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圣洁
摘要:维多利亚时期经济与社会的迅猛发展,使得科学与文化也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影响。从《荒凉山庄》中两座山庄的改变到人物命运与身份的重构,从《我们共同的朋友》中垃圾堆的转变与消失到人物地位的转型,本文通过热力学中的“熵”来分析狄更斯的作品,体现维多利亚时期科学与文化的关系,因此本文集中探讨两个问题:(1)“熵”这一精神,而非经验,作为热力学的灵魂,是否通过文学的方式体现在非人层面;(2)热力学的概念与维多利亚时期文化中的“能量”“作功”与“损耗”更是依赖于同一经济环境与意识形态而存在并发展,如何体现于小说中人物的价值观。狄更斯通过文学将人物顺从熵增、暂时地抵抗熵增的过程与环境不断“熵化”逐步展现;文学世界甚至打破物理定义,将人性的美好转化为永恒。
关键词:《我们共同的朋友》;熵;价值观
引言:
秩序与混乱这一对反义词看似对抗,但其实无时无刻不同时存在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小到蚂蚁的巢穴,大到宇宙的运行,都是在混乱与秩序之间不停转换,以达到自身的平衡,维持运转。人类社会亦是如此,一旦旧的秩序不足以支撑社会发展时,混乱必然产生,但与此同时也将指向社会新秩序的产生。《我们共同的朋友》(2014)作为狄更斯的最后一部作品,集中展示出了他对人物复杂情感的刻画水平,更是向读者展现出了在繁盛时期的英国社会对金钱的不断追求的影响下,人心与情感的不同变化。
在诸多文学评论家的口中,狄更斯的作品常被冠以与“能量”相关的词汇来描述其特点,这并不是空穴来风。《荒凉山庄》中的热力学体现最多的,也被多数学者提到的就是“尸体自燃”这一现象。在《荒凉山庄》与《我们共同的朋友》出版的间隙中,各种关于能量、热量、熵的热力学研究进行得如火如荼。能量守恒与消耗、熵的发现与发展、储存着巨大能量的恒星——太阳最终也会走向热寂,等等有关热力学的猜测与发现都被一一证实(Ansermet, 2019)。热力学这一物理学科上的内容也逐渐通过不同的方式进入人们的视野,这其中就包括狄更斯在其作品与刊物中的不懈传播。
除此以外,狄更斯作品中也多有热力学原理的哲学体现,还有一些上升到了经济和道德层面。Jessica Kuskey(2013)通过对热力学定律的三大定律的阐释分析了“能量”“功”“无序”以及扩展到哲学层面的“经济、道德伦理和文化”的关系。Kuskey指出人类社会和自然界是被各类生产活动所占据的,因此减少损耗是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的目标之一。Thompson兄弟 和其他致力于热力学研究的英国科学工会成员一样,由于反对浪费的宗教和文化要求,他们倾向于将发动机中热能的消耗视为同样的道德和经济问题。就像机械的耗能是一种浪费一样,人性中的懒惰也是生命的浪费,这与资本主义对于价值的理解是一脉相承的。Tina Young Choi(2007)同样是以《我们共同的朋友》一书为例,分析维多利亚时期的小说都是如何通过热力学第一定律的规律来给小说结尾。Choi认为小说的结尾方式和能量守恒定律的结论一样:一切都将回归原点,回归稳定。但在笔者看来,Choi的想法不完全正确。Greg Myers(1985)指出,社会已经不再是一种闭合的循环系统,通过热力学第二定律可以清晰的看出任何系统,包括社会,都是越来越不能做出有用功,与此同时还会产生更多的无序状态与新生能量。
新生的能量就意味着能量的产生与变化经过了人为的干预,进行了整理与重构。因此,熵增不再是本文讨论的重点,他的反作用——负熵(熵减)在漫长的人类文明中其实起到了更重要的作用。
因此笔者也更加赞同Myers的看法,同时通过狄更斯的作品可以更加清晰的看到,对金钱的不断追求而导致各种物质能量骤增,使得人类被迫或被动地对社会秩序进行整理归类,19世纪的社会也因此进入到了全新的纪元中,与能量有关的热力学不再单独作为物理学中的一部分出现在社会中,而是作为人类文明的一部分与时俱进。因此,本文的研究出发点在于《我们共同的朋友》中不同人物对金钱的态度与追求而造成个体命运发展的异同,通过“熵”理解19世纪人类的变化与发展。
一、《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熵”与“能”
热力学定律中的概念简单来说是通过热量的变化或传递表现出来的,这一切都是基于能量(energy)的转换。而在小说的一开头,尤金和莫提默的一段对话就提到了“精力(energy)”一词。同是律师的他们互相抱怨自己碌碌无为的生活,作为初级律师的尤金对这个词深恶痛绝,莫提默更是同意尤金的话,认为只要有人找他来判案,自己这个大律师一定会认真办案,让他们明白自己的精力是可以发挥出来的。可他们没注意到的是,自己的懒惰和放纵的低效才是精力没有发挥出的真正效果的根源,但尤金只把这一切都怪到“精力”这个词上:
“‘精力’。如果词典里从头到尾的任何一个字母下边,有一个我所讨厌的词儿,那就是‘精力’。这种陈腔滥调的迷信,这种鹦鹉学舌!究竟算什么!要不要我冲到大街上,抓住我碰见的第一个看来有钱的人的领口,摇晃着他,说:‘马上去打官司,你这条狗,还要聘请我,要不我就要你死?’而那就是所谓的‘精力’啊。”(30页)
尤金和莫提默将自己的无为归咎到社会的压力与好机会的错失,错将“精力”这种内在意志视为只有通过外界刺激才能激发出的状态。事实上,外界的刺激仅仅是催化剂。在热力学体系中,能量来源于系统本身,不仅仅热力学系统中存在着能量,从小的系统上看,每一个单一的生命体也是一种能量,而扩大到社会或者世界来看,它们二者也同樣是蕴含能量的系统。
《我们共同的朋友》中的大垃圾堆,就像是斯迈尔斯的“挥榔头”概念一样,是文章中能量损耗的象征。垃圾,不再是简单的垃圾而已。狄更斯通过写实的描写,用不同的角度和方式描述泰晤士河的肮脏,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出现老赫克萨姆这样的“以垃圾卫生”的一类人。一方面反映出了维多利亚时期社会上的卫生状况极差,卫生改革运动亟需推进,另一方面又在文化层面反映出作家以及读者对“不义之财”的关注。钱财之所以被称为“不义”,重点是获得钱财的方式已经违背了道德准则。在看到死人的时候,老赫克萨姆并不像女儿丽齐那样害怕到微微颤抖,他反而像是看到了猎物一样激动起来。河中的任何异样,“都会使他亮闪闪的眼睛飞速地射出一道饥饿的目光”(6)。虽然钱财是不义,但他从尸体身上找到钱,或者从河中的垃圾找到生活必需品的时候,是人为对损耗的“回收”。对于泰晤士河这个系统来说,部分垃圾被重新利用,使得系统中的部分因素回归到相对有序的状态,其实是一种好事。
对于泰晤士河这个小系统来说,河上捡垃圾的人们事实上是在做着有用的功,在相对无序中争取一点有序。在道德层面,老赫克萨姆也胜过尤金。尤金整天无所事事,认为自己没有得到重用才是自身能力没有得到发挥的原因,而老赫克萨姆为了生活不得不作为泰晤士河上垃圾的“捕猎者”,尽管是生活所迫,但他却是通过内在自发的工作意愿和“繁琐枯燥的细节”的忍受,最终获得自己所需。小说中的河上捡垃圾的人们虽然是最底层、最不堪的人,虽然他们捡垃圾也是为了自己的生活,但从垃圾对这个小系统来看他们是相对秩序回归的推动者,从社会这个大系统来看,他们既是被迫参与到社会秩序重构中的人,又是社会秩序重构中的助推者。
二、秩序的重构
热力学理想过程中的能量守恒在自然界或者机械运动上是无法真正达到的,人类社会亦是如此。能量转化的过程中,有一些能量是必须失掉的,失去的能量也叫“损耗”,而失去能量的过程即为“熵”。在机械的运动上,内燃机的理想状态是百分之百的燃烧汽油后转化成蒸汽进而推动机械运动,而事实上其转化率只有百分之三十,而剩下百分之七十的能量通常以热能损耗出去。社会这一系统在维持自身的秩序时,也会有能量的损耗。小说中赖德胡德和海德思东在扭打中一起淹死在了闸门后的污泥和浮渣之中,成为了社会秩序重构中的损耗品。海德思东因为自己的嫉妒而动手谋杀尤金,尽管失败了,他却没有丝毫的悔意,他后悔的只有行动不够完美被人抓住了把柄。海德思东在过度紧张和懊悔之后产生的幻觉更加深了他想寻死的想法,不管如何,不管去哪边,“一样都会让他走向毁灭”。而产生着光的恰恰是闸房内赖德胡德点的“一炉火和一支蜡烛共同发出的“(1041)。火炉和蜡烛一样,都需要氧气才能燃烧,而燃烧象征着勃勃生机,但海德思东看到有火产生的光亮却产生了幻觉,好像要他命一样的亮光最后会让他走向毁灭。的确,他和赖德胡德最终也是因为在水中溺死,而溺亡正是因为缺少氧气。他们的死对于自己来说并不是好的结果,但对于他人来说,尤其是尤金和丽齐,却是一种解脱。丽齐不再会受到海德思东的困扰,尤金也不会再有生命危险。海德思东虽然成为了社会运转中的一个损耗品,但是这样的损耗更像是熵减,而非熵增。
这事实上和进化论所说的“优胜劣汰”有些类似。生命体通过吸收比自己混乱度更低的动物作为食物,然后排泄出熵值较高的废物以维持自己的生命特征。但是熵哲学中不可忽略的是任何系统的自毁趋势是无法避免的,一切系统在熵值达到最大时必定会走向灭亡。这样看来,又和进化论所认为的社会发展说产生了矛盾。事实上笔者认为,二者之间的矛盾并不存在,因为二者讨论的对象并不在同一范畴之内。进化论所指代的是人类社会思维上和身体上的进步,社会秩序的维持与发展,而熵则是研究同一系统的最终归宿。熵增理论所研究的系统是封闭的,固定的,带有物理中的完美假设的;而社会这一庞大的系统事实上是开放的,多元的,是真实存在且符合进化论原理的。将生命体单独看做一个系统,其发展一定是符合热力学第二定律的,在系统发展的最后,熵值达到最大,系统走向灭亡;而将无数个不同的生命体系统放入社会甚至宇宙这一宏大的系统中时不难发现,巨大的系统总是向更好,更先进发展,虽然这其中的熵增熵减的矛盾运动不会停止,但人类的进步也不会止步。
结语:
从垃圾堆到社会发展的最终走向,热力学第二原理不停在其中发挥着自己的作用。对于人类,或是社会,熵增和熵减这一对矛盾运动使得二者有了更多元开阔的发展方式。小说中的丽齐虽然依靠泰晤士河的垃圾为生,虽然她依旧无比厌恶垃圾,但是在河上的生活练就了她摇桨划船的本领,最后在紧要关头救起了自己心爱的人。不断熵增的泰晤士河让丽齐和家人有生活来源,但是丽齐本人并没有再继续经历熵增的过程,不断的学习事实上也是负熵增加的表现形式之一。只有这样,熵增才会延缓,丽齐在抵抗熵增的过程中也在不断进步。自身生活秩序的重构让丽齐找到了生活中的平衡;虽然社会的熵增过程不会停止,但是社会中的人们都在尽力脱离无序,通过主动或被动的熵减过程使社会达到相对有序的状态,找到平衡,逐渐进步。
参考文献
[1]Ansermet, Jean-Philippe, and Sylvain Brechet. Principles of Thermodynamics[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9.
[2]Choi, Tina Young. “Forms of Closure: The First Law of Thermodynamics and the Victorian Narrative.”. English Literary History, vol. 74, 2007, pp. 301–22. JSTOR, doi:10.2307/30029558.
[3]Kuskey, Jessica. “OUR MUTUAL ENGINE: THE ECONOMICS OF VICTORIAN THERMODYNAMICS.” Victorian Literature and Culture, vol. 41, no. 1, 2013, pp. 75–89. Crossref, doi:10.1017/s106015031200023x.
[4]Myers, Greg. “Nineteenth-Century Popularizations of Thermodynamics and the Rhetoric of Social Prophecy.” Victorian Studies, vol. 29, no. 1, 1985, pp. 35–66. JSTOR, www.jstor.org/stable/3827565. Accessed 7 Nov. 2020.
[5]狄更斯:《我們共同的朋友》,智量译。广州:花城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