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再给婚姻一个机会

焦晓辉

夫妻步入婚姻的殿堂时，都会郑重许下携手一生的承诺。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亲密关系日渐疏离，甚至走向离婚的边缘。“离婚冷静期”制度实施后，我们要如何利用这30天重新审视婚姻，再给它一个成长的机会？

2021年1月1日，民政部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对离婚登记程序进行调整，设有三个阶段：申请离婚—冷静期（30天）—登记离婚。即夫妻双方在婚姻登记机关申请离婚期满30日后，再申请发放离婚证。

如今离婚冷静期制度已经施行大半年，成效如何？记者进行了深入采访。

给离婚夫妻提供一个重新审视婚姻的机会

今年6月1日，在去郑州市中原区民政局的路上，吴丽刻意走在丈夫肖强身后，和他保持一定距离。肖强每走几步就停下来，想和她并排走，但吴丽并不给他机会。步行10分钟，夫妻俩到达民政局门口。肖强急了，对吴丽哀求说：“别离婚了，多大的事啊？我改还不行吗？”

吴丽依旧不理他，径直把不想挪步的肖强拽进民政局。

吴丽和肖强结婚5年，生了两个女儿。5月31日晚上，她和婆婆又因孩子的事情闹矛盾，婆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跟肖强告状，说吴丽顶撞她。

夫妻倆为此大吵一架。伤心之下，吴丽回想自己5年的婚姻。婚后，因为跟公婆一起住，吴丽失去了快乐和自由。婆婆性格比较强势，家里大事小事一手掌控，吴丽每天过得小心谨慎，生怕惹婆婆不高兴。

比如，女儿犯错不听话，吴丽批评她们，婆婆会立马指责吴丽，说孩子那么小懂什么，你这当妈的就这么看着孩子哭？孩子磕碰受伤、生病了，婆婆又批评她，你这当妈的是怎么照顾孩子的？衣服穿得这么少，能不感冒发烧吗……

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被管多了，吴丽对婆婆颇多不满。每次婆媳发生矛盾，肖强都偏袒母亲，口头禅是“妈都是为了咱好”。吴丽与婆婆争辩两句，肖强非但不帮妻子圆场，还一个劲儿地向母亲道歉，生怕她着急上火。

吴丽对肖强越来越失望，两人经常发生争吵。这次婆婆告状，丈夫又是不分青红皂白，还对自己疾言厉色，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吴丽越想越气，脱口而出：“离婚！”肖强嘴硬：“离就离，离开你我还活不成了？”这句话更坚定了吴丽离婚的决心。第二天一早，她就拉着肖强去民政局。

在离婚办理窗口，两人各自填了一张离婚申请表，然后分别收到一张《离婚登记申请受理回执单》和《冷静期后所带离婚材料告知单》，整个流程只用了20分钟。

一路上，肖强紧握着这几张签名文件，显然有点儿蒙。他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是不是太冲动了？不会30天后真离吧？”

吴丽没说话。她很清楚，从民政局出来，就意味着30天离婚冷静期的倒计时开始了。在肖强说出“不想离婚”那刻起，其实她有过犹豫和不舍，但一想到以后继续和公婆生活在一起，矛盾和争吵还会无限循环、没完没了，她的那些犹豫和不舍又打消了。

之后，吴丽向单位请了一个月长假，回外地的娘家居住，打算等离婚冷静期结束后再回来领离婚证。回娘家后，母亲批评了吴丽一通，让她宽容些。在母亲的一再劝说下，吴丽终于能和肖强心平气和地打电话了。

最后，吴丽只在娘家住了一周就决定返回郑州。下火车时，肖强早已在车站等候，一见面就递给吴丽一把钥匙，说：“这是我们的新家，我租的，面积小了点儿，但我会努力赚钱买房的。”

吴丽惊喜地接过钥匙，心中隐藏的担忧不翼而飞。随后，肖强把签名文件拿出来撕得粉碎，吴丽也当场把自己的签名文件撕了。肖强拉着吴丽的手，说：“以前，我觉得婆媳矛盾是小事，夫妻吵架很正常。直到你这次提出离婚，我才认真反思咱们经常吵架的原因。冷静期这几天，我渐渐意识到，你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夫妻俩摒弃前嫌，成功化解了一场婚姻危机。

因为离婚冷静期受益的还有赵萌和陈刚。这对夫妻结婚6年，生完二孩后，赵萌做了全职太太。自从她辞职，陈刚就彻底不管孩子了。赵萌对丈夫的评价是：懒，没有家庭责任感，不爱孩子，不体谅老婆的辛劳。陈刚则认为妻子做家务再累，也不如自己累。

2021年4月的一天，两人因为家务大吵一架，一气之下去民政局办理离婚。离婚冷静期第一天，赵萌把孩子交给丈夫，来了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当天晚上，陈刚就打来电话恳求她快回来，说俩孩子是磨人的山大王。他的骨头都散架了，“你整天带他俩，还真不容易。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了，都是我的错。这个家不能没你，以后我一定做个好丈夫、好爸爸。”

赵萌回来后，发现丈夫的确改变不少：每天一回家就拖地、擦桌子，整理孩子们的玩具，陪他们做游戏。出于回报，赵萌也会抽点时间去陈刚的店里帮忙，逐渐体会到丈夫做生意的压力和辛苦。

“离婚冷静期成了我们夫妻关系改变的契机，让我们学会了换位思考和包容理解。”赵萌说。

近年来，由于多方面因素叠加，不少夫妻因家庭琐事、婆媳关系、教育观念等问题产生的矛盾高发。矛盾日积月累到一定程度后，很多人会选择去民政局离婚。离婚冷静期的设置，帮助这些夫妻有充足时间重新审视自己的婚姻和家庭，理性选择是否离婚，维护了家庭稳定。

离婚冷静期不是灵丹妙药

如今离婚冷静期已出台大半年，总体看成效究竟如何呢？截至发稿前，民政部官网发布了2021年第一季度全国离婚登记数，记者就近几年来第一季度的全国离婚登记数进行比较：2017年第一季度为95.8万对;2018年第一季度为97.2万对;2019年第一季度为104.8万对;2020年第一季度为61.2万对;2021年第一季度为29.6万对。

从这组数据来看，2021年前，除了2020年第一季度可能因疫情影响离婚人数相对减少，全国离婚登记数整体处于上升趋势。而实施离婚冷静期制度后，今年第一季度全国离婚登记数远低于2017年以来第一季度的数据。

对此，记者采访了南京市玄武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登记员王瑶。她向记者介绍，离婚冷静期制度的实施目前已经初见成效。以玄武区民政局为例，2021年1月至6月，来申请离婚的夫妻有1256对，冷静期后领离婚证的有813对，放弃离婚数占申请离婚数的三成。另外，今年上半年离婚人数比去年同期也减少三成。

婚姻家庭法律诉讼研究领域的著名律师许乃义分析说，离婚登记人数的下降，除了离婚冷静期的作用外，还可能存在一个潜在因素：有些夫妻在离婚冷静期內，不愿意按之前约定好的条款到民政局离婚，导致一方被迫去诉讼离婚。

比如郑燕和刘韬。13年前，郑燕对来杭州开裁缝店的刘韬一见钟情。郑燕父母不同意两人在一起，理由是刘韬家贫，连房子都买不起。但郑燕相信刘韬是一只潜力股，发誓要让父母亲戚对他刮目相看。

婚后不久，望夫成龙的郑燕逼着刘韬关了裁缝店去经商，结果他创业失败，自此沉迷于网络游戏，不思进取。焦头烂额的郑燕对刘韬失望透顶，不跟他说话，夫妻俩越来越形同陌路。郑燕想着，熬到儿子能自立，她就和刘韬离婚。

可一年前，刘韬却染上赌博恶习，累计欠下10多万元赌债。今年春节前夕，债主追到家里要债，郑燕忍无可忍提出离婚。刘韬说，只要郑燕帮他还清赌债，他就答应离婚。郑燕东借西凑了13万元给他，夫妻俩到杭州市江干区民政局登记离婚。为了稳住刘韬，郑燕给刘韬做爱吃的饭菜，甚至答应他提出的“陪睡一个月”的无理要求。

冷静期的最后一天，刘韬还是反悔了：他要求郑燕再给他20万元，他才跟她一起去民政局领离婚证。

协议离婚不成，只能诉讼离婚。2021年3月22日，郑燕向杭州市江干区人民法院提起离婚诉讼。5月21日，法院以“无充分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破裂”为由，驳回郑燕的离婚申请。律师告诉郑燕，一审通常情况下不判离，半年之后可以提起二次诉讼。她已带着儿子搬家，做好了第二次诉讼离婚的准备。她说，这个婚，她一定要离。

对于这种貌合神离、没有沟通对话、没有欣赏和理解、排斥性生活的死亡婚姻，离婚冷静期制度对于挽回婚姻的作用是有限的。从另一个角度说，对于困在死亡婚姻中的夫妻，离婚反而是一种解脱。

离婚冷静期的核心意义：提醒夫妻共同成长

南京市玄武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情感辅导室”的孙忠蛟老师告诉记者，多年来南京市各区民政局，一直配备了婚姻情感辅导室和家庭辅导、调解老师。在多年的离婚调解工作中，他发现导致很多夫妻关系疏远甚至走向离婚的重要原因，不是家庭琐事，不是教育观念分歧，不是婆媳矛盾，甚至不是外遇，而是缺乏解决问题的沟通能力。这些夫妻拒绝沟通或者恶语中伤，使彼此的关系在不断重复的矛盾中加剧恶化，发展到最后两个人都拒不积极解决问题，直接用离婚来逃避。

离婚冷静期制度实施之后，南京民政局更加重视婚姻调解方面的工作。一是要求婚姻登记处的登记员必须询问每一对前来申请离婚的夫妻，是否愿意接受婚姻调解（离婚冷静期制度实施之前，对此没做硬性规定）;二是在离婚冷静期期间，调解老师必须至少电话回访申请离婚的夫妻一次，如果有需要，调解老师还可以提供上门服务。

张伟和李兰结婚15年，在教育理念发生冲突时，张伟经常嘲笑李兰“没文化”“农村人”，引发她的强烈不满和愤怒，夫妻矛盾日渐加剧。2021年3月中旬，两人因教育问题又发生争执，当着孩子的面大打出手。两人互相拉扯着去南京市玄武区民政局申请离婚。填好表格后，推推搡搡地正准备出门，被婚姻登记处的登记员王瑶叫住了。

王瑶询问他们，是否愿意接受婚姻登记处免费的家庭辅导和调解，两人同意了。于是，她把两人带到婚姻登记窗口旁的“情感辅导室”。调解老师孙忠蛟在得知大致情况后，问了他们几个问题：孩子现在正处于青春期，父母在孩子面前完全不顾形象地厮打，想过对孩子有什么影响吗？如果孩子在这个阶段学会了打架斗殴，是谁的责任？后悔的是谁？你们离婚后，想好孩子由谁来教育了吗？谁会把孩子教育得更好？

通过调解，张伟和李兰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没等冷静期结束，他们就决定撤回离婚申请，承诺以后要彼此尊重、好好沟通，齐心协力教育好儿子。

孙忠蛟说，婚姻中，吵架、有矛盾、有分歧很正常。当矛盾发生时，两个人都需要好好冷静下来，找到矛盾的根源，然后坐下来心平气和地交流沟通，积极地解决问题。因为，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瑕的婚姻，只有在婚姻中不断成长的自己。当你学会和伴侣站在平等的位置，才能更加理性地看待婚姻中出现的各种问题。

很多地区的民政局都更加重视婚姻家庭调解工作。比如，北京市民政局把婚姻家庭辅导工作作为必要程序，增加询问“是否需要婚姻家庭辅导”的流程。申请离婚的夫妻，可以自主选择预约专业辅导服务。青岛市民政局设计了一份离婚情感问卷，发放给前来办理离婚申请的夫妻。离婚登记员还会提醒他们通过回答问卷来重新思考自己的婚姻。

外因总是通过内因起作用，如果能够对婚姻多一些察觉和反省，哪怕是外遇这样的危机婚姻都有可能被挽救。2021年6月，因为丈夫郭宇外遇，周慧把他拽到北京通州区民政局申请离婚。

“离婚冷静期”期间，郭宇第一次向周慧郑重道歉：“我思前想后，确实是自己太对不起你，我知错了，保证永不再犯，我真心舍不得离开你！无论离不离婚，我都欠你一个道歉！”

周慧问他，为什么之前一直拒绝沟通，郭宇说，以前一直不敢面对想逃避，直到进入离婚冷静期，他才开始冷静地思考这件事。郭宇道歉后，周慧也开始反省自己，意识到这几年她把业余时间全用在旅游和业余模特队的训练上，忽视了郭宇的情感需求。夫妻俩深入沟通多次后，不仅没有离婚，各自还获得了成长。

如孙忠蛟所说，精神上的共同成长和相互扶持才是离婚冷静期制度提示离婚夫妻需要“冷静”的核心所在。

（文中除王瑶、孙忠蛟、许乃义为真名，其余人物皆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