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本洪
辽北铁枪王金发是整个鲁南地区一等一的武人,他年轻时候中过武状元,上战场打过仗,因伤回乡后就开了个辽远镖局,一面吃着朝廷的空饷,一面做着自己的营生。王金发赖以成名的断魂枪法从不传人,就是镖局的弟子也只能学得一些疏松平常的武艺。为了避免有人看到,王金发总在月下练枪,枪气如龙,时常卷得后院狂风四起。
有人曾猜测王金发这是要将枪术传给独子,他的儿子于十一年前出生,名为守道,如今虚岁也满十二了。众人等着守道满十二,王金发传武的那天。过了半年终于等到那天到来,可众人翘首以盼的精彩传授并未出现,王金发只让守道走了两趟拳法、一套枪法,就断定此儿不擅练武,一个闪身夺去了他行至半空的枪。守道也是不解混着委屈,但他惧怕父亲的威严,也只好悄声落泪去了里屋。众人见此兴味索然,便也散去。
一年之后,辽远镖局突然找来个乡下孩子,王金发见过他后闭门不出,半天后宣布给孩子赐名守艺,并收做入室弟子传授断魂枪。此举一出,众人皆惊,此后虽说镖局对外一致的说法是此人是王金发的侄子,但互相心里都有个底,此人应该是镖头在行镖途中落下情债结成的果子。
守艺天资卓越进步神速,只春天刚过去就掌握了断魂枪大致的路数,他用木棍做枪演武时,旁人似乎也能听到呼呼的破空声。而每当此时,守道便听着后院铁器的声响,兵器破空的呼啸,再加之一两声笑声,这些声音从守道的耳朵溜入,旋即扎进了心里。每每此时,他只能死死地握住拳头,接着再重重地砸到自己腿上。
少年人的怒意是最难忍耐的,在盛夏的一个午后,守道拦住了前去市集买瓜果的守艺:“阿弟,走啊,去河边钓虾。”
守艺开心地以为他真的要去河边与哥哥玩耍,可刚进巷子,就被人一个正蹬踢翻在了地上。守艺抬头,看到镖局约摸六七个师兄弟,都像面对仇敌一般对他拳打脚踢。守艺不还手,只支起身子勉强撑起双手防御。
守道看守艺挨打却并不痛苦,甚至并不愤怒的样子,更是生气。他受够了这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他支开众人,上去对守艺连抽了三个嘴巴,又啐了一口唾沫。
“狗东西,你咋挨打也是这副狗样子,你妈是不是嘱咐你不要惹人,尤其不要惹我?”
守艺仍然默不作声地低着脑袋,他想起娘亲确实有说过这样的话,那时他还以为娘亲多虑,现如今看来是应验了。
“跪下来。”守道很自然地说,“不跪就滚回去,我爸也不会再去看你们母子。”
守艺迟疑地看向众人,没有获得接应的目光后,他顺从地跪了下来。
在兜头淋了守艺一泡尿后,守道心满意足地离开,他心想这人是个无关紧要的小卒,再高的武艺也对他造不成威胁。
他走了几步转身又说:“你这野种,真以为我爸认你吗,就你那个快死了的娘,他去看过一回吗?”随后转身,可还没等行至一步,后身突然传来一阵破风声。声起棍已至,一声闷响过后,一个随从满面是血地捂头倒下。众人忙提棍反击,守艺并不着急进攻,只轻巧地拨开棍子,选择最近的一个进攻过去,在守艺的手中,那长棍就如王金发手中的银枪一样,坚如金刚又柔若长蛇。守艺利用刚性折断敌人的兵器和手臂,利用柔性直驱眼前人之咽喉。
只不一会,守道带来的随从就倒了一地,守道见势不妙撒腿就跑,可守艺速度更快,紧追两步劈出一棍。
这一棍被王金发用追魂枪接下了,接下的同时,守艺的棍头也应声而断。守道以为来了救星,可没想到父亲转头就是两巴掌。王金发一脚把守道踢得跪着,转头又摸摸守艺的脑袋,气愤的守艺刚一感受到父亲的手掌,心中的怒意就已无处寻迹了。
隔月,在王金发的生日上,断魂枪被正式交给了守艺,王金发也将守艺二子的身份公之于众。
当晚,守艺兴高采烈地要去帮厨,要亲手给父亲做面。他端着滚烫的面刚走入父亲的院子,就听到父亲正对哥哥讲话:“你急什么,你从小学文,为父早已为你铺好官路。你想学武,是想落得和我一样残疾一身的下场吗?”听到守道哭泣,父亲又安慰道,“不要着急,守艺天资卓越,他练断魂枪再好不过,他天性良善,你只要略施心机,他便一辈子为你所用,当你一辈子的狗。”王金发的话语声不大,话毕后,院内也只剩风吹落叶的声音。
守艺端着碗小心退出院子,只在出院子口时踩到落叶,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声。
多年以后,官至巡撫的守道被人检举贪污,随即入狱。在之后的调查中,守道一家又被查出意图谋反,圣上龙颜大怒,做出诛九族的判决。行刑那天,王金发父子跪在一处,他们在牢里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早已疲惫到没有了怒意。两人只是十分困惑:守道自做官始只想贪腐,从未有过谋反的想法。直至两人看到在高台上意气风发的守艺,这才将思绪拉回多年之前,那声仿似脚踩树叶的轻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