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然：只有你才是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

贾方方

采访对象

赵然，中央财经大学社会与心理学院社会学系教授，博士、硕士生导师，国际员工帮助计划协会（EAP）中国分会主席，中国心理学会员工心理促进工作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社会心理学会员工与组织心理援助专委会副主任，中国心理学会注册督导师，中国心理卫生协会首批认证督导师，中国社工联合会心理健康工作委员会常务理事，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中央国家机关公务员心理健康中心督导。

心理标签

当婚姻遇到问题，我们要做的不是困在过去，而是聚焦未来;我们要关注的并非不要什么，而是能做什么;我们要寄予厚望的也不是任何人，而是自己，只有你才是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

从2003年起，我开始学习焦点解决短程治疗。践行越久，实践越多，我愈发感觉到这个流派的哲学、人性观和工作原则的现实意义。

社会高速发展，生活节奏越来越快，人们面临的问题也越来越多，很难有大把的时间、精力甚至金钱来应对这些状况。有时候，单是探究和理解为什么发生这些问题就已经消耗了全部精力，让人充满无力感，更遑论继续解决问题。

对此，焦点解决短程治疗有很好的应对举措。它相信改变有两个根本来源：一是通过鼓励来访者描述想要的未来—如果咨询成功的话，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不揪着过去不放，而是聚焦未來。二是通过详细列举来访者已经具备的经验、能力和资源—那些现在和过去成功的例子。也就是说，不纠结不要什么、不能做什么，而是关注资源。最终，由来访者决定他们应该怎样生活。

实践中，焦点解决的咨询效果也是非常喜人的，通常只需要4～5次就可以很好地完成一个个案，帮助来访者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在生活中找到改变的方法。

在这么多年的咨询，包括与同行的沟通交流中，我发现来访者中有三分之一是咨询婚恋问题的。今天就和大家分享一些焦点解决在婚恋问题中的应用，其中的思维模式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自我觉察，从而指导婚恋关系的经营。

聚焦未来：你想要什么

很多来访者都是带着问题来到咨询室的：夫妻争吵不断，性生活不和谐，遭遇伴侣的背叛，等等。这些问题让他们深受困扰，焦虑不安，急需找个人谈谈。

事实上，也的确有不少人觉得，咨询就是要谈论问题：谈谈当下的糟心事，探讨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揭开过往的伤疤和不堪，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

在这样的前提下，咨询室内会是怎样的情景呢？

以一位全职太太遭遇婚姻危机为例，如果我问她，你来是想解决什么问题呢？她会很自然地描述起自己的不幸：为照顾家庭，我做了全职太太，结果丈夫不知感恩，尤其是丈夫发展越来越好，我和社会严重脱节，两个人越来越无话可说，感情跌到了冰点。付出没有得到认可，我感觉自己毫无价值，就连孩子都觉得我不如同学的妈妈能干，不如忙碌的爸爸有能力……

如果持续聚焦在当下的问题，这位妻子会更加认为自己是失败的妻子，是不合格的妈妈，甚至是毫无价值的人。

事实上，焦点解决会更加聚焦未来，非常在意你想要什么，把你想要的东西从千头万绪当中拎出来，放大至更清晰，如此才能找到资源。如果没有目标，你是看不到资源的。就像你想挣钱的时候会琢磨，可不可以把公众号用起来，可不可以找知名的朋友带货，等等。但没有想挣钱之前，这些资源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我会问这位妻子，你最希望通过我们的谈话获得什么？那么，她的回答可能就会变成：我希望我和丈夫之间的距离能够近一些，彼此能有话聊，感情能够更好一些;我希望自己能够更有价值，得到丈夫的肯定、孩子的尊重，找到在这个家的位置……

发现这其中的不同了吗？后面的对话远离了问题，转而引导来访者思考结果—描述他最渴望获得的、未来的状态，即我想要什么。只有确定了目标，资源才会被唤醒，才会被连接。

当然，寻找目标并不那么简单。最常见的一种情况是，很多人会回答“我不想要……”，比如不想再这么痛苦下去;不想再和妻子吵架……明明是最有希望的未来，却充满了各种负性回答。这时候，要试着从负向词汇过渡到正向词汇，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替代”。

妻子感觉到很孤独，引导她思考：你希望用什么样的感觉来替代孤独的感受？妻子回答：我想要感觉自己重新回到正常的社交，没有被抛弃，也没有隔离。继续追问：如果你重新回到正常的社交，会有什么替代你的被抛弃和隔离呢？妻子回答：我会经常出门，见见老同学，结识新朋友。这样一来，妻子关注的焦点就从“孤独”转向了“重新回到正常社交”，带来更多的能量和热情。

还有一种情况是想要的太多，比如想要对方成为灵魂伴侣，不需要多说，就能心有灵犀;想要对方满足所有的期待，既要这样，又要那样……无法实现的目标只会让人更加无力，陷入更大的痛苦。这时候，我们要看到某些想法的不合理性，以及从众多目标中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

丈夫能赚钱，很顾家，对父母孝顺，对孩子耐心，但妻子却不能忍受他回家不干活儿，希望他能够更勤快些。我问她，“那他可以不出去赚钱吗？”她马上说“不行。”“他可以不帮儿子找幼儿园吗？”“不可以。”“岳父生病，他可以不帮忙找专家看病吗？”“不行。”我说，“这样看来，你要的好像有点儿多，你觉得这个要求合理吗？”

通过温和的面质，帮助妻子产生新的视角、新的认知，改变看问题的角度，妻子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也找到了问题的答案—相较于丈夫的勤快，她更想要丈夫其他的品质，懒就懒点儿吧。之后再遇到这个问题，可能还会发火，但从无名之火变成了知道为什么发火，频率就会逐渐降低。

聚焦未来，永远比执着于过去更能提升能力，开启新的生活！

关注资源：你能做什么

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距离实现目标还有一定距离。在咨询室里，经常会看到来访者很脆弱的一面，尤其是当婚恋关系出了问题，他们是那样的无助和无望，对于自己想要的那个结果感到无能为力。

有个女孩子很想恋爱，可她学了点心理学，发现童年的依恋关系有问题，严重影响了亲密关系。她觉得，依恋关系不解决，她就没法恋爱成功。深陷在过去和失败中的她，迟迟无法再迈出那一步。

有位全职太太希望自己过得更有意义些，可她觉得自己辛苦付出，丈夫不知感恩;身为大学同学，自己什么都做不好，和他差距也越来越大;总之，自己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做不了。

还有位丈夫很想妻子能够了解自己的压力，对自己多一份理解，可他从小生活在零沟通的家庭里，不懂也不会沟通。而且，他觉得妻子也从来没听过自己说话，说了也是白说。

我不能、我不会、我做不到……你会看到，这几个故事的主角陷入了一个无能为力的黑洞，好像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做不到，只能任由问题不断恶化，任由自己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事实果真如此吗？焦点解决特别关注资源，看重一个人身上拥有的知识、经验、能力、成功的例子以及他的人际关系、社会支持系统等。

我会问这个女孩，有哪些已经发生的事情可以促使你想恋爱的希望成真？即寻找过去成功的经验。有没有人追过你？你吸引对方的是什么？学识广博或幽默风趣。在两性关系中，你有哪些做得不错的地方？善于沟通或很会疼人……把这些复制到新的关系中，一样可以谈个好恋爱。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曾经的创伤和痛苦可能会不断泛起，但当你关注资源，不断提升自我觉察和恋爱的能力时，就会发现，依恋关系也被带动着发生了变化，你可以很安全地信任一个人，可以更勇敢地建立亲密关系。

我看到这个全职太太其实拥有很多：和丈夫是大学同学，感情基础还不错;丈夫虽然没有感恩，但没有外遇，一直在养着家，说明他有良心;有钱有时间，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美容、健身，锻炼好身体;学习、深造，打造强心脏……

关于自我价值的部分，可以试着列一个清单，写上自己最擅长的十件、二十件甚至更多的事情。比如学习能力强，考上了不错的大学;有奉献精神，为了家庭的整体利益做出最大的努力;特别有耐心，把孩子教育得很棒……

转换一下视角，看到更多的资源，内心的力量感就会有所增强，能够真正做到：跟他在一起时可以很好地生活，分开了也能够独自精彩，意义问题迎刃而解。

那位丈夫可以试着寻找例外。不管问题有多严重，总有不那么难缠或是影响没那么大的时候。一旦相信这一点，就有机会找到解决问题的密码。

家庭中真的是零沟通吗？一家人一定有共同协作的时候，而协作必然涉及沟通和协商。找到那个时刻，看看家人们做了什么，最终促成了协作。可能是温和的语气，可能是妥协的艺术，等等。

妻子真的从来没听过自己说话吗？夫妻相处一定有共同决议的时刻，比如孩子的教育、家务的分配等。回想这些时候，看看自己做了什么，让妻子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可能是先做后说，让自己说的话更有说服力;也可能是秉持公平，让妻子觉得自己心里有她，等等。

寻找过去成功的经验，列清单，找例外，等等，都是在寻找资源，即我能做什么：能够复制过去的成功经验，可以汲取清单中的正向能量，还可以运用例外中的有效元素……唤醒资源，并与目标建立连接，才能更好地实现目标。

对自己负责：你才是解决自己问题的专家

有不少来访者找心理咨询师就是要解决方案的，或者干脆就是来要答案的。你告诉我该怎么办？你跟我说这婚要不要离？你从专业角度看看，我该不该……

可是，咨询师不是神，也没有跟你的伴侣生活这么多年，不知道你们的婚姻到底是怎么样的，也不清楚他这个人究竟如何，更别提他是爱吃酸的、甜的还是辣的……而所有这些，没有人比你更清楚。

其实，焦点解决有一个假设，那就是所有来求助的人其实是带着答案来的。只不过，他不知道自己有答案，或者忘了自己有答案。咨詢师不是给他答案，而是帮他慢慢找出答案。焦点解决相信，来访者才是自己生命的专家。

一位39岁的女性来访者，离了三次婚，第四次婚姻又要离了。如果我们给她贴标签：不到40岁就离4次婚，这个人肯定有问题。接下来肯定会戴着有问题的眼镜不断地寻找她的问题，也就失去了解决问题的可能。

但如果我们相信她，就会对她充满好奇。离了4次婚，一定很不容易吧，可以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第一次婚姻是怎样的？经历了什么？第二次婚姻……你会发现，解决方案都藏在这些故事的细节里。

第一次婚姻是为了给家里解决经济困难，这个细节就能看到她的资源：你真的很孝顺，为了家庭把自己奉献了出去。你做了这么多，家人有对你表示感谢吗？在没有爱情的婚姻里，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随着细节的展开，这位妻子内在的能量和资源就会被激发起来：原来，我是这么爱家的一个人;原来，我是这么坚韧，能够在这样的婚姻里坚持这么久……一旦内在的力量出来了，再解决下一步困难时，她的能量就会有所提升。

同样，我们也要相信自己才是解决自身问题的专家，对自己和自己的婚姻充满好奇。假如这位妻子觉得，不停地离婚肯定都是自己的问题，放弃了自己，直接寄希望于咨询师的拯救，那么，她就无法看到自己的资源和能量，也就无法真正找到出路。

在这个过程中，焦点解决会借助一个工具—量尺。最简单的量尺是，10分代表未来的期待（比如婚姻完美），0分代表最糟糕的情况（比如婚姻破裂）。

量尺怎么用呢？以妻子希望丈夫多做家务为例。我让妻子给当下的婚姻生活打分，她打了7分。我问她，这7分怎么来的呢？她说，孩子听话，房子很大，老公很顾家……我问，你的生活做出哪个小小的改变，就会让这个分数从7变成8分呢？她说，老公多做一点家务就可以。

我继续问，一点是指多少？一周一天？还是洗一次碗就可以？她说洗一次碗就行，但他不肯洗。我很好奇，你老公什么时候主动做过家务？那个场景是怎么发生的？他主动做家务的时候，你做了什么？妻子说，我抱着他亲他，说他太棒了，老公高兴得要命。

我说，听起来，他特别吃这一套。那么，如果哪天他还没做，你就去感谢他、抱他，然后再说你帮我洗碗呗，他会不会就去洗了？妻子表示也许会，她决定回去试试。你看，整个过程中，我没有给任何答案，是妻子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问题，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功劳。

不管是聚焦未来、关注资源，还是拿回责任，焦点解决始终以“你”为中心，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也没有人比你更了解自己的伴侣和婚姻，你想要什么，你能做什么，只有你最知道。而这也是一切问题解决的核心，即便有咨询师介入，所做的也不过是助人自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