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户,蒋兴飞(左二)遇到态度冷淡的贫困户
三宝彝族乡是贵州省20个极贫乡镇之一,全乡贫困发生率曾高达83.73%。这里山高坡陡,土壤贫瘠,是典型的“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的边远贫困山区。因贫困程度深,贵州省委书记亲自定点联系,实施易地扶贫搬迁,这也是全国唯一的整乡搬迁的乡镇。
刚入职时,领导认为法学研究生最适合的岗位莫过于政策研究,于是,我顺理成章成为笔杆子,每天的工作都是与文字打交道。到三宝乡挂职后,正赶上三宝整乡搬迁工作进入攻坚的关键节点,我发现光有笔杆子不管用,它无法在我和老百姓之间搭建良好的沟通桥梁,甚至那些文绉绉的言语,使我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一天中午,一位大哥找我,说要给母亲申请低保。我见来访大哥年轻力壮还给母亲申请低保,便心生“教化”之意。从扼虎救父、卧冰求鲤,说到《民法典》关于赡养父母的相关规定。突然,大哥从沙发上纵身而起,愤怒地说:“你说我没有尽到赡养父母的义务,也就是说我不是孝子咯?”我赶紧解释:“这是国家法律规定的子女义务,绝不是说您不孝。”这一解释,大哥更怒了:“事儿办不了还说我犯法咯!”他气愤地转身走了。下午我把情况向一位支部书记做了汇报。支书抿嘴一笑说:“没事,我给他电话解释一下。”电话一接通,支书先是和大哥拉拉家常,然后一句“前三十年看老子,后三十年看儿子”,居然轻松化解了大哥对我的怨气,两人有说有笑结束了通话。那一刻,我陷入沉思,群众语言是一门高深朴实的学问,不仅是语言学问,也是心与心沟通的学问。在这个专业里,我还在上小学。
乡里有一位被评为搬迁能手的苗族小姐姐,我每天“赖”着她,跟她一起给文大娘家收薏仁米,给杨奶奶的刺绣添花色,给患风湿病的陈大爷到邻乡买草药,听她一句句“有事你就叫我”的甜心话,看着村民们信任欢喜的笑脸,我下决心用心学习处理基层事务的方法和与群众沟通的技巧。刚开始,我听不懂当地方言,就白天和队友入户走访,晚饭后自己到大爷大妈聚会的广场和他们一起“摆龙门阵(聊天)”,了解今天谁家的猪生了一只小花猪,谁家的牛犁了几分地。日复一日的日常聊天不仅拉近了我和村民们的距离,还成功说服了几户搬迁钉子户。这让我有了被老百姓信赖、需要的甜蜜感。
2016年8月,省州县乡村“五级联动”,成立三宝彝族乡脱贫攻坚指挥部,确定了以“整乡搬迁”为主的脱贫路径。这个举措是现代版的愚公移山。搬迁动员才刚开始,当地许多老百姓就出现抵触情绪,他们说,我们祖祖辈辈住在这里,离开了大山的庇护,生活该如何进行下去?
老百姓的担忧不无道理,世世代代以土地为生,留下来总有一口饭吃。搬到陌生的城市,如何生存又是另一套法则。我们入户宣传搬迁政策,老百姓要么不让进门,要么转身就走,有极端的甚至扬言要打干部。有时进村遇到下雨,我们到屋檐下避雨,曾经熟悉的老乡也不叫我们进去坐一坐。
建成新荷社区儿童图书馆,也是孩子4点半课堂
组建三宝街道办新荷社区儿童合唱团
种种委屈涌上心头,但整乡搬迁没有假如,只有必须!这不仅是三宝乡党委作出的郑重承诺,更是三宝乡老百姓走出大山摆脱贫困、改变命运的重要契机。面对老百姓的不理解,乡党委组建我们党员干部攻坚队、亲情动员队,不厌其烦一趟又一趟,以心交心地作搬迁动员。同时,以学校教师动员学生、学生动员父母为突破口,逐步消除群众顾虑。全体干部职工上下一心,靠着“硬着头皮、厚着脸皮、磨破嘴皮、走破脚皮、饿着肚皮”的劲头,终于啃下了整乡搬迁的硬骨头,这也意味着在我们生活的这片土地上,三宝彝族乡走出了“一方水土养不起一方人”的穷乡僻壤,彻底拔除了穷根,成为新市民,开启新生活。
不少基层干部有这样的体会:带着一片真心去群众家中走访、帮扶,群众却不理解、不配合,心中难免会产生挫败感,感到酸涩。我包保的一户彝族贫困户,与邻居家在公共入户路段发生纠纷。村委会处理决定公布后,这家女主人杜文芬阿姨不满意,一直不愿意接受搬迁,还阻拦丈夫和儿子搬迁。
杜阿姨患有心脏病,她丈夫因病也不能从事重体力劳动,唯一的儿子高中毕业后一直待在家里。如今已23岁了,每天不是玩手机,就是和三朋两友出门玩耍。杜阿姨每天为儿子生几回气,对我这个包保人也是不理不睬。我想,儿子今后的生活,是杜阿姨最大的心病,解决这个根本问题,杜阿姨心情就会好转。我听说当地阿妹戚托小镇产业园区一家制鞋企业正在招聘,就与同事商量,由一位彝族同事以老表的身份,邀请杜阿姨儿子到产业园区参观。看到园区独具民族特色的建筑、发达的交通和基础设施,杜阿姨儿子高兴地说:“WiFi信号都比村里强多了。”可一说起就业的事,他皱起了眉头。
“哎,给鞋子打边太累了,我做不了。”
“哎呀,不行不行,这个厂加班太多了。”
“当保安是不是会被人家笑话,工资也太低了。”
大家没有气馁,在劝说他就业的同时,还帮着他一同选岗,又一次次与企业协商工资待遇,杜阿姨的儿子终于答应来上班了。
我还主动帮杜阿姨丈夫找到了搬迁社区保洁员岗位。没多久,杜阿姨主动找到我,同意搬迁到安置点居住,并说:“阿妹,到我新家吃口饭。”我开心地流泪了。
三宝乡的老百姓来到搬迁安置点——阿妹戚托小镇,住上了新房子,在山上的新房住户还能分到交通补贴。这个小镇也变成了网红小镇、明星小镇。
我发现,搬迁后的老百姓虽然有稳定职业,但也有后顾之忧:小学生下午四点放学后,见家长没下班,就到处乱跑,耽误学习。我想,搬迁是政府为群众办的实事,群众拍手叫好。但办实事也有想不到的新问题。作为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有责任帮助群众解决新问题,把实事办好、办扎实。
为了解决学生在放学后无人看护的难题,并给学生提供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我和同事共同设立了“四点半”图书角,鼓励孩子们放学后去图书角看书;组建社区小朋友“儿童合唱队”,为他们置办了漂亮的演出服,合唱队还在社区合唱比赛中得了奖。
社区小广场上,留守老人喜欢用几块木板支个小桌下象棋,没带椅子的就席地而坐。我立刻想到社区缺少娱乐健身器材,便到相关单位申请配套健身器材,一个月后安装了一套13件的健身娱乐器材。从此老人有了象棋桌,孩子们有了秋千、乒乓球台,爱美的大姐们有了健身神器小小广场一到傍晚便充满了欢声笑语,三宝乡老百姓搬离故土后,开始了幸福美满的新生活。
(作者系南京大学2017届贵州省定向选调生)
责任编辑:王新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