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慧妍
内容摘要:本文通过对《诗经》中爱情诗在语言上详细的分析研究,将《诗经》中的爱情诗分为恋爱诗,家庭诗和弃妇诗三个阶段,分别从语言风格,语言表达方式,语言情感色彩三个方面展开对不同阶段的爱情诗语言特点差异性的研究。
关键词:《诗经》 爱情诗 语言特点 差异性
诗经中有众多的爱情诗,虽然都是爱情诗,但是如果把它们按照不同的方式分类,我们会有不同的发现。比如,将它们按照爱情发生的顺序整理出来,基本可分为三个阶段:最初的“恋爱诗”(情诗)、结婚后的“家庭诗”、和某些婚后遭遇不幸的“弃妇诗”。从单纯浓烈的恋爱,到步入婚姻殿堂以后的平淡美好,再到有些不幸婚姻的悔恨叹息,这是每个人在爱情里可能经历的过程,随着经历的变化,写出诗歌的语言特点也一定存在差异性。本论文就将从语言这一方面来研究《诗经》爱情诗在这三个阶段上的差异性。本论文将从语言的三个方面展开分析,分别是语言风格、语言表达方式、语言情感色彩。
一.恋爱诗的语言特点
说到诗经中的恋爱诗,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古代的节日,“三月三”。《周礼·地官》中记载到:“以仲春之月,令合男女,于是时也,奔者不禁。若无故而不用令者,罚之。”就是命令未婚男女必须相会,不执行者将要受到惩罚。因此许许多多狂热奔放的恋爱诗就在这一节日当中被创作出来。下面我将具体分析恋爱诗的语言表达特点。
1.语言风格:简洁明快
《诗经》中的恋爱诗通常单句都很短,所以给人一种节奏明快且语气坚定的感觉。如《郑风·溱洧》中的“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还有《郑风·出其东门》中的“虽则如荼,匪我思且。缟衣茹,聊可与娱。”《王风·大车》中的“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短至三个音节,长也不过四个音节。
除单句短以外,诗歌整体篇幅也不会很长,个别诗歌特别精短。如《郑风·山有扶苏》《陈风·东门之杨》《郑风·狡童》等等,总共只有四句话。《王风·采葛》总共只有三句话。
2.语言表达方式:直抒胸臆
《诗经》中恋爱诗的表达方式十分直接,没有过多的修饰和悻扭。表现出热恋中的少男少女对对方爱意的渴求和十分单纯的目的。
如《郑风·褰裳》中“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用一种非常直接的语气说:“你如果爱我想我,就快提起裙子过溱河。你如果不再想我,又岂无他人爱我?你这个傻小子啊!”几乎成了命令的口吻,一个满心期待又有些生气耐不住性子少女形象跃然纸上,通过直抒胸臆的方式传达出她那份快要溢出来的感情。再比如《王风·大车》中写到“岂不尔思?畏子不奔。则异室,死则同穴。”“怎能不思念你?怕你不敢私奔。生若与你异室,死愿与你同穴。”在这里,看到了一个快要把心都掏出来的姑娘,面对男子的懦弱,她直接表明了她死也愿意和他死在一起的决心。再者,《郑风·将仲子》中写到“将仲子兮,无逾我里,无折我树杞。岂敢爱之?畏我父母。仲可怀也,父母之言,亦可畏也。”“恳请二哥哥啊,不要到我们里弄来,不要攀折我家的树杞。不是心疼那些树啊,是害怕父母的责骂啊。我真心时刻牵挂你,可是父母的责骂,我也害怕呀。”这首诗则表达出一个女孩子用恳切的口吻劝说她的心上人,直言道不是心疼我家的树,只是生怕你被我的父母责罚了。
再来说些男子写的情诗,就比如那篇最出名的《周南·关雎》中写到“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还有“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曼妙灵性的淑女啊,是君子一生的所求”,“求之不得眠不安,辗转反侧心还思。”体现了一个男子面对美丽淑女的耿直追求,和求而不得時辗转反侧的真实状态。再比如《王风·采葛》中写到“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那个采葛藤的人儿啊,一日不见,就像隔了三月啊。”也是男子对女子思念的一种很直接的表达方式,那种因为思念而感觉时间无限变长的焦急显而易见。
3.语言情感色彩:狂热、激昂
《诗经》中的恋爱诗带着随处可感的奔放和狂野,像是一首激昂的乐曲。这是热恋中的少男少女的一种很常见的情感状态,也是只能在热恋的情侣中找到的恋爱高潮状态。下面我来分别说一说这种狂热和激昂的情感色彩在诗中的具体表现。
恋爱诗中的狂热情感色彩在多处可见,如《陈风·泽陂》中写到“髧彼两髦,实维我特。之死矢靡慝。母也天只!不谅人只!”“垂发齐眉终难忘,一心愿与他成双。至死此念不改变,只奈母亲不体谅!”是一种爱而不能得却又死心塌地的狂热,发出的至死此念也不会忘的感叹,正是那种青春时期的少年少女才有的不顾一切的爱情。再如《郑风·狡童》中的“彼狡童兮,不与我食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那小子啊,不再与我共进晚餐。因为你啊,我痛苦得要窒息。”这正是一种真实的因爱而痛苦窒息的狂热之情。再说,《王风·大车》中的“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皎日!” “生若与你异室,死愿与你同穴。你若不信我心,我愿对天发誓!”这种对天发誓的生死誓言,充分体现了恋爱中的少男少女对爱情的美好向往以及热烈感情。
激昂的色彩则是更加容易在恋爱诗中发掘,诗中有多处出现感叹号。比如《郑风·褰裳》中用了两个感叹号,《卫风·木瓜》中用了三个感叹号,《鄘风·柏舟》中用了四个感叹号。其次,还有很多诗句的结尾有“兮”、“也”、“且”等的语气助词,有加强语气的效果,如《郑风·溱洧》《郑风·褰裳》《郑风·将仲子》《郑风·狡童》《陈风·月出》《王风·采葛》等等。
二.家庭诗的语言特点
1.语言风格:质朴风趣
《诗经》中家庭诗的语言与恋爱诗的轻松明快不同。因为当爱情进入婚姻,拥有家庭时,他们眼中的爱情就不只有空想式地谈情说爱了,更多的是对生活中琐碎小事的描写,展现出每个人家中的朴实生活,语言质朴,夫妻之间的小情调还十分的幽默风趣。
例如有多首诗都与鸡鸣有关,闻鸡鸣而起,大概是一种家中朴实生活的代表性展现。其中《齐风·鸡鸣》与《郑风·女曰鸡鸣》开头的内容极为相似,我们来解读其中一个。《齐风·鸡鸣》中女子对男子说天蒙鸡已鸣,恐怕要早朝了。男子说哪里有鸡鸣,不过苍蝇在嘤嘤叫。女子又说东方已放亮,朝会大臣已满庭了。男子又争辩说哪是东方亮,只是月光珠明罢了。从这一来一往中,我们仿佛可以看到女子和男子每一天的平实又有规律的生活。同时面对这些有些枯燥乏味的生活,男子的回应极为有趣。他借着没有鸡鸣又没有天亮来逃避早朝,还把鸡鸣说成是苍蝇声,把天亮说成是月光的亮,这明显很不科学,可女子还是没有揭穿他。女子对生活的观察很细致,时时刻刻在帮男子想着早朝的事,生怕男子没去早朝会被责罚,可见她对男子无微不至的关心。再且看《周南·芣苢》,也是一篇语言十分有意思的文章,从其描述的内容来说,就是妇女在采摘芣苢的过程,语言十分质朴,没有什么浮夸华丽的辞藻,但却有趣,因为文中突出了六个动词的变化:“有之”刚开始采摘,用手捧着就可以。后来又是“掇之”,越采越快了。然后“捋之”,大把大把地采。随后又“袺之”,用上衣襟盛着,手上都已经抓不下了,最后“襭之”,把裙子边别在腰间,为了能盛放更多。这一系列语言质朴的动作描写,生动形象展现出了家庭妇女采摘过程的平和欢乐。
2.语言表达方式:侧重男女双向互动、多叙述和描写、
相比于恋爱诗中单方面的直抒胸臆,单相思慕,大胆向另一方告白,家庭诗的表达特点则更侧重于男女双向的互动,因为此刻他们已经变为一家人,多数时间生活在一起,也就有了更多的沟通交流。因此有的诗中出现了对话形式,如上面提到过的《齐风·鸡鸣》和《郑风·女曰鸡鸣》中都出现了男女的对话。
除此之外,相较于恋爱诗中浓厚而丰富的情感抒发,家庭诗更偏向于日常性的叙述和描写。如《小雅·斯干》中的“乃生男子,载寝之床,载衣之裳,载弄之璋。”“乃生女子,载寝之地,载衣之裼,载弄之瓦。”这是对家中生了男孩和生了女孩之后的叙述。还有《唐风·椒聊》中“椒聊之实,蕃衍盈升。彼其之子,硕大无朋。”用椒来比喻夫人多子多福,描写妇女美满的身材。相对的,在家庭诗中单纯的情感抒发就比较少了。
3.语言情感色彩:宁静、缠绵美好
进入婚姻后,男女之间享受爱情的方式也会发生变化,从以前的轰轰烈烈变成宁静而又缠绵的美好。比如我们之前谈到过的《齐风·鸡鸣》和《郑风·女曰鸡鸣》男子与女子的对话其实都是在被衾里面发生的,其实男子找的这些借口又都是为了与女子的甜蜜与温存再久一点。《郑风·女曰鸡鸣》的后半段还有两人对未来生活的想象的温馨对话,“弋言加之,与子宜之。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语言不紧不慢,宁静而又充满希望。再比如《齐风·东方之日》“东方之日兮,彼姝者子,在我室兮。”“东方微微露晨曦,醒来榻边有娇妻,美人与我同寝室。”天一亮,妻子就在身侧,可以看出这里已经完全不同于恋爱诗生死发誓的狂热,而是展现夫妻两人缠绵悱恻的安宁的美好。
我们来做一个小小的对比来更直观地分析一下二者的不同。从“则异室,死则同穴”到“执子之手,与子携老。”可以看出,一个热恋中的人和一个在婚姻中的人,对未来想象的情感基调都是不同。的热恋中的情感是强烈的,是非得爱到天崩地裂的,而婚姻中的情感是缠绵的,是稳定而持久的,是不急不躁的,是我要拉着你的手,直到老去的岁月静好。
三.弃妇诗的语言特点
1.语言风格:嗟叹绵长
弃妇诗与恋爱诗在语言风格上有十分鲜明的对比。恋爱诗简洁明快,而弃妇诗却嗟叹绵长,篇幅一个比一个长,语言节奏一个比一个拖沓。所有诗歌基本上都在十句以上,那篇最广为人知的《卫风·氓》更是长达三十句。
除篇幅长以外,语言也反复不定,在多首诗歌当中都会有同一句话或是相同的话出现多次的现象,因为被遗弃后过往的经历总是会不定时地因为某景某物又飘回到女子的脑中。比如在《邶风·日月》中“日居月诸”出现了四次,“及如之人兮”出现了三次。作者似乎在每一次看到日月交替之时都会想起所嫁之人多变的悲痛过往。在《周南·江有汜》中,整首诗都以“江有……”“不我……”来连接。
2.语言表达方式:多倒叙、多反思
对于弃妇来说,那些所有美好的愛情片段都被永远地留在了过去,所以在她们笔下的爱情诗往往很多倒叙的内容。还会有很多反思的表达,因为她们觉得应该从自己的经验中获取教训,不仅是提醒她们自己,也是提醒其他女孩。如《卫风·氓》中作者用倒叙的手法回忆起与男子相识到相爱到结婚的经历,回忆起男子曾经的海誓山盟,回忆起男子抛弃她时她的愤怒。全诗都在反思,把女子的青春比作桑叶,劝其他女子一定要好好珍惜青春,好好挑选对象,不要跟她犯一样的错误。还有《邶风·谷风》中女子全篇倒叙回忆当时自己勤俭持家而丈夫却喜新厌旧的悲惨经历。
3.语言情感色彩:悲痛绝望、愤怒悔恨
在之前所分析过的恋爱诗与家庭诗中,虽然也有过因为求而不得或是思慕的忧伤,但是悲伤并不是其诗歌的情感主基调,大部分的诗歌还是在描述恋爱与婚姻中的美好景象。就算是分隔了两地的思慕诗,诗歌中也会流露出再次相遇的期待。可是弃妇诗不一样,不仅希望全部破灭,悲伤至绝望,且包涵着愤怒,以及对之前爱情经历的悔恨。
由于弃妇诗的悲伤十分显而易见,我在这就不做过多的赘述。所以这里我们不如将一首同样有着悲伤情感色彩的思慕时与一首弃妇诗的情感色彩做个深入比较。一首是妻子思慕远出的丈夫的《邶风·雄雉》,一首是伤痛的弃妇诗《小雅·谷风》。它们都用了因某个事物而想起某人的手法,《邶风·雄雉》中“雄雉于飞,泄泄其羽。我之怀矣,自诒伊阻。”《小雅·谷风》中“习习谷风,维风及颓。将恐将惧,置予于怀。”思妇看到天上飞的雄雉鸟,觉得它是多么美丽啊,它飞得是多么舒展啊,不由得让她想起运去的丈夫,想让丈夫早日回来共缠绵。可是弃妇感受到山谷里吹来的轻柔的谷风,却觉得风旋树亦颓,这大概就是所到之处皆荒芜的感受吧,那么轻柔的谷风,她却感到害怕,害怕风暴即将来临,又想起曾经把她拥入怀中的人,弃她而去,她从此不再有依靠。很显而易见,一个忧愁却又带有希望,鸟儿是美丽的,另一个绝望而带着恐慌,仿佛害怕山谷里的风也要瞬间变脸。
弃妇诗中除了这种悲伤绝望的情感色彩,愤恨的情感色彩也是一大特征。因为被人抛弃不仅仅有痛苦,当然还有怨恨和自责。比如《卫风·氓》中“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还有《邶风·谷风》中的“有洸有溃,既诒我肄。不念昔者,伊余来塈。”《邶风·柏舟》中的“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威仪棣棣,不可选也。”都表达了我曾对你如此好你却弃我另寻好的愤恨之情,也表达了你我从此恩断义绝的女子刚强之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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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北京师范大学珠海分校文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