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吉雄
小岳接警后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场大火已经把那个理发店全部吞噬。
这是一排位于闹市中的沿街门面,理发店位居正中,它一起火,两旁的店铺跟着倒霉。左边的包子铺,右边的炒货店,还有那邻近的服装店、手机店等,一个个被熏得乌烟瘴气。许多男男女女都拿着水桶、盆子出来。但那火实在是太大了,一桶水下去,它连动都不动,还反过身来狠狠地瞪了泼水者一眼,泼水者吓得赶紧跑了。
为怕出现意外,小岳赶紧把他们叫到一边。刚把人群疏散开,消防车呼啸而至。两条水龙挟裹着万钧之势兜头压下,火势反抗,搏斗,对弈,你来我往,水花被烧得乱蹦,尖叫着,呼喊着,瞬间没了踪影。火势后劲乏力,慢慢地蹲下来了,像个听话的孩子,一点一点地停止了狂奔,大张着嘴喷着热气,最后跌坐在路边。此时,那两条水龙变换了姿势,天女散花,雨幕罩住了整个房屋,也罩住了楼下那个正跺着脚骂人的秃头男人。
他叫肖奇,是这个理发店的老板。此时此刻,他的内心正在咒骂一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如果她现在出现在他面前,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掐死。
真的,毫不犹豫。
实际上,肖奇不知道,那个女人此刻就在现场,只不过是没有在他面前,而是躲在对面一个广告牌的后面。火确实是她放的,并且在她放火之前明确告诉过肖奇。时间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当肖奇那肥硕的身躯从她床上蠕动着下来的时候,她对着他那秃了三分之二的脑门说的。
“老子把你店给烧了,然后大家都不活了。”
“你随便,去烧啊。”肖奇满不在乎地说,脸上还带着笑容。他没注意到,她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绝望。她提了个刀,摔门而去,出了自己的出租屋。之后,没过多久,肖奇的手机就响了。邻居告诉他店里着火了,并且还从手机里听到了警报声。
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陈梦。以前是肖奇店里的员工,现在他俩是情人关系。不,按肖奇的说法是未来的妻子。
当年,陈梦从一所艺术学院毕业之后也是怀揣着梦想的。大学专业课就是文秘公关,现代礼仪规范、口才艺术、形体训练等方面都是有过深造的。一开始,她是想谋到一个公司的文秘或者HR之类的职位,但没有工作经验,最终未能如愿。恰在此时,肖奇的美发工作室在招设计师。说实话,陈梦压根没看上他这个地方,她老是觉得那些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理发师不像是正经人,她从内心有点排斥他们。真正吸引她的是那招聘启事上的工资:五千元每月,这个足以让父母操劳一年的收入缠住了陈梦的脚步。
“要不先在这儿试着干,等找到合适的职位后再做打算。”陈梦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肖奇看到陈梦的第一眼,就决定把她留下了。这姑娘气质太好了,才从象牙塔里出来的自信和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青春气息让他动心。招聘很快就结束了,既然遇到了合适的人,就不需要再在这方面浪费时间了。陈梦到店里工作后,肖奇就把这里的工作交给了她来打点,主要是陈梦的理念和做法赢得了他的信任。
美发工作室在陈梦的加入后,开始了重新布局。开辟出一个空间专门做接待室,和顾客聊聊形体训练、气质培养、形象塑造等,这些知识陈梦在行。一些老顾客在她的建议下改换了发型,改变了穿着打扮,效果出人意料。这让肖奇的工作室很快在同行内声名鹊起。
这么说吧,如果把肖奇以前的理发室比作一个加工厂的话,那么,现在它就是一个集研发、设计和生产的科技公司。顾客越来越多,自己的努力也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赏识,陈梦的成就感油然而升。她在这里找到了价值,觉得并不比在公司里当文秘差。
肖奇晚上睡觉都在笑,但他没给妻子说,反正她也懒得管。
生意好了,肖奇自然要论功行赏。他给陈梦涨工资,隔三岔五就请她吃饭,一开始是大家一起,后来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肖奇还经常送衣服、饰品给陈梦,说这是对她工作的奖励。对此,陈梦并没有多想,觉得这些都是她努力的结果,是自己应得的。
火势终于被扑灭了,小岳带着几名刑警会同消防人员进了现场,查找起火原因。肖奇仅有的几绺头发不知道是被消防水枪还是汗水给浇湿了,服帖地爬在头皮上。
“你知道这是怎么着火的吗?”
“我不知道,店里还没开门。”肖奇想尽量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
“你觉得是人为放火还是意外事故?”小岳继续追问。
“应该是室内电线短路引起的吧。我们跟周围邻居都相处得比较融洽,平时没得罪过谁。”肖奇的目光游离,闪烁不定。
现场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并没有查出什么线索。小岳他们回到了局里,来到指挥中心大厅,调出了路口的几个监控。
一个身着桃红色短裙的女子出现在了视频中,挥舞着菜刀狠命地砍着工作室的玻璃,一下比一下狠。镜头里光线一闪,女子停止了挥舞,径直走进了屋里。很快,又走了出来。身后,一片烟雾腾空而起,緊接着,火星,火苗,大火。行人惊呼,躲闪不及。红裙女子消失在画面中。
“这是谁?”小岳把肖奇叫到了公安局。指着那红裙女子问他。
“是我的副总陈梦。”语气很平静,面无表情。
很快,陈梦就被传唤到了公安局,讯问室里,她痛快地承认了自己放火一事。“我这辈子毁在了他手里。我过不好,也不能让他好过。这个放火的责任我负。”
“姑娘,你知道这责任有多大吗?你能不能负得起?法律规定放火致人重伤、死亡或者使公私财产遭受重大损失的,是要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你这属于在公共场合纵火,已经严重危害了公共安全,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小岳郑重地告诉她。陈梦傻眼了,开始抽泣,继而号啕。
肖奇一次次靠近没有设防的陈梦,不停地为她加薪、送礼品。随后,他开始向她诉说自己的艰难,如同很多世俗的套路一样,他有一个不理解他的母老虎,感情一直很挣扎,生活也过得没有一点生机,两人在一起纯粹是为了孩子……
陈梦一开始觉得很好笑。老板为什么要跟她说这些?选择倾听完全是出于礼貌,如同陪他出去吃饭也是一样,同样是出于他对自己器重的礼貌回报,她根本没有想其他的。听肖奇说的多了,她有点同情这个头发严重不足的老男人了,她努力想用自己的专业知识来安抚老板,帮助他解开心结。当然,还陪他一起借酒消愁。
终于,在一次借酒消愁后,肖奇躺到了陈梦的床上。醒来后,陈梦快疯了。她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甚至还拿起刀割了自己的静脉,她想看着自己的血慢慢流干。低下头看着跪在面前的肖奇,感到一阵阵反胃。
陈梦想逃离这个城市。当她把行李打包后,肖奇告诉她,自己准备离婚。陈梦愣住了,她来自农村,是个保守的人。大学四年里,她都没有谈过恋爱。最终,她留下来了,期待着肖奇的承诺。然而,这句话,肖奇在她耳边说了两年。陈梦像是在喝一杯已经泡了无数遍的茶叶水,到最后自己都要吐了。
她终于没有耐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