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侨易学何以可能:从穿越文学中的时空结构谈起*

2021-09-06 07:28董琳璐上海外国语大学
国际比较文学(中英文) 2021年3期

董琳璐 上海外国语大学

导言:穿越文学与文学侨易学

穿越文学因其幻想(fiction)的意味之浓一直被排斥在主流文学研究之外,甚至相对科幻文学还要更加非主流一些。然而文学之所以为文学,正是因为其脱胎于现实生活,同时又差异于现实。在分析文学的功能以及文学的时代话语作用时,文学的“虚幻”特质更应受到重视,甚至应该这样说,文学之美、文学之价值高悬在其非现实的一面。考虑到互联网时代的地理距离缩短到可忽略不计,那么时间距离是否也应该缩短、重合甚至超越?更何况文学世界中的时间与空间本身就类似一个莫比乌斯环(Möbiusband),不但无穷无尽,而且难分彼此,没有始终。这种文学现象自然也有其历史背景和现实原型:西方工业社会鼎兴之初不是被人当作时间向前的一种跨越吗?工业社会和农业社会的最后一次冲突不是被人认为历史不同阶段在同一个世界的碰撞吗?而说到人的精神层面,中国不是在接触西方后现代性的同时,才对现代性有所顿悟吗?而东方的古老思想,不曾搅入西方现代文明之路的建设吗?

如果对这些问题都不能斩钉截铁否定的话,那么“穿越文学”作为一种“文学正确”,又为何不能被正视并纳入到严肃的文学批评内容中呢?这种批评绝不是要刻意求奇,为噱博眼球。预测是人的本能,“未来何如”是亘古不变的文学主题,而看向过去的穿越文学正和看向未来的科幻文学构成了平衡社会现实的延展双翼,在未来悲观之时人们会回首求助于历史经验,当下的繁荣又催促人们规划预测未来之路。政治如此,经济如此,文学亦如此。

回归“穿越文学”的理论层面,其与侨易学、文学侨易学的联通之处显而易见:侨和易分别指代了两个互涉层面的变化,两种变化过程往往有时间、空间上的逻辑关联。穿越小说在文学表象上虽然打破了时空的现实逻辑关联,但是在广义的文学世界内建立了一种新的“时—空—人”三角关系,即丰富了“fiction”作为文学体裁的意味:虚构时代、虚构地点、虚构人物之间,原本有一个稳定的“时代—地点—人物”对应关系,而在穿越小说中,这一“三角结构”外部多了一圈人物的“时空旅行”,圈定了人物更加自由的活动空间,也联系起了“时代—地点—人物”在“虚—实”两个层面的文学结构(见图1)。“时代” “地点” “人物”本身的虚实对应关系也更加清楚。

图1

一、文学侨易学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从侨易个案的首先推出到侨易学思维的形成再到侨易规则的建立,前期主要以叶隽先生的留德学人研究为基础、并依靠叶隽先生的学理阐释为侨易学构建了一个相对整体化的框架;在接下来具体的侨易方法论扩展以及侨易研究案例之引证方面个人之力未免有所不逮,而学界对侨易学的认识逐渐深入、围绕侨易学展开的生发虽已经渐成气候,不但由各学科学者形成了定期的跨学科侨易学研讨,侨易学的方法论在具体研究课题中得到了广泛的认同和应用,但在目力所及范围内基本无法将学科整体研究纳入侨易学的视角考量,这显然是不利于侨易学理论本身的发展的。

特别是在侨易学创发伊始,对侨易现象的定义以及研究对象的重点是放在了“地理位移导致精神质变”的现象上,这也在最初让研究者和后发参与者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在精神维度存在的位移和质变现象。一方面,有人在文学研究过程中应用了一定的侨易学知识,但在规则使用上略显生硬;另一方面,很多突出的实例个案却因为缺少侨易学这个研究利器而在深度上犹显不足。侨易学与文学之间的显性联系时至目前仍未曾建立,即使是在有意识勾连文学世界与侨易学的关系的事实研究中,对于文学侨易学的构建也是没有明确提出的。在叶隽先生关于“理论旅行以及观念侨易”的一篇文章中,侨易学的主体由人转向了理论,而理论的旅行路径与文学类似,都是大致存在于精神世界本身的,可能在一定程度上依据于地理迁变,也有可能完全与地理迁变无关。这就要求侨易学或者变更理论概念,或者扩充研究外延。而改弦更张势必伤筋动骨,在原有理论的基础上不断进行扩充和外延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办法,当然其前提是掌握好扩充的度,这也就是为什么将侨易学首先与文学相融合,而不是将“社会侨易学” “历史侨易学”提上日程的原因。

那么,为什么是文学侨易学,而不是社会侨易学、历史侨易学或者哲学侨易学?

侨易学所研究的是主观世界(虽然侨易学强调地理位移以及其他位置迁变的重要性,但是研究对象的落脚点仍然是“精神的质性变易”),而研究主观世界的方法即是“反映”—需要不断利用主观创作的各类文本来解读侨易主体的思想变化。而在我们看来能反映侨易主体思想变化的文本留存,在一定程度上却是断链点续、无法形成完整思想或者精神质变路径的,其中的断点就需要运用侨易学以及其他理论方法予以解释和补足。而侨易学的方法论意义和优势即在于阐释能力的高明以及同文学世界规则之贴近。这是文学与侨易学的结合合理处之一。第二,侨易学的立意与研究方法与历史学有着密不可分之联系,对侨易学的建立具有启发意义的案例均来自于对历史现象之观察分析:侨易学同历史学一样,都十分关注时间、空间维度下主体演变之过程和因果。因此,侨易学与历史学在研究对象和研究范畴上、特别是在历史文化研究范畴上有着一致性;而另一方面,文学作品也承载着历史研究的重要材料,是历史研究的重要参照物,各时代的文学作品既代表了观察当时历史的别样视角,同时又有机会挖掘到严肃史述之外的感性故事。因此,文学又是反映、研究历史的重要依据。历史、文学、侨易学即借此发生了更密切的联系。

从使用侨易学理论方法的研究者主体方面考虑,侨易学这一文化内涵丰富的理论之被了解、被学习和被运用都需要研究者自身具备丰富的想象空间和诗化思维,因此,侨易学也同文学研究者天然有着比其他社会学科更加靠近的关系。在善于用道的人手中,侨易学无疑能发挥更大的作用,而文学侨易学的提出和勾连两个研究领域的尝试显得尤为重要。如果说在此之前,侨易学对文学世界的关注仍属于利用文学关系关注思想生成,那么文学侨易学的研究范畴明显要细致很多,并且对文学本身加以聚焦。当然,对文学的关注也是以“诗” “思”为重点并关注“诗”与“思”之间的逻辑联系。从侨易学的学科互涉层面来看,社会学、历史学或者哲学学科内部的史学研究已经有较为成熟的研究方法或范式,如社会学本身就是在规范现代学术之整体研究的过程中逐渐成熟起来的,就学科研究的对象和方法而言,历史学和社会学显然是结合最紧密的,用历史的方法研究历史,用社会的方法调研社会。而用文学方法研究文学,则多有理论深度不足而影响研究深度的情况存在,所以从学科互涉的必要性来看,文学研究显然是最有学科互涉乃至外援他法的紧迫性的,这一点从文学大学科逐渐分化牵涉出“文化社会学” “文化哲学”就可以断定。只不过拿来主义虽便捷,却颇受外部道门的限制,而且主体性归属不明,很容易赢在概念输在内涵,最终还是没有达到丰富“文学研究内容” “探明文学研究新方法”的本来目的。几经周折,还是要回归文学世界的独有资源即“文本”,它既是文学财富又是文学资源,可积累也可取用。“思想”既由文本所承载,也在文本中变化。因此侨易学在思想史研究上的长处正与文学研究的短处相合,侨易学在文学世界内有着更广阔的施展空间,尤其是在比较文学、外国文学方面,国内还很缺乏成熟的思想史研究方法,这就将文学研究限制在了本学科内,同时掣肘了文本、文学史和理论的“联合”。这里的“联合”并非简单由文本摘录与批评形成的文学历史,也并非文本和理论之间互见互证的你来我往,而是无招胜有招的灵性整体。

从侨易学的研究手段看,其对其他学科有所借鉴,主要是社会学的研究方法。在《侨易学的观念》中,叶隽先生曾就侨易现象与其他学科的关系做出了如下论述,“侨易现象的主要研究对象是人,即作为个体的人、群体的人与共同体的人。所以它与社会学有非常密切的关系。一般而言,它可以表现为作为个体的人,经由长期的时间维度、远距的空间维度、异质的文化维度而导致的精神变化,尤其是观念上的变化。”然后进一步在研究方法上同现象学、符号学等属于社会学领域的研究理论进行了勾连,这些“不在现行学科建制之内的学科,它们更多具有超学科的意义,侨易学的提出与之相似”。在此,叶隽先生已经揭示了侨易学概念和理论层次上超越学科的意义。其创立侨易学的首要目的在于“充分意识到借鉴各学科的知识资源”,并“提供一种有利于观察大千世界万象与接近真理的思考与探知方式”。在这个阶段,侨易学的内涵仍偏重于发明一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侧重在普适性。在目前的理论实践和各学科应用中,侨易学方法原本的方法普适性重心也逐渐需要转移到学科精准交叉上来,借助一个与侨易学融合度最高的现有学科,对侨易学理论自身进行完善和发展。也就是说,侨易学与其他学科的关系不仅仅是方法论上的借鉴与互通,更应该上升到学科本身框架的融合与重建。从这个角度上看,侨易学与文学的关系显然要更加密切。文学侨易学是侨易学突破自身研究局限,扩大视域的最佳路径。这同时也是对文学研究的一种理论丰富,更胜于文学与社会学、历史学或者哲学直接联姻。在叶隽先生近来关于“文学侨易学”构建的一篇文章中,即明确了侨易学同文学在学科层面进行互涉的可能。那么,文学侨易学的研究对象是否与侨易学有所不同?其构建特征与文学符号学、文学社会学有无共通之处?文学侨易学的建立应如何着手?又面临哪些切实问题呢?叶隽先生在《文学侨易学与“观念侨易”—“文学与思想史”研究的方法论思考》中进行了相关论述,而对于文学侨易学的特点,我有如下几点进一步的思考。

二、文学侨易学的拟特征7

首先,文学作为符号学、思想史和侨易学三个研究方向的交叉领域。借用周辅成的说法,“一等的文学表达思想,二等的文学表达社会,三等的文学局限于个人情感”,而文学侨易学显然是要借助于“一等天才”的“一等文学”才能建立。从这一点来说,文学侨易学的研究前提更加严谨,适用范围更加精确。而以上三个研究领域中,前两者(符号学和思想史)是文学与之形成的客观联系和源出身份,只有侨易学是文学走向“更加立体和完整的构成”的工具和方法,借助侨易学,才能将符号学、思想史和文学结合起来,这也就是文学侨易学与文学符号学或者文学思想的区别所在。但同时,借助艾布拉姆斯“镜与灯”的理论来看,文学侨易学也是一种“作家–读者–作品”形成的三角互动关系的衍生理论。文学侨易学强调观念侨易,特别是思想和观念在经过不同的接受体的历次参与之后的侨变,这种变化既是主观的、又是遵照事物自身发展规律、人无法操控的,面对历史中业已存在的这些侨变现象,如何使其在文学侨易学的框架下被梳理成为令人信服的线索,架构成为牢固的文学侨易世界,是个艰难的任务。

而研究者在运用文学侨易学的理论、或者概念时也面临着“借穿别人的鞋走自己的路”的不适应,或者“穿自己的鞋走侨易学的路”时的迷惘和生疏。这就涉及到了第二点:

跨学科、跨文化和跨领域的侨易学在文学中的表现。叶隽先生对文学本身包含的交融性概括为“文学和科学知识的关系”。不但在内容上包罗万象,而且能克服时代局限。比如现在一个网络流行的小说写作手法就是“重生”和“穿越”:即或者是郁结而死的老人重生到他年少时,能够借着“走过一遍人生”的经验去规避风险,改变命运;或者是了解历史走向的现代人穿越到古代,凭借对人、事、时代的预测谋求自己的理想。除了“向后看”,还有“向前看”的文学,即以科幻作品为主要代表,预告未来、引领未来。文学文本内容上的复杂即具有了交融性,在这种交融性的客观存在和跨学科的主观研究方法选择的共同基础上,形成了多种文学分支学科,如果说文学社会学、文学符号学等是将文学资源纳入到原本的社会学、符号学学科领域,那么文学侨易学就是让文学资源本身构建出新的世界(参见叶隽先生对“文学侨易学”的核心三意解读,对文学侨易学的研究覆盖面以及具体方法仍在初步的构思阶段,虽然侨易学研究已经有了不少个案研究,但是在文学研究范畴内还没有成体系的个案研究成果,因此文学侨易学成为可能的前提,就是先以“文学世界里的侨易现象”为研究先导,在事实依据上夯实,再行具体的理论建设。),在这个层面上看,侨易学的方法论特征比理论特征更加得到了凸显,或可在文学与侨易的互动中形成新的侨易阐释方法。

第三,文学侨易学中侨易学的理论特征。侨易学的方法论特征在文学侨易学中的凸显依赖于文学世界本身的万象糅杂和丰富性,而侨易学的理论特征则需要通过主体性的确立来凸显:文学侨易学不同于传统的文学研究分支如文学史、文学理论和文学批评的地方就在于侨易学理论的应用,而理论的主体性和自觉性在其中是必然的,其中一个重要的表现就是“观念侨易”的提出,“观念侨易勾连起了文学侨易空间与实践侨易空间,并且提升到了观念侨易的层次”,更深层次讲,即是“二元三维”,不同于传统的思想观念的线性研究,恢复思想观念在历史中变迁的总体有序、短期多变混沌的特性,从“二”到“三”是形成质变的重要一步,从“三”到更复杂更宏大的思想世界则是一种趋势,而对文学世界中的侨易现象和观念侨易的研究是一次重要的尝试。文学侨易学的合理性需要在实践中证明,如果其证明了自身的规律和学术使命,就不必担心“曲高和寡”,但其理论深度和跨学科难度以及同实践融合的融洽度对研究者来说可谓“甜蜜的负担”,就好比一本珍奇的武学秘笈,人人固想得之而修炼,但是没有正确的法门引导却也会面临奥义失传甚至走火入魔的危险。所以,如何在文学侨易学的初步设定过程中进行“教材编纂”和“方法传授”,这仍需要进一步的谨慎思量。

三、文学世界的侨易现象:穿越文学中的逆时空侨易现象

在业已成型的文学学科范畴内,文学研究一般以国别和时代进行区分,或者从文学批评、文学史等角度进行分类,文学侨易学则多了一种“主题性”的视角来观察文学世界,并力图在另一个维度对文学世界进行整合。

侨易学的研究范畴最初是物质位移,而如果想把研究范围扩大到精神世界的漫游,特别是在事实研究中已经逐渐往这个方面发展,那么文学世界是最好的精神漫游场域。特别是在解读一些并未有过地理位移迁变,但却在精神世界发生巨大质变的个体时,文学世界的变量是尤其需要考虑的,比如歌德对中国文化的接受就与他未踏足中国无关。虽然一般而言,文字是属于精神世界的产物。但是文学世界是另一个维度的物质世界,一方面自有其运作规则,另一方面也可以说是真实物质世界的镜像反映,受着现实物质规则和社会的影响和制约(科幻、玄幻文本虽有着不同于现实的逻辑基础,但是作者创作立场也与历史以及现实密不可分)。因此,文学世界中也是存在侨易现象的,这也从侧面证明了文学侨易学的合理性。同时,文学世界的侨易现象的归纳和研究,也体现了文学与历史的天然联系:文学反映历史,文学也有自己的历史,文学家既是历史的书写者,也有可能成为历史研究的对象(典型的如文学史研究)。从这点上看,文学和历史的交集有两个,一个是文本,一个是作者;文学文本是反映最主要的侨易主体—人的精神变化最值得依仗的证据和研究资料。文学世界的构建将文本和社会、作者与历史各自勾连起来,揭示该层次的精神质变必须通过文学世界的整体构建方能。而第一步,就是拣选文学世界的侨易现象,在近年的侨易学研究中,经典作品、经典作家、经典案例已然参与到了“搭积木,盖高楼”的过程中,也许目前这一步仍停留在文学小时空的展示,但文学大世界的面貌,必将借助侨易学的工具被一一描绘出来。

如果承认文学世界的侨易现象为理解整体文学世界的重要一步,那么诸种比较典型与侨易学理论相关之文学类型应该属于第一梯队。除了下文提到的穿越题材文本本身带有的变化特征之外,还有文本在异语境译介过程中焕发的新变,而异文化背景的文本创作(如赛珍珠的《大地》)、异文化印象的文本创作等特别是原由“后殖民文学”标签钉记的文本类型也都属此题中之义,而随着网络时代的来临,全球化也扩展到了文学领域,不但这些旧类型会焕发新的生命力,生于网络的网络文学也借助网络完成了跨文化传播(如翻译中国网络小说并创建译介网站的美国人RWX),不难成为文化现象甚至登堂入室,获得学者青睐。当然,作为尚未加入严肃文学研究之列的穿越小说,其文本中的时空之变导致情节和人物之变十分适合侨易学的阐释方法,而此中时空错序之变又不同于现实历史的时空同序变化,可算是文学世界中非常独特的一种侨易现象。

马克•吐温(Mark Twain)于1889年完成的《康州美国佬在亚瑟王朝》(

A Connecticut Yankee in King Arthur’s Court

)(或译成《康州美国佬大闹亚瑟王朝》,下简称《康州美国佬》)正是这样一部于时间和空间上婉转腾挪的作品。虽然当年被众人归为荒诞故事,其得到重视不外乎深重的现实意义和马克吐温本人幽默的叙事风格,但时至今日,当年所谓荒诞不经的穿越奇思在今日已成为网络文学主流,这部作品也在网络小说之穿越文的拥趸中被奉为开山鼻祖之作。从通俗文学角度来看,这部作品也确实是穿越文学中一个独特的流派代表—即时空彻底错序,不但穿越时间,而且于空间地理元素方面也变化彻底。这比起中国当代的穿越小说的单纯“今人返古”元素更加多了一重趣味(如《寻秦记》《回到明朝当王爷》等)。虽则侨易学中看重地理位置的变化带来的思想变异,但是仍尊重时间的物理属性,断不可打乱历史时空,而文学世界里的侨易现象则能无视时间的正序流淌,这就增添了侨易学的阐释范畴、同时革新了对侨易现象的解释。不仅对文学侨易学理论及阐释方法而且对文学批评、文本分析的方法论均能有所开拓。

全知全能的视角是穿越文(特指向过去穿越而不是向未来)的一大特色,也是逆时空侨易的一个重要元素。所谓逆时空侨易,其本身既是对现实时空规则的打破,也是侨易学在真实历史研究、文学史研究中所总结出来的“由于(若干时长的)地理位移而产生的精神质变”的研究原则的拓展(见下表)。

现实世界中时空同序的侨易现象 文学世界中的“逆时空侨易”现象 例:时空错序的穿越小说文本时间变化符合物理规则的真实时间流变。打破物理规则的时间规则,从某一时间点回溯到此前历史某个时代,然后恢复正常时间流速,展开思想碰撞变异(穿越到未来以及描写未来的科幻小说其文学侨易属性有所不同,此处不述。)《康州美国佬》,主人公从十九世纪回到中世纪,然后在公元六世纪开始生活。空间位移以时间轴为导向的位置变化,以旅行和旅居等跨地域的移动为主。分为两种,一种是异时间同空间(相对的地理位移),一种是异时间异空间(绝对的地理位移)。如《康州美国佬》一篇则属于异时空:同时跨越了时间和空间。而中国多数当代穿越文学属于同空间异时间类:只穿越朝代,不变化地理位置。精神质变以主体的精神变化为研究对象,如人或者理论的迁变。1.以背景环境的变化为研究对象,尤其是经时空错序迁变的穿越主体的刺激,而使历史事实发生质的变动,成为另一种客观存在。2.穿越主体经过时空错序迁变之后产生思想质变。《康州美国佬》一篇则重在展示现代民主制度同中世纪君主制度、现代文化同教会文化的冲突和后续影响。

通常,文学作品中陌生化元素对主体的刺激往往是展开故事情节、推动主角心理变化的重要步骤,这本就是符合侨易现象之精髓的,而穿越类文本中最不缺乏的就是陌生化元素。传统的文学分析方法面对穿越文本时往往无从下手或不屑为之,多止于隔靴搔痒或风靡一时而已,借助侨易学方法却或可发新声,特别是“逆时空侨易”这种阐释方法的运用能够对穿越文这种独特的文学作品形成深入的分析,而不仅仅是进行简单的古今对比,得出简单的“借古讽今”或者“喟叹古不如今”的结论。同时,打破时空架构的叙事手法以及这种丰富的想象力更是文学世界不同于现实的最大魅力之一,这也是文学世界的一种重要侨易现象,也是不同于现实世界的(顺时空)侨易现象的最重要特征。

此外,无论是将人作为主体的侨易现象、还是将某一器物或概念作为主体的侨易现象,都极为关注时间和空间作为影响变量的重要作用,即时间和空间因素的主体功能在侨易学理论的视角下得以进一步揭示出来。从文学理论中的时空认知和时空性的文学理论建构来看,如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时空体”理论或更早可追溯到亚里士多德(Aristotle)及布瓦洛(Nicolas Boileau-Despréaux)对悲剧创作规则的设定,但是以上理论仍停留在理解时空、利用时空的层面,比如巴赫金将文学体裁和题材与时空体结合起来(历险小说时空体、惊险小说时空体、传记小说时空体等),仍然未脱离传统文学样式框架。而阐释时空乃至解构时空的哲学思考与文学发生较为积极和实质的互动则要到阐释学、现象学理论被引入文学批评,如以保罗·利科(Paul Ricoeur)为代表的以文本为基础的时间诠释理论就着重对文学叙事中的时间进行功能建构。这些尝试都提升了文学批评的哲学性,同时又刺激了文学创作进一步在时空因素的叙事使用、时空思考方面出现新的创新。

除出于研究目的的文本阐释之外,读者视角的文学欣赏也与侨易相关。从读者和作品的互动角度看,时空错序的侨易思维也许潜移默化已然存在在读者的欣赏和评论中,相信每个读者在阅读经典名著时都曾有过“若我为其,就不会……”或者“若是我,就一定要……”等等置身其中的想法。汉克所为不正是读者所想吗?“改变”是一种现象,“求变”是一种欲望。正是这样的欲望,在一定程度上催生了更加多彩多样的文本,虽然这种欲望并不真正改变历史现实,但却在文学世界中获得了更广阔的生长空间。而文本引人思“变”的能耐和意义也同样在于这个“变”字,即与“借侨生易”的侨易现象在本质上是一致的,而顺序却是从思想之变迁延至制度之变、器物之变:经典文本使人之情感起伏,让社会之风向转变,甚至触动新思想之产生成型。文学的“变”力可观,此力经由文本横亘时空,抵达我们眼前,展示着侨易之妙。学者所讲:“文学史建立的不仅是历时性的秩序和结构,而且还是文学自身艺术水准高低起伏的秩序和结构。”而侨易视角,能够为文学批评和文学史研究提供新的维度。即去除不变量,分析自变量,对作者创作初衷、创作背景和文本成型以及历史关系等分析均有所助益,特别是能解读某一种文学类型的兴衰流变,以及某一类文本的起生兴成。比如,中世纪这一题材在不同时代获得了不同的书写角度,即便同样是中世纪题材加穿越叙事,不同年代的文本也大相径庭,早期文本如《康州美国佬》仍维持着历史结果,而现当代文本如《重返中世纪》(

Timeline

)则以改写历史为叙事重点。如以时间为坐标的话,会发现历史的主体性随着时代演变而逐渐在文本中消解,时至今日,未来发生倒退的题材比穿越历史的题材更加吸引人,这与当下的全球化问题带来的民众反思和忧心密不可分,如《人猿星球》(

Planet of the Apes

,法语原著名为

La Planète des singes

)、《使女的故事》(

The Handmaid’s Tale

)等反乌托邦小说给现实民众带来的警醒使其流行乃至影视改编证明了读者在文本批评以及文学史中的地位。当下全球化进程中的文学走向莫测,变化趋势迅猛令人目不暇接,这说明构建立体文学世界、完整知悉影响文学世界中侨易现象之因素的必要,借助别出机杼的文学侨易学、以及侨易学的文本阐释方法,研究者或可多一种观测视角,厘清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的复杂关系。除却文学世界其本身包囊的万千景象,文本之可能世界与现实之实在世界的联系、文本之过去世界与实在之未来世界的联系……又当何解?

侨易学为我们提供了分析现实世界中从物质位移(时间维度和空间维度在现实世界的物质位移是合二为一的)联系精神质变的思路,而文学世界中,可将时间维度单独剥离出来,形成了“时间迁变—物质位移(空间迁变)—精神质变”的时空错序侨易现象,那么从文学世界到现实世界,两个时空的牵连、互动、影响以及侨易主体在其中的多元与消解又该如何解读呢?侨易学的文学化、或者称之为文学侨易学的理论是属于将时空认知融入理论建构的文学理论、同时是将自我意识与时空主体客观化分析的文学批评方法。仍然回到侨易现象中对时空结构的分析,会发现其将时间的变化和空间的变化作为“变”之现象的大前提,即时间和空间的重要变量功能。借助这一现实层面的时空结构,我们可以首先对时空结构异于现实的文学世界中的侨易现象进行时空变量为前提的剖析。随着学科互涉的加深,侨易学的理论外延必然会更加拓展,面临的种种问题不一而足,化解之法或许还是要从文学侨易学的构建中取得。此说虽然宽泛,但实则符合时弊,理论建构的第一步总是不容易的,比较文学在中国落地已近百年,而比较文学的中国本土理论还有千里可行。尤其是,考虑到既有文学理论的历史局限和空间局限,现阶段的比较文学理论建构既要充分考量“普适性”,又要体现文学主体性,才能在“原型理论” “形象学”等文本理论、文学批评理论与哲学的文学理论之间形成中度支撑,在文学世界的万千之变与现实世界的空间“全球统一”和时间“互联网统一”维度下的不变中找到一条文学创作、批评、理论和哲学的求变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