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琅
窗外有闪电,强烈的光芒透过窗帘,照亮室内。那一瞬间,两人都把对方看得清清楚楚。
祝凯旋眼睛里的云雾来,长发如瀑,平日里寡淡的面孔染着因他而起的旖旎风情。
而云雾来眼里的祝凯旋,像锁定了目标的豹子,眼神和肢体都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所以,当他把手伸进被子里来,她一点也不意外。
她下意识地摁住了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
祝凯旋不明所以地来寻她的眼睛:“怎么了?”
他的声音有一丝沙哑。
云雾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们是合法夫妻,现在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睡在同一张床上,发生点什么,就跟人要吃饭、天要下雨一样天经地义。
很奇怪,她上一次回来的时候,可以很无所谓地打开酒店房间的门让祝凯旋进门,现如今却束手束脚起来。
也许是因为几次的接触下来,确实有一些东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她没有办法再把一切都想得那么无所谓。
可她用什么理由拒绝呢?怎么解释自己之前明明一副很玩得起的样子,现在又转性了?
她自己都给不了自己一个合理的说法。
她在他探究的眼神里度秒如年。
过了一会,她福至心灵,终于找到一个无法辩驳的理由:“没那个。”
现阶段她绝对不能怀孕,没准备好和影响事业都暂且不说,他们的关系根本不到可以怀小孩的地步,也不可能给孩子一个健全的成长环境。
她总不能当一个不负责任的妈妈吧?
想到这里,她理直气壮起来,声音也大了:“你这有吗?”
她料他没有,这里是他父母家,他总不至于去问他父母要。
“我去买。”祝凯旋说。
云雾来不禁侧过头看了一眼窗户的方向,窗帘遮住了视线,但是外头天气之恶劣不必多说,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他的决心就这么大?
祝凯旋重复:“我去买?”
这一次换成了疑问句。
云雾来转回头来看他,半晌,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只得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
祝凯旋嗤笑一声,手臂从她脑袋两侧移开了,没有下床,而是重新回到自己的半边床上睡下了。
云雾来用余光注意了他一会,没等到他有任何举动。他一动不动,双眼紧闭,呼吸平稳,好像真的打算睡了。
但是,谁知道他待会会不会心血来潮重新不当人,云雾来把被子拉高,还悄悄地把自己身侧的被子都掖好了。
她这个防贼的举动令祝凯旋忍无可忍,他一举揭穿了她:“是不是我一出去,你就会把房门反锁,然后等我回来的时候,你就装作睡着没听到敲门声?”
有的时候,男人太懂女人也不是件好事,这让她在他面前根本就没有隐私可言。
祝凯旋在她的沉默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不禁质问:“外面这么冷,这么大的雨,你骗我出门也就算了,还打算把房门锁了?”
好,云雾来承认自己这个想法确实过于邪恶,所以,她拒不承认:“我没有。”
说完,她又后悔自己的语气未免有恼羞成怒的嫌疑。
他这么个人精,听不出来才怪。
果然,祝凯旋又发出了一声讥笑。他坐起身来:“没有,那再好不过。我真的去买,我有房间的钥匙,你锁了也没用。”
云雾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下床,一阵胸闷气短,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不就是履行一下夫妻义务,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爱去买就去买吧,也不怕太不择手段,老天都看不下去,一道雷劈到他。
但最终,祝凯旋没有出门,他下了床径直进了卫生间,将门摔得很重。
里面响起花洒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他过了好一会才出来。
云雾来闭紧了眼睛装睡,一动不动。
他上床的动作很轻,显得很克制。
她突然就记起自己催他洗澡的时候说的“你晚点上床会吵醒我”了。
这一晚,云雾来睡得很不好,仔细算来,婚后三年,加上研二那年的异地恋和争吵,她最起码有三年半的时间没有和他同床共枕了。她一个人睡了那么多年,身边突然多个人,浑身上下都在诉说不适应。
人在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就容易胡思乱想。她想自己和祝凯旋之间这些年来发生的事情,以及两个人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她想父母,想干爸干妈,想骆洲,想云霜,还有事业上的压力,桩桩件件都在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夺取她的意识。
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但她愣是睡不着。虽然不知道确切的时间,但她料想最起码是凌晨一两点了,这是要失眠到天亮的节奏。
同一个睡姿维持太久,浑身酸麻,她换了个姿势,同样动作很轻,不想打扰他。
“睡不着?”黑夜里突然响起他的聲音。
——很清醒,看来他也没睡着过。
“嗯。”云雾来认命地捞过床头的手机看时间。
十二点半,倒是比她想象中早一些。
祝凯旋摁亮床头灯,看到她的眼睛熬得通红:“因为我在?我去客房睡吧。”
灯光刺眼,云雾来伸手遮住眼睛挡住光源,问道:“不用,你家有助眠药物吗?”
就算他去客房睡,她应该也睡不着。
“不知道,我下去找找。”祝凯旋掀开被子下床,穿上拖鞋。
云雾来半天等不到他的动静,放下手,眯着眼睛一探究竟,发现他正回过头来看她,眼神带了几分不信任。
她又好气又好笑:“我不锁门。”
她有这么无聊吗。
过了十几分钟,祝凯旋拿了一板药和一杯温水回来了,取出一粒递给她。
她摇头,伸手,说:“两粒。”
她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服药历史,直到现在,依然偶尔需要服用助眠药物才能入睡,早就有了抗药性,一粒根本别想让她睡着。
祝凯旋取第二粒的动作有几分犹豫:“这上面说成人一次一粒。”
“你怕我死啊?”云雾来接过来,仰起脖子灌了一口水。
祝凯旋点头,格外认真:“嗯,不想当鳏夫。”
他甚至还有几分若有若无的可怜巴巴,很能激发女性的母性。
云雾来差点被呛到,连药带水一咕噜咽下,清了两下喉咙缓解不适,佯装淡定地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说:“再娶个更年轻的不好吗。”
一句玩笑话不知道怎么就触到他的逆鳞了,他不理她了,啪的一声把药丢在床头,然后关灯上了床。
莫名其妙、阴晴不定的男人。
云雾来咂舌,才不“热脸贴他冷屁股”。
她躺好,盖好被子。
在药物的作用下,她的意识很快变得迷糊,不一会,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她的呼吸变得绵长且有规律,祝凯旋知道她应该是睡着了,但他是怎么都无法入眠。他正考虑着要不干脆也吃上一两粒助眠药物算了,她就翻了个身靠近了一些,手臂一伸展,擱到了他的身上。
云雾来的睡相,不算“惊天地,泣鬼神”,但绝对也称不上“仙女”。以前两个人关系好的时候,她就是条八爪鱼,喜欢死死地粘在他身上。
那个时候,他当然是很享受的。
但是现在?
祝凯旋二话不说地把她的手挥开了,准确地说,不是挥,而是甩。
云雾来被他吵醒,翻了个身,嘟囔着责备道:“你干吗啊?”
祝凯旋说:“要抱,你去抱你更年轻的第二任老公。”
云雾来的意识处于模糊中,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不甘示弱地反击:“那你要亲,去亲你的邻居小姑娘……”
半梦半醒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捏着她的下巴,愤愤地在她的唇上一咬,耳边有咬牙切齿的声音传来:“要你管,我就不。”
她分不清这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想睁开眼睛一探究竟,但眼皮似有千斤重,怎么都动弹不得。她的指尖无力地蜷了蜷,然后彻底陷入了沉睡。
云雾来这一觉睡得很沉,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祝凯旋不见了踪影,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一缕光线透过窗帘间的缝隙照进来,在被子上洒下一道光束,细微的粉尘飘浮在半空中,看来,雨过天晴,是个好天气。
云雾来能估计出时候不早了,不过等到她拿过手机一看,看到时间是十点半的时候,她还是吃了一惊。第一次在婆家过夜就睡到了这么晚,观感很差。
祝凯旋怎么不知道叫醒她,是想故意看她出丑吗?
这么想着,她快速下了床,愤愤地推开卫生间的门。
没想到的是,卫生间里有人。
祝凯旋刚洗完澡,正伸手去够架子上的浴袍,头发上、身上满是水珠,汇聚着,蜿蜒而下。
云雾来每次吃了助眠药物醒来都要昏昏沉沉一段时间,她的大脑接收着来自眼球的信号,却迟迟没有反应过来。
祝凯旋维持着姿势没动,抬起眼皮看她:“这么好看?”
云雾来如梦初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退了出去,然后用力关上了门。
没过几秒钟,祝凯旋穿好浴袍出来了,一派平静:“你进去吧。”
时隔多年把人看光,画面冲击力很大,云雾来有些不能直视他的眼睛。她垂下眸,与他擦肩而过,进入卫生间。
“又不是没见过。”擦肩而过的瞬间,他给出一句极为刻薄的评价,“矫情。”
矫情?
云雾来当时就被气到了。
她知道自己从昨天晚上开始一直有点放不开,但这不意味着她能接受祝凯旋明明白白地把“矫情”这两个字宣之于口,对她进行人格上的羞辱和精神上的践踏。
三年多没见了,她害羞一下又怎么了?她身为一个女人,看到男性的身体,害羞一下到底怎么了?
国家规定已婚少妇没有害羞的权利了吗?
她绝对不可能随便认输。
“那你下次见到你那个邻居小姑娘的时候,你记得上去亲她两口,千万别矫情,反正又不是没亲过。”
祝凯旋本来都走开了,闻言又折回来,手掌啪的一声拍在卫生间的门框上,上下打量她两遍:“几百年前的事情了,没完了?请问云小姐,你在吃醋吗?”
他说话的时候瓮声瓮气,带着很浓重的鼻音,云雾来原本以为他只是因为刚睡醒,现在看来他是感冒了。
她突然记起昨天晚上自己拿邻居小姑娘怼完他之后,似乎又被他啃了两口?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夜里,她迷迷糊糊醒来过,发现自己正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四肢交缠,亲密无间。
她太困了,小幅度地挣了挣,就重新睡了过去。
但她后来又醒来一次,他睡在床沿,离她老远,连片衣角都没沾到她。
到底哪个是梦境,哪个是现实,她已经分不清。
回忆至此,云雾来狐疑地眯起眼睛:“你后来对我动手动脚了吧?”
祝凯旋发出一声讥笑,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般的笑话:“不稀罕,别自恋。”
要不是某个人三番五次地贴过来,他还真的懒得抱。
一抱,他又要洗个冷水澡。初冬的夜晚,他洗了两个冷水澡。
他不是铁人,光荣地感冒了。
他的否认说得斩钉截铁,云雾来姑且相信,本来想说“没有最好,稀罕你的邻居小姑娘去吧”用作反击,但她强迫自己忍住了,没有说。
她必须忍住,不然,提人家的次数真的太多了,显得她吃陈年老醋吃得飞起,别到时候又让他嘲笑。
一大早战火纷飞,要是两人性别一致,一定得痛痛快快打一架才能平息双方的怒火。
祝凯旋换好衣物下楼,发现今天楼下似乎格外热闹,两个阿姨忙里忙外,就连一向“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邓华风都在帮忙。
“儿子,你起来啦?”邓华风端着一盘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热情洋溢地招呼他。
见到了儿媳妇的邓华风精神爽,就连对待祝凯旋都格外溫柔。
祝凯旋走下楼梯,伸手从盘子里拿了一颗车厘子放进嘴里:“自己人,吃饭随意一点,用不着这么隆重。”
“儿子,你感冒了?”邓华风第一时间发现了不对劲。
“嗯。”祝凯旋随口应道,他把车厘子梗放到桌上,感冒了,嗅觉失灵,连带着味觉也不太灵敏,没有胃口再吃。
“怎么感冒的,那么不小心?”邓华风嘟囔着,把盘子放在桌子上,要去翻药箱给祝凯旋找感冒药。
邓华风被宠了一辈子,她的理念从来都是自己第一,老公第二,孩子第三,因而,她不是一个多体贴的妈妈,从来不会重视孩子到草木皆兵的地步。
感冒而已,换了以前,她都不会搭理的。
祝凯旋看着格外殷勤的母亲,又看看茶几上堆得满满当当的水果、零食,还有厨房里烟雾缭绕的大阵仗,不动声色地说:“我去叫云雾来起床。”
云雾来在洗手间把门反锁了,祝凯旋没能成功打开。
“干什么?”云雾来听到动静,没好气地问道。
他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在卫生间,他进来之前连门都不用敲了?
要不是她留了个心眼把门反锁了,她又要给他一次说“又不是没看过”“矫情”的机会了。
“你最好快点出来。”祝凯旋说。
云雾来气还没消,现在一门心思要跟他作对,当即呛道:“凭什么?”
“凭我七大姑八大姨马上就会来我家看你。现在是十点五十分,快到吃午饭的点了,她们随时会来,到时候你插翅难飞。”祝凯旋云淡风轻,“当然,如果你享受被人当动物围观的感觉,那你慢慢来,当我没说。”
邓华风是什么人?
盼了这么久的儿媳妇,她能忍住不跟别人炫耀?
现在怕是方圆十里都传遍他祝凯旋带老婆上门的事了。
他也是一时失策,居然到现在才想到这茬。
只听卫生间里面,花洒的流水声一下子变大了,半分钟左右就停止了,然后又是乒乒乓乓一阵响动以后,云雾来的声音响起:“祝凯旋,你还在外面吗?”
“在。”
“把我的衣服给我。”
她指的是她昨天穿来的那套。
祝凯旋拿上毛衣、内衣和牛仔裤,敲响卫生间的门。
一只湿漉漉的手伸出来,快得惊人,一下子把东西拿进去了。
云雾来穿衣服的速度也达到了人生巅峰。开门出来的时候,满头长发还湿漉漉的,不断地滴水,她着急忙慌地拽住祝凯旋的手臂:“走,快走。”
情急之下,她忘了对他设防。
几滴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又顺着指尖往下淌。
有一点点凉,还有点痒。
儿子和儿媳要走,邓华风傻眼了。
“至少吃了午饭再走呀。”她能拖一会是一会,说不定七大姑八大姨都已经进小区了。
“不了,妈妈。”云雾来笑着婉拒,“公司真的有事,已经晚了。”
祝凯旋帮腔:“事情挺紧急的。”
好吧,再怎么也不能影响儿媳妇的正事不是,邓华风张望着空空如也的门外,遗憾地放行:“那有空一定要再来啊。”
“欸,好。”
等两人走出房子,邓华风又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雾来,妈妈给你的聘礼,你还没拿。”
那么多人民币和黄金,现在搬的话,真要跟七大姑八大姨撞上了。
云雾来求助地看向祝凯旋。
祝凯旋:“过两天来拿,她那边真的挺急的。”
两人开的车就在小区里与两辆车擦肩而过。
祝凯旋看了眼后视镜,给云雾来科普:“前面那辆是我舅妈的车,后面那辆是我大姨的。”
粗略看去,两辆车里面都坐满了人。
好险。
过了约莫十分钟,祝凯旋的手机迎来狂轰滥炸,是舅妈打来的电话:“阿凯,你妈妈说你们刚走啊?哎呀,我们刚到!结果刚好跟你们错过了。阿凯,你不厚道啊,你说过有女朋友了一定会带给舅妈看的,结果呢,你有老婆了都没告诉舅妈一声,舅妈很是伤心啊……”
BGM里面还包括七大姑八大姨的七嘴八舌。
云雾来在庆幸自己溜得快的同时,甚是羡慕他家的氛围,热热闹闹,亲戚之间彼此关心,关系很亲近。
其实,从前,她和自己的七大姑八大姨处得也不错,但是自从父母出事,平时走得很近的叔伯姑嫂纷纷推托,表明自身的难处,拒绝抚养她和云霜。
小时候的云雾来不懂,但是长大些就能理解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大家都只是普通人家,都在努力过自己的人生,多养两个小孩又不是只多两双筷子那么简单的事情,何况她们两个还有一个失去意识的母亲要照料。即便是那几位家境比较富足的亲戚,他们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精力够不够分担。
最后是骆家接受了她们。
至于亲戚们,最开始的几年还偶尔有关心她们,后来慢慢就淡了联系。
等到祝凯旋安抚完舅妈挂掉电话,云雾来说:“我一会回酒店住了。”
其实她说的是疑问句,反正现在邓华风不会再来酒店堵她了,她觉得可能祝凯旋未必希望她继续在他那里住着,但她的语气表达得不够到位,硬生生变成了陈述句,像是在下通知。
沉默一会,祝凯旋回应了:“随你。”
语气很无所谓。
车里安静下来,好半天没人说话。
其实,从昨晚开始,两个人虽然争吵不断,但关系已经出现破冰并明显好转了,因为不再是彼此没话聊的状态。
这才对嘛,大家还能大大方方地当朋友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弄得很尴尬、很微妙?
没必要。
云雾来主动找话题:“晚上的派对,你去吗?”
帷风身为此次QC时装秀最大的合作伙伴,帷风集团的太子爷当然在受邀之列。
“看情况吧。”祝凯旋的态度很敷衍。
云雾来自讨没趣,决定闭嘴。
难道她还缺他一个朋友了?
再过几秒钟,祝凯旋倒是找她说话了:“你有男伴吗?”
云雾来晾了他一会,才漫不经心地回答:“有。”
不是赌气,而是她真的有。
过了很久,祝凯旋不冷不热地说:“哦。”
接下来,真的没人说话了。
QC举办的游轮派对晚上六点举行,地点就在云顶水岸旁边的瑭江上。
云雾来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打包到了宴森酒店。
剩下的时间,她去秀场看了看现场,又去跟Kerr碰了个面。Kerr会是今晚派对上她的男伴。
然后是挑礼服、做造型,等到一切搞定,时间就差不多了,两人乘坐来接他们的车辆前往瑭江边。
华灯初上,瑭江倒映着两岸繁华的城市夜景,五光十色的灯光不断变换,江面的颜色也随之变化,在夜风里摇摇晃晃,来回荡漾。远处两三艘小渔船漂在江上,颇具诗情画意。
在江边散步的人不少,目送一对又一对锦衣华服的男女结伴走上甲板。
游轮上灯火通明,穿戴整齐的侍者托着餐盘,在廊道上来回走动。
天很冷,一下车,云雾来“咝”了一声,裹紧了狐狸毛披肩。
她今天穿了一条很简单的白色长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和图案。越简单的款式越挑人,衣服款式略显单调,她戴了一对耳饰,坠着两个鲜红的小毛球,跟红唇相呼应,整个人一下子生动起来。
这身衣服极其衬她。
游轮内暖气打得很足,跟外头的天寒地冻形成强烈的对比。
云雾来颤抖的牙关偃旗息鼓。
Kerr笑话她:“时尚圈的人怎么能怕冷?”
云雾来不服气:“我是血肉之躯,当然怕冷了。”
Kerr是本场的主角,不少人围过来打招呼,当然避免不了会好奇他的女伴的身份。云雾来陪着说笑一会,找了个借口脱身,走开。
她四处晃了一圈,跟认识的模特和QC的工作人员打了一圈招呼,她还看到几个熟人,比如邓点点。
邓点点还记着上回买热搜,结果让云雾来火了一把的事情。她当即把头转开了,跟几名同伴说说笑笑,假装没有看到云雾来。
云雾来暗自好笑,邓点点依然是一场时尚灾难,她穿得非常隆重,妆容、首饰、裙衫、鞋子,全是华丽风,显得过犹不及,特别累赘。她年纪又小,气场根本压不住。
除此之外,云雾来还碰到了倪冬。
倪冬一愣,眨了两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嘴角已经咧开了。突然又想起自己曾在祝凯旋跟前发过的毒誓,他非常害怕,打算遵守诺言,转移视线。
云雾来先发制人,抬起手远远地冲他挥了挥。
倪冬谨慎地看了一圈,确认没有祝凯旋的存在,才放心大胆地朝她走了过来:“雾来,你怎么也在,什么时候回国的?”
既然是祝凯旋的前女友,而且年纪跟自己一般大,倪冬就没喊她“祝嫂”,也没叫她姐,而是直呼其名。
他就连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忍不住左顾右盼,生怕被突然出现的熟人发现,指控他又打“嫂子”的主意。
“就这两天,随便过来玩玩。”云雾来模棱两可地说。
“哦,哦。”倪冬点头如捣蒜,跟云雾来拉起了家常,“今天傅嫂不来,傅嫂的爷爷不小心摔了一跤,他们两个去医院陪着了。”
“我听阿随说了。”云雾来点头。
“那你这里有认识的人吗?”倪冬很关心她,生怕她孤身一人凄凄凉凉。
云雾来眨眨眼,调笑道:“如果没有,你会陪我吗?”
闻言,倪冬害怕得再度四处看了看,确定没有祝凯旋的身影,才松了一口气,干笑道:“还是不了,阿凯应该也会来呢,要不你让他陪你。”
“前男友怎么陪我啊。”云雾来继续逗他,“很尴尬的。”
倪冬结巴了:“可是,可是……”
“哈哈。”云雾来见好就收,“我有认识的人,你管好自己就行。”
说完,她随手从走过的侍者那里拿了杯香槟,裙摆摇曳,袅娜地离去了。
背影煞是娉婷。
倪冬目送她远去。
别说,祝凱旋和傅行此这对兄弟看女人的眼光真的很绝。但是,祝凯旋不懂珍惜,居然有了新欢,让这样的尤物成了前女友。
真是暴殄天物。他暗自惋惜。
其实,以倪冬的家境,主动扑上来的女人真的不少,只要他愿意,他可以三天两头换女朋友。看别人成双入对,他羡慕不已,曾几何时也尝试着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但怎么都不得劲,最终都不了了之。
后来倪冬明白了,他得和自己第一眼看到就中意的人谈恋爱。
倪冬这辈子第一眼就看中的女人有两个。
第一个是宴随,他要尊称人家一声“傅嫂”。
第二个是云雾来,虽然只是“前嫂子”,但也是绝对不能触碰的逆鳞。
云雾来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倪冬收回目光,也打算走开。
眼神转到一半,凝固了。
某个方向,一个姑娘看着年纪还很小,二十岁上下,穿了一身不伦不类的礼服,像只小孔雀,虽然有点滑稽,但特别可爱,表情灵动,说起话来眉飞色舞外加手舞足蹈。
倪冬想,自己遇到了第三个。
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
倪冬站在原地,思考着用什么方法才能巧妙而不唐突地和她说上一两句话,然后再要个联系方式。
可惜,他匮乏的恋爱经验使得他完全想不出法子。他干站了一会,突然很想有祝凯旋在身边,祝凯旋这个人精一定可以提供泡妞秘籍。
说曹操,曹操就到,祝凯旋的身影出现。
倪冬大喜,正要过去搬救兵,就见那小姑娘撇下同伴,眉开眼笑地冲祝凯旋跑了过去。
她踩着高跟鞋很不习惯,一路跌跌撞撞,最后扑进祝凯旋怀里,才没有摔倒。
隔了老远,倪冬都听见她亢奋的呼唤了:“凯旋哥哥!”
倪冬眼前一黑。
敢情这就是上次祝凯旋车里那个没露脸的女人?
所以……
他又看上了个“嫂子”?
换了平时,邓点点见到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哥不至于这么激动,可谁让她今天得到了一个重磅消息。
邓点点住校,没在家里,所以消息比较闭塞,到了下午才知道。据说大家集体赶去姑妈家看表哥的神秘老婆,却以几分钟之差错过,没能一睹真容。
邓点点先是以为大家骗她,所以,她打电话跟祝凯旋求证了,一通狂笑:“凯旋哥哥,你说好不好笑,我奶奶和我妈妈居然说你结婚了。哈哈哈,她们盼你找个老婆都盼出幻觉来了,你要不还是抓紧时间交个女朋友吧,哈哈哈……”
祝凯旋轻描淡写地打断了她:“是啊,怎么了?”
突然得知自己有个表嫂,邓点点能不激动吗?
她现在看到祝凯旋,毕生的八卦之火都在熊熊燃烧。
“凯旋哥哥,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半天了。”邓点点两眼放光。
动静太大,好多人都看过来了,祝凯旋嫌丢脸,试图抽出手臂:“你站好,好好说话。”
“我表嫂呢?”邓点点哪里肯放过他,她一边死死地抱紧了他的手臂,一边环顾四周,语气兴奋不已,“我将是家族里面第一个看到嫂嫂的人,嘻嘻。”
“没带,我一个人来的。”祝凯旋说。
他没撒谎,他带了助理祖婉一起来参加的宴会。
本来,他都不想来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又来了,他身为帷风集团的代表,不能驳了QC的面子。
反正他不是为了云雾来。
“你到底有没有结婚,怎么平白无故就多出个老婆来。”邓点点很是怀疑。
祝凯旋的心思不在邓点点的身上,就连眼神也没给她。他在衣香鬓影间看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与此同时,他很无所谓地回怼:“你觉得没有就没有吧。”
邓点点见激将法不奏效,换了苦肉计,晃着他的手哀求:“凯旋哥哥,你给我看看照片吧,我求求你了。”
祝凯旋在其中看到了不少熟人,还有不少娱乐圈人士,不过没看到云雾来。游轮有整整四层,他猜想她大概在别的楼层。
他还看到了倪冬。
倪冬站在距他五米开外的地方,眼神复杂,透着一股悲伤和忧郁,甚至还带了一点点怨天尤人的委屈。
祝凯旋冲倪冬扬了一下下巴,当作打招呼。
换了以前,倪冬一定热情洋溢地凑过来打招呼了,但是这一次,他很勉强地咧嘴一笑,然后垂头丧气地走开了。
祝凯旋一头雾水。
邓点点好奇地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暂时被吸引了注意力:“这谁啊?”
“我朋友。”祝凯旋终于成功地把自己的手臂抽出来了,拍拍她的肩膀,叮嘱道,“别烦你哥,跟你的那些小朋友去玩,少喝点酒。”
“那你给我看看照片,我就不烦你!”邓点点叫道。
祝凯旋走开之前,留下一句“你已经见过了”。
见过了?谁?!
邓点点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来。她跟祝凯旋差了七岁,很有代沟,交际圈几乎没有重合,所以,他身边有什么姑娘,她还真的说不上来。
唯一有印象的,也就七月份的时候表哥从机场一起接的那位了,但人家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呀,所以,排除。
邓点点完美错过了近在眼前的真相,思维继续发散:不会是娱乐圈里的哪位明星吧?嗯,明星最有可能了,为了前途,不能曝光恋情,只能隐婚。
等以后大红大紫了,她就也有这样子的烦恼了呢。
明明是烦恼,邓点点却忍不住向往地笑了。
祝凯旋很快追上了倪冬那黯然神伤、颇有几分深意的背影。
“冬瓜,怎么回事,今天心情不太好?”祝凯旋的手搭上他的肩。
倪冬不太自在地扭了扭肩膀,强颜欢笑:“没有啊。”
祝凯旋安慰他:“碰上什么事情了?说出来啊,说不定我能帮你想想办法。”
倪冬更绝望了。
他能怎么说,说我又看上了一个你的女人?说我连续让你斩了两朵桃花?说我好不容易动几次凡心,全被你们兄弟俩扼杀在摇篮里?
不,他不能说。
不然,别人还以为他专挑嫂子下手呢。
所以,倪冬调动了自己脸上的肌肉,露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笑容来,转移了话题:“阿凯,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
果然,祝凯旋没有再揪着刚才的问题了,还很是漫不经心地问:“谁啊?”
“雾来——”倪冬把这两个略显亲昵的字说完,默默地又给称呼加了一个字,“……姐。雾来姐也来了。”
可能是他做贼心虚,他居然从祝凯旋平静无波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杀气。
看不出祝凯旋有任何情绪变动,他似是随口一问:“你在哪看到她的?”
倪冬说:“刚才就在这里碰到的,不过她好像下楼去了。”
“哦。”祝凯旋很不在意地应了一声,随即也下楼去了。
而不远处的邓点点又追上去了:“我想不出来,谁啊,你给我看看照片!”
她提着裙摆,踩着一双磨脚的“恨天高”往祝凯旋离去的方向跑。她头一次穿跟有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就连走路都是问题,别说跑步了。
她跑过倪冬身边的时候,他看她摇摇晃晃,怕她摔倒,搀扶了她一把。
“谢谢。”邓点点惊魂未定地抓住了倪冬的小臂,站稳后,伸出手去,“你是我哥的朋友吧,你好,我叫邓点点。”
怎么现在的小姑娘都喜欢叫男朋友“哥哥”,宴随也喜欢叫傅行此“哥哥”,别说,听着还挺让男人满足的。倪冬如是想着,很克制、很礼貌地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我叫倪冬。”
她的手软软的,像没长骨头。
跟倪冬道了谢,邓点点又去追祝凯旋了。
那温热的触感还留在掌心,倪冬怅然若失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
同时,他替云雾来捏了一把汗,她看到前任带着新欢出现,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云雾来表示……很淡定。
祝凯旋带着邓点点一起过来跟Kerr打招呼的时候,她正陪在Kerr的身边言笑晏晏。
Kerr的助理凑近,嘴皮子几乎保持不动,与kerr耳语,介绍祝凯旋和邓点点的身份:“男士是帷风集团的公子,姓祝;女士姓邓,是受邀前来的本地名媛之一。”
在这种场合,Kerr身为东道主,认不出重要来宾是很不尊重人的行为,虽然他已经看过照片,但是他有很多外国人都有的通病,那就是觉得中国人(还有韩国人和日本人)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拥有一个能提醒他来宾身份的助理是非常必要的。
他曾经对云雾来说:“Lai,全中国我只能认出你一个人来。”
Kerr就是这样的脾气,喜欢一个人,就一门心思对她好,根本不顾旁人的感受。
QC不止云雾来一个华裔设计师,My Bride原先的设计总监也是华裔,当时听到这句话,她的脸都黑了。她已经在QC待了六七年,云雾来接手My Bride之后,她被調去另一个系列当副手,等于是降职了。本来她就看云雾来不爽,Kerr再公然厚此薄彼,换了谁,都没法冷静。
Kerr端详了两眼祝凯旋和邓点点,根据本能,注意力集中在祝凯旋的身上。他小声跟云雾来说:“他挺帅的,这种类型的,你喜欢吗?”
云雾来就跟自家孩子被别人表扬似的,但是当家长的就算心里再高兴,也得表现出谦虚的一面来:“一般。”
“又一般。”Kerr刨根问底,“那你老是看他干什么?”
云雾来说:“那是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