆手:“我可不是占你便宜啊!”

陈以慕嘴唇动了动,一双清澈的眼睛看着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常姚被他看得也紧张起来,干脆拔腿往外跑,留下一句:“明天见吧,小古板。”

那天之后,他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却又莫名多了些熟稔。

常姚桌洞里乱七八糟,朋友送的零食塞不进去只能放在桌子上,班主任看见后皱着眉头敲敲她的桌面,她还没说话,陈以慕已经伸手把酸奶和薯片放进他的桌洞里,低声跟老师道歉。

常姚看了看他,什么也没说。

晚自习的时候常姚觉得饿,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陈以慕似乎抖了一下,转头朝她看过来。

常姚用口型跟他说:“我要喝酸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过后,陈以慕把酸奶拿出来递给她。常姚接过吸管的时候碰到了他的指尖,温热的,不像她,一年到头都手脚冰凉。

自那以后,陈以慕的桌洞成了她的零食收纳箱,常姚一戳他,他就像被摁了开关,伸手进去拿东西给她。

某次他递给她一瓶酸奶,常姚没注意看包装,喝到嘴里第一口就顿住了。

酸奶是红枣味的,还是温的。她不喜欢这个味道,自己不会买,朋友也不会送。

常姚不着痕迹地看了陈以慕一眼,他坐得端端正正,眼也不眨地在看书。她什么都没说,平静地喝了第二口,余光看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常姚觉得好笑,故意叫他:“陈以慕!”

他手指一动,眨眨眼睛看她。常姚眯起眼睛笑道:“你的名字真好听。”

他又眨了两下眼睛,低声说:“你的名字也好听。”

常姚脸上笑意散去一些,转过身去不冷不热地说:“一点儿也不。”

03

冬天第一场雪来临的时候,正赶上他们的一次月考。

常姚被分到实验楼考试,那里没有暖气,坐两个小时能让人手脚都冻得僵硬冰冷。

她并不在意,装好书包准备往外走时,袖子被陈以慕拉住。常姚回头,陈以慕伸手递给她几样东西。

暖手宝,巧克力,还有几个暖宫贴……

常姚把那几片东西在他眼前晃了两下,陈以慕脸色微红,低声跟她说:“他们说,贴到脚心会很暖和。”

常姚忍住笑点点头,很认真地告诉他:“知道了。”

实验楼确实寒气逼人,常姚去厕所把东西贴到脚底,原地蹦了两下,在空无一人的厕所里笑出了声。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天,晚上常姚坐在窗前,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路灯下纷飞的雪花,安静的,温柔的,她忽然想到陈以慕。

第二天考试,她依旧在脚底贴了两片热贴。只是,刚开始发热的时候,监考老师经过她身边,突然从她的桌洞里拿出一个纸团,打开一看,里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要考的知识点。

实验楼平时并没有太多人来上课,常姚考试前并没有仔细检查,没想到无意的疏漏导致了这种飞来横祸。

正赶上考场巡查,新上任的教导主任抓校风校纪抓得很紧,常姚几个朋友都被她折腾过几次,以至于主任一看见她脸色就变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常姚便知道,她再怎么解释也无济于事了。

她的试卷被提前收了上去,主任让她收拾书包出去,不要影响别人答题。

小道消息的传播速度总是很快,之前和她有点儿过节的女生特地从文科班下来,站在窗户旁边阴阳怪气地指桑骂槐。

常姚充耳不闻,陈以慕却忽然站起来关上了窗户。他关窗户的速度很快,“砰”的一声响,常姚被他吓了一跳,抬眼看了过去。

对上她眼神的瞬间,陈以慕皱着的眉头瞬间舒展,摸摸脖子小声说:“好吵。”

下午放学的时候,大家一窝蜂赶去校门外吃饭,常姚不紧不慢地穿过人流往车棚走去。

走到车棚边上,她脚步一顿,转过身问一直跟在她身后的人:“你不吃饭,跟着我干吗?”

陈以慕抿了一下唇,反问她:“那你呢?怎么不去吃饭?”

他规规矩矩地穿着冬季校服,整个人散发着干净的学生气。常姚忽然起了逗弄他的心思,一扬眉毛说:“下午那几个人骂我,你听见没?”

陈以慕愣了愣,点点头。

她一扬下巴:“我也听到了,所以我现在要去拔掉她们自行车的气门芯。”她说完,对他做了个“嘘”的动作,“给我保密!”

见到陈以慕傻愣在原地,常姚忍住快要奔涌出来的笑声,转身快步往车棚走,没走两步,身后再次响起脚步声。

她一转头,就看到陈以慕垂着脑袋跟在她旁边。她脱口问他:“你干吗?”

“拔……拔气门芯。”他结巴着说完,看她一眼,“我陪你,不要不开心了。”

天色渐暗,他洁白的衣服明亮得晃眼,常姚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车钥匙,沉默半晌,忽然问他:“会骑自行车吗?”

陈以慕呆呆地点点头,她笑着把手里的钥匙递给他,“那载我逛两圈,行吗?”

下午的吃饭时间有一个小时,他们两个都没吃饭,骑着常姚从朋友那里借来的车子在学校周围乱逛。从太阳落山到天色彻底变暗,从校门口到车来车往的跨河大桥,从人声喧闹到只有他们两个人。

經过卖糖葫芦的小摊子,陈以慕停下车买了一串递给她,小心地问:“常姚,你开心了吗?”

四周十分安静,常姚抬起头看他。

有很多不一样的男生对常姚表达过隐约的好感,可从来没有一个人像陈以慕一样呆板又无趣。他的五官平平无奇,一双好看的眼睛还被藏在镜片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让她的心忽然跳得飞快。

常姚做了个深呼吸,笑了笑,轻声说:“开心啊。”

期末来临前,常姚的妈妈回了家。

那天中午常姚在午睡,醒过来的时候听到客厅里有人在讲电话。常姚拉开门,她妈妈刚好转过来正对着她。

“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以后你到我工作那边的城市继续念书,你自己待在这边确实不太好。”

她的爸爸和妈妈并不相爱,两个人误打误撞有了她,或许也想过就这么过完一生,只是在常姚十岁的时候,他们两个还是分开了。常姚被奶奶带走,去年奶奶过世,她就一个人住,也没什么不适应的。

唯独在高一刚开学的时候,语文老师问大家的名字有什么寓意,周围的人七嘴八舌地嚷开了,只有常姚什么都说不出。

爸爸姓常,妈妈姓姚,于是她叫常姚,她一直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直到遇见陈以慕。他总会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一边念她的名字一边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期末最后一场考试结束,大家回班级听班主任讲放假事项。那天没有下雪,晴空万里。

班会结束后,常姚收拾完东西没急着走,抓着书包带问陈以慕:“你要去哪里?”

陈以慕正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书包,闻言抬起头:“去我家的书店。”

常姚看着他,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角,问:“我跟你一起去,行不行啊?”

印象里,陈以慕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要求,这次也是一样。

他家的书店不大,开在市区不起眼的一角。店里现在没人,常姚四处走动,在收银台处停下。

那里摆着几张照片,是从小到大的陈以慕。照片里的他每次都站得笔直,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看上去乖巧又木讷。

“我之前的朋友里面,从来没有和你一样的人。”常姚笑了,“记得第一次见面,我让你挪一下椅子好让我进去,结果你抬头看了我半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还以为你是个哑巴。”

她说完,身后的人很久没说话。常姚回过头,发现他正在发呆,看到她转身才猛然回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那天,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们的第一次见面,其实是在高一的平安夜。

陈以慕过于安静,以至于跟班上同学都不怎么熟悉。他在喧闹的平安夜晚上一个人往外走,路过车棚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

他吓了一跳,一转头就看到一个红红的大苹果。

“送你了。”递苹果的女生没看他,低头又去拿书包里的苹果,一边碎碎念,“拿不了了,怎么这么重啊!”

陈以慕愣愣地接过来,站在原地忘了说谢谢。女生再次抬起头来看到他的表情,惊诧地挑了一下眉,问:“这么感动啊?”

陈以慕没来得及说话,她又递了一个给他,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回头朝他挥了挥手,笑着说:“对了,平安夜快乐!”

那天她穿了一件雪白的羽绒服,书包是红色的,远远看去像一朵盛开的花。她脚步轻快地往前走,背包上挂着的铃铛叮当作响。

常姚安静地听他说完,努力回忆了半天,依旧无果。她叹了一口气,很无奈地说:“抱歉啊,我不记得了。”

她说完,又问:“还有吗?”

陈以慕愣了愣,“什么?”

“还有什么我不记得的事情吗?”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

常姚觉得庆幸,又有些怅然。

她一直待到八点才打车回家。出租车停在路边,他们两个肩并肩沉默着往前走,常姚看着还剩十几米的距离,突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陈以慕“嗯”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她,温和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常姚笑了笑,抬头看着他镜片后面那双深邃的眼睛,“陈以慕,以后我叫你的名字的话,你也叫我的名字吧。”

陈以慕静静地看着她,露出一个清浅却真诚的笑容。他说:“好,常姚。”

那天的月色可真温柔啊!橘黄色的路灯光洒在洁白的地面,到处都是一片温暖的颜色。

那是属于他的,安静的十七岁。而她,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内心实际上一片荒芜,满目苍凉。

所以就到这里吧,这一场注定无疾而终的相遇。

04

常姚被带去另一个城市读书,她的朋友们一开始吵嚷着问她为什么离开,后来慢慢就沉寂下去。

她走得悄无声息,而陈以慕也从来没找过她。

新的学校单人单桌,常姚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一抬头看见外面的云,洁白又纯净,就像记忆里的那个少年。

云层很厚的时候,她会觉得自己和云彩离得很近,可实际上依旧隔着十万八千里。

常姚考上了一所北方的大学,报到那天晴空万里,她拉着箱子孤独地站在校门口,身后空无一人。

大三时候,她跟舍友一起在大学城里的美食街吃饭,饭吃到一半,被一个导演递了名片。

那位导演并不出名,年纪也不大,但常姚没怎么犹豫就接下了。导演给她发来剧本,顺口问了一句:“想当明星吗?”

常姚耸耸肩:“当然,谁会不希望能被所有人看到呢?”

年轻的导演哈哈大笑,告诉她一个事实:“可不是当了明星就能被人看到的。”

没想到他一语成谶,那部电影扑得悄无声息,常姚倒是和一家经纪公司签了约,只不过一直在演些不重要的角色。

直到第三年,那位导演再次找上了她。他们窝在他的小工作室里一起看剧本,翻完最后一页,常姚微笑着对他说:“剧本不错。”

导演耸耸肩,漫不经心地说:“必须的,毕竟是我自己的故事。”

常姚笑了:“那你這青春可真够轰轰烈烈啊。”

导演跟她一起笑,他上半张脸隐在帽子的阴影里,看起来无端觉得寂寥。

两个人沉默下来。导演踢踢她,问:“那你呢?够不够轰轰烈烈?”

常姚盯着剧本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平淡地说:“不,我的青春非常安静。”

这次的故事没再让人失望,他们成了年度最大黑马,常姚第一次见到连成片的横幅和穿着同样应援服的粉丝。

常姚火得太过突然,经纪人说她的性子太不让人放心,派助理来和她同住,好看着她。

春末的晚上,常姚吃撑了,趁夏渺渺洗澡的时候下楼遛弯。风里送来清淡的草木香,她闭上眼睛做深呼吸,脚背上忽然凑上来一个毛茸茸的东西。

常姚低头,看到一只张着嘴吐气的金毛。

她蹲下来逗狗,没多久便听见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就是夏渺渺心急的叫声:“你出门怎么不说一声啊?让我好找!”她话音刚落,忽然一声尖叫,“啊!你谁啊!”

常姚被她吓得肩膀一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单元楼的阴影里走出一个人,被她们两个人看着,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他慌乱地道了歉,抬眼对上常姚的视线,镜片后的眼睛眨个不停,磕磕绊绊地说:“这……这是我的狗。你……你喜欢的话,可以多玩一会儿。”

夜幕四合,头顶的路灯把他的脸庞照得清晰可见。

常姚仰着脸看他,眯起眼睛笑了,懒洋洋地挥了挥手,说:“陈以慕,你怎么还结巴啊?”

05

常姚没有想到还有和他重逢的一天,她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上大脑一片空白,最后被夏渺渺拉走的时候,她连他的联系方式都忘了问。

常姚要跟着剧组去深山里拍电影,临走前一晚,她收拾好东西下楼,鬼使神差地走到那天遇到陈以慕的地方,远远地看到路灯下面站着一个人,脚边是那只很乖的金毛。

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副习惯了等待的样子。

常姚看了他很久,直到陈以慕注意到她,她才笑了一下,抬脚走到他身侧,开口叫他:“陈以慕。”

陈以慕低下头看着她:“常姚。”

两个人一时无话。常姚背着手,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地,用了最平常不过的一个开场白:“还好吗?现在在做什么?”

陈以慕没有半分不耐烦,认认真真地说:“还好,现在在一所高中里教书。”

他的声音平缓温柔,常姚恍惚间像是回到了那个刚下完雪的冬夜,他依旧站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常姚呼出一口气,声音很轻地对他说:“好久不见了啊。”她只怅惘了一秒,下一刻又喜笑颜开,眉眼弯弯地问他:“有什么想问的吗?只此一个机会,过时不候。”

陈以慕安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问,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放在她的手心,是她高中时最喜欢吃的牌子和味道。

常姚有些惊讶地问:“还能买到?我以为早就停产了。”

陈以慕温和地笑了笑。常姚把糖剥开放进嘴里,依旧是熟悉的酸甜味儿。

仿佛又回到了那一年。她晚自习忍不住想要吃糖,当时他就坐在她身侧,轻轻悄悄地从桌洞里掏出糖来递给她。

常姚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对他说:“刚见面,我就又要走了。”

陈以慕怔怔地转头看她。常姚吐吐舌头,把二维码递过去,笑着说:“进山拍戏而已。走之前,加个微信吧?我去山里给你拍星星。”

山里信号时好时坏,常姚不能经常和陈以慕聊天。一天晚上她收工早,找了个信号好的地方给他发消息说要给他看星星,然而发过去的照片却是陈以慕的背影。

那是他们分别那天拍的,当时常姚走了很远,突发奇想停住脚步回头拍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他正牵着狗往回走,路灯的光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天上掉下来的璀璨星辰。

陈以慕回了一个常姚之前发给他的呆滞的表情包。常姚笑个不停,给他拨了一个语音通话。语音接通后,她问:“陈以慕,你教的那么多学生里,有没有像你一样的人?”

陈以慕很快告诉她:“有的。”

“那有没有像我一样的人呀?”

电话那边安静了片刻,陈以慕说:“没有。”

常姚不信,一边笑一边反问:“怎么会呢?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奇葩?”

陈以慕再开口的时候,她这边信号却忽然变差,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常姚没有听清。

挂断电话后,她去卫生间洗漱,回来的时候看到他发来消息:“不是奇葩,是一朵盛开的花。”

06

盛夏过后,常姚迎来了一个短暂的休假。

她换了一个大点儿的房子,书房里有一间很大的落地窗,阳光好的时候,她让陈以慕牵着金毛一起到她家里来。夏渺渺也在,非常有眼色地窝进客房里不出来。

之前夏渺渺问她和陈以慕是什么关系,常姚说不上来,只说是老同学。夏渺渺一脸复杂的神情,嘟囔了一句:“当局者迷。”

常姚一边摸着金毛一边靠在窗边晒太阳,困得睁不开眼睛。

夏渺渺来给他们送水果的时候,看到常姚已经睡着了,陈以慕正在轻手轻脚地给她的胳膊涂药。那个伤口是常姚前阵子参加综艺留下的,她的手臂不小心磕在石头上,当场就见了血。

金黄的日光落在屋内,夏渺渺悄悄退出去。

陈以慕没有待很久,第二天常姚还有杂志要拍,要赶很早的飞机,夏渺渺留在她家一起过夜。

晚上收拾完行李,常姚去客厅接水,不经意间看到一张方形的纸。

她一怔,走過去捡起来,发现是她当初给他的,写了他名字的那张便利贴。

便利贴被他加了塑封,隔了这么多年依旧字迹清晰。常姚坐在地上安静地看了很久,最后把它握进了手心。

第二天到达摄影棚,化妆师竟然是常姚高中时的好友。

当时的乖张少女如今依旧笑容明媚,两个人凑在一起,谈论得最多的自然是高中时候的事情。提到她的不告而别,好友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象征性地谴责了两句,又忽然笑了,拍拍她说:“对了,你还记得当时你那个同桌吗?我们都叫他‘好学生’那个!”

常姚点点头。她继续说:“你第二学期没来,我们路过你们班,看见他还是一个人坐。你们班同学说他可倔了,就是不让别人坐你的位子。他们都跟他说你转学了,不来了,他还是不愿意。怎么有这么傻的人啊!”

好友笑得东倒西歪,常姚却笑不出来。

“说真的,那个书呆子应该喜欢你吧?”好友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越长大越发现,像学生时代一样单纯的感情真的太难得了。”

常姚沉默良久,扯起嘴角笑了笑:“是啊。”

拍摄结束当晚,她们坐飞机回去。一到家,夏渺渺倒头就睡,夜深的时候忽然醒过来,迷迷糊糊地听到客厅传来细微的声响。她一瞬间惊醒,爬起来走到门边,小心地拉开一条门缝。

常姚坐在客厅沙发上,电视里放映着一部很老的喜剧片,她却看得满脸的眼泪。

她从没见过常姚流泪。记得一年前拍一场骑马戏,常姚被受惊的马摔在地上,直接腿骨骨折。去复健的时候,医生帮她掰腿,旁边同样在复健的男生痛得嗷嗷大哭,常姚一声不吭,倒是夏渺渺心疼得掉了几滴眼泪。常姚伸手去拍她的头,整个人都在发抖,但依旧没哭。

这是夏渺渺第一次见她哭,眼泪无声地流,像是攒了好几年,怎么都流不尽。

第二天是教师节,常姚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去花店买玫瑰花。从花店出来以后夏渺渺比她还要紧张,回来的路上不停地问:“真的想好了吗?”

常姚想了想,脸上第一次露出一本正经的表情。她说:“在我的记忆里,他对我,好像比我对我自己要好很多。”

“说起来有点儿可怜,但确实很少有人对我很好,很难遇到一个,所以想和他共度一生。”她顿了顿,很坚定地说,“渺渺,我错过了他七年,真的太久了。”

陈以慕下午放学后从学校里赶回来,刚走进昏暗的楼道,常姚突然从楼梯上跳出来站到他面前,兴冲冲地把一束康乃馨递给他:“小陈老师,节日快乐!”

陈以慕吓了一跳,低头去看她的脚,嘱咐她:“小心一点儿。”

他把康乃馨接过去,常姚又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那只手上拿了一束鲜红欲滴的玫瑰,被她献宝一样递到他眼前。

常姚笑着说:“第二个礼物是我,你要不要啊?”

楼道的灯光一闪一闪的,她的眼睛也闪闪发光。

陈以慕一愣,反应过来后眼眶竟然红了。他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给她的回应是一个无比温暖的怀抱。

常姚被他牢牢搂在怀里,有些出神地想,大概再也不会有人抱她抱得这么紧了吧?

07

常姚淡出娱乐圈的时候只有三十多岁,笑起来依旧是当初那个随心所欲的模样。

她给粉丝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在信的最后写道:“出道时间不长不短,但也演了许许多多个不同样的人生,现在我也要抽出些时间过自己的生活了。幸好我先生还有寒暑假,趁着我们两个还能跑能跳,一起去更远的地方看看啦!”

旅途的第一站是当初同桌的高中,学生们都放假了,他们跟门卫打了声招呼,手牵着手在校园里闲逛。

学校拥有了自己的操场,教学楼也已经翻新,常姚找到他们当初所在的教室,趴在窗户上找他们两个当初的位子。

教室里的陈设未变,一如他们初见那一天,明艳漂亮的少女走到他面前敲敲桌子,声音清脆地说:“你好啊,我叫常姚。”

陈以慕一抬头就看到那双漾着光的眼睛,与记忆里那朵花渐渐重叠。他无比紧张,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常姚等得不耐烦了,伸手翻开他的书本,低下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陈、以、慕。”

她抬起头,弯起眼睛笑:“陈以慕是吧?以后请多多关照了。”

(编辑:八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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