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汽车轮子跑出来的美国社会的城乡一体化

官阳

缩小城乡差别，构造城乡一体化的经济循环能力和协同发展的消费能力，是我国的一项重要的发展国策。在这方面，道路运输能力、人员便捷流动能力和经济合理性是至关重要的。研究美国社会早期发展过程可以发现，美国的城乡一体化社会进程离不开汽车工业和公路网的大规模发展。之前的慢谈交通栏目介绍过美国早期公路网摸着石头过河的过程，这期文章主要介绍美国是怎么用汽车轮子跑出来的城乡一体化社会格局。回首汽车进入美国社会的百年历程，有很多耐人寻味的故事，特别是其中很多进程，我国的这二十多年里都经历着……

技术进步让汽车进入寻常百姓家

1914年，福特汽车推出了第一条汽车组装流水线，开始大规模生产汽车，这个进展使得汽车的产量、制造成本和售价走向大众化，是让美国普通老百姓拥有汽车的第一步，也是美国城市开始摆脱马粪困扰、道路逐渐摆脱“马路”思维的开端，更是全面塑造“美式”城市生活的重要一步。在最初的20年里，美国开始出现了驾驶执照管理，出现了统一的交通控制设施技术标准，出现了最基本的交通工程技术学科并开始研究车辆运动的科学规律，比如车辆在道路上的行驶间距和对道路宽度的需求等等。这个时间点，比我国的小汽车开始进入寻常百姓家早了约80～90年。

城市因汽车普及而确立了郊区带的概念

随着汽车的普及，老百姓的汽车拥有权给美国城市带来了巨大的变化。

这个变化，是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开始的，加速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为了躲避城市中心区的交通拥堵，拥有充足的免费泊车空间，方便有车的中产阶级消费，越来越多的杂货商店，汽车零售商，以及一些其他商业开始从市区搬往郊区。这些在郊区带上的商业区域，使购物消费和驾车泊车得以无缝连接，共同构造了一幅繁华的郊区街景，让人觉得拥有汽车的消费者几乎可以在这里买到所有需要的东西。因为商业生活从中央商务街区搬到了郊区带，导致了市中心经济的下滑。伴随着这种趋势，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搬到郊区居住，导致郊区带成为了社会生活的中心。

像很多在二战中蓬勃发展起来的城市一样，波特兰市的郊区带也得以开发。街道两侧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服务项目丰富多样，对拥有汽车的中产阶级极具吸引力。桑迪大道（Sandy Boulevard）在二十世纪四十年代快速发展，1949年，华莱士·别克（Wallace Buick）搬到了桑迪大道，成为郊区带里众多的与汽车生意有关的店铺之一。波特兰居民在这种郊区带的消费人数和消费量持续增加，许多居民干脆从城里搬到了新的郊区。

也就是在这个阶段，道路概念中已经有了明确定义的“主要街道”（main street），街道設计迎合了驾驶人和行人的需要。不断增长的汽车交通流量，使这类郊区带成为购物带，服装、电器、家具、音乐等各种商店应有尽有，汽车经销商、餐厅、剧院和汽车旅馆也陆续涌现，很多商店品牌也随着汽车保有量的增长而演变成连锁店，规模越做越大。

俄勒冈波特兰市1949年开业的弗雷德·迈耶的玫瑰城购物中心（Fred Meyer Rose City Shopping Center），是美国早期出现的百货零售连锁店之一。其巨大的招牌标识和免费停车场在桑迪大道上召唤着过路的驾驶人。

在美国太平洋沿岸的西北地区，俄勒冈州波特兰的桑迪大道是最繁忙的郊区地带之一。到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之前，波特兰的主要高速公路、林荫大道外，都点缀着各种小商店、加油站和房子，直到大型的购物中心、超市和汽车经销商在这里出现，才改变了这一景观。这些汽车友好型商业形式吸引了来自城市和郊区的消费者。

以车型的不断丰富助推汽车经济和消费文化的发展

为了创造更多的市场和消费机会，美国的汽车厂商们绞尽脑汁不断推出各种车型和配套产品，满足和创造着各式各样的需求，让汽车给人们带来的方便和舒适感不断增强，持续强化着极其坚实的物质享受体验和价值观走向……

皮卡车

图11是1949年版皮卡（GMC pickup truck），通用汽车的名车之一。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起，皮卡开始承担了重要的推动社会演进的角色。在农业、建筑、家庭娱乐和购物方面，皮卡一直是多功能的辅助工具。二战后，皮卡受到广大农村地区居民的欢迎，在帮助建设郊区，并搭载农村家庭到新出现的城郊零售带兜售农产品和购物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可以这样说，在城乡融合的发展过程中，皮卡充当了无法忽视的角色。

轻骑摩托车

美国卡西曼公司生产的1945年版踏板式轻骑摩托车（Cushman Pacemaker motor scooter），如图12，很像我国近年来兴起的电动自行车，其最大的特点是两个轮子之间有一个放脚的平板，scooter的名字因此而来。到今天，scooter仍然有滑板车的意思。二十世纪三十到五十年代，轻骑摩托车在美国中学生里颇为流行，有不少地方骑这种车上路甚至不需要驾驶执照，使得很多年轻学生依靠这种交通工具上学、社交和打工。青少年们就是在这样的高速移动能力体验下，获得了驾驶动力装置出行的自由和愉悦感，建立了无法磨灭的汽车文化和价值观。

AUTOPED是世界上最早的机动滑板车，可以折叠放在汽车后备箱里。美国军方也有使用，并配备给空降兵。纽约的黑帮份子也利用这种工具在楼宇间窄小的通道逃脱警车追捕。

长途大巴的兴衰

在二十世纪的三四十年代，乘坐城际长途大巴旅行是一种时尚的旅行方式，给人以舒适、摩登的时代感。各种广告，电影，车上的便利设施都让乘坐长途大巴旅行成了一种荣耀和时尚。长途大巴的流线型外观，车身的艺术装饰更增加了这种吸引力。在二次世界大战时，因为汽车生产几乎停滞，汽油稀缺，致使大巴出行达到了巅峰。但是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更多的长途旅行者开始选择自己驾车或者乘坐飞机出行，这时一辆辆沿着公路疾驰的流线型大巴车，已经不再预示着未来了。也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巴车成了那些负担不起使用其他交通工具旅行者的选择。

发烧友的改装车

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汽车改装成了年轻人的一种时尚。很多人开始尝试为汽车添加个性化的装饰和机械性能，这使得汽车工业增加了一个全新的市场。炫酷的外观，喷火的发动机，更高的车速，都迎合了年轻人叛逆青春的特性和需求，也预示着交通安全问题日益攀升。这是美国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出现交通事故死亡峰值的背景之一，也正是在那个年代，美国建立了车辆与道路交通安全管理局，针对交通事故正式成建制地展开了旷日持久的全面斗争。另一方面，年轻人开着极具个性化外观和性能的汽车招摇过市，四处闲逛，也为社会经济活动增加了很多意想不到的生意机会。

带有汽车改装内容的文学作品也助推了汽车改装产业的发展。图18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一本美国畅销小说《改装车》，其封面设计里的高速飚车、惊险和死亡寓意，都预示着危险驾驶带来的道路交通安全问题即将到来。

摩托车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摩托车和赛车流行起来。新版和旧版的二手摩托车都很有市场，特别是在二战时期骑过摩托车的退伍军人们，对摩托车更是情有独钟。哈雷机车和印第安机车主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的摩托车市场。从那时起，摩托车已经不再是单纯的运输工具了，附加了很多体育、休闲和生活方式的含义。——我国在小汽车大规模进入普通百姓家20年后，也出现了重机车发烧友和摩托车休闲消费群。

2019年，坐落在北京大兴区的中国最大、也是世界上唯一的公众持股的驾驶培训学校“东方时尚”建立的定制摩托车俱乐部“重机迷城”开业，算是中国摩托车消费文化的一个标志级事件。

汽车是生意更是生活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时，对新车的需求超过了供应能力，汽车销售商的日子非常好过，根本不需要推销。但是随着汽车制造商推出新车型和产能的提升，人们开始对新功能、外观和价格挑剔了。汽车销售商雇佣了更多的销售员，并把他们送到汽车厂进行培训。有经验的销售员知道如何让他们要卖的汽车更有吸引力，并把这些车辆与竞争品牌相比较，以最终完成销售任务。这个过程中，销售技巧有时极具进攻性。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时，汽车厂商们已经授权了大量的汽车销售商，为这些销售商设定了任务指标，并且大力投入广告宣传。

用美国中产阶级可以企及的价格提供奢华感受和动力，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的重要战略。别克汽车因此成名。图24中，别克豪华轿车的1950年款，该车型获得巨大成功，是1954年美国三款最佳畅销车型之一，与福特和雪佛莱并驾齐驱。

汽车与生活方式

在二战后的美国，小汽车被提升到了反映汽车所有人的个人形象和生活状态的高度，这大约就是汽车在全社会普及二三十年之后，与我国现在的情况很像吧。很多购车者认为买什么样的汽车，会反映出购车者的社会地位、影响力和个性。喜欢追时髦和展现个人魅力的人会选择华丽的外观和新鲜的造型，厢式旅行车代表着家庭生活，运动型轿车和敞篷车宣扬着青春活力。汽车制造商的广告与这些消费倾向挂钩，阶层、品味、舒适、财富、性别等等，都成了激发消费热情的主意。

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越来越多的人搬到郊区后，开始需要第二辆车，也有很多人只是想要台新车。这种趋势，随着美国全国范围的收入增加，极具诱惑力的广告战，越演越烈。现在，大部分美国家庭都有两辆或更多的车，很多家庭的第二辆车选择了轻卡或者SUV车型。

研究汽车进入美國社会的百年历程可以发现，美国利用汽车工业的技术进步，将整个社会活动形态锚定在汽车刺激消费和提高社会流动能力的核心上，借助汽车轮子塑造了独特的消费经济模式和工作、生活、居住方式，实现了整个社会生活品质升级和繁荣发展的动力演进，一个依托汽车轮子、发达的路网和方便泊车的城乡高度融合的现代化国家，就这样跑在了所有国家的前面。在这个过程里，人们经历了高速运送能力带来的惊喜，感受到了交通事故造成的伤痛，体会到了交通拥堵和拓宽马路治理交通拥堵的失败，建立了分析和研判驾驶任务负荷强度的科学研究体系，逐步学会了利用交通控制设施规范用路人的行为和优化交通流质量，学会了如何科学建造道路和分配车道构建路网，整个社会对汽车的发展和使用从迷恋转向理智，对汽车的制造、使用和控制也越来越科学、成熟，使得这个十九世纪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在二十世纪得以持续地发扬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