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挽
01
后来关莞想,其实那天发生的事是一些征兆的。
比如,她最近很喜欢的一支口红找不到了,临出门手机突然自动关了机,精心扎好的头又散开。她觉得有莫名其妙,但当时还是义无反顾地冲向了图书馆。
她一心向学,不料半途被社员们拦住。
社员指着不远处靠窗坐着的男生,怂恿关莞过去索要微信。理由是,根据她们的观察,那个男生很符合关莞的审美偏好——清瘦,高挑,干干净净,认真的时候有些冷漠,笑起来又很少年。最关键的是,他很像关莞某次展示的一张喜欢类型的模糊图片。
关莞无语了。她平常为什么要多嘴?
她本来想拒绝的,但“恋爱补习社”从成立到如今,已经长达七个月之久,期间居然没有一个人成功脱单。听说社内有人对此颇有微词,甚至怀疑她的策略有误。于是,她思索片刻,抱着鼓舞士气的念头朝窗边的男生走了过去。
“你好,可以加一下微信吗?”关莞凑近后,微微弯着腰小声问。
男生从书里抬起头,看到她似乎愣了一下。
关莞没注意,但身后围观的社员们注意到这个细节,经过全方位、多角度分析,一致认为关社长不愧是社长,一个小动作不仅拉近了两人间的距离,站位还是看起来会显脸小的角度。
垂着眼睛,心想“小点儿声要脸”的关莞忐忑地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对方回应,正尴尬着,忽然听到一个似笑非笑的声音:“好啊。”男生从口袋里翻出手机,“微信号也是我的手机号,你记一下。”
关莞一边应下,一边用余光悄悄打量了男生一眼。比想象中好看,她戴着没被拒绝的感激滤镜心想。
其实搭讪这件事,关社长十分生疏,但当着社员的面,她必须表现得稀松平常。可惜凡事总有意外,关莞按照男生报出的数字输入号码,赫然发现他居然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她诧异地抬头,对上男生藏在镜框后饶有趣味的眼神后,脑海里“轰隆”一声,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她那个面瘫学霸前男友吗?!
“记起我来了?”成叙一边询问,一边探头看向她的手机界面,发现他还在她的好友列表后,扬起嘴角笑了笑,“以后要多联系啊,关莞。”
众目睽睽之下,关社长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飞速冲出了图书馆。
刚刚那是什么可怕场景?关莞捂着胸口不敢置信地想,为什么她没有早点儿逃出来?她重新打开微信好友列表,找到一位相熟的高中同学,问:“你知道成叙最近是什么状况吗?”
“不知道哎,你还喜欢他吗?”同学反问。
“没有没有。”关莞连忙否认。后来她又找了几位同学打听情况,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太清楚。
那成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这儿,关莞下意识看了看身后,还好,他并没有追出来。她心有余悸地跑回宿舍,刚准备跟好友吐槽,不料打开手机后,眼前一黑。
她的某位同学在她解释了“真的没事,只是忽然想起来问问”后,坚定地认为她有所隐瞒,于是几分钟,又给她发过来一张聊天截图,上面的对话内容大致是这样的——
某同学问成叙:“你最近什么状况?”
成叙反问:“怎么了?”
某同学耿直地答道:“关莞想知道你的近况。”
“……”
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关莞内心在咆哮,但显然再否认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下一秒她的微信跳出来一条新消息,是来自成叙的报告。
“我来A大交换一段时间。”
“最近日子过得还行,就是这边挺干燥的,有点儿不习惯。还有,尝遍了二食堂也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好吃的。”
关莞垂头,心如死灰。她是谁?她在哪儿?她为什么要经历这种事?
02
关莞“鸵鸟”了一阵,反复做好心理建设后,某日甫一到社团,便敏锐地发觉社员们看她的眼神里似有精光。
她警惕地后退两步,问:“你们想干吗?”
当日目睹了图书馆一幕的社员们齐齐答道:“我们在等你补习功课。”
“就这?”
关莞放松了警惕,这还不容易吗?想当初,她成立“恋爱补习社”就是为了帮助像她好友那样,在喜欢的人面前踌躇不前,迟迟不敢表白,最后错失良机,后悔不已的人。她主张喜欢就追,没条件也要创造条件。所以此刻,她放下书包,刚要就“主动”二字展开论述,不料余光一瞥,忽然發现成叙站在社团教室一角,正安静地看着她。
关莞一噎,瞬间明白了社员眼里的精光为何如此闪耀。她们恐怕是以为,她前两天刚加了他的微信,他就颠颠地跑过来找她了吧?
关莞硬着头皮在社员们艳羡的眼神注视下,拽着成叙走出了社团教室。
“你来干吗?”没人的角落里,她直白地问。
成叙推了一下镜框,淡淡地说:“我也对谈恋爱这件事有困惑,觉得需要补习一下,所以来申请加入社团。”
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可以!”
“为什么?”成叙微微勾起嘴角,见她只是瞪着眼睛不答话,又说:“我学什么都挺快的,有可能会成为你这社团第一个成功案例。”
是在看不起谁?!关莞再次无情地表示:“我拒绝。”
也不是她记仇,其实吧,她统共就追过成叙一个人,所有的经验都是从他身上总结的,他随便一看,就会发现,这套路怎么这么眼熟?而且她要怎么当着他的面,在社员们面前道貌岸然地言传身教?
“这样啊,”成叙又打量了她几眼,而后犹豫地开了口,“莫非,你对我还……”
关莞警惕顿生:“我没有!随便你,爱来就来!”
为预防万一,关莞不得不连夜修改了社团的《恋爱补习手则》。
翌日傍晚,她刚走到社团教室门外,就听到某社员鬼鬼祟祟的说话声:“你可是承包了社长审美标准的男生,也要加油哦。”
成叙笑了一声,追问:“社长的审美标准是什么?”
“清瘦,高……”
眼看再说下去就要露馅,关莞故意重重地踩了几下地板,然后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又戏很足地问:“怎么都在啊?今天跟喜欢的人讲话啦?还是都已经追到手啦?”
社员纷纷借口逃出,眨眼间只剩下她和成叙。
关莞不甘示弱地跟他对视,不过片刻就败下阵来,只好没出息地退居一角准备写学校十佳社团的活动策划。
重重树影落在桌面上,一室寂静中,因为成叙在场而浑身不自在的关莞迟迟没有理清思绪,正烦躁不已,忽然听到挪动椅子发出的一声“吱”,她像是终于找到迁怒对象,愤愤地抬起头,待看清眼前场景,却又突然失声。
几米开外,成叙垂头看书的剪影与从前似乎别无二致。她最熟悉的就是他这副样子。
当初她刚刚注意到他的时候,经常假借各种小动作偷偷看他,那时他就是这样,捧着书看得浑然忘我。
后来,她靠着厚脸皮和不言弃的精神,终于成功地分走了他的注意力,原以为从此就能为所欲为,谁知道他居然每天抓着她补习。偶尔她实在觉得无聊,就跟他讨价还价,说做完这几道题要得到什么奖励,说到一半抬头,看到的往往是他垂着头看书的侧颜,长睫在脸上投下一片剪影,专注又安宁,让她不忍心却又忍不住想做些什么扰乱他的心绪。
有风吹过时,斑驳的光影跌落眼中,关莞回过神。自重逢以来,她第一次认真地看他的眉眼,她发觉,以前的成叙也不完全是这样的。
印象里的少年眉眼更冷峻一些,通常没什么耐心,也不太爱讲话,只偶尔被她气得跳脚时表情才生动一些。那时的他,跟眼前这个看似什么都信手拈来的,大佬气场十足的成叙差别挺大的,大概因为这样,她才没有第一眼就认出他来。
但她稍微一想,又觉得,他那么优秀,似乎注定会成为这个样子。
03
“又在走神?活动策划搞定了?”罪魁祸首忽然开口问。
这话就过分耳熟了,以前他监督她写作业的时候也总这样说。关莞垂眸藏起神色,一瞬间居然鬼迷心窍地觉得这种感觉有些令人怀念。这教室是不能再待下去了。
她收拾起桌面散落的书本,刚站起来,就看到成叙探身靠近,他小声问:“我是不是不能让你就这么离开?”
关莞心头一跳,狐疑地扭頭看他:“还有事?”
成叙用眼神示意她看向窗外。
关莞一偏头就看到几颗偷偷摸摸探出的小脑袋,大概是好奇她到底是如何让成叙这种大帅哥招之即来的。
误会似乎越来越深了。但因为他的缘故,社团低迷的士气刚刚有了一点儿好转,于是关莞认命地看向成叙,小声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成叙没动,嘴角一勾,懒懒靠着桌沿儿跟她谈条件:“那你得跟我去个地方。”
关莞不得不从。
两人在众目睽睽下从社团教室里出来,走出校门,走过长街。半个多小时后,关莞拖着沉重的腿,看着黑黢黢的城市角落忍不住冒出一个狭隘的想法——成叙是不是对她非但没在第一眼就认出他,反而还作死地过去索要微信的事耿耿于怀,所以才要这么折腾她?
“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寒风再次擦过脸颊时,关莞终于忍不住问。
成叙扭头打量她,犹豫了几秒,开口时语气似乎有些惋惜:“算了,我们回去吧。”
他一定是故意的,关莞愤愤地想。她唰地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将下巴埋进衣领,整个人缩成一团迈着急促的碎步转身往回。临到校门前,她忽然察觉有冷风钻进衣领,一抬眼发现帽子被人从上边拽了拽。
“又干吗?”她没好气地问。
成叙淡淡地说:“请你看雪。”
关莞扬起头,慢吞吞地掀掉羽绒服的帽子,这才发现,刚刚在眼角闪动的不是帽沿的毛领。
冬天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降落下来。
关莞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任由雪片落在身上、头发上。又走出一段距离后,她突然灵光乍现似的狐疑地问:“你是不是知道今晚要下雪?”所以才拖着我走了这么远的路?
其实,问出口的同时,关莞就已经暗暗在心里否定了。她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把时间花费在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上。但意外的是,成叙闻言扭头看向她,目光坦然道:“也不全是,以前只顾着成绩,都没有好好跟你待一起过。”
原本觉得有些无语的关莞忽然又心软起来。
雪簌簌地落,树梢和墙上渐渐染了一层白,关莞小声说:“也待过的。”
她突然记起许久之前,跟成叙在一起那段时间。
一开始,他还是个冷漠的学霸,对她总是爱答不理的,会板着脸拆穿她频繁假装偶遇和制造各种巧合的行为,会皱着眉让她把时间放在正经事上;会在她耍赖说要追他,说向他看齐也是正经事时,丢给她一句“无聊”。
可她也记得,她叽叽喳喳地跟在他身后,他虽然总是烦她,却会在她被路边摊吸引注意力时,回过头等她;记得她磨磨蹭蹭,试探他会不会离开时,他最后神情不悦地拽着她的衣领将她拖走;记得她午后上课总是犯困,但她头一垂,他便猛地伸手接住了她的下巴……
不能再想了,关莞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免得又动摇。
“你为什么想要成立‘恋爱补习社’?”成叙问。
“因为觉得所有的课程都有人教,但是谈恋爱没有,大家只能从小说、电视剧里得到经验,却在现实中一次次碰壁,感觉又惨又可怜。”关莞目视前方,眼中好像平添了几分惆怅,但转头看向他时,又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以为停在这里,会在你眼里看到bulingbuling的崇拜的光。”
成叙笑了笑:“有的,是你没看到。”
语气敷衍,言辞也不恳切。关莞不以为然地把下巴缩回衣领里,发现他带错了路,但也没多说什么。
都怪雪一直在下。
04
那晚回去后,关莞从成叙那里捕捉到了一些琐碎的灵感,也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总让她记起从前的自己。
勇敢无畏,锲而不舍。
她想了想,连夜写出了一份以“角色扮演”为主题的活动策划,但翌日征求社员们的意见时,遭到了无情的打击。社员说她那种“无论做什么都没人知道面具下的人是谁,所以也别怕被拒绝、被嘲笑”的想法太理想,也太冒险。
关莞原本就有些细节还没想到,被她们这样一说也迟疑起来。
被否决的潦草计划就这样被丢在一边,关莞傍晚下课又想起来,不料刚推开社团教室的门,就看到成叙正弯着腰,盯着她凌乱的桌面。
“觉得怎么样?”她随口问。
成叙站直,过了几秒才说:“有时候我们确实需要被人推一把才敢向前。”
关莞认同地点了点头,附和道:“如果勇气也能充值就好了。”
过了片刻,成叙忽然看向她,没头没尾地说:“你特别好,特别可爱,特别值得。”
关莞猛地回头,四目相对时她不由得屏住呼吸,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问:“什么?”
“给你充值啊。”成叙低头笑了笑,又补充说,“充值勇气的最好办法就是别否定自己,可能说起来总是比较简单,所以借助一些外力,比如角色扮演,去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事似乎也可以。”
关莞重新拿起桌面上她那份鬼画符一样的活动策划方案,看了许久后,说:“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哪里不一样?”成叙合上刚拿起的书。
关莞眨了眨眼:“以前你都只会说这里不好,那里不行,要修改,要改进,特别打击人。”
成叙垂眸:“我以前这么讨厌?”
话倒也不能这么说,但关莞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关键时候,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关莞一把抓起手机,发现是某社员在补习群里向她发出的求助信息:“我刚刚又在食堂遇到了暗恋的男生,有生之年啊,我都好久没看到他了!怎么办?呜呜呜,我不敢跑过去要微信。”
关莞的回复是:“尾随他!先跟上去再说。”
坐在她对面,看到这条消息的成叙忽然咳嗽起来,他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关莞,好像知道社团为什么迟迟没人脱单了。
关莞脸一红,恍然才想起他也在群里。她忽然想起前些天听社员说起的八卦,于是迟疑地问:“听说你之所以要来补习,是因为有人吐槽你本人和外表看起来落差太大?”
成敘神色茫然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说:“可能她觉得我平常比较无聊。”
竟然是真的?关莞“啧啧”两声,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努力藏起幸灾乐祸的心态,但开口时诚实的语气又似乎露了陷儿:“同学,你要学会利用自己的长处。”
“比如?”
“没有人能一直对着你这张脸无动于衷。”她好像在真诚地提出建议。
成叙动作一滞,片刻后冷漠地“哦”了一声,再没言语。
冬日天色暗得极快,连同日子都变短了许多似的。
大概是听从了她的建议,之后一连数日,关莞都没有再见过成叙。去社团接连扑空后,她望着手里写得满满当当、条理分明的活动策划,忽然不知道要跟谁分享才好。之后,她无意间从社员口中听到成叙的名字,感觉像雾里看花似的,也是那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他并不会一直在这里,也有可能不再回来。
心好像被无形的手拿捏住,让她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你在哪里?我……”
未讲完的话出现在对话框中,仅两秒又被撤回,关莞猛地记起了他加入社团的目的。
成叙在眼前打转的时候,无论她怎么提醒自己,偶尔还是会觉得他们仍在念高中,好像她每天除了惦记未完成的功课,就是惦记他,但如今回头再看,分明早已经换了天地。
05
起初,关莞并没有意识到她在重蹈覆辙。
她发誓,她只是出于好奇,想知道成叙会被什么样的人吸引,就趁偶遇时多看了他两眼,但渐渐的,居然会鬼使神差地想要知道更多。于是后来,她走校园里会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直到在人群中捕捉到他的身影才会安心走路。
三番几次之后,关莞发现,成叙偶尔会出现在一些让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比如排长队的奶茶店、粉色的甜品铺,以及亮闪闪的饰品店里。她刚开始没在意,直到她偶然撞见他走进了校外的花店。
“他去哪儿干吗?”这个念头一闪过,她顿时明白过来。难怪她会觉得他这种行径眼熟,他在按照《恋爱补习手册》里说的那样,追求喜欢的人。
如今他似乎终于有了耐心,知道了怎么哄人,也舍得花时间为对方制造惊喜。
关莞隔着透明橱窗看了一会儿,无法具体形容那一刻的情绪,是心酸大于难过,还是沮丧和遗憾比较多。
这些时日,她清晰地感觉自己的情绪一点点儿地变得不受控,她经历过,所以当然知道缘由——那些一直被她小心翼翼关起来的感情,正在尝试着再次冲出来主宰她的言行。
其实,何止审美标准,从头到尾,她连喜欢的人都没有变过。可惜“恋爱补习社”的社长是她自己,不然关于恋爱,她有整整五百问,也希望有人能够帮她解答。
趁还没露馅儿,关莞克制地减少了活动范围。
但不知是心理作祟,还是天意弄人,她越想回避,居然越频繁地遇见成叙,简直见了鬼。
某次课间,她刚走出教室,抬眼就看到他和一个女生站在走廊外的梧桐树下。女生微微侧着身,长卷发垂在腰间,看起来明艳又大气。
关莞漠然地向前走,临到楼道转角,没忍住又转头看了两眼。
她没留意四周,没听到身后有社员喊了她几声。那社员发现她心不在焉,抱着替社长护食儿的念头,大声喊了成叙的名字。
关莞闻声,错愕地回过头,看到社员一脸邀功的模样,又连忙看了看成叙。四目相对,她摆了摆手试图撇清关系,可惜没来得及澄清就被迈着长腿走来的成叙拦住了。
“你找我?”他问。
关莞迅速地摇摇头,指着早就逃之夭夭的社员说:“没有,是她们。”顿了顿,她又突然想起来似的,问,“社团的活动策划好了,时间定在下周日,你要来参加吗?”
“我还不确定。”成叙欲言又止,刚准备解释就被关莞打断了。
她仓促地问:“你是不是还在追你之前喜欢的那个人?”
“是。”成敘的声音没有一丝犹豫。
果然。关莞心里一面空荡荡地漏着风,一面信心十足似的说:“我教你啊。”
“尾随、刷存在感、买好吃的,”成叙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你还有什么招数是我不知道的?”
关莞不服气地伸出手来数:“撒娇卖萌、威逼利诱……”
成叙一手压住她还要竖起的第三根手指:“我觉得这些都不太管用。”
“都?不管用?”关莞不可置信地问,这可是她辛苦总结出来的。
成叙点点头,从善如流道:“是啊,我都试过了。”
短暂的沉默里,微风倏地吹过,树影晃啊晃,落下满地斑驳。
“……那你要不要放弃算了?”
“可是,你有没有发现我在追你?”
两句话同时响起,两个人同时愣住。
“你还要追我?!”关莞忍不住率先发问。
成叙皱着眉反问:“你说让我放弃是认真的?”
“不是,我不知道,但是……”关莞语无伦次,片刻后忽然想到了什么,脸色兀自一沉,冷声指控,“你现在是这样的人吗?仗着自己好看为所欲为?!”
“人渣!”
萧萧冷风中,告白被拒又被骂的成叙看着她仓皇逃窜的背影,无比茫然地想,他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06
逃走的第一个小时,关莞越想越气,恨不得回头踹他一脚,再回到从前,跟年少的自己说一声“别瞎了眼”。
第四个小时,她慢慢冷静下来,隐隐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太对。她喜欢的少年真的会变成这么讨厌的人吗?
第七个小时,关莞辗转反侧,忍不住想为他开脱,比如,他可能没说清楚,可能有什么别的原因,也可能她误会了他的意思。
下次见到问问他好了。睡觉之前,关莞是这么想的。
但意外的是,那晚睡梦里,她梦到了以前的场景。梦到她屡战屡败,最后终于让成叙答应周末跟她出来;梦到她翻遍衣柜,精心扎了头发,站在五月的微风里等他;也梦到她雀跃地跟在他身后,末了抬头一看,却发现眼前是省图书馆。
她等了许久,也幻想了许久的甜甜的约会依旧没有发生。但在梦里,她不像当年一样敢怒不敢言,而是嘴巴一撇,直接哭出了声。
不知道是谁的闹钟突然响起来,关莞抽抽噎噎地醒来,窗外天光大亮,她失神地望了天花板许久,直到自以为已经鼓足的勇气,像空气里的灰尘,被微风轻轻一吹,全都散掉。
她没有去找成叙。
倒是第一节课课间,在走廊看到了像是在等她的成叙。她停在原地,他像有所感应似的,抬头看到她的一瞬间,大步走了过来。
她上课的教室在走廊尽头,因为时间还早,过往的人并不算多。
成叙站在她面前,打量了许久后,忽然问:“你当时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关莞漠然地重复她以前说过的答案:“因为不喜欢了。”
可是这一次,面前的少年没有愤愤地转身离开,而是看了她许久后,语气笃定道:“你说谎。”
见她沉默不语,他靠近一步:“之前我想过很多原因,或许你觉得跟我待在一块太无聊,又或是一时兴起,有了新的目标,但最近我发现我错了。”
停顿片刻,他再次开口:“还喜欢我吗?”
心里陡然生出疑惑,关莞仰起头,孤注一掷地问:“你说要追的那个人是谁?”
成叙皱眉看着她,觉得她这副似委屈,似失望,却又透着一丝倔强的表情有些熟悉,起码在过往的时光里,他应该不止一次见过。
究竟是什么时候呢?他忍不住想。
是一开始,她总凑过来,突兀塞给他一袋零食,或是打着问数学题的幌子,把目光放在他脸上,他觉得有些烦,想躲开却又被她抓包的时候吗?
或者,是他无奈地抱着要解决麻烦一样的态度任由她靠近,却忘了是哪一次,看到她想翘课出去,猛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回头,一看到他就笑着蹦蹦跶跶地跑过来,而他故意板起脸,让她去听课的时候?
又或者,是她期末成绩没达到预期,他一通分析加对比,抓着她补习,回头才想起说好的周末要陪她一起出去的时候?
……
他没想出来是在哪一刻见过她这副表情,却发现在过往的时光里,他看似可恶又冷漠,面对她,却总是束手无策。
“是你。”他坦诚地说。
关莞板起脸,想把那句“你说谎”还给他。她明明见过他照搬《恋爱补习手册》里写的方法,见过他跟别的女生一起,但又莫名想起自重逢后他偶尔奇怪的举动,比如,带她看雪,她觉得诡异却又频繁的偶遇,以及最开始,他的突然出现。
心头的狐疑越扩越大,于是关莞直白地问:“上次跟你一起的女生……”
“是我表姐,在这里教书。”
这样啊。可她的语气依旧有些不确定:“可我的成绩还是很一般啊。”
成叙无奈地笑出声,末了叹一口气,说:“以前总逼着你看书是我不对,是我想跟你念同一所学校,所以给了你许多压力,但我并没有因此否定你。”
是这样吗?关莞记得,他们的图书馆约会被同学撞见,后来她总听到同学说,他是因为不喜欢才想改变她。毕竟跟他比起来,她那么普通。两人意见不同时,若换作别的情侣,女生撒个娇就好,可她根本拿他没辙。听得多了,她也开始觉得,他并不看重她。
某一次,她考试没考好,他训她,说这个题型讲了许多次,班里的某某某都记住了,为什么她还是会写错。她原本就在怪自己不争气,闻言突然觉得又委屈又生气。“她还不如某某某,凭什么跟他在一起”这句话,她从很多人口中听过,如今他也这样说,她那点儿稀薄的底气一下子全都消失了。
之后没过两天,她就说了分手。他气呼呼地大步离开的那一刻,她才有了他好像也不是一点儿都不在乎她的感觉。但她已不复当初,再没有了大大咧咧不顾人言,只一心想跟在他身后的勇气。虽然她暗暗决定,等有了成就,等变得足够优秀,再厚着脸皮去找他,但那一日迟迟没有到来,她也就迟迟没敢再出现在他面前。
见她始终沉默,成叙转了转眼睛,循循善诱道:“关社长,你想不想知道《恋爱补习手册》的方法是否真的管用?要不要跟我验证一下?”
关社长低头想了想。她并非胆小的人,只是在他面前总是没什么底气,但也许她还可以再试一次。
于是,关社长歪着头,问:“第一步是什么来着?我忘记了。”
(编辑:白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