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书本中的传统节日习俗

侯仰军

2005年，中宣部、中央文明办、教育部、民政部、文化部联合发布《关于运用传统节日弘扬民族文化的优秀传统的意见》，充分肯定了传统节日的多重价值。2006年，春节、清明节、端午节、七夕节、中秋节、重阳节等传统节日被列入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17年，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的《关于实施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发展工程的意见》明确提出要实施中国传统节日振兴工程，丰富春节、元宵、清明、端午、七夕、中秋、重阳等传统节日的文化内涵，形成新的节日习俗。在此背景下，不少学者深入民间，进行节日调研，出版了一批节日方面的精品力作。

弘扬传统节日文化内涵的精品图书

2008年，由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组织、冯骥才先生主编的《我们的节日·清明》《我们的节日·端午》《我们的节日·中秋》《我们的节日·春节》相继推出。该套丛书对4个传统节日进行了全面的介绍，有传说、歌谣、谚语、对联、风俗、饮食、游艺、文艺等，语言简练，深入浅出。

李耀宗编纂的《中华节日名典》，搜集了我国各民族传统节日2700多个，充分体现出中华民族节日文化的多民族性、多元性和丰富性。一书在手，几乎可以查阅到所有的传统节日。

二十四节气方面，张勃、郑艳所著《中国人的时间智慧——一本书读懂二十四节气》，系统描述了我国二十四节气的起源流变、文化精神、当代价值与保护传承，并分析了节气与节日的关系，让你“一本书读懂二十四节气”。

我国的传统节日不仅起源早、数量多，节日习俗也十分丰富。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随着社会的发展，生活方式的改变，有的节日消亡了;有的节日还在，但节日习俗发生了很大变化;有的节日与其他节日融合了;但绝大多数节日，如春节、元宵节、二月二、清明节、端午节、七夕节、中元节、中秋节、重阳节等，生命力十分旺盛。事实说明，作为中华文明重要组成部分的传统节日，不仅适应农耕时代，也同样适应工业时代和信息时代。

传统节日知多少

距今两千年左右的两汉曹魏时期，人们都过哪些节日呢？根据史料记载，有正日、立春、春社、上巳、寒食、夏至、五月五日、伏日、七夕、秋社、重阳、十月朝、冬至、腊日。除了春社、秋社，其他节日现在依然存在，只不过名字有所变化。

再看看唐代的节日，有元日、人日、立春、上元节、耗磨日、正月晦、中和节、二月八日、上巳、寒食节、清明、四月八日、端午节、七夕节、七月十五、八月十五、重阳节、冬至、腊日、小岁日、岁除、社日、诞节、降圣节。

由此看来，节日是不断变化的，汉朝人过的节日，唐朝人未必喜欢过;汉朝没有的节日，唐朝人也会创造出来。节日的此消彼长，表明民间文化从来没有一成不变的固定格式，只有获得广大民众的认可，才能传承久远。

在几千年的节日传承中，变化最大的还是节日习俗。有些节日习俗古代十分流行，到后世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些不再盛行的节日习俗

燃爆竹、饮屠苏酒、换桃符。北宋文学家王安石的名诗《元日》，“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元日，就是农历的正月初一。这首诗生动地描述了北宋时期人们过年的习俗：燃爆竹，饮屠苏酒，换桃符。

在火药发明之前，人们过年时没有鞭炮，只有“爆竹”，就是用火烧竹子，使之爆裂发声，以驱逐瘟神。因竹子焚烧时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故称爆竹。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说：“正月一日……鸡鸣而起，先于庭前爆竹、燃草，以辟恶鬼。”既烧竹子，又烧草，火光冲天，爆竹声响个不停，新的一年就这样到来了。火药发明之后，人们开始燃放鞭炮，“爆竹”也就消失了。

屠苏酒是一种药酒，用多味草药浸泡制成，宋代以前，人们有在大年初一饮屠苏酒的习俗，认为可以预防瘟疫。《荆楚岁时记》记载南朝时：“正月一日……长幼悉正衣冠，以次拜贺。进椒柏酒，饮桃汤，进屠苏酒……”到了南宋，春节饮屠苏酒的习俗还在传承。陆游在其《除夜雪》诗中有“半盏屠苏犹未举，灯前小草写桃符”。宋代以后，这一习俗渐渐消失。

现在我们过年，时兴贴春联，但在宋代之前，春节要挂桃符，就是画有神荼、郁垒两个神像的桃木板，用来辟邪。每年正月初一，人们把旧的桃符撤下来，换上新的，此谓“新桃换旧符”。但撤换桃木板，毕竟不如贴春联更方便，宋代以后，贴春联就流行起来了。

吃冷食（寒食）。清明节不动烟火，只吃冷食（寒食），在过去是流传于大江南北的习俗，故清明节在很多地方又叫寒食节。其实，清明节和寒食节本不是一个节日，寒食节比清明节要早一天或两天，后来才合成了一个节日。寒食节在冬至后的105天，所以也称“百五节”。这一天要禁烟火、吃冷食，故又叫“禁烟节”“冷节”。届时，家家禁火，只吃现成食物。

在民间，相传清明节（寒食节）是为了纪念春秋时的晋国忠臣、孝子介子推的。介子推曾经跟随晋国公子重耳，就是后来的晋文公逃难，十九年不離不弃。在重耳没有食物的时候，介子推不惜割大腿上的肉供他充饥。重耳回国即位后，大封功臣，偏偏忘了介子推。后来有人启奏晋文公，说介子推功劳最大，应该重赏。晋文公听后，立即派人寻找。介子推不愿回朝为官，背着母亲到绵山上隐居起来。晋文公找不到介子推，就火烧绵山，企图逼他出来。没想到烈火烧尽，也没见到介子推。众人上山寻找，发现介子推与母亲已被烧死。晋文公悲痛万分，为悼念介子推，下令这天不许生火，只能吃冷食。

两汉之际，桓谭在其所著《新论》中说：“太原郡民，以隆冬不火食五日，虽有疾病缓急，犹不敢犯，为介子推故也。”明确记载了寒食习俗的发生地——太原，节期——5天，缘由——介子推，说明“禁火”、介子推、“寒食”三者已经连为一体。汉代生产力水平低下，隆冬季节不能生火，人们只能吃冷食，对于抵抗力较弱的老人、孩子，5天实在难熬。可到了东汉顺帝时期，五日寒食竟然延长到一个月，这就造成每年寒食节期间不少人生病以至死亡，这种节日习俗便成为陋俗。东汉末年，曹操下令，取消这个习俗。此后，随着王朝兴替，寒食习俗时禁时兴。待到寒食节和清明节合并成一个节日，寒食习俗在很多地方逐渐被人们淡忘。清代《燕京岁时记》说：“清明即寒食，又曰禁烟节。古人最重之，今人不为节，但儿童戴柳、祭扫坟茔而已。”说明到清朝末年，北京已没有寒食的习俗，寒食节已被清明节掩盖。如今，在鲁西南地区，清明节依然叫“寒食”，但没有冷食的习俗;在山西，民间还习惯吃凉粉、凉面、凉糕、炒面、“寒燕儿”等冷食，但并不妨碍人们吃热食。

吃枭羹、斗百草。考诸史料，端午节是最早出现的中国传统节日之一，战国时期就已经出现。在古代，端午节的习俗很多，如洒雄黄水、饮雄黄酒、佩戴香囊、插艾草、挂菖蒲、贴钟馗画像，以避瘟驱邪，如今，只有插艾草、吃粽子、划龙舟最为常见。在诸多消失的习俗中，最典型的就是吃枭羹、斗百草。

“忠”与“孝”是中国传统伦理道德中具有特殊地位的两个范畴，端午节的节俗活动具有鲜明的崇尚忠孝的文化内涵。对忠的崇尚，集中体现在对屈原的悼念;对孝的崇尚，反映在以枭羹作为节令食品方面。至迟在汉代，人们就认定，枭长大后会吃掉自己的母亲，由此获得了“不孝鸟”的恶名。《说文解字》说：“枭，不孝鸟也。”对于这种不孝鸟，汉初已有磔之并做羹汤的习俗，朝廷中还用以赏赐百官。到唐代，枭仍然被视为“恶鸟”，皇宫里依然保留着五月五日以枭羹赐百官的传统做法。对“不孝鸟”以磔杀并吃掉的方式处理，表明了人们对不孝行为的痛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吃枭羹从端午节习俗中消失了。

斗草也曾是端午节的一大习俗。明朝人罗颀说，斗草开始于汉武帝时期，可见起源很早。其后，成为端午节的习俗。成书于南北朝时期的《荆楚岁时记》记载：“五月五日，四民并踏百草，又有斗百草之戏。”北宋词人晏几道写有《临江仙·斗草阶前初见》，描写一位男子与一位少女在斗草节时初识，又于七巧节重逢的故事：“斗草阶前初见，穿针楼上曾逢。”

历史上，留下了不少斗草的故事。唐中宗时期，安乐公主权势熏天。她喜爱在端午节斗百草，为了取胜，千方百计搜集比斗的花草。有一天，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东西，那就是维摩诘佛像的胡须，这束胡须是南朝大诗人谢灵运的。谢灵运生前是个美髯公，被杀前，把自己的胡须捐给了寺院，用来装饰维摩诘佛像。美须一直被僧人珍视，已经保存了270多年。安乐公主立即派人去剪了一绺胡须来，把胡须装成草和对手比斗。胡须自然比草结实好用，安乐公主担心对手也想到这件宝贝，干脆命人把剩下的胡须全部剪下来。可怜谢灵运的胡须，只换得安乐公主一场斗草。

斗草有武斗、文斗之分。武斗就是“拔老根儿”，比试草的韧性。两人各选一根草，套住对方的草，用力拉扯，草断的一方为输。文斗就是比试谁认识的花草多，谁采到的花草品种多。《红楼梦》第六十二回“憨湘云醉眠芍药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里，香菱与芳官等人玩斗草就是典型的文斗。

改革开放以来，短短四十多年的时间，中国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以让世界瞠目结舌的速度进入了信息时代。中国的传统节日，以其顽强的生命力适应了这个时代，并依然发挥着敦亲睦邻、凝聚人心的作用。有的节日习俗，则随着城镇化的发展，人们生产生活方式的改变，民间禁忌的松动，逐渐消失。

“引龙回”“炒料豆”。小时候，二月二是个值得期待的节日。大清早，父亲会从锅灶下取出草灰，撒在门前、墙角、池塘边，有时还会把灰撒在院子里，撒成一个个圆圈，并象征性地放点粮食，有时还用草灰撒出一条线来，从池塘边一直撒到厨房的水缸下（即“引龙回”）。我从来没有问过为什么要这样做，长大后才明白是为了拦门辟灾、辟除百虫、祈求风调雨顺。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风俗就消失了。

那时候，虽然生活不富裕，但到了二月二，家家户户都会“炒料豆”，把黄豆掺进沙土里炒熟。孩子们不但吃上了难得的炒豆，还要挨家挨户到邻居家去要，用衣襟兜着，然后一起分享。整个上午都沉浸在节日的幸福之中。五十年过去了，再回忆起来依然乐趣无穷。如今人们的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没有哪个孩子再对炒黄豆满怀期待，二月二作为一个节日，在很多地方只剩下理发一个习俗了。

听牛郎、织女说悄悄话。七夕节是中国重要的传统节日之一，围绕着乞巧、乞智、乞美等形成了十分丰富的习俗活动，如穿针引线、漂巧芽、染凤仙花等，而讲述牛郎织女传说也是传统社会七夕节的重要内容。民间传说，七月七日牛郎和织女鹊桥相会，如果你在夜深人静时谛听，就能听到他们的私语声或哭泣声。由于各地物产不同，人们偷听的地点也不一样，多数在豆棚、瓜架下。如吉林地区，人们会让不到12岁的小孩在黄瓜蔓底下偷听;在天津、晋东南等地则是让小孩子躲在葡萄架下细听;山东枣庄，是让不满12岁的少女傍晚在葫芦架下偷听牛郎织女说私房话，这些习俗活动，对于今天的孩子来说是多么的不可思议，但那时对于我，却十分神秘而有趣。

通过对传统节日及其习俗变迁的考察会发现，变，永远是主题，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节日习俗的此消彼长，有自然原因，有人为因素，因应这种变化，让传统节日更好地融入我们这个时代，從而丰富、满足广大人民群众的文化生活和精神需求，是我们文化工作者需要关注的课题。

作者系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分党组成员、副秘书长，历史学博士、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