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玫瑰(六)

2021-09-05 05:48今様
花火彩版A 2021年6期
关键词:轮椅

今様

明姒撩完了架,早早就远离战场。

她看了眼站在旁边的柯礼杰、喻川还有成昱,觉得有哪里不对:“我是女人,跑了就算了。你们怎么也在这?义气呢?”

柯礼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请看,这才几秒钟,你现哥已经超神了,还用得着我们吗?

明姒“嘁”了一声。

不过也的确如他所说,梁现是不需要帮忙的。没几分钟,那几个人就一片哀号。

“我看你们也不用玩了,”揍完人之后,梁现还顺势开了个嘲讽技能,“这挂的一身彩,可别死在半路上。”

“现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谁不同意都不管用!”成昱抱着枪,寸步不离地跟在梁现身后。

梁现依旧很绝情:“谢谢,不必。”

成昱一点儿也没受打击,自顾自地就决定了。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头:“明姒!你就当我的二恩人吧!”这话说完,他自己也觉得不太好听,思索了下,“要么还是叫贵人?”

明姒随便指了个方向:“滚。”

成昱遭到了两个“恩人”的嫌弃,也没半点儿不高兴,还是笑眯眯的。

他其实都懂,包括那个平头哥为什么一上来就找他的碴——大概几个星期前,平头在酒吧喝酒看上了个某个服务生,当场就想把人强行带走。

成昱打电话报了警,当时就被平头警告过。

他同样也知道,对这群朋友,自己一定要好好珍惜。

梁现和明姒是大少爷和大小姐的做派,有种张扬的义气。从学生时代起,他受了欺负,每次都是他们替他出头。

喻川会默默关照他,柯礼杰则是最了解他的人,成昱有什么心事都可以和他们说。

他覺得自己足够幸运。

即使脑子不太灵光,又有什么关系呢。

那找碴儿的平头哥几人,没有再出现过。据柯礼杰说,刚才看到他们一瘸一拐地相互搀扶着走到车边,开车走了。

成昱很解气。

今天是周末,俱乐部生意好。来玩的除了他们,还有另外两帮人,总共二十五人。

老板提议玩“大逃杀”淘汰局:“这样比较刺激。一开始肯定有阵营,到最后队友反目成仇,获胜的只有一个。”

大家都没有意见。

三队人马从三个入口进入丛林,明姒他们这队是人最少的,但成昱丝毫不胆怯——他现在已经死心塌地地成为梁现的死忠粉,觉得他现哥无往不胜。

事实上,梁现也的确带着他们几个存活到了最后。

随着电子表上人数的减少,五个人中间也有种谜之紧张的气氛在蔓延。

“还有十二个人。”成昱咽了口口水,“等到还有五个的时候,你们会不会反手给我一枪?”

“被害妄想症吧,你。”柯礼杰笑他,又压低了声音说,“要我肯定先打梁现啊,剩下的就是‘菜鸡互啄’了。”

“对啊!你怎么这么机智?那等下我们一起偷袭!”成昱这块叉烧,很快就忘了自己认的“爸爸”。

明姒看着走在前面领队的梁现,听着身边这俩人忘恩负义的发言,一时竟然不知该作何感想。

前方是树林的尽头,有一小片空地。梁现打了个手势,几人停在原地。

“怎么了,怎么了……”过了半天也没动静,成昱想探头出去看,被梁现迅速按住,几乎是同时,彩色的颜料在侧方突兀冒出来的那人胸前炸开。

“好险……”成昱惊魂未定,他差点儿就被淘汰了,多亏梁现及时干掉对方。

不过几分钟,电子表上的人数已经变成了七。

“其他两支队伍开始自相残杀了,”喻川冷静地分析,“不然数字不会下降得这么快。”

梁现换了支新的彩弹夹,“嗯”了声:“我们也解散。”

说是解散,其实只有另外三个人分头行动,明姒则继续跟着梁现。

成昱临别前还豪气冲天地说:“谁让你是女孩子呢,我把我们队的王牌让给你了!”

柯礼杰听了这话,只在心里默默吐槽。

这铁憨憨,你所谓的王牌,可是她的老公啊,还用得着你让?

周遭很安静,只有人走过时叶片刮擦的声音。

明姒跟在梁现身后,听见他问:“想杀人还是想划水?”

这话乍一听可真惊悚。

明姒调整了一下身上的战术背心:“有什么区别吗?”

“想划水往下走,找个隐蔽的地方躲起来‘苟’到最后。”梁现回过头看她,语气依旧漫不经心,“想杀人就往上,开局有支队伍上去,这会儿应该准备下来了。还有,柯礼杰走的也是这个方向。”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关注到这些,明姒想了下,果断道:“往上。杀柯礼杰。”

谁让他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呢。

梁现轻笑了下:“灭口?”

明姒的心思被他猜中,顿时有点儿恼,一言不发地越过他兀自往前走。梁现观察了下周遭,也不急着说话,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明姒走得很快,像是打算把梁现远远地甩掉。

谁知这山路高低起伏,她不小心一脚踩空,触地的刹那,脚踝顿时传来钻心刺骨的疼痛。

结结实实的一下,让人有种骨头折断的感觉。

梁现看她站在原地半天没动,走上前来:“怎么了?”

明姒也顾不上和他怄气了,回过头来,疼得声音都在颤:“我脚好像扭了……”

右脚一落地就疼得不行,她只好单脚站着,却冷不防身体一晃,瞬间失去了平衡。

明姒惊得叫了一声,右手在空中乱抓了一下,竟还真的被另一只手用力拉住。

她惊魂未定,左手连忙攀上他的手臂。

因为距离太近,她的鼻尖擦过他的肩,瞬时嗅到一点儿点儿陌生的干净气息,作战服像是被山中的雾气浸透,有湿润的凉意。

至此,明姒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又慌慌张张想跳开。

梁现被她这难得一见的局促模样给逗笑了,不怎么费力就将人拉了回来:“还嫌脚瘸得不够?”

明姒瞪了他一眼。

这人,一点儿同情心都没有。

她骂他:“你才脚瘸。流氓,放手。”

“放手你又摔了怎么办?”梁现轻笑。他视线下移,落在她纤瘦的脚踝上,“别闹,我看看严不严重。”

他那语气,漫不经心得就像在哄小孩儿,但因为声音散漫低沉,听着反而有种温柔的错觉。

明姒怔了片刻。

直到梁现蹲下来,手指在她的脚踝上一碰,钻心的疼痛袭来,她才陡然回过神:“痛、痛、痛!”

她从小就怕疼,手指蹭破一点儿皮就要吹好久的气,何况是扭到脚。

梁现收回手,替她轻轻拉了下裤脚,遮住裸露的腳踝,他站起身来:“背你下去?”

虽然是问句,不过他已经转过身蹲下。

他是宽肩窄腰的身材,作战服更是衬出了他的英气。蹲下的时候,隔着衣服也看得出肩背线条绷紧,蕴藏着隐隐的力量感。

明姒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趴了上去。

小时候不算,这还是她第一次趴在男人的背上,触感很陌生,一点儿都不柔软,心里还有点儿别扭和奇怪。

她那点儿情绪还来不及消下去,梁现忽然抱住她的腿弯站起来,明姒身子腾空,惊叫一声,连忙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你可以再用力点儿,”梁现迈开一步,十分淡定地说,“把我勒死了,我们就不用下山了。”

明姒气得松开手,又在他肩膀上打了一下,倒是忘记了原先心里的别扭。

俱乐部的大厅里,明姒换了衣服坐在沙发上,小心地跷着一只脚。

梁现瞥了一眼,不自觉地勾了下嘴角。

这笑容,落在明姒眼里,就很可疑。

她抓过一只靠枕:“梁现,看我扭到脚,你现在是不是特别幸灾乐祸?”

“要是幸灾乐祸,我会让你单脚跳下山,再录个视频。”

“哼。”明姒握手成拳,在那只靠枕上打了一下。

梁现觉得,她应该是把那靠枕当作他了。

果然,明姒越打越起劲。

他差点儿气笑了,弯腰把她的靠枕抽走:“留了这么多力气,早知道真该让你跳着下山。”

明姒伸长手臂去够靠枕,梁现轻轻一抬,她就扑了个空。

“行了,休息会儿。我跟老板说声,带你去医院看看。”梁现一副不跟她闹的模样,又把靠枕递给她。

明明是他先来抢她的东西,到头来他却好像很大度似的。

明姒才不伸手接:“你拿走。”

俱乐部老板远远地看见,只觉得这边两个人在吵架,连忙走过来:“二位这是怎么了?”

“没事,她脚扭了,我带她去医院,”梁现把靠枕放在一边,“见到成昱帮我说一声,车我开走了。”

黑色的SUV停在俱乐部停车场,明姒坐在车里,拿开冰袋,伸手轻轻碰了下自己的脚踝。

还是好疼。她又小心地把冰袋放回去。

车子安静平稳地向山下行驶。山里的温度低,风从降下的车窗吹进来,还有些冷意。远处的山头云雾缭绕。

这里的山林,给人一种幽深阴郁的感觉。

明姒看了会儿,收回视线:“还要多久到?”

“两个小时。”梁现大致估算了下。

她郁闷地托腮:“成昱可真会选地方。”

“睡一下就到了。”他一只手搭着方向盘,侧了下头。

明姒闭上了眼睛。

不知道什么时候,车子停下来。

明姒醒来揉了揉脖子,发现身旁驾驶位上居然没有人。

她下意识地解开安全带,往两边窗户外看了一眼,也没看见梁现。

不会半路把她扔这儿了吧?

明姒打开门,一只手撑着坐垫,慢慢地用脚尖探地,然后跳下了车。

还好,刚落地就看到他。

梁现就站在她这侧的后方,察觉到动静,侧头看过来:“醒了?”

“啊,”明姒应了声,“这怎么了?”

“轮胎漏气。”梁现说。

明姒扶着车门,往前跳了两步,想要一看究竟。

果然,后轮瘪瘪的,气估计都漏完了。

“不是有备胎?”

“这只就是。”

明姒想起来了,后轮在来时的路上就爆过一次胎。

她单脚独立地站在那里,一手还抓着车门的把手,好像陷入了沉思。

接近中午,雾气散去了很多,金色的阳光恰好从她身后照过来,她穿着白色的薄T恤衫,隐隐约约勾勒出了腰线。

梁现本想说什么,却莫名有些烦躁。

他瞥开视线:“先回车上。”

重新坐回车里,明姒看着空白的信号格,认清了一个事实——她跟梁现,恐怕要在这耽搁好久。

“也不一定。”梁现支肘靠着车窗,神态慵懒,“如果有人路过,就让他带我们一程。”

“如果没有呢?”

“没有的话,就要等喻川他们了。”梁现语气轻松,“总有办法的。”

原来还是要靠运气。

明姒靠回椅背,感觉他怎么这么悠闲,好像一点儿都不着急。

“急也没用。”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脚很疼?”

明姒看了他一眼:“还好。”

只是干坐在这里,总觉得怪怪的。

梁现“嗯”了声:“那等一等。”

不知道别人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和一个从小就不对付的人,或者一个不太熟的老公被困在车里,寸步难行。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不止一星半点儿的尴尬。

何况她两者皆是。

大概梁现也有类似的想法,起初的那一个小时里,他们并没怎么说话,有也是简单的交谈。

她嫌前排睡觉不舒服,梁现搭了把手,扶她到后排躺好,还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条小薄毯。

明姒原本以为,顶多两个小时,总会有车路过的。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头渐渐偏西。山间的路上,从始至终连车尾气都没看见。

她想明白了,会路过这里的人,都是去俱乐部的,多半要过夜,一时半会儿哪会下来。

车窗外的光线慢慢暗淡下来,日落之后,墨色越来越浓。

明姒又一觉睡醒,险些分不清晨昏。她摁了下手机,时间显示晚八点,依旧没有信号,她把它丢在一边。

就在这时候,窗外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明姒脑海里的弦瞬间绷紧,一个激灵坐了起来:“什么声音?”

梁现静了片刻:“应该是经过的动物。”

周遭若是一片漆黑也就算了,偏偏又有一牙彎月,落下稀薄光线。树丛影影绰绰,像一不留神就会在夜空里伸出爪牙。

明姒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关上车窗的缝隙,抚了抚手臂,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口:“你确定?不会有狼吧?”

梁现一只手搭着车窗沿,闻言像是被她提醒了什么,神情微凝:“有可能,这一片原本是荒山。听说以前有猛兽出没,说不定会吃人。”

刚好外面起了阵阴风,吹得树丛簌簌作响。刚才那只小动物弄出了更大的动静,大概是迅速跑掉了。

它跑掉,是不是意味着有更凶猛的动物来了?

明姒越想越怕,紧紧地抱住手臂,恨不得闭上眼睛。

“不要怕,我保护你。”梁现的声音听起来还挺淡定。

“怎么保护?你以为你是武松吗?”明姒打开车里的扶手箱翻找,“连把刀也没有……”

梁现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她翻箱子的动作一顿,随即反应过来,重重在他的靠背上拍了一下:“梁现!”

什么荒山野岭,吃人猛兽,都是他瞎编的。

梁现将手从车窗外收回来,转过身看她,声音里还带着未尽的笑意:“明姒,你怎么这么好骗?”

要不是脚扭了,明姒真想冲上去跟他打一架。

说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以打架告终的。那会儿明姒跟着明正渊和岑心雁一块儿去到海岛,大人有生意要谈,小孩子就跑到沙滩上玩。

明姒远远地看见一只贝壳,兴冲冲地要跑过去捡。谁知道,有一个小男孩比她更快地捡到。

两人都坚持是自己先看到的,也记不清是谁先动的手,反正等家里的用人赶过来,他们早就已经在沙滩上打成了一团,满脸都是沙。

后来那只贝壳归了明姒。她回家之后,还从里面挖出了一颗小小的珍珠。

再后来,她知道梁现是想要捡贝壳回去送给他卧病在床的妈妈,于是纠结了一下,又把珍珠送还给他。

不过,她还记得手被打到的时候,那种火辣辣的痛。所以,她对他的印象依旧好不起来。

…………

见她出神,梁现伸手在她眼前轻晃了下。

明姒下意识地拍开,察觉到自己碰到他的手,又飞快地收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的确像梁现说的那样,她对他防备心特别重。明明他从来没有占过她任何便宜。

“明姒。”过了会儿,她听见他轻声开口,语调不复以往那样漫不经心,有些低沉,似乎快要融入夜色。

“干什么?”这样忽然认真的语气,倒是叫她不适应了。

“我们认识有快二十年了,你喜欢跟我吵架吗?”

明姒不可置信道:“我变态吗,喜欢跟人吵架?”

梁现轻笑了声,月光恰在此时从云层里露出来,柔和地从他眼底掠过:“我也不喜欢和人吵架。”

她看见,他的嘴角轻轻勾着:“要么我们,以后不吵了吧。”

“目前来看,皮下瘀血严重,不确定有没有伤到骨头,要拍个片看看。”

早晨八点,市立第一医院。

明姒坐在看诊的椅子上,一只脚轻轻抬起。牛仔裤的裤脚已经被剪开,嫩白的脚踝跟深紫色的瘀青形成鲜明对比,触目惊心。

她看了一眼就匆忙移开视线,心理作用之下,越发觉得疼痛难忍。尤其是这医生说话的时候还用力一按,她疼得眼里几乎要飙出泪来。

她这才知道梁现之前碰的那一下,根本不算什么。

医生很快开好了单子,递过来的时候,他呵呵一笑,用一种十分快活的声音说:“好久没见到肿得这么高的脚了,厉害啊!”

明姒不禁无语,她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

梁现看着她郁闷的神情,忍俊不禁。他伸手接过单子:“麻烦了。”

“不客气。不过她这脚是怎么弄的?”医生拧开了保温杯的盖子,从里边倒出热气腾腾的枸杞水来,“按理说只是扭伤,不该肿成这样。”

明姒本来已经扶着桌子要站起身,闻言身形一顿。

梁现看在眼里,轻轻勾了下唇。

昨晚两人等到八点,成昱他们还是没出现。他建议她把脚架在车窗上,以免加重瘀血。

但明姒说什么就是不同意,还不肯说原因。

最后被他猜中——她是觉得外边月黑风高,把脚伸出去,怕有东西来咬。

梁现当时没有忍住笑出了声,结果还被她用小毯子团成团,砸了好几下。

不过这些在明姒的视线威胁之下,他都没有讲,只轻笑了下,说:“大概是运气不好。”

“要不是你编故事吓人,我的脚至于肿成这样吗!”出了诊室的门,明姒一下子松开梁现,抬手扶住门框,不满地看着他,“你还笑?”

“不笑了,”梁现清了清嗓子,偏头笑了最后一下,“把手给我。”

“不要,我自己过去。”

他挑了下眉:“你确定?要上三楼。”

就她这样,大概跳到电梯口都困难。

“那我也自己过去。”明姒一字一句地强调,还真摆出了跟他势不两立的架势,往医院长廊跳去。

她有一只脚不能沾地,按理说姿势应该很狼狈,但肩背挺得很直,随着一跳一跳的动作,乌黑的长鬈发在身后一荡一荡的。

金色的阳光穿透走廊尽头的窗,恰好落在她的发梢。

即便只能单脚独立,也还是只漂亮的小孔雀。

梁现看了片刻,大步走上前,直接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啊!”明姒没有丝毫准备,腾空的瞬间吓得叫了一声,下意识地死死揪住他的衣服。

两人的外形本就显眼,刚才又惹出了不小的动静,走廊上不时有人看过来。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她飞快地拍着他的肩膀,语气凶巴巴的,声音却不大,大概是顾及旁边有人。

“等你跳上去都什么时候了?”梁现不在意她细微的挣扎,瞥她一眼,“再动我松手了啊。”

明姒像是被噎住了,片刻后转头看他,眼神里写满了“你还是个人吗?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不过,大概是怕他真的说到做到,接下去一路,她安安分分的,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拍完片子,明姒说什么也不肯再公主抱。

“行,”梁现让她在门外的塑料椅子上坐着,“我想想办法。”

他迈开长腿走远了。明姒打了一局手机里的小游戏,没心思再玩下去。医院的走廊里有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闻着很不舒服。

三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护士和病人来来往往,嘈杂非常。明姒从小到大,极少待在这样拥挤杂乱的场合,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走。

就在这时候,梁现出现在视野。他穿着白色的T恤衫,宽肩窄腰的身材,五官英俊,神情带着点儿散漫,一路上吸引了不知多少女生的目光。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手里推着一台轮椅。

当那黑色的轮椅停在她面前,并且梁现不由分说地采取强制措施,把她抱上去的时候……

明姒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和解什么和解,撤回!

等配完药,明姒已经困得快说不出话,上了車倒头就睡。

梁现则给柯礼杰回了个电话。

“行,那没事就好,让她这几天在家好好休息,别四处乱晃了。”柯礼杰顿了下,还是没忍住叹了口气,“哎,这事也怪我们。”

昨天听老板说明姒脚扭了,几个人并没当作大事,只给他俩各发了一条微信,让有事联系。

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也不用跟连体婴儿似的时时跟着。

察觉到两人都没回消息,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再问老板借车下山,一番折腾,接到他们的时候,已经快过半夜了。

“没事。”

“你现在送她回家呢?”柯礼杰问。

梁现“嗯”了声。

柯礼杰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一咬牙说了出来:“对了,现哥,那什么……我觉得你俩既然结婚了,往后就好好过吧。啊,你觉得怎么样。”他语速越说越快,到最后一句,近乎含混不清。

恰好在这时,车子拐了个弯,明姒已经睡熟,脑袋无意识地往一侧歪下来。

梁现伸手托了她一下,没太听清:“你把舌头捋直了说话。”

“我听老板说,你俩下山前还吵架呢?”柯礼杰小心翼翼地问。

老板倒也不是特意说的这件事,只是几人去找他借车时,他一拍脑袋瓜想起来了:“就中午下山那一男一女吧,他们下山之前好像还吵架来着。”

成昱一听大惊失色,登时脑补出了一个在车里拌嘴,意外坠落山崖的事故,连忙催老板赶紧给车钥匙。

柯礼杰则是有点儿想不通,这俩人都结婚了,难道还打算僵一辈子吗?虽然说吵吵闹闹的婚姻也有,但那显然不幸福啊。

于是,他就硬着头皮来当“妇联主任”。

“没吵。”梁现回忆了片刻,那顶多只能算小打小闹。

“没有就好,女孩子嘛,咱们就让着点儿。别真的跟她赌气啊。”

梁现笑了下:“我什么时候真的跟她赌过气?”

虽然明姒身上有些大小姐脾气,但更多的时候,她其实更像个小姑娘。

幼稚,骄傲,时不时张牙舞爪又爱记仇,却总是鲜活又明亮。

没有男人会刻意跟漂亮小姑娘过不去,他对明姒也没有真正的敌意。

他们从小就这样,只是嘴上逗逗而已。

车子开着开着,明姒的脑袋又歪过来。她合着眼皮,睫毛落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几乎根根可数。再往下,皮肤白皙,唇形漂亮,口红早就掉了色,却依然嫣红。

梁现看了片刻,又添了句:“我们现在挺好的。”

电话那头,柯礼杰歪了下脑袋,觉得这话一点儿都不像他现哥会说的。

“先生,明小姐好像睡着了。”石泰其实一直坐在副驾驶,只是他身为保镖,自带隐身技能,不说话的时候极少有人能注意到。

梁现“嗯”了声:“让她睡吧。先回鹭江公馆。”

昨晚明姒几乎没怎么休息,加上脚疼,能睡得这么熟实属不易。

鹭江公馆,是梁现目前所住的公寓。

车子到达楼下,石泰习惯性地打开后门,准备抱明姒下车。在他看来,自己作为下属,理所应当为雇主搬东西——明姒在他眼里,和一袋米差不多。

“不用,”梁现轻轻挡了下,示意,“我来。”

明姒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梦。

梦里大家都还在读高中,下课以后,成昱趴在窗户上朝她招手:“明姒,一起去逛街啊!”

他身旁,站着喻川他们几个。梁现也在,穿着白色的T恤衫,校服松松垮垮的,很随意。

她买了一支棒棒糖边逛边吃,路过打气枪的摊位,看中了挂在墙上的一只玩具熊。

梁现站在她身边,高挑的身形挡掉大部分阳光。

他熟练地上膛,瞄准,扣下扳机,一连打爆了不知多少气球,最后,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只玩具熊,漫不经心地递给她。

她笑眯眯地伸手去接,谁知还没碰到,那只熊就凭空消失了。

梁现手里,只剩下一本红色的小本子。

梦里的她毫无逻辑可言,面对这样的场景居然没有一巴掌拍过去,反而羞怯地低下了头,小心脏还怦怦乱跳。

梁现把那红色的小本子塞进她的手中,身体顺势前倾,凑到她耳边,用一种很轻、很低沉的声音说——

“我听你的话,三块钱买的。”

明姒一下子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口地喘气。

入目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吊灯,窗帘拉着,室内光线晦暗不明。她平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看这卧室内的家具摆设,显然不是在她的家。

怪不得会做噩梦。

明姒一只脚踏进拖鞋,先摸索着站了起来,然后往外跳。她还没跳几步,外面就响起了三声敲门声。

“明小姐?”

这声音,似乎是梁现的那个保镖。

她单脚站定:“进来。”

卧室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道细细的灯光投到脚边,接着是昏黄柔和的亮光。

原来竟已是晚上。

明姒轻眯了下眼,过了片刻,看清石泰笔直地站立在那里,手扶着一台轮椅朝她报时:“您睡醒了。现在是晚上七点钟。”

这个轮椅成功地勾起了她在医院被人围观的不快,她看也不看地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能走。”

“这是先生特意交代为您订购的。”石泰把轮椅往前一推,弯腰把两个脚踏打开,又拍了拍皮质的坐垫,似乎打算全方面向她展示这是一台多么完美的轮椅。

敢情梁现是觉得她的脚不能好了是吗?

明姒一点儿也不想坐着个轮椅四处乱晃,没好气地说:“梁现呢?”

她准备跟他理论理论——在他眼里,她是不是已经成了一个不良于行的残废?

“先生在书房。”石泰识趣地将轮椅往边上挪了一点儿,“我来带路。”

书房的大门紧闭,石泰替明姒敲了门,里边传出懒洋洋的一声:“进来。”

明姒推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宽大的木色书桌和黑色书架,书桌旁亮着一盏金属阅读灯,在纸上落下柔和的光线。

梁现就被笼罩在淡薄的光线里,骨节明晰的手指按在纸的边缘,影子被拉得修长,连英俊的五官都平添一丝柔和。

见她进来,他放下手边的文件:“睡够了?”

梁现的声音其实很独特,低沉之外,还带着点儿他特有的散漫,让人一听就很容易辨认出来。

这会儿开口,跟梦中的声音一模一样。

做了那么个羞耻又画风不对的梦,醒来就看到男主角站在面前,对心灵造成的冲击力远比预估的还大。

明姒莫名心虚了片刻,飞快地移开视线:“你那床硬死了,睡得我腰酸背痛。”

梁现随意应了声:“是吗?”

他的确不喜欢睡软床,客房的定制床垫跟主卧一样偏硬。不过,应该也没有硬到会让人腰酸背痛的程度。

“是啊,我就没睡过那么硬的床。”明·豌豆公主·姒皱起眉,又偏头揉了揉自己的脖子。

这一连串的动作,挑剔之意溢于言表,十有八九是做给他看的。梁现轻笑了下,顺着她道:“那下次叫人换一张软的。”

这话本是顺口一说,说完才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下次?

明姒也察觉到了,但大概是梦里的那股情绪还在,她现在脑袋里乱糟糟的,一时竟没有立刻做出反应。

两人沉默了片刻,梁现忽然问:“饿了没有?”

“啊,”明姒一只手搭上门把手,这才回过神瞥向他,恢复了平日颐指气使的语气,“你让司机送我回去。”

梁现合上文件起身,抬眼:“几点了,还让你饿着肚子走。”

明姒原本以为梁现家多少有个用人,不料走到厨房,连个人影都没看见。

“有个按时上门做饭的保姆,”梁现打开冰箱门,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不过太晚了,今天没让她过来。”

明姒看他把蔬菜保鲜盒打开,不确定地道:“那……”

“嗯,我做。”

同样都曾是海外留学党,明姒在国外的那几年,学业之余光顾着四处逛展、看秀、打卡旅游了,也不知梁现是什么时候解锁的下厨技能。

不会是黑暗料理吧?

梁现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衣的袖口,一样样将菜洗干净,他的手指修长好看,动作干脆利落,看起来并不像生手。处理鱼肉时,他握刀的姿势还挺标准。

他一刀将要落在西红柿上,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继而抬起视线看向她。

“我就随便看看。”明姒也察觉到自己在厨房停留得太久,显得对他很感兴趣似的,忙轻咳了一声,故作淡定地将手背到身后。

她并不急着离开,而是以一种领导视察下属工作的姿态,光明正大地在厨房里看了一圈,这才单脚独立地跳走了。

梁现看着她的背影,觉得颇为有趣,勾了下嘴角。

小孔雀太爱面子,真怕她摔了。

等饭吃的时间里,明姒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随便点了部电影播放,打开微信回复消息。

被困在车里不过是昨天的事,但经历过晨昏颠倒的几觉,却让人觉得恍若隔世。

明姒努力适应着这种时间错乱的感觉,滑到最后一条,却意外看到了俞夫人的邀约。

她跟俞夫人是上次慈善晚会过后加上的好友,之后断断续续聊了几次。俞夫人这次找她,是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申城看珠宝展。

明姒算了下時间,估计那时候她的脚已经好了,便欣然答应。

刚放下手机,石泰就端着一杯热牛奶走过来,放在她面前。

对于这个保镖,明姒好奇很久了。

她托着腮:“问你个事。”

石泰毕恭毕敬地答:“明小姐请说。”

“梁现他……”明姒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脸颊,“遇到什么危险的事了吗?”

“明小姐,这件事我不能对外说。”石泰面部绷得紧紧的,人也站得笔直。

还真的有事?

明姒想打听消息,哪有半路收手的道理。她眼珠子转了转,露出一个漂亮的笑容来:“可我不是外人啊。”

石泰犹豫了。

“你就给我个提示,”明姒弯腰拿起茶几上的热牛奶,轻晃了下,“这应该不违背原则吧?”

职业素质让石泰依然保持沉默:“明小姐,您想知道的话,不妨直接问,先生会告诉您的。”

这是只撬不开口的蚌,明姒觉得无趣,搅了搅杯子里的牛奶,酝酿着下一轮的试探。

石泰则依然绷着脸,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

“聊什么呢?”梁现从餐厅走过来,看这俩人的状态好像有点儿怪,“吃晚饭了。”

“哦。”明姒放下杯子站起来,大概是心不在焉的缘故,脚下差点儿一滑,幸好反应快,在摔倒之前撑住了沙发。

“明小姐,我认为您还是需要轮椅,不然伤情恐怕会加重。”石泰在旁边诚恳建议。

他认认真真的语气,在此时听着反倒像是另一种揶揄。

明姒一脸的“不想说话”。

其实要是一个人在家,她才不做这种无所谓的坚持,轮椅要坐也就坐了,又没人会看见。只是跟梁现在一起,她就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倒霉样。

梁现低笑了声:“石泰,你去帮她把轮椅推来。”

石泰其实刚才下楼的时候,就把轮椅带在了身边,这会儿立刻大步将它推到了她面前。

梁现用目光示意。

明姒不满地瞪他,他反朝她挑了下眉,声音带了点儿玩味的笑:“还是要等着我抱?”

明姒一脸没好气地坐上轮椅,从始至终拒绝跟梁现有任何交流,路过客厅一面长条形的装饰性镜子时,朝里望了一眼,随即很快移开视线。

她整个人靠在轮椅上,连头发丝都写着大大的“本公主为什么要遭遇这种不公”。

梁现只当没看见,悠闲地推着她去餐厅。

对付明姒,不讲理远比讲道理更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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