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宁军
就在那间布置朴素的办公室,孙伟坐在学生的面前。她灰白的短发,舒展的皱纹,围着一条扎染的薄纱围巾,穿一件深蓝色的羊毛开衫外套。她镜片后的一双眼睛,亲切地望着学生,微笑着和学生们交谈。
纪念册选了这张照片。
儒雅,知性,瞬间成为永恒。
孙伟外表纤弱内心却坚强,她在土木工程材料这个探寻“硬核”的领域建树卓著,2005年当选中国工程院院士。
她的学生缪昌文2011年也成为院士,师生两代院士成为中国科学界的佳话。众所周知,考入大学选择工科的女性本就是少数,最终达到院士级别的更是罕见。至今,中国工程院女院士仍是凤毛麟角,孙伟则是土木工程领域屈指可数的女院士,被誉为中国混凝土领域的引路人。
孙伟逝世于2019年2月22日,享年84岁。缪昌文牵头,学生们要给老师塑一尊铜像,在逝世周年时,安放在她工作过的教学楼前。孙伟是东南大学教授,曾任材料科学与工程系主任。学生们一致通过的铜像模型,就是以孙伟这张照片为母版的,可惜因为疫情暂时后延了。
我想了解,她为什么入选“全国师德标兵?”。
潮水一般,来自孙伟身边学生的肺腑之言:
“她不图回报,永远是我的恩师。”
“忘记了年龄,她如同我的朋友。”
“无话不谈,她就像是我的母亲。”
“她让我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共产党员。”
这些曾聆听过老师教诲的莘莘学子,都已是行业栋梁,奔走忙碌不难想象。当我与孙伟的学生联系,只要听说采访孙伟院士,谁都没有二话,倾心配合。比如,缪昌文院士上午从北京返宁,下午开会前抽空接受我的采访,并提供了宝贵线索。
孙伟并没有远去,她就在学生的怀念之中。我觉得,她的铜像虽然尚在图纸之上,却已经深深筑牢在学生心中。
一、远行的鸿鹄之志
孙伟最吝啬的就是时间,她很少接受采访,除了不愿意多宣传自己,更多的是觉得占用时间,有时她甚至回绝得不近人情。不过,唯有一种情形例外,那就是面对孜孜不倦求知的学生。曾经,东大学生会安排专访任务,让学生采访系里的杰出教授。这几个学生忐忑不安地找到孙伟,没想到孙伟欣然接受,她不仅不在意“业余记者”不娴熟的业务水平,更把访谈当作与学生的一次谈心。
1935年,孙伟出生在山东胶县。胶县地处山东半岛西南部,胶州湾西北岸。
按说,山东是“孔孟之乡”,却有一种矛盾的现象。一方面,重男轻女的偏见根深蒂固,乡下女孩要上学很难。另一方面,尊师重教的风气仍在,读书识字被认为是明智之举。有幸的是,孙伟的爷爷是个私塾先生,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被允许与男孩一起念书识字。也许爷爷看重她的刻苦认真,给她名字起了个“伟”字。
孙伟的书法写得有模有样,是村里过年写春联的“大拿”。
抗战胜利后,抗日根据地胶州成为老解放区。回忆往昔, 孙伟记得,十二三岁最开心的事,就是和解放军叔叔一起到城墻边,用毛笔写标语,为此她受到了村里长辈的赞扬。有次,孙伟学校附近修筑了一座新桥,她激动地跑去看,并主动提出要亲笔为这座桥题写“解放桥”三个大字。
少年孙伟考上县中,她憧憬长大后当教师。她无数次幻想自己站在讲台上,对面是一双双求知若渴的眼晴。后来,她在县城电影院看了一部苏联影片,热火朝天的桥梁工地上,英姿飒爽的女工程师指挥若定的身影令她向往。于是,她发誓要学土木工程专业,当女工程师!孙伟填报高考志愿时,第一志愿是东南大学(原南京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第二志愿是清华大学无线电系。孙伟笑言,她崇尚英雄主义。
1954年秋天,19岁的孙伟收到了东南大学土木工程系的录取通知书。她是新中国成立后,胶县走出的第一位大学生。村里的父老乡亲敲锣打鼓为她送行,他们禁不住地赞叹,这个丫头比小子都强!
在东南大学这所名校的课堂里,来自北方农村的孙伟,无论是语言还是生活习惯,与来自南方城市的同学相比都显得有些土气。然而,同学们很快发现,孙伟学习尤为刻苦,她不仅纯朴善良,还乐于助人。1956年,孙伟光荣加入中国共产党,并当选团支书,深受大家爱戴。1958年,23岁的孙伟毕业留校任教,小时候的理想在这里实现了。孙伟人生的两个理想——成为教师或成为土木工程师,命运把两者神奇地粘合在一起。
此时的孙伟亭亭玉立,眉目清秀,1.7米的个头,在那个年代,这样的身高在南方是非常少见的。有人笑道,在合影照里找孙伟的话,只要找个子最高的女生就可以。
也许,对于外行人来说,所谓建筑材料,无非是沙石、钢筋与水泥之类,殊不知,随着新技术浪潮兴起,新兴材料学已是多门科学的结晶。而当时中国科研水平受限,孙伟感兴趣的这门基础科学,还属于草创阶段。在当时,研究这门学科的人只能耐下性子,默默无闻地搞研究。
熟悉孙伟的人发现这样一个有趣的现象,明明她当了教师,却还像一个大学生那样,时常骑车到南京大学旁听化学课。孙伟说,要弥补知识的不足。原来,作为讲师的孙伟的关注点是高远的,她看到了将两种或两种以上性能不同的材料,经物理、化学或物理化学技术途径复合而成新材料的前景。孙伟以学者的敏锐和女性的细腻,发现材料整体性能优于各部分的性能及各部分性能的叠加,如钢管柱混凝土,其承压力大大超过混凝土与钢之和。
20世纪80年代初,水泥与混凝土国际学术会议在北京召开,孙伟递交的论文《钢纤维混凝土界面粘结强度的研究》获得赞同。凭借做学问的敏锐与勤勉,沉寂多年的孙伟在混凝土领域终于崭露头角。美国塞拉克斯大学代表团访问东南大学时,与孙伟当面作了交流。1984年8月,孙伟作为受邀的中国访问学者,前往美国塞拉克斯大学完成合作科研项目。
飞跨大西洋,对于刚刚打开国门的中国人,有太多的诱惑。年近50岁的孙伟似乎是一个例外,她对校外的繁华世界视若无睹,每天从教室、实验室到宿舍,三点一线的生活非常简单,这在同事眼里太单调了。曾经很多次,直到深夜,物理大楼实验室的灯还亮着,这引起巡警的注意。当巡警敲开门,看到孙伟还在操作台前工作时,瞬间对这位中国女学者的忘我与执着由衷敬佩。
与孙伟合作的门德尔教授得知孙伟如此敬业,劝她慢慢来。孙伟告诉他,她很珍惜国外进修的机会,一进入状态就停不下来。孙伟总是做的比说的多,门德尔教授一直看在眼里。当孙伟提出,材料学研究还涉及多个学科,有时实验室进出不方便,门德尔教授就嘱咐助手,把相关实验室的钥匙交给孙伟。
孙伟拿到了6把钥匙,分别是化工、材料、物理、土本4个系实验室的,她是唯一可以进入这6个实验室的国外学者。
出于对孙伟学术功底和内在潜力的认可,门德尔教授对孙伟寄予厚望。他希望孙伟在材料理论研究方面取得突破,使双方的合作科研珠联壁合,以完成美国国家科学基金会下达的科研任务。孙伟不分昼夜,利用塞拉克斯大学先进的仪器设备做实验,有时到附近的林学院做研究。那里的大型计算机,一到晚上和節假日,就归孙伟专门使用了。她常常晚上7点将数据导入,要等到凌晨4点直至早上8点,计算结果才出来,而孙伟一直坐在实验室边研究边等待。
1985年5月,在罗杰斯特召开的纽约材料科学学术交流会,孙伟被推荐参会,做复合材料界面研究报告。这是塞拉克斯大学给孙伟的荣誉,她受到了评委和执行主席的高度评价,其研究被认为具有开拓性的突破。
半年合作科研时间到了,塞拉克斯大学致函东南大学的校长,恳请东大同意延长孙伟的半年访学计划。
又过了半年,孙伟的钢纤维增强水泥基复合材料界面强度的研究、钢纤维增强砂浆纤维一基材界面待性的研究论文,在国际性权威刊物《美国混凝土学会学报》《美国混凝土学会材料学报》发表。眼看约定的合作期限又到了,门德尔教授与孙伟商量,能不能再延长访学时间。孙伟谢绝了门德尔教授的好意与挽留,因为学校正在等孙伟给研究生上课。
孙伟埋头在实验室做研究,直到临上飞机前一天。
美国朋友悄声问孙伟是否是共产党员。
孙伟灿然一笑:“您看我像不像? ”
美国朋友连连回答:“像,像。”
二、坚韧的“开路先锋”
高建明教授于1982年从东南大学本科毕业,有幸成为孙伟的第一个研究生。后来,他在孙伟的支持和关心下,在日本爱知工业大学(东南大学缔结的第一个海外姊妹高校)获得博士学位。“我的成长每一步都渗透着孙老师的关爱,感恩之心难以言表。其间,我见证了孙老师不辞劳苦,将一个默默无闻的弱势专业,变成国内一流土本工程材料学科的过程。”
高建明记得,原先,建材专业与建筑结构、道路工程,同属于土本工程学院(系),孙伟是建材专业的主任。建材专业的教师人数和学生数量是全系最少的。孙伟面临的一大难题,是建材专业本科生存在的严重消极情绪。当时没有转专业的机制,孙伟亲自到学生宿舍,了解学生不愿学建材专业的真实想法,为此她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
与孙伟的热情形成反差的是,好些学生看不到专业前景,学混凝土能有什么出息?当时,学生毕业是包分配的,由于对于建材专业的偏见,导致有的学生自发到学院和学校申诉不满情绪,反映毕业分配单位不如意。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好些年,使建材这样一个弱势专业更加被边缘化,因此,教师得不到及时充实,最少时整个建材专业的老师人数只有12人,研究生最少时一年只招1名。建材实验室长年得不到改善,研究设备的更新更是谈不上。
当有关领导告知孙伟,学校决定从1988年停止建材专业本科招生,担任专业主任的孙伟承受了巨大压力。建材专业不招本科生,意味着土木学院只开设建材研究生课程、招收少量研究生,她清晰地意识到,一个没有本科专业依托的学科,不可能有发展前景。
中国的材料学有应用前景吗?如何让中国建材超上世界先进水平?
就在学校决定停止建材专业本科招生的1988年,孙伟带着学生,着手进行全国范围的调研,调查建材的行业需求、兄弟院校的办学现状。根据详尽的调研结果,孙伟用数字说话,对标国外先进理念与实践,与学校领导沟通。国际发展大趋势与一片诚心终见效果,经过孙伟与学生的不懈努力,1989年,学校恢复了建材专业本科招生。
在学生们看来,1992年是东大建材专业提升的关键之年,建材专业由土木工程系并入材料学院(系),孙伟出任系主任。她虽担负行政事务,仍满腔热忱地投入科研工作,每天晚上10点后离开办公室或实验室是常态。1992年,孙伟组织全国第四届纤维水泥与纤维混凝土学术会议;1993年,获国家技术发明三等奖;1995年组织召开国际水泥混凝土技术学术会议,率领团队进入国际科技行列。
混凝土远非传统概念中的水泥。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国家重大工程的中流砥柱超高性能混凝土,就是由孙伟带领她的团队自主研发的。
做工程的人都知道,水泥开裂是一个令人头痛的难题,甚至被称为土建癌症。作为一种工程材料,传统的混凝土造价高、耐久性差、寿命短、抗冲击力差,无法满足国家重大工程的质量要求。想要增强混凝土的韧性、抗冲击性与耐久性,需要给混凝土添加一种钢纤维的元素。
可当时国内并没有生产钢纤维的厂家,孙伟就买来油丝绳自己加工,有时候甚至去废旧的材料堆里捡拾。孙伟的学生蒋金洋教授说:“孙老师做实验时,经常用手去测试混凝土的粘合性!钢纤维扎进她的手里,她一根根拔下来,却还在和我们讲实验结果是否满意……”
在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五五楼,有一间满是灰尘和噪声的实验室。从清晨到深夜,孙伟日复一日地泡在其中,一段一段地亲手切割油丝绳,从中一点点剥离出宝贵的钢纤维。她摆弄着上千斤的钢纤维混凝土模型,全神贯注地处理实验数据。超强性与超韧性,这两种机能在混凝土材料中难以兼得,她寻找着混凝土材料超强与超韧的完美均衡点。
一场由孙伟引发的混凝土革命,竟然是从手割油丝绳开始的。她对科研的忘我与认真,实现了混凝土结构高耐久、长寿命、安全服役的目标。这种钢纤维混凝土使中国基建项目迎来飞跃式的腾飞。20世纪90年代,中国基建进入高峰期,重大工程纷纷上马。三峡大坝、苏通大桥、南京长江二桥、润扬大桥、南京地铁……这些大型工程的身躯很多是由东南大学参与研究的招牌混凝土筑就而成,其中都闪耀着孙伟智慧的结晶。
2006年,孙伟当选院士后的第二年,时任省长的梁保华来东南大学视察,专程前往孙伟的实验室听取简报。他有感于科学工作者在简陋条件下为土木工程材料的发展做出的杰出贡献,为加强该学科的建设与发展,培养高层次人才,决定由江苏省科技厅拨专项经费1500万元,支持孙伟及其科研团队,建设江苏省土木工程材料重点实验室。
这个国家级实验室于2008年投入使用。孙伟担任重点实验室的学术领头人,带领其团队迅速投入科技研究工作,其中包括国家973项目环境友好现代混凝土的基础研究、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重点项目、国家863计划项目、国家部委等重大专项研究,承担了泰州大桥、苏州地铁、南京过江隧道等多项国家重大基础工程建设项目的研究任务,硕果累累。
即使做出了这样的贡献、得到了这么多的肯定,孙伟仍然郑重其事地教导她的学生:“国家的钱,决不能浪费一分,每一分都要用在科研上。如果经费有剩余,我们是要还给国家的。”
在同事和学生的眼中,孙伟并不伟岸,却是公认的“拼命三娘”。每做一个工程,她不只听汇报,还要亲自到现场勘查。不管是寒风凛冽的江面大桥,还是布满烟尘灰土的地铁施工隧道,她都带头爬上桥墩、攀上桥塔、下到深井,检验施工结果与预想的效果是否一样。
张云升教授是孙伟带过的博士生,他含泪回忆跟孙伟去建设工地的场景:“孙老师带着我们到苏通大桥建设工地,那么热的天,从岸上坐船。大桥正好处于一个入海口,风浪非常大。那时,孙老师已经70岁了,工地的索塔有300米高,尽管有一个直梯,但是要爬好高。登上这个直梯还不直接到顶,还要继续往上爬。孙老师腿脚不是很好,还是坚持要上去。我看到孙老师在几百米高空的简易楼梯颤颤巍巍地攀爬时,心里一阵阵酸痛,既担心又钦佩。”
孙伟常对学生说:“一定要到现场看一看,知道我们做的混凝土面临怎样的工况和环境,才能确保100年寿命!”
三、此爱绵绵无尽期
在孙伟的眼中,培养人才与科研工作同样重要,她在教学上苦苦探索,提出讲课的思路要颠覆“老师讲、学生听”的模式。她先把每章需要掌握的要点告诉学生,然后让学生把自己主讲的那一章翻译成中文,再做成PPT,由学生先讲给她和助教老师听,再讲给其他同学听。讲完后大家提问,她和两位助教老师对学生讲的课再进行点评,指出不对的地方。
为什么有的老师讲得辛苦却效果不佳?孙伟用心琢磨,原本只是给博士准备的课程,很多硕士生也跑来听。博士生张丽辉感言:“与灌输式讲课相比,孙老师这样的授课方式,让学生有了自己理解的过程,而不是被动接受。遇到不懂的问题还可以自由地跟孙老师探讨,所以很有收获。”
把学生放在心上的老师,学生永生难忘。
张亚梅教授,1995级博士研究生。她说:“初识孙伟院士,是在1996年我刚考入南京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的入学迎新会上,她用一口山东普通话发言。我当时是一个从苏北乡下考进来的懵懂的学生,普通话还没有适应,哪里听懂她讲了什么。但我深深记住了她,一位说着我听不懂的话、瘦瘦高高的、了不起的漂亮女老师。
“记得1995年刚入学,就参与孙伟院士负责的验证三峡大坝混凝土耐久性的项目,我第一次知道三峡大坝上用的石子比普通混凝土大得多。后来,他站在学术制高点带领着我们探索、勇往直前。在严寒的冬天里,她带着我们在句容的山沟沟里连续做了15天混凝土大板的抗爆试验,她带着我们爬上大风大浪中正在施工的大桥工地……就是这样,她带着我们将实验室研究应用到工程中,在工程中又去发现新问题、解决新问题。”
慕儒教授,1996级博士研究生。他说:“1996年夏天,满怀对知识的渴望和对未来的憧憬,我搭乘绿皮火车咣当20个小时,从西北僻壤来到六朝古都,开始了在孙老师门下攻读博士生的求学生涯。那时,孙老师办公室在五五楼一楼,博士生和研三同学平时都在这间办公室学习,十几平方米的房间,总是被挤得满满的。在那儿我度过了3年多的酷暑严寒,亲眼目睹了孙老师为科研拼搏奉献的日日夜夜。
“南京的夏天,感觉就一个字——热。无论白天晚上、室内室外,都热透了。那时五五楼条件很艰苦,夏天没空调,电风扇吹来的也是热风。南京的冬天没有暖气,感觉很冷。可是,这对孙老师毫无影响。早上,孙老师到办公室的时间总是比我早;晚上,孙老师回家的时间,无数次都是午夜以后。回想起来,有时我感觉很累,但是孙老师从来没说过累。
“几年前搬家整理资料,翻出当年保存的几本师兄的毕业论文,随手翻阅,研究方向为超高强水泥基复合材料、地聚合物混凝土、工业废渣资源化利用、多因素耐久性等。这不正是现在的研究热点吗?20多年前,这些方向几乎无人关注,但孙老師就已经带领我们科研拓荒了。孙老师的远见卓识,是我们前进道路上的明灯。孙老师对学生要求严格,硕士生、博士生论文研究试验工作量大。曾经为了一个试验数据可靠,孙老师要求我重复进行3次水泥混凝土试验。后来我终于理解了她的执着:严谨、可靠和认真,是科学研究的必备姿态。
“生活上,孙老师对学生像慈母。博三那年的春节我没有回家,除夕下午接到孙老师电话,邀请我去她家里过年,万家团圆时独在异乡的孤独感顿时消失。后来才知道,很多同学都在孙老师家过过春节……”
田倩教授,2000级博士研究生。她说:“那时的我们,普遍对于专业有着不满的情绪。打混凝土、搞试块,这不是农民工干的活儿吗?班上很多同学对专业不感兴趣,进校很长一段时间里,整天琢磨的是效仿文艺青年,对专业全然不上心。幸运的是,遇到孙老师,她将混凝土的科学娓娓道来,妙趣横生!
“孙老师,她的个人魅力以及她对专业的自信和深情,抓住了我那颗懵懂而不知所往的心。我沉下心,考上了她的研究生。进实验室之初,我犯过低级的错误。有一次,自己设计很多组胶砂实验,着急加快进度,单次投料量过大,揽抖机一开,粉料顿时从揽抖筒里飞洒出去。正好她带着几位老师到实验室参观,我羞愧万分,觉得给她丢脸了。她不仅没批评我,还对其他老师说:‘她很优秀,一直做得非常好!类似的鼓励有很多,极大地鼓舞了我。
“跟读本科时比,我像换了一个人,憋着一口气发奋学习,各科成绩名列前茅,让周边一起读研的同学很惊讶。其实,是因为我的导师是最优秀的教授,她都认为我优秀,我不能辜负她的信任。这样的想法贯穿了我以后的人生,使我每每在挫折沮丧时,能找到站起来继续前行的力量。”
刘巧玲教授,2010级博士研究生。她说:“师从孙伟老师在职攻读博士研究生期间,我遇到了超出预期的压力。尤其是博二那年,课题几无进展,孩子尚且年幼,工作压力不断增大,我一度想放弃了。孙老师约我去她的办公室,她示意我坐到她旁边。与我讨论论文初稿存在的问题,我充满不安与愧疚。她握住了我的一只手,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轻轻地说:‘孩子,我知道你现在很难。别人做一件事的时候,你同时要做三件事,而且一件也不能落下。”
“瞬间,我眼睛红了,情绪有些失控。‘不要害怕,也不要退缩,科学地规划你的时间,我相信你!简短的几句话,没有大道理,也没有责备,却给了我无穷的力量。她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刻有‘止于至善的东大校训的拓盘,放在我手里。她要我拓到书桌上,看到它就能看到老师的鼓励与信任。当我回到宿舍,打开孙老师给我修改的论文,看到密密麻麻的红色修改痕迹和稿件末尾‘百炼成钢4个大字,顿时泪流满面。
“如今,我已如愿完成了学业,也成为了研究生导师,努力践行着恩师的嘱托与教诲……”
四、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孙伟生前的秘书王芳老师说:“孙老师是山东人,普通话说得不太标准。为了更好地进行学术交流、更好地指导学生,她口袋里一直装着拼音卡片,一有空就拿出来朗读,以纠正自己的发音。”
让身边的同事和学生感动的是,即使年过70岁,孙伟每天的工作时间仍保持在14个小时以上。“孙伟院士每天早上6点多就起床了,8点到办公室开始工作,中午不休息,一直工作到晚上下班。晚间,她看完新闻联播后,就回到书房继续工作,一直到12点才上床睡觉。”
在学生们的印象中,忙碌的孙伟是风风火火的,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有一句口头禅经常挂在她嘴边:“来不及了!”她给学生上课,一上就是“四连堂”,从早晨8点上到中午12点。有时候,因为出差耽误了上课,也一定会利用周末补回来,她说:“学生的课,一节也不能省。”
尽管孙伟每天都超负荷地工作,但她还是不满意自己的工作效率:给学生看论文的速度要加快,要给学生尽快反馈,还要按时到办公室去上班,否则学生送论文跑到家里,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
刘加平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1992年至1995年,他师从孙伟攻读硕士学位,毕业后留在南京。“无论在省建筑科学研究院工作,还是回东南大学任教,我的成长融入了她无私的关爱。”
记得第一次见到孙伟,刘加平感觉她对土本工程材料学科非常自信,讲到混凝土滔滔不绝,培养了学生的专业兴趣。孙伟逐字逐句地批阅学生的论文,每个数据、每条曲线要校验,标点符号都不放过。她中午不休息,把学生叫到办公室,汇报研究了什么、进展如何。孙伟晚上到实验室指导学生,到了饭点,拉着学生到附近小店吃面条。学生实验做得好,她就会开心地说:“不错,今天加个煎鸡蛋。”笑着看学生吃完,像母亲一样。
孙伟非常注重培养学生的国际化视野。而今,东南大学、清华大学、同济大学和国外的7所大学成立国际先进土木工程材料联合实验室,这与孙伟积极参加国际学术交流密不可分。她每年都请来国际知名专家,把东大的老师介绍给国际同行,让东大的学生有机会聆听国际顶尖的学术报告。如此,东南大学土木工程材料在国际上有了一席之地。
孙伟将毕生精力奉献于中国土木工程材料教育和科技事业,教书育人60余载,亲自培养博士和硕士150余人,为国家培养了一批土木科技专业人才。热心、宽容、豁达,有原则、有远见,孙伟为师的优秀品质,加上高超的教学与科研水平,将志同道合的同事和学生拧成一股绳,形成富有战斗力的科研团队。先生虽然走了,但是她的真挚与爱心长存人间。
博士生崔冬赴加拿大留学前曾和孙伟话别:“孙老师方方面面都为我想到了,出国后如何跟国外的导师相处,怎么跟国外的课题组合作,遇到困难怎样寻求合理的解决途径等等,都一一叮嘱。”
博士生陈衡是东大和美国高校联合培养的公费留学生,出国需要出示4.6万元的银行个人定期存单,家境贫困的陈衡拿不出这笔钱,孙伟知道后二话没说,拿出4.6万元存到陈衡的名下。
2013年,一向生活节俭的孙伟拿出50万元的工资奖金,以个人名义捐给东大教育基金会,用于设立资助优秀贫困学子的奖学基金,希望减轻他们的生活压力,能够学习得更从容些。东南大学评选“大学生最爱戴的教师”,师生们不约而同把手中的一票投给了孙伟。
视孙伟为“一代宗师”的繆昌文院士说:“年过70高龄,孙老师还住在办公室,研究实验数据、分析项目思路直至深夜,连年轻的博士生都自叹不如。她坚持和守望的态度,勤奋而踏实的作风,深刻影响着我们的学术事业。她当选工程院院士,在国内外学术界声誉渐盛,但她从未因此满足和停滞,她始终相信,只有付出更多的劳动,才能取得超越他人的成功。”
孙伟为人谦虚,品格高尚。以她的院士身份,坐飞机可坐商务舱,她却只买经济舱。她要学生做一个正直的人,不要为虚名所累。缪昌文记得,有一次和孙老师参加学术会议,报到时已是傍晚,第二天她要做学术报告,但她觉得报告内容不够完美,凌晨两点还在斟酌修改,缪昌文非常感动。直至今日,缪昌文教育自己的学生,要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就要像孙老师那样精益求精。孙伟一生如同一汪清水,以润物无声的行为感染着每一位学生。
孙伟曾寄语青年学子:“年轻的朋友,真羡慕你们,你们像迸发着无限热力与能量的小太阳,火光喷薄,活力无限。希望你们勇敢肩负起时代的使命,用一生执一念,书写属于新一代的生命精彩!”
荣获国际材料与结构研究实验联合会终身成就奖的孙伟不在意鲜花和掌声,只对学生坦陈苦乐观:“我的一生只做了一件事,就是用混凝土诠释建筑的生命。这件看似枯燥的事情,我琢磨了一辈子还意犹未尽。我在研究混凝土中度过一生中的黄金时间,觉得非常快乐!”
责任编辑/卢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