拙非非
白频过尽千帆,水位时涨时落,托尽四季,本座于这望江楼上观众生似粟,舟游飘渺天地,有人囚身,有人囚心。
作者简介
非非,00后,超级爱幻想的双鱼座,现居河北省保定市。平日里静默,动也如脱兔。已坚持写文八载,最爱古风的缱绻,书中江湖的诡谲。认为不论是杏花烟雨江南,还是白马秋风塞上,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该有荡气回肠的人生。
最大的愿望就是以故事写尽离合悲欢,再执素手作清莲,收录风尘人间。
感谢编辑大大在茫茫文海里选中我的作品,让它可以被更多人看到。
希望在今后的日子里,我可以砥砺前行,你们也可以一直陪伴着我,与我一起成长,越来越优秀。
编者按:
母亲含恨而死,妹妹屈辱而亡,纵使武功盖世却仍护不住自己至亲之人?徒增杀孽又如何,我仍要血洗镇江王府。可腥风血雨之后,仍是那副残躯,和一颗更加破碎的心,无奈的终点却是更深的无奈。死有何惧?从不后悔所做的一切,只是遗憾,再不能与他同看这满城花开……
本期新作者非非,对于人物外貌和心理描写很是精致细腻,笔下的悲情女主刻画得栩栩如生,故事中并没有极致的表现男女主人公爱情的缠绵悱恻,相反他们之间的感情在满是仇恨的女主心中被深深地隐藏和压制着,冰冷、高傲的她,却如此让人心疼。男主的出现,于她而言,是命里之光?还是更深的绝望?或许,书本前的你會有不一样的解读。
楔子
历尽千帆又如何?
一
澳川晚洲,连日骤雨后夜色迷离,少顷星辰乍现,微薄月色映上巍巍望江阁楼,灰水接天间,雨打落的杏花浮在水面,半深半浅中逐浪,点点白色,尽隐于乘风归舟。
望江楼升了明火,八层通明,照应着远渡归者,抑或是去客行他乡,六层凭栏处九曲,蜿蜒走势如卧龙,借光望去,有一名女子,身影微微斜着,侧靠在栏上,右手微抬,斟着酒。
她身着水红色广袖璎珞缀罗裙,裙摆和袖口都用金丝绣了团簇盛放的杏花,腰间是金镶镂玉扣的白色衣束,在灯下细望去,那衣服泛着粼粼波光,似无风中自起水浪。
三千青丝高束于脑后,用了合玉金发冠拢住,自然垂在背上,她抬头,将樽中酒一饮而尽,发丝随动作轻晃,有些微醺。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侧眸,抚上凭栏处红木细雕的梅杏花纹,精琢错乱间,让人分不清花谢花开。
“可是有大小姐消息了?”
“属下无能,寻遍大江南北,可无论是金陵还是江湖,都未有大小姐任何踪迹。”
“竟连你都寻不见?”解平轲皱眉,身形微僵,樽中酒有两三滴溢出,洒在漆红色木板上,散发出诱人心脾的清香味。
良久,她扶额,眉头锁得更深,“也罢,夜色已深,你且去歇息,明日江湖盛宴,定要仔细些。”
“谷主,您的身子……”
“本座无碍。”
云端起了风,掠过杏花水面,吹起她身上泛着流光的蜀丝外纱,她眼睫轻颤,深吸了一口气。
敛日谷主解平轲,虽为江南武林至尊,却经络紊乱,药石无医,这是天下人尽知之事。这副残躯,能撑到几时尚未可知。
阁楼板上酒渍已干,渗出深沉颜色,已近三更,归舟渐少。
窗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白频洲的节气倒极衬这词,春日里下着绵绵细雨,细润着敛日谷中正开的三里杏林,白色花瓣被拍落,铺成香软的毯。
江湖宴已置备完毕,彼时林中撑起了擂场,大红色帷绸纵横于九尺梅花木桩,擂前抬了横榻,古红色雕花的榻两侧,列坐的是一众掌门的敬座。
待众人入座,寒暄对酌片刻,解平轲拂了酒樽,微微颔首。
擂鼓徒然奏起,铿锵有力的鼓点砸在人耳中,旷远恢宏。
有人踏花而来。
为首的,是一名男子,他身着白色蜀锦勾蟒纹的吊玉袍,束发亦是用镶了玉的金冠,未完全挽起的发如瀑披散在身后,他长着一对多情的桃花眼,挺翘的鼻和弧度恰到好处的唇衬得他更添贵气,在他身旁,是一名女子,穿着翠色的衣,无骨玉指间,执着一柄以和田美玉做伞柄的白色油纸伞,那男子走在伞中,慵懒随意。
他身后还跟着两人,一人亦是翠衣执伞,另一人穿着浅蓝色芍药花织绣的流仙裙,头上带了东海珍珠穿云钗,流苏轻轻垂在额间,是个美人胚子。
解平轲略微抬眸,又兀自斟了酒,未做言语。
“看样子,平轲不太欢迎我?”
温润音色随着风传入解平轲耳中,众掌门侧眸望她,只见她抬头看向来人,面上仍无表情,她道:“萧公子多虑。今日江南武林会,并非本座家常,萧公子既不请自来,那便自己寻位坐吧。”
说罢她目光扫向蓝衣女子,丹唇微勾:“只是今日乃是江湖大事,皇亲在此,可不妥当。”
那蓝衣女子美目微瞪,回望解平轲,有些怒意:“本郡主是同墨洵哥哥一起的,解平轲,你别太过分!”
“本郡主才不屑来捧你们这群武夫的场,粗鲁之辈,果真上不得台面。”
“青芍郡主此话是何意?我们虽是一介武夫,但身在江湖,还轮不到皇室之人评头论足!”
“邢掌门所言极是,更何况到了江南地界,做主的,可向来是敛日谷。”
“……”
议论声此起彼伏,杨青芍两颊微红,陷入窘态,而后她恼火,指着解平轲,道:“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本郡主?还有他们,这群莽夫,凭什么全向着你说话?”
“江湖是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还不快给本郡主道歉!”
“皇室之人,果真都这般不讨喜。”解平轲闻言自榻上起身,水红色大摆裙袂坠落在榻沿,金色环蔻平刃发冠略松,带着青丝摇曳,她稍抬了抬手,宽大的袖口中有一条朱红色的蛇爬出,慢慢爬向她肩头,吐着鲜嫩的信子,直勾勾地盯着青芍的方向,而她笑的清贵妖冶,宛若腊月中敛日谷后凌寒盛开的丹梅万盏。
“小郡主怕是不知,在这江南,本座,便是江湖。”
“平轲,青芍少不经事,你便当听个乐子。今日是我疏忽你往日立的规矩,何况镇江王府与我平南萧家一向交好,不如给我一个面子,便不要与她为难了。”
“萧墨洵。”她缓缓走近,染了豆蔻颜色的指甲轻抬他棱角分明的下巴,肩头那抹朱红又吐了吐信子,由着她动作,过渡到萧墨洵脖颈之间,是依恋之色。
“你不必拿平南蕭家压本座,皇族于我有弑母之仇,今日这难堪,本座是给定了。”
她扭头望向杨青芍,眼中凌厉之色乍现,朱蛇旋即缠上杨青芍腰间,她面露惧色,秀美的五官几近扭曲,惊呼:“墨洵哥哥,你快让她…拿走啊!”
“来人,送青芍回去。”
解平轲冷然转身离去,朱蛇跟在她身后,摆尾时凌乱了落英花瓣,碾碎了一地柔情。
青芍幽怨地瞪向解平轲,又似是不甘心般转头回望萧墨洵:“那墨洵哥哥呢?”
他目色深深地望着解平轲,回:“我与平轲,有旧情要叙。”
二
“那时你同我说,敛日谷注定不能敛日,就似你,武功盖世仍是药石无医,我想我今日才明白你意思。”
“平轲,别再推开我了。”
解平轲放下手中酒樽,朝他贴近,“依本座所见,萧公子与那青芍郡主,极是亲密,又何来本座推开你?”
“我与她,是世代交情,并无半分私情。”萧墨洵压下她复拿起的酒樽,桃花美目低垂,眼睑涟漪似水,“我虽知晓她心意,但我也清楚,我心中只有你,向来都是。”
“何必呢?”她左手揽上他的胳膊,将满酒的玉樽举到他唇齿之间,面上笑魇如花,“论家室,本座无父无母,她是皇家郡主,天之骄女,与你才是绝配。”
“再说,江南首富之子娶一个命不久矣的江湖女子,又算什么规矩。”
“萧家是我当家,我便是散尽家财,也要你活着。”他接过酒樽,又放在桌上,眸含悲戚。
解平轲闻言起身,顺了酒杯,轻晃两下,脚步零碎:“本座自己的身子,本座最是清楚。”
“临琴出谷是为本座寻药,至今下落全无,朝乐护法这几年也算五湖四海都踏过,就别提寻遍,连听都未曾听过,世间有什么奇物,能治筋骨错乱。”
她嫣然一笑,饮尽杯中清酒,“这病不发作时,与常人无异,但只要一发作,便是钻心刺骨,所受痛楚,大过筋脉寸断,不论何方何法,都缓解不了分毫,甚是奇特。”
“你偏要这么作践自己身子?”萧墨洵抢过她手中已空的酒樽,好看的眉眼微皱,“你就没有任何牵挂之人?”
她定定地看了他良久,眼中有情意深藏,似是二月春雨,润物却无声。
她开口,却是一字一顿,像是生怕他听不清。
“有,解临琴。”
“解平轲,你违心。”
许是借了酒意,她极缓地走向楼栏处,扶上雕花栏杆,俯身望着楼下的明灭灯火人家。
“独倚望江楼,离人久病无尽愁。凭君暗叹求,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频洲。”
“白频过尽千帆,水位时涨时落,托尽四季,本座于这望江楼上观众生似粟,舟游飘渺天地,有人囚身,有人囚心。”
身后脚步声渐近,她转身,靠在栏上,对上萧墨洵深邃的眼,“这白频洲上,囚的,是本座的命。”
“可本座没法子。”
萧墨洵将她轻拥入怀,极尽温柔:“那我能做什么?”
渔火点起,水面上倒映了几许,亮堂着江岸,却近不得她眸,她忽而推开他,笑出声来,张扬的眉眼弯着,教人移不开眼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萧墨洵,我要你忘了我。”
他沉静片刻,点了点头。
“只是,我想了许久,你爱淡雅杏花,也爱灼灼红色,大抵是盼着它开的热烈些。”
她凝神望着他,静候着他的下文。
“三日后,我来接你,送你一场满城花开,可好?”
他是小心翼翼的试探神色,她眼眶忽而有些发酸,都怪江风太涩眼,她敛眸,隐下眼中情绪,轻声应道:“好。”
三
犹记与他初遇那日,春雨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惠风稍轻,金陵是一片祥和安宁。
而那时,正遇上她母亲被杀,她将临琴藏于敛日谷后的梅林小筑中,孤身一人赶去金陵,找到杀害母亲之人,为她报仇。
可金陵是王都啊,皇亲贵胄,富贾商人皆汇于此,人多错杂,此等隐秘之事,又怎会轻易知晓。
出金陵城三里,有一座金壁吊角八檐楼,楼高耸入云,一说名覆华,卖的是江湖中不解迷津,王都深处秘闻。
待她行至覆华楼已尽黄昏,楼前停着一架沉香木制的黑色马车,用了琼玉装饰车顶,一看便知,这马车的主人,非富即贵。
她快步上了石阶,目光却被对面的人所吸引,那人青玉冠,白锦袍,手中玉柄开合流利的水墨丹青扇轻轻摇着,是玩世不恭的派头。
他有一对飞斜入鬓的剑眉,含情脉脉的桃花美目微敛着,纤长睫毛低垂,让人看着他的眼睛更为深邃,他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但就是这么惊鸿一瞥,却深深烙在人心底。
他察觉到解平轲目光,眼神交汇间,却将她眼底压下的惊涛骇浪,看了个通透。
她移开目光,径直向阁门走去。
擦肩时,萧墨洵侧了眸子,脚步微顿,红衣背影决然推开古木合扇碧锁门,入了楼深处。
他朝跟着的侍从摆了摆手,上了琼玉马车,绝尘而去。
“恭送家主。”
久雨初晴,天边霞光便透着一股子迷蒙的赤橘色,晨光打在街坊间植了的杨柳叶上,似是染了一层碎金。
解平轲身姿敏捷,轻盈地穿梭于金陵城亭台楼阁之中,一袭红衣如魅影,闪入一处宅院。
那宅子是四方的,布景较中气,挂了“乌苏镖局”的匾,她看了片刻,眼中是藏不住的狠意。
如覆华楼中锦囊所言,她的母亲,筱夫人,是被乌苏镖局总镖头贾亥所杀,而这贾亥,实是皇室宗族旁支的子弟,所谓乌苏镖局,也不过是为皇帝办事的幌子罢了。
是皇帝要来插手江湖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隐入宅内。
琼玉马车停滞在弯弯巷口,街头巷道人来人往,阻塞不通,有杂贩时而路过,吆喝几声,听得箫墨洵有些心烦。
天一晴,这城里便涌满了人群,街上連马车都过不得。
他正寻思着打发这无聊时间,锦帘却兀地被掀开,入目的是一名红衣女子,她头发有些凌乱,脸色也苍白,右手死死按着自己的左肩头,有血流出,顺着她纤细的手腕,滴在马车内铺了的卧毯上。
是她。
她咬着牙,缓缓抬头望向他,声音极轻:“多谢……”
萧墨洵手中玉骨折扇展开,他眼中探究之色愈浓,扇面轻点了点鼻尖,勾笑道:“无妨,观姑娘伤势颇重,可要先去上个药?”
解平轲凝神,却看不清他的脸,意识朦胧间,她喃喃着:“不必……”
萧墨洵看着软软倒下的女子,眼神微颤,随后掀开马车锦绣侧帘,“掉头回府。”
她再醒来已是傍晚时分,西边夕阳已落了半边,昏黄的光晕铺泻在床前,她撑起半身看向四周,却牵扯到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别动。”
她抬眼看向来人,是那日在覆华楼前见过的白衣男子,她微微皱眉,头痛欲裂。
“那日正巧你受了伤,躲进我的马车,我问你可用上药疗伤,你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昏了过去,我正巧无事,便将你带了回来,婢子已给你上了药,这伤颇重,怕是要多休养几日了。”
他踱步走向她,嗓音却带了笑意,“看着你左右不过十六七岁年纪,是何人竟狠毒至此,把你伤成这副惨样?”
解平柯闻言低眉,右手轻抚上左肩处的白色纱布包扎好的伤处,“多谢。”
她抬头,又对上他那双多情的眸子,问道:“恩人贵姓?”
“免贵姓萧。”
“平南萧家?”
“是。”萧墨洵在离榻一步前站定,面带笑意。
她朝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敛日谷,解平轲。”
四
忆罢往事观身旁总是鸿爪雪泥,去日已去,来日无期。
夜色稍浓,天上几颗星辰稀落零碎,半弯的月挂于天边,本该静谧无垠。
倏而覆华楼点了明灯三千,江畔风光旖旎,烟花乍上天际,刹那间金陵城内犹如白昼。
她抬头望着花火渐落,明明灭灭之间,有难明的晦朔。
身旁的萧墨洵着了白衣,发挽的松,他微眯着眼,侧望着她的脸。
江湖人敬她,天下人知她,那又如何?
以往她常说她要做掌权之人,执生杀大权,他笑她投错了胎,若生在皇族,许是做得,闻言她总是漫不经心的笑,又说生于何处,便求何处之顶端。
他以为她只是言语间说笑,却未料她竟闭关三年,再出关时,往日清纯坚韧之色已无半分,取而代之的是清傲邪肆,眉目张扬乖戾,朱色毒蛇常伴左右。
直至半年前,他才得知,她闭关时求功利速成,却意外经络错乱,已是时日无多。
思及此,他低眉不再去望她的脸,缄默气氛微妙,他问道:“你可后悔?”
“未曾。”她摇摇头,仍是注目于满天璀璨烟花,“你看这烟火,绽放于人间夜色,光亮人间却稍纵即逝,你说它可会后悔?”
她并未等到萧墨洵回答,而是付之一笑,自顾自地又道:“弹指吹灰间的东西,怕是后悔也来不及。”
他微愣,心口有些压抑,正欲反驳,余光却瞥见一身黑衣的朝云。
她面色凝重,执剑站于妃色珞锦挂珠帘前,似是有要紧事。
“朝云护法,可是有事?”他出声问了一句。
解平轲侧眸看向朝云,狭长的眉微微一挑。
“禀谷主,属下已知…大小姐下落。”
解平轲闻言,眼神微动,有喜悦之色漫上眉梢,一扫往日漫不经心的神情,笑问:“在何处?”
朝云身形却一滞,萧墨洵看出她异常,皱了皱眉,心里竟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触及解平轲眼底,尽是欣喜。
而后他听见,朝云暗涩嘶哑的声音。
“镇江王府,芍药花丛。”
磅礴夜色中紫云骤停,星斗河汉交相辉映,解平轲只觉得暗处有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异样情绪袭来,她忆起那年母亲被杀,白频洲的杏花开了二度,梅林小筑外临琴瘦弱的身形,绝望的眼神……
她痛苦地阖上眼,宛若受剔骨之刑。
“临琴…母亲…”
凄苦恨意,向四周漫溢。
待她抬眼,却是猩红血丝缠绕着宝石黑色的瞳,有着与世相抗的戾气。
目光所至处朝云眸中含泪,解平轲出声,声音一如既往的无波无澜,“也罢,夜阑风静縠纹平…随本座,去接大小姐回家。”
一红一黑的身影运了轻功御风至敛日谷的方向,萧墨洵脚下踉跄,手无力垂下,玉扇落到身侧,发出清脆的破碎声,他却无暇再顾,抬手吩咐下人去备马。
断裂的玉柄显现出参差的缺口,玉碴四散,在昏黄色的灯下衬着格外冷然,清明间映出他焦急离去的影,恍若大梦残雪。
五
朝云得知临琴下落,是由于一方白底秀丹梅的蜀锦帕子和她平日里最爱的那个梅花三弄调春图的浅色锦囊。
那两样物什几番辗转才落入她手,她便寻着去查探,却得知,镇江王府表公子薛定承了王府庇佑,于金陵城中诓骗奸杀良家少女。
敛日谷大小姐解临琴涉世未深,偷溜出谷后意外遇上了薛定,以镇江王府中藏有世间奇药的噱头骗入王府,受尽凌辱。
时至今日已有半载,若非王府奴才人心不足蛇吞象,拿了她的物什去典当,只怕今日亦无人知。
也是,在这偌大的金陵,少个人,又算什么呢。
解平轲肃然立于红粉朱楼构建的青瓦房顶上,俯瞰着敛日弟子将镇江王府中所有人押解至大院。
金陵夜是静的,镇江王府的灯火全部点了起来,葳蕤火光映上解平轲挂云探杏的水红综裙,朱蛇盘在她肩头,竟带了阴森之意。
镇江王身着中衣却衣衫不整,睡眼朦胧似是被扰了好梦,他挣开身侧两名弟子的枷制,微仰头用打量眼神看向解平轲,却忽然一怔,试探道:“红裙绽杏,朱毒随行,白频江湖客,敛日解平轲。你是……敛日谷主?”
“王爷好眼力,那王爷不如猜猜,本座为何来此?”
“谷主明言,皇室与江湖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今日谷主深夜到访,是本王款待不周,只是谷主这番作为,倒让本王颇为不解。”
“谁要你款待。”她面上带着笑意,声音却似腊月寒冰,“本座找薛定。”
“你找薛定哥哥做什么?”尖锐的女声蓦然响起,引得解平轲侧眸,她目光所及,是蓝色衣裙披散着长发,略显素净的杨清芍。
她眼中闪了兴味,勾笑:“杨小郡主,别来无恙啊。”
峥然马蹄声打破夜色寂静,惊扰了花竹火盏上明明灭灭隐隐的灯,萧墨洵翻身下马,身后随从牵了马后退几步,他微抬头,与她对上视线。
朱色眼影勾勒出上挑眉眼,她眼中,有不见底的凉。
“平轲……”
“墨洵哥哥!”杨清芍奋力挣脱了控制,快步走向萧墨洵,“墨洵哥哥…这女人是不是疯了…芍儿害怕。”
解平轲勾了勾唇,笑得漫不经心,她手指微动,纤长金针射向杨清芍的腿,杨清芍惨叫一声,跪在地上,幽怨地瞪向解平轲,却在触及她眼时生生打了个寒颤。
“清芍!”镇江王夫妇惊呼。
“本座没时间听你们贫话,有话下了黄泉再去说,本座只问一句,薛定在何处?”
她视线扫过人群,停留在一身着锦蓝色衣的男子身上,她微偏头,眸中狠意深沉。
那男子对上她的眼,似是透过她看见了别人,他吓得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喃喃着“鬼…鬼啊…有鬼……”
解平轲倏然笑出声来,“薛公子,你看本座,可像一个人?”
“她啊,春山淡点,秋水含情,白裙绣丹梅,头戴珠宝钗,俨然一副金陵城大小姐的扮相……”
众人面上惊悚,不约而同地望向解平轲,冷意袭来,引得寒颤连连。
是她…她是……
红衣魅影在众人眼前闪过,再抬眼,薛定已被她抓上屋顶,她重重地撒手将他摔在檐棱,朝云手中沾了毒的鞭应声而下,一下一下,皆是皮開肉绽。
薛定的痛呼接连不断,听得解平轲有些烦,她微皱眉,正欲出针,分秒间她听见醇厚好听的男声:“平轲,这几年你也算历尽千帆,又怎么会不知人命关天,停下来吧……”
她闻声转向萧墨洵,挑了挑眉,笑得妖冶, “历尽千帆又如何?”
“只要本座想,本座便做得。”
跪坐的众人皆是恐惧神色,她看着他们眼里求生的希望,对死亡的恐惧蔓延到眼底,她仿佛看到了临琴。
压在心底的恨轰然崩塌,压倒她自己束起的城池。
“本座偏要他们死。”
“本座便不信,临琴受辱之时,除了薛定,无他人知晓。她才十七岁啊,受那非人折磨,无一人帮她逃出生天……”
“如今你,与本座谈人命关天?”
她笑的癫狂,空灵笑声回荡在苍茫夜色中,与薛定的惨叫求饶缠在一处,硬是让人心底发寒。
众人眼见几名弟子抬着几具尸身,从后院走出,那几具尸身尽是死相惨烈,更有衣不蔽体,看那些破碎衣裙,死前应极为痛苦挣扎。
那里面,有她的临琴啊。
恨意蔓延,她却笑得更艳,“朝云,把薛定砍了四肢,扔进敛日谷后的蛇窟吧!”
“舌头也拔了,本座可不想有人扰了清静。”
镇江王夫妇开始求饶,口口声声说着薛定一人所为与镇江王府无关,与他们无关,解平轲望向那些尸体,尸身上尚有新土和散落的芍药花瓣花蕊,她转眸望向镇江王夫妇,语笑嫣然:“可是本座不想饶。”
“解平轲!”
她眼底寒意更甚,回望萧墨洵:“如何?”
“放了他们吧,薛定一人所为,确与他们无关啊,这王府戒律森严,身为奴仆,也怎敢违了主子的令啊!”
“你给本座住嘴!”
刹那间她行至萧墨洵身前,纤长手指掐上他白皙脖颈,“你莫再多话,萧墨洵,你不怕本座连你一起杀?”
他痛苦闭眼:“你不会的…平轲……别再造杀孽了……”
她手渐渐滑落,情绪终于崩溃,眼角淌出两滴泪,“别劝了…痛心的…是本座啊……那是本座的临琴啊……”
“她是为本座寻药才上了当…”
“他们都该死!”
恍惚间,她转身,凌厉之色重归于她眼中,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发狠的手刀砍向萧墨洵脑后,携着昏迷的他飞身离去。
呼啸夜色中明月高挂,弟子们听见她的传令。
“杀!本座要这镇江王府消失!”
刀剑出镗,发出沉闷的碰撞声,熊熊火光照亮了半个金陵。
六
镇江王府一夜灭门之事,不日便传到了皇帝耳中,皇帝特令严查此案,因平南萧家素与镇江王府交好,这担子便落在了萧墨洵肩上,他笑天意弄人,竟生生逼得他与她站在对立面上。
她那日动了真气,错乱经络恐是痛极,他便带了补品去看她,想顺便告知她,他并非不懂她所想,薛定那般十恶不赦的人,即使千刀万剐,又何能解她心头之恨,只是她命本就单薄至极,多造杀孽更为不值,又何谈,置身于这般危险境地。
可静下心来细想,她做这偏执决绝之事,只怕早已将生死置于度外了。
解临琴,是她活下去的理由啊。
胞妹为己寻药落入贼子之手,受尽折辱,含恨离世,换作是谁,怕是都受不住的。
她自始至终都坚韧的让他心疼。
时是杏花将落,杏林微凋,浅浅春风吹过芳菲香草,琼玉马车缓缓停在谷外,他下了车,却发现谷内弟子皆已离去,只有正西方那做古色大殿,正开着门,门前一袭黑袍飒爽的朝云在摘菜。
她闻脚步声近,惊觉抬头,撞进一双宛若春风桃柳的眼,来人是青色锦袍白玉冠,络子白靴在她身前站定,嗓音低沉,“她呢?”
“谷主在殿中,萧公子请。”
他抬步迈进红木门高殿,腰间玉佩微荡,殿中人抬眸望他,道:“杨清芍已死,萧大公子若实在想得紧,不如赶早下去找她,又何故来本座这敛日谷讨嫌,非要逼得本座送你一程?”
“本座是忘了,蕭公子可是接手了镇江王府灭门惨案,协助大理寺调查…莫不是您来送本座上路?”
“平轲,别闹了,我怎么会怨你。”
他静静地看着她,她今日是妃色衣袍,很素的样式,颜色比起水红也淡了不少,未施粉黛在脸上仍有泪痕,恍然给他千帆历尽,一眼万年的感觉。
她浅笑:“当真不怨吗?”
“多想你能杀了本座,亲手了结本座这一生。”
“过两日,本座便要闭关了。”
她举起手中白玉酒樽,向他方向:“相识五年,还没有一起喝过酒。”
他听懂她话里的意思,向前几步,在她身侧坐下,兀自斟满了酒,朝她温柔地笑了笑,俊美容颜仿若天人。
是清风霁月佳公子的模样。
“一醉方休。”
又是一年春至,白频洲落了蒙蒙细雨,悄无声息的清润着料峭寒意,杏花又抽了花苞,与绿芽相交映着,清纯淡雅又具勃勃生机。
敛日谷后的梅林小筑却是遍野的红,今年那丹砂梅罕见的开到了春日,与那杏林相对比,总能让人眼前一亮,红白色鲜明差别,一如寒冬中热烈女子,尽兴燃烧自己,一如清纯淡雅小家碧玉,娇嫩欲滴。
镇江王府也成平地,有人在那里种满了杏花与梅花,近日,杏花也开得正好,时常有人去那里游赏花林,也有文人墨客临兴借酒对诗。
杏渡梅林已不再似当年武林盛世,有人常看见在那绵延几里的花海中,一名身穿白色锦袍的公子,手中总拿着个白玉樽,似是无酒不欢的样子。
他像是醉了,侧靠在一棵杏树下,好看的眉眼轻阖,微风拂过,吹下杏树上一片花瓣落在他肩头,他稍翻了身,换了个姿势躺下,身侧是落英纷然。
他薄唇微微开合,似在梦呓。
“醉卧花林阔,不见故人红绣罗,洲水近城郭,千帆过尽亦如昨,白频杏花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