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

2021-08-30 02:19孙全鹏
辽河 2021年8期
关键词:三爷老两口对象

孙全鹏

天还没亮姜三爷就从床上坐起来,老婆还在呼呼睡着。他轻轻穿衣服起床,找来个木梳子,不知啥时候摔断了只剩一半了,他醮了点水对着镜子把稀稀拉拉的头发梳顺,又用湿毛巾把鞋子擦了又擦。儿子米娃在院子里正洗脸,他个子不是很高,但长得很结实,仔细瞧瞧还是有模有样的。从南方打工回来后,米娃无事可做,去给邻村他老表帮忙做生意。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姜三爷刚出来,老婆扭动着身子也起床了。米娃知道爹这一收拾是要出远门办事了,目送他也不说话。姜三爷还没走两步,他老婆扣着扣子从屋里跟过来叫他:“老头子,烟带了吗?”姜三爷不说话,指了指上衣兜点点头,提起准备好的礼品出发了。

比起前几年,姜三爷这几年心里急得慌。儿子米娃都快三十岁了,还是单身一人,在将军寺村这是大龄青年了,这事搁谁身上谁不急。作为父亲,他总觉得亏欠小儿子米娃什么,每一次想起儿子的婚事,心里都不好受。想想也是,三个孩子都是宝,手心手背都是肉。大儿子大学毕业在县城当了医生,一个女儿也在镇上当了老师,他们都拿着国家工资,家里只剩下老三米娃没有着落。当初姜三爷也想供米娃上大学,可儿子那时候调皮捣蛋不争气,初中才上两年就因打架被开除了,从此他就辍学在家,在外面晃荡几年吃不了苦又回来了,到现在工作没稳定住,连对象也没找到。姜三爷一想起米娃的婚事,他就开始怪自己,好像是因为他没本事才导致米娃没找到对象。他一直认为这是当爹的问题,他深深自责,感觉哪天突然离开人世了,这一生不圆满。

想起十年前,姜三爷办了个养鸡厂,养了4000多只鸡,行情不错也攒了不少钱,在将军寺村方圆十来里也算是个风云人物。儿子米娃,那时刚二十岁。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村里经常有人过来给儿子说媒,可姜三爷不着急。邻村弯柳村老王是个热心肠的人,经常十里八村牵线搭桥给人介绍对象,有一次他专门来到将军寺村给米娃介绍对象。那时候姜三爷感觉儿子年龄还小,他推辞道:“一个小孩子懂啥呢?”老王说:“还是让孩子早点结婚,他又不上学了,成个家有人管他。这闺女叫桃红,家庭不赖,长相也排场,大眼睛,双眼皮。”想前想后,老两口决定让孩子先见面为好,不见怎么知道合适不合适呢?在姜三爷老两口的劝说下,米娃见了面,但女孩子并不像老王说的那样,女孩子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一个弟弟,坦白地讲,她个头不怎么高,和姜三爷老婆个子差不多,至多一米六,不仅如此还胖嘟嘟的,脸上还有雀斑。见面后姜三爷问米娃感觉怎么样,米娃支支吾吾说不出个道道来,脸一红低头不吭气,老两口就没再问下去。尽管老王一直说彩礼可以拿少点,老两口还是明确地拒绝了,他们家不缺那几个彩礼钱,谁不想找个长面子的媳妇。接下来的几年里,虽然村里陆续有人来说媒,老两口也让米娃不断去见面,但没有一个让老两口看上眼的,他们总感觉儿子可以娶一个更好的闺女,至于什么样的媳妇,他们心里也不知道。

米娃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他的婚事就这样搁置了下来,这一晃就是十年。

雪灾那一年,姜三爷家的养鸡生意不太好。那个春天,鸡不知得了什么病,缩着头,一批又一批死了。姜三爷天天忙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给鸡打防疫针,减少笼子里蛋鸡的密度,又安了个大排风扇增强通风,可不知为啥没起到任何作用,鸡一死就是几十只,有时候一天死了百十只,气得姜三爷把那些病秧秧的鸡往地上摔。不到一个月时间,姜三爷辛辛苦苦养的几千只鸡死了近三分之一。

那年正逢村里换届,有个养牛大户也想当村长,背地里到处拉票,甚至对村民许诺选一票给五斤牛肉。鸡生病的事让姜三爷头疼,他哪有工夫顾选举的事呢?结果可想而知,姜三爷没得几票。这样姜三爷村长不干了,养鸡厂也办不下去了,村里有人说风凉话:“养鸡投资十来万,打水漂了吧。”姜三爷成了很多人挖苦的对象。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姜三爷想来想去家里呆不下去了,他想着外出打工。将军寺村里好多人到外打工发了财,他也想碰碰运气,不信自己运气会比别人差,但一直没下定决心。

雪灾第二年那个暑假,姜三爷的大儿子考上了大学,当时姜三爷想在村里唱台大戏。可是,儿子死活不愿意,认为唱戏没必要,那是在浪费钱,给谁看呢?自己考上了自己知道了不就行了吗?没有必要大张旗鼓。九月份儿子上大学去了,加上鸡蛋的行情不稳定,他决定南下。他曾去新疆当过兵,也到广州卖过烟叶,跨过黄河,游过长江,上过长城,下过沙漠,可谓走南闯北,没有什么能吓住他的。姜三爷一个人到了南宁,找到了一家宾馆在里面打扫卫生。等稳定下来,老婆也跟着过去了,后来儿子米娃把鸡舍的设备处理干净,也去了南方。家里一下子没了人,只留下了一些散发着臭味的鸡屎,证明这里曾经是养鸡厂,风风光光存在过。

姜三爷南下就一个目标,那就是挣钱。如果钱挣得多,能在大城市给儿子安个家娶个媳妇,那就更好了。在南方,姜三爷和老婆都做些体力活,一心为小儿子攒钱,他们干劲儿大。大儿子和二女儿都上了大学,都会在城市找到工作的,不会回到农村受罪了。只要安排好小儿子米娃,老两口什么都不用发愁了,他们希望小儿子米娃赶紧找个媳妇。既然家里不可以,那就在外找一个媳妇也行,他们老两口看着来外打工的女孩子,心想儿子找一个多好啊。儿子米娃比较老实,早先处了一个对象,没到一个月那个女孩子就骗了一千多元和一个手机,再也联系不上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米娃再也不敢处外地对象了。

南下打工第一个春节,姜三爷没回家过年,那时他刚打工落住脚,还没有挣到大钱,说啥也不好意思回家过年。米娃当然也没有回家,他那年二十三岁,姜三爷老两口都不急,年龄还小。到了第二年春节,老两口盘算着让米娃回家,毕竟在外时间长了,米娃就一个人回家了。米娃那年二十四岁了,是找对象的最好时机,几个媒人也有介绍对象的意思,可是看到家里没有大人主事,也就不再瞎忙活了。这一次,虽然没有人给儿子介绍对象,不过老两口倒也不太着急,他们认为孩子迟早会找到对象的,而且还是个比较好的儿媳妇。

在南方第三年夏天,大儿子毕业后结婚了,家里忙活着婚事,办得很排场。可是米娃没回家,姜三爷回家时见了乡里乡亲,说了米娃要找对象的意思,当时也有邻居操心,不过女孩子在外打工,只有到过年时才能见面。这一年快过年时,老两口让米娃腊月二十就回家了,可是并不是想象的那样,仍然没人介绍对象。老两口分析没人介绍对象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大人不在家,他们就决定让姜三爷老婆过年回家去。正好大儿媳妇要生了,她就回到了家,伺候大儿媳妇坐月子。不过等到过年的时候,还是没人给儿子介绍对象。

看着周围和米娃一样大小的同龄人都结了婚,甚至小孩都五六岁了,姜三爷老婆开始发愁了,怎么办呢?当娘的心里难受,姜三爷心里更急,真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想着儿子过了年都三十岁了,这可怎么办是好呢?最后老两口想明白了一件事:在外面有挣不完的钱,不如早点回家,先让小儿子结婚立住摊子再说,成家后再给米娃个十万八万的,让小两口做生意,也是个不错的打算。但是待他们都回到家,也不是他们想的那个样子,说媒的仍然没有。后来,他想明白了,不是没有人愿意说媒,而是现在当地女孩子少了——在外打工,大部分自由恋爱嫁到外地去了,回农村老家的少。

怎么说呢,姜三爷这几年确实也挣了一些钱,刚开始总感到还不够多,不足以形成回村炫耀的资本,所以每逢过年他们都不回家。姜三爷老两口和米娃不在家的那几年,米娃的婚事慢慢无人过问,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慢慢地飘远了。后来姜三爷听说村里多了一个新职业,那就是说媒的新职业。老王由原来义务说媒已经变成了专业说媒,说成一对三千元,要不然谁跑东跑西忙活呢。他决定找说媒专业户试一下,花几个钱也愿意。

沿着将军寺河堰向上走三四里,姜三爷就到了弯柳村,他记得老婆说的话,老王家的外墙漆是红色的,窗户是圆形的,盖的是欧式风格。一进弯柳村,姜三爷大老远就看见了那所红房子。这几年,老王没少挣钱,这房子至少也要二十来万,也没见老王出去打工,在哪里挣的钱呢?姜三爷来到了红铁门前,他没有直接进去,他把礼品放在地上,发现手有点痛,原来他一直用一只手提着饮料上的绳子,手指头都勒痛了。他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服,拍了拍裤腿上的土,又摸了摸口袋里所带的香烟,走进院子里,他看见老王正在吃早饭,几年不见,老王变胖了。老王拉了一个板凳让姜三爷坐,姜三爷递给老王一支烟并给他点上。

“你不是在南宁发财吗?挣了不少钱。”老王说话就是让人听着舒服。

“早不在南宁了,去年就到北京了。挣啥钱?不餓着就不错了。”

老王又说:“村里人都说,你包了个大超市?”

“哪有啊?也都是打工。一个小超市,刚接手没几年。”姜三爷不知道谁在村子这样传,但他顺着老王的话继续往下说。他知道,自己在外混得越好,给儿子介绍对象时底气越足,你挣了大钱,姑娘都愿意嫁到你家来。如果你说你在外面扫垃圾,谁还会给你介绍儿媳妇呢?村里人永远不会知道你在外做什么,谁也不会去落实这个事。这也就是说,你说你在外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说你挣多少,你就挣多少。两个人继续聊起来,最后聊到了米娃的婚事。老王有点儿为难:“老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你要先改变自己的思想,可能我们这代人接受不了,现在都正常了——二婚的姑娘也不错!”老王吸了一口烟,“噗嗤”吐了一口。

姜三爷舌头变卷了,结巴地说:“那——那是——”他看着老王,没再多说一句话,等待着老王继续说下去。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表情很复杂很难受,尽管他强让自己摆出一副高兴的样子。

“咱弟兄们在这说的都是实话,这两年,对象还真不好找,你知道,咱这儿的女孩都结婚早,不到二十就结婚了。出外打工的女孩回老家的少,大部分都嫁到外地了。米娃快三十了吧,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挑了!”老王的烟快吸完了,姜三爷忙递过去一根。老王把燃尽的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踩了踩,不说话了。

两个人都开始沉默,比着吸烟。

“孩子不小了。唉!就没有年龄相仿的?小几岁也不要紧,大几岁也行。”姜三爷又说。他发现一切谈话和预想的都不太一样。

“这个年龄哪还有?除非——”老王拖起了长音。

“除非什么?快说,老王,我摆一桌。”姜三爷忙追问。

“我刚才都说过了,除非离过婚的有年龄符合的,不过你可能介意……”

“哦?哦,还是二婚的啊。”他明白老王为何在他来时说这几年结婚的形势变化了。

“你别说二婚的不好,你们将军寺村就有十来个小伙子找不到对象,俺弯柳村也有十几个呢,都在这儿搁着呢!现在女孩子少,真不比以前了。”

姜三爷的手被烫了一下,他发现烟已燃尽了,扔掉,然后又点了一根,深吸了一口。他一直低着头看着脚尖,不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说:“就没有不是二婚的?”

“应该也有,我再问问吧,你等我的消息。不过,说实话,要在以前,以你家的条件,加上米娃这孩子老实能干,他选择的地方多的去了。可时代不同了,女孩子出外见过世面,眼光也变高了,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少之又少啊?”

“让你操心了……”

“咱弟兄俩还说这话。”老王又吸了一口烟。

正说着老王的小孙子出来了,手里握着一个气球,气球用绳子拴住,风一吹往天上飞,然后小家伙又紧紧地拽下来。“来,让爷爷抱抱。”老王抱着孙子往天上扔,然后接住,又往上扔,孩子“咯咯”地笑着。

姜三爷夸道:“这孩子眼睛大,长得壮实,将来肯定有出息。”他竖起了大拇指,望着老王爷孙俩,心里羡慕。他们拉起了家常,到了半晌午,姜三爷要回家了。老王非要把姜三爷带的礼物还给姜三爷,两个人拉扯了一阵子。

姜三爷说:“也没带啥东西,给小孙子喝的。”

“看你客气的,家里啥也不缺。”老王嘴上说着让姜三爷把饮料带走,手却没把饮料递给姜三爷。

“留下来一起吃饭吧,咱哥俩中午晕两个。”

姜三爷哪有心情吃饭,赶紧说:“都一样,孩他娘都做好了。”

太阳从早晨滚到中午,像燃烧的火球一样,滚在他的身上,烧在他的心里,可他依旧非常冷。无论从哪个角度说,姜三爷心情糟糕透了,这上辈子是欠谁的呢?回去的路上,他抽了一根又一根烟,直到把带的那盒烟抽完,然后把烟盒揉成一团,扔在了地上,心里有说不出来的滋味。这几里路,他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却没有一次这么沉重。太阳已经偏西了,姜三爷一进院子,姜三爷的老婆从厨房里跑出来,手上还沾有面,她问:“当家的,咋样?”

“别提了,他说没合适的闺女了,他竟然让找……”

“让找什么?”姜三爷老婆问。

“让找二婚的。”姜三爷小声嘀咕着。他想抽烟,两只手在裤兜里找,没找到,两只手又在上衣兜里摸了摸,还是没找到,这才住手。

“啥?”姜三爷老婆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让找二婚的!”姜三爷又说了一遍。

姜三爷老婆好像受了什么侮辱一样,开始哭了起来,眼泪一把一把地流下来。

过了腊月二十,在外打工的都回到老家,家家户户热闹非凡,这可是个找对象的好时候,姜三爷和老婆逢人就说自己还有一个儿子没结婚,让大家操操心介绍对象。这是关键时刻,老两口都知道过年的时候要好好地把握住。过年,他们感到比谁都要忙,都要累,大儿子和二女儿回来了,本来团圆的时刻,一家人却发愁米娃的婚事来,不知道今年能否定婚。老王打电话送来了消息,姜三爷充满了喜悦,赶快接通了电话。

“有个二婚的,刚离,人长得漂亮不说,还没小孩。你看咋样?”

姜三爷心里凉了一半,他按捺住内心的失望说:“二婚?”

“别挑了,现在打光棍的可不少。你不同意我就找下家了,别后悔我没提醒你。”老王大笑起来。

姜三爷的心在老王的笑声里开始破碎:“好,好吧,那啥时候见面?”

“就这两天,将军寺破庙旁,你等我电话。”老王一说完就挂了电话。

当看见儿子米娃时,姜三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见儿子,怎么给儿子说这样的事呢?村里哪有人娶二婚的啊?儿子怎么能接受二婚呢?这可是他一辈子的幸福。他心里不禁为儿子的未来感到悲哀,感到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错误,成为一个罪人,恨自己是怎么当的爹,不合格,竟然让儿子没讨到好老婆。现在适龄的闺女都到哪里了呢?儿子米娃这种情况,他心里恨自己窝囊!

米娃不小了,见了一个又一个,中间也有敷衍介绍对象的,闺女年龄不足十九,要么女方要求在城里有正式工作,虽然米娃也去见面,但结局早已注定。后来竟然还有身体是残疾的,姜三爷和老婆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答应见这种女人让老两口也有点后悔,不应该让孩子去见——米娃毕竟是个孩子,也许过段时间有变化呢,说不定就有合适的闺女啦。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和人家对上眼,米娃变得烦躁不安。摆在面前最大的问题还是儿子的对象,这件事像根木桩子一样深深地插进姜三爷的心脏。

開春后,姜三爷和老婆依然天天渴望着儿子能早点定婚,哪怕个头矮点儿、人老实点儿也行,可这点小小的愿望都没实现。他们老两口真的有些急了,可急也不是办法,他们慢慢分析出了原因:可能别人感觉你在外没挣到钱——你说你有钱,谁也没看见啊,钱又不能挂在脸上看!姜三爷就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他建议大儿子买辆车,当别人问起来的时候,在老家就说是米娃的,在城里就说是大儿子的,可谓一箭双雕。当米娃开着车回到老家的时候,确实引起同村很多人的羡慕,但是介绍的对象仍然少之又少。

通过买车说媒的方法失败后,姜三爷又提了礼品去找老王。这次,姜三爷递给老王一根烟,并点上了火,老王却像变了一个人。

“老王,你侄儿的婚事还要你操心啊。”姜三爷笑着说。

“好,好啊。”老王打了个哈欠,满口的酒味,他有人天天请。

“我已经说好了,房子要盖,春上就动工,没有个落脚的地方哪能行呢?”

“这个好,米娃人不错,你家有车,又快有房了,当然要介绍个好的。”老王面无表情地说。

“二婚的也可以——没带孩子的看有没有?要有孩子最好是女孩。”姜三爷能感到说话时低声下气,这是老两口商量过的。既然年龄相仿的黄花大闺女不好找,那就找离过婚的,不过可不能带男孩,不能养活别人的孩子,再说以后财产怎么办?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天像姜三爷的心一样,慢慢地暗下来。

老王说:“在这里喝罢茶再走吧。”这是下逐客令了。

“不了,不了,都一样。这事儿还要麻烦你了。如果成的话,我再给你加一千!”姜三爷尽量表现出高兴的样子,咳嗽了两声。他又递给老王一支烟,没想到老王回过来一个大大的巴掌,他谢绝了。

“不吸了,喉咙不舒服。你说这话,咱哥俩见外了不是?都是自己的事。”老王又说。

离开时天快黑了,太阳有气无力地落山了。姜三爷走时特地回了头,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老王身上,想寻找到一个让自己满意的表情,可老王却一眼也没瞅姜三爷。姜三爷感觉突然变得年龄大了,腰变弯了,头发变白了,皱纹增多了,说话也慢了。老两口在家中谈论时,突然感觉到某一天离开了人世,但孩子的婚事还没着落,有点对不住小儿子,死也不甘心。姜三爷老两口慢慢地认识到,不接受现实也不行。没有适龄的女孩子,那就从二婚里找最合适的,这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总比让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好。

老两口想通了,就开始跟儿子商量二婚的也不错,开始儿子死活不愿意。米娃说:“见了这么多,没有一个合适的,我真有那么差吗?我一辈子打光棍算了。”气得姜三爷老婆都哭了。她一哭,姜三爷就开始劝儿子:“成不成是一回事,先见一见再说。”姜三爷让大儿子打电话劝米娃,又让大儿媳妇劝,让二女儿劝,一家人都开始做他工作,最后米娃总算勉强同意了。儿子米娃同意后,可不知道怎么,老两口的内心却难受了好几天。

老王介绍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是二婚,二十五岁了,家庭条件也不错,做卖化肥生意的。这个女人和男人结婚没几天,男人就出去打工了,再也没回过家,后来女人才知道男人在外面又找了个相好的,现在男人回来了,两个人办了离婚手续。姜三爷想打听两个人真是结婚没几天就离开了吗?但老王没回答,他直接问姜三爷:“你见不见啊?”

米娃这次开着小轿车去见面了,姜三爷期待着儿子有好结果,可是到了晚上,儿子还没有回来,老两口有点着急了,难道米娃出了啥事?米娃确实去见面了,但在上午就见完面了。不过,米娃很失望,这次见面的女人不爱说话,基本是他问一句女人回答一句。他去女人家的时候,女人的娘还用白眼珠看了看米娃,不尊重人,这让米娃心里更不爽。

女人问米娃:“这车是你的吗?”

米娃说:“当然是了。”

女人就笑了,不再说什么。女人脸上已经有了皱纹,二十五岁的脸像三十五岁的样子,显得非常苍老。

米娃对女人不满意,那女人对他也不满意。俩人没对上眼。

那天见完面,米娃没有直接回家,他一个人开着车来到将军寺河边,望着流动的河水,在那里静静地坐着抽烟。麦子拔节了向天空生成,青油油的一片片向远处绵延。他抬起头,天空有些暗淡,模模糊糊的,灰蒙蒙与将军寺河要相连了。突然米娃看见一个人影左右瞅了一下,蹲在了将军寺河沟边,那人不见了。

米娃咽了一口吐沫,悄悄地跟过去,原来是一个女人在那里解手。米娃看了入神,竟然走向了女人。米娃盯着女人,一下子想起了什么。

“叫什么名字?”米娃突然问了一句。

女人犹豫了一下,说:“桃红。”

桃红——这个名字轰隆隆地撞击着他的心灵,米娃一把推开了她。他想起了什么,十年前,这是他第一次见面的对象,没想到又见面了。他恶狠狠地骂道:滚,你给我滚,不然我把你扔进将军寺河。女人被他吓到了,头也不回地逃走了。米娃的内心酸酸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整个世界白花花明晃晃的,澄净如这白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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