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欲望号街车》叙事空间的隐喻特征

摘要：本文借由福柯的空间理论对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戏剧作品《欲望号街车》中的叙事空间进行隐喻特征的解读，根据现实空间、心理空间以及双层次“异托邦”可知多层次的空间之间是相互交互与相互暗示的，而隐喻作为思维呈现的表征之一，可通过空间的设置、变换、划分呈现出来。现实空间隐喻人类社会的权力对立，心理空间与现实空间相互交错隐喻角色内在动机与命运，而双层“异托邦”具有更加深刻的角色塑造与主题表达的隐喻意义。

关键词：《欲望号街车》;叙事空间;隐喻;福柯

0 前言

美国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戏剧作品《欲望号街车》讲述了美国南方贵族的“漂泊者”白兰琪小姐几经堕落与辗转最终被送往疯人院的悲剧故事，同时运用象征主义及表现主义等多种手法，蕴含着对20世纪资本主义工业化文明消解“他者”又实现自我消解的深刻现代隐喻。这部戏剧作品一上演便引起了强烈反响，因其在简洁的叙事空间中塑造了典型与个性兼备的人物形象，充分覆盖了现实物质、内在精神、社会关系等多个层次，并赋予其丰富而深刻的象征与隐喻意义，剧作中多层空间中的现实存在不仅是角色内在情感的外在表征，更将隐喻渗透到了对人性与社会的体察与表达上。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在其理论观点中对“空间性”这一概念作出了全新的反思与批判，其观点不仅对建筑地理等学科影响颇深，而且为文学艺术作品的重新解读提供了创新性的角度。因此本文借助福柯提出的相关空间理论与观念，对戏剧作品《欲望号街车》中的多重空间与空间中个人的生存状态进行梳理与分析，并对其中颇具内涵的隐喻特征进行深入的挖掘与论述，力求从新的角度出发，研究戏剧作品中的空间与隐喻意义。

福柯对“空间”概念的反拨对当代空间的理解具有重要意义。在福柯看来，空间不是抽象的、同质的和无限的，而是异质的、具体的、有限的，是任何公共生活形式的基础，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1]，他认为空间是经由实践和关系创造的，始终无法与人的活动相割裂，对于空间的理解实际上是对人类实践本身的理解，颠覆了以往的空间观，并在此基础上重新建构了空间、知识与权力之间的密切关系。福柯对当代空间的理解具有重要的方法论意义，他要求我们不要仅仅关注抽象的空间原则，还要关注人的具体实践的空间特征[1]。在这部戏剧作品中，现实空间与心理空间两个层次的叙事空间，存在着基于文化意识上的权力对立，这种权力影响着每个人物的生存状态，在多层次的空间呈现与变换中，在多种空间话语的表达中，呈现出了叙事空间所具有的隐喻特点。

1 现实空间的对立冲突之隐喻

基于《欲望号街车》的文本以及福柯对空间概念的解读，作品中的社会现实空间作为其叙事空间的客观呈现空间，成了发生故事、展开故事的物理场所，在这样的空间中存在着常规空间，亦有“异托邦”空间。不同功能、不同存在方式的空间又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角色的生存状态与命运结局，空间的设置与空间的命名都有其独特的隐喻特征。

“南空间”与“北空间”的对立隐喻。田纳西早在设置故事背景的现实空间时，便开始应用暗流涌动的隐喻。白兰琪由美国南部来到北部的新奥尔良，19世纪末的美国，南方种植园经济解体，逐步走向资本主义工业化。作为曾经的南方贵族小姐，白兰琪失去了自己赖以生存的庄园，内心悲观而无措，又因种种变故，走上了放纵的堕落之路，投靠无门来到北方。整个故事在起始就划分了美国地理位置的“南空间”与“北空间”。南与北地理位置的不同与美国现代社会巨变的拐点，暗示着从“南空间”来到“北空间”的白兰琪定是与此地格格不入的。

布帘两边空间的冲突与对立隐喻。白兰琪几经辗转来到妹妹史黛拉的住所，这个空间是故事发生的常规空间，但由于妹妹家并不富裕，没有多余的空房间给姐姐白兰琪住，只好临时支了一张床，并用一张布帘将原来的房间分隔开来，以便姐姐居住。原本单一的住所空间，因为姐姐的到来不得不进行划分，这样的空间划分不仅是地理位置层面的，同時也暗喻着来自南方种植园的贵族小姐与来自波兰的粗俗野蛮的男性之间的对立与冲突。一张布帘柔软且易碎，这样的“分隔线”必然是强大力量的一方可以轻易突破的，最后白兰琪被侵犯，早在空间的设置与划分时就已有暗喻。在福柯看来，今天人类的空间概念再次发生结构性转变，空间不再是物体运动的广延性，而是人的具体活动及其关系构成的具体场所[1]。可见，空间的设置绝不仅仅为故事提供场所，而是由人物之间的关系及其具体活动构成的。《欲望号列车》借空间隐喻人物之间的、地域之间的、社会大环境中的权力冲突与对立，以白兰琪为代表的敏感、纤弱文明的“南空间”必定会被以斯坦利为代表的粗野残酷文明的“北空间”所击败。

由此可见，空间的设置、命名与划分都是有依据的。空间在戏剧作品不仅仅是一个“场所”，更在人物关系构建、命运的影响、营造戏剧冲突方面发挥作用，解构矛盾中暗藏着深刻的隐喻意义，不仅隐喻现实物质层面，更隐喻着文化意识层面，能对作品的主题、人物产生微妙的影响。

2 心理空间的形象符号之隐喻

除却外在的现实物质层面的空间，作品中人物的内在心理空间对现实空间的形象的呈现与转换、情感的认知与表达也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二者关系紧密。构成场景或者更大单位的意群的空间维度之间是相互参考、相互暗示的关系，它们共同构成了场景或意群的隐喻意义[2]。因此角色的心理空间与现实空间共同构成了《欲望号街车》的叙事空间，二者缺一不可，心理空间的隐喻内化于角色的性格、行为之中，更外化于现实空间之中。

白兰琪内在空虚而孱弱的心理空间隐喻。那盏明亮的灯在白兰琪看来格外晃眼，因为曾经的她光鲜亮丽，纵欲无度，肆意释放着内在的情欲与狂野，正如这盏灯，但愈放纵就愈空虚、愈孱弱，她的情感与物质的安全感无法再从自己身上汲取，因为她早已被欲望掏空，因此她渴求外人施舍慈悲与温暖。这刺眼的光就像别人的目光，灼伤着她每一寸裸露的内心，灯罩就像一张“遮羞布”，能够让她保持端庄和优雅，因此白兰琪在内在心理空间完成了对外在现实空间的改造，但又无法避免冲突，当有人将灯罩摘下，她就如老鼠般逃窜，仿佛这盏灯刺眼的光照进了她空虚而孱弱的内心世界。以白兰琪在剧中的多次沐浴为例，浴室空间的反复利用与提及，暗示着白兰琪奢求用干净的水洗涤自己罪孽的灵魂，清洗掉过去的种种不堪，再加之酒精的麻痹与致幻，逃避现实，躲进虚幻的、虚假干净的内心世界便可暂时获得安宁，一旦回到现实，她的虚张声势、矫揉造作也并不能掩饰她凌乱的心理空间，最终恶性循环走向更加疯癫的深渊。白兰琪的心理空间与她身处的现实空间可以通过具体形象与符号彼此相通，自然与情感、形象以及虚构具有十分紧密的联系。

斯坦利宣示“主权”的心理空间隐喻。斯坦利作为这个家的主人，对他来说生活一直都如此，即便自己对妻子暴力相向也可以获得原谅，但白兰琪来到了这里，房子被一分为二，仿佛自己的权利受到了侵犯。他与朋友在家正中心喝酒赌博，高声吵嚷，他不仅在自己的心理空间内处于正中心，在现实空间中也一样。因此自私自利而野蛮的他可以随意摔打房间里的任何东西，甚至是自己的妻子斯黛拉。他对于那条布帘做成的分界线毫不在意，甚至第一次见到妻子的姐姐便毫不避讳地脱衣服，人物描述中提及“他中等身材，身高约六英尺，长得粗壮结实”。他的举止处处表现出肉欲的满足。一进入壮年，沉迷女色就成了他生活的中心，他虽然不放纵无度，却像母鸡群中的一只羽毛丰满的公鸡[3]。可见这也是一位欲望的奴仆，一位始终将自己置于权力中心的野蛮男人，因此其最后对白兰琪的所作所为也符合该角色的性格。

斯黛拉的情欲与依赖的心理空间隐喻。斯黛拉除却家的现实空间，与斯坦利发生矛盾时便跑到楼上的邻居家。对于斯黛拉来说，对斯坦利的情欲与对其生活上的依赖致使她始终无法真正选择离开，即便他脾气暴躁，甚至对她拳脚相加，摔打东西。斯黛拉在这种施虐后又被哄回的过程中甚至产生了扭曲的受虐心理，她跑去尤尼斯家并不是真的离开，只不过是去了另一个临时的、相似的空间，因为尤尼斯也是如此。女性在这样的心理空间中挣扎、逃离又回归，连出逃都只能逃往同处在挣扎煎熬中的空间，每当斯黛拉缓缓走下楼梯，沉溺在斯坦利温柔的眼眸中，她再度陷入了这样的受虐心理空间之中，也回到了那个被斯坦利摔打的破碎的现实空间中。

心理空间作为叙事空间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深刻隐喻着人物的心理状态与生存状态。隐喻是文学世界与社会生活之间转换的桥梁，是文学思维呈现的表征之一，自然与情感、形象以及虚构具有十分紧密的联系[2]。这样的情感认知与表达，又通过现实世界的具体空间与形象符号外化了出来。

3 双层“异托邦”的隐喻

“异托邦”的概念在福柯对空间的论述中是极为重要的存在。所谓“异托邦”，是指那些存在于既定的社会空间中的在功能或性质上与其他（常规）空间不同甚至是对立的奇异的空间。墓地与教堂、戏院与花园、博物馆与图书馆、集市与度假村、兵营与监狱、妓院与殖民地等在功能或性质上与其他常规空间不同甚至是对立的，却真实存在于社会空间中的奇异空间被称作“异托邦”[1]，它区别于虚幻存在的“乌托邦”，这样的空间“在与所有其他场所的关系上具有令人好奇的性质”[4]。“异托邦”概念的提出将空间的维度与人类存在与精神层面紧密相连，强调当代人类生存空间的并存问题。戏院是一个演绎故事的“异托邦”，剧本所构建的世界中同样存在着“异托邦”。

《欲望号街车》这部作品的叙事空间在现实空间层面充斥着“异托邦”的隐喻。白兰琪去姐姐家的途中乘坐的街车是一个移动的且相对封闭的空间，虽在功能上与其他空间不同，但并非对立的。将此空间的命名为“欲望号”“公墓号”，虽没有讲明空间内是如何设置的，但名为“欲望”与“公墓”的列车便成了一个“异托邦”，它不仅是搭载白兰琪来到目的地的交通工具，而且是一个象征她命运的、带有隐喻意义的空间。借由空间的命名便可窥见白兰琪由“南空间”为起始，受欲望驱使一路辗转，最终逃不过落入“公墓”的命运。

最后白兰琪被送入了疯人院，这个最终归宿是一个“异托邦”，并且逃不过“空间规训”的魔网。在福柯笔下，“规训”一词被赋予了特殊内涵，意指使用技术手段对个体加以干预、操控与塑造，使之变得恭顺而驯服。规训并非指一般意义上的制度或机构，而更类似于“一种权力类型、一种行使权力的轨道”。落入空间规训并不仅仅是被管制，更隐喻着此刻敏感而孱弱的白兰琪在物质与精神上皆一无所有，她终抵不过野蛮而强大的“北空间”与“男性权力”，她屈服于强权，屈服于欲望，甚至宁愿跟随陌生人的慈悲，可见她内在的空虚与自我的脆弱，因此她被迫去往那个能够使她变得恭顺而驯服的疯人院，接受“规训”的旨意。

《欲望号街车》演绎于舞台上，剧本中的“异托邦”在“异托邦”上演，这样的双层“异托邦”空间，进一步道出了社会生活空间的复杂性，它们不是一种纯粹的幻想，更是真实存在的空间，是每一个人类皆有可能去到的地点、奔向的“彼岸”，每个人也皆身处这样的空间漩涡之中，权力争斗从未停休，去往疯人院、监狱接受“规训”的可以是任何人。

4 结语

田纳西被称作美国当代的奥尼尔，这部《欲望号街车》也是其自身对人性自由与道德标准的反思。借由福柯的空间理论对这部戏剧作品进行隐喻意义的解读，我们可知无论是在现实空间还是在心理空间，多层次的空间之间是相互交互与相互暗示的，而隐喻作为思维呈现的表征之一，通过空间的设置、变换、划分呈现了出来。现实空间隐喻人类社会的权力对立，心理空间与现实空间相互交错隐喻角色内在动机与命运，而双层“异托邦”使角色塑造与主题表达的隐喻意义变得更加深刻。

参考文献：

[1] 张梅，李厚羿.空间、知识与权力：福柯社会批判的空间转向[J].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3（03）：119-124.

[2] 朱全国，肖艳丽.诗学隐喻理论及其文学实践[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2：6，189.

[3][美]威廉斯.欲望号街车[M].冯涛，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5：98.

[4] 米歇爾·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235.

作者简介：多轶哲（1997—），女，河北衡水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中外戏剧史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