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杏
谷雨。
南方的这座小城,苦楝树的花已经盛开过了,而夏,未至。
“轰隆隆,轰隆隆……”刺目的闪电过后,是一声声惊雷。今年汛期来得早,这雨,又大又急,已经下了整整两天两夜,一点要停的意思都没有。苏小雨惊恐地望着窗外,一辆消防车在雨幕中呼啸而过,天已蒙蒙亮了。
父亲仍然没有回家,门口留的小灯还亮着,昨天晚上轮到父亲值班,去之前,小雨和父亲又吵了一架,对于母亲的离开,她始终无法原谅父亲。
苏小雨今年读高二,父亲苏大海是县消防指挥中心的一名老队员,这工作,一干就是二十年。原本一家三口生活得很幸福,但三年前那个雨夜,父亲去值班,半夜时,母亲头痛难忍,小雨发现后焦急地打电话给父亲,但他正在值班没有回来,只嘱咐小雨拿头痛药给母亲吃,天蒙蒙亮时,母亲晕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来,是脑出血,医生说太晚了,小雨哭得撕心裂肺,母亲刚刚四十岁,怎么能就这样离开,而父亲,只是默默地望着天空,烟一根一根地猛抽,一言不发,眼中布满了血丝。
困意袭来,小雨想起父亲昨晚离开时怒气冲冲的样子,有些后悔,当时苏大海陪着小雨学习,一不小心翻到了一封信,是小雨班上一个男孩子写给她的,小雨自己当时也惊呆了,但并不想给父亲解释,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不是那样的”便埋头继续学习,苏大海问不出什么,急得提高了音量,父女俩吵了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像泼,像倒。
苏大海穿着一件军绿色雨衣站在桥边,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说服桥中央的那个孩子走回岸边来,雨水早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脸颊。桥下,是波涛汹涌的榕江,雨下了两天两夜,榕江水奔腾怒吼,仿佛一只发怒的狮子。桥是老桥,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架的。当时,它是小城有名的景观,是小城第一座横跨榕江的水泥桥,桥的两边还砌上了水泥栏杆,但现在,桥已经老了。
队里天快亮的时候接到警报,说有一对母子在老桥对峙,孩子要跳江,苏大海带上另外两名队员迅速出发了,而现在,雨势真的太大了。
“彬彬,听妈妈的话,先上来再说。”那位母亲站在苏大海身旁,焦急地喊着。但男孩双眼无神地望着滚滚向前的江水,一丝表情也没有,苏大海冷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对母子,思忖着要怎么找到突破口,看来,妈妈的话对男孩没有起到半点作用。
“队长,孩子读高二,早恋了,被妈妈指责了,是个单亲家庭。”队友小高附在苏大海耳边小声地说,苏大海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他又转身对男孩的母亲小声地说了几句,让她先退到岸上。
“彬彬,能和叔叔说几句吗?”苏大海露出憨厚的笑容,仿佛是邻家大叔,彬彬转过身来面对着苏大海,背靠着栏杆,但脸上仍然一丝表情也没有。苏大海往桥上走了几步,彬彬嚷道:“别过来。”身子却向后退了一步。苏大海只好站住。
“叔叔听说你有喜欢的女孩了是吗?”苏大海努力挤出一个平静的笑脸,但心中不免越来越焦急,雨势太大,江水又太急,拖得越久越是不利。远处,一艘小船正艰难地朝着老桥这边驶过来。
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喜欢的女孩,彬彬眼中闪过一丝神采:“她沒有妈妈,我想保护她!可是妈妈不准我喜欢她。”彬彬眼中的神采一闪而过。
“你真是个好孩子!有爱心。”苏大海试着又往前走了几步,彬彬只定定地看着他,“那她知道你喜欢她吗?”彬彬摇摇头,说:“但是妈妈一直都知道,而且,妈妈不准我喜欢她!”彬彬情绪激动起来,边说边往后退了一步,身子撞到了栏杆,栏杆竟然断了,他禁不住一个踉跄,身子摆了几下,惊叫了一声,苏大海眼疾手快,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扯住往下掉的彬彬,大喊一声:“快过来帮帮我!”
苏大海一手紧紧抱住栏杆,一手紧紧扯住彬彬的手,男孩吓得大哭起来:“叔叔快救救我!”
最先赶到的小高和另一个消防队员快速地把彬彬拉上桥,但苏大海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救上来的彬彬,只觉得眼前一黑,就从桥上连人带栏杆一起摔了下去,一个巨浪涌过来,他挣扎了一下,用尽力气大声喊道:“小高,帮我跟小雨说,爸爸对不起她!”他张大了嘴巴,但紧接着又一个巨浪涌过来,他就消失在滚滚向前的江水中了。
听到邻居们的议论,小雨赶到老桥时,大雨已经停了,只有滔滔的榕江水滚滚向前。她发疯了一般喊着:“爸爸,爸爸……”空旷的江边除了若有似无的风声,只是一片静寂。
小雨失魂落魄地只好先回了学校。晚自习下课回家时,她想起以往,在人群中总会看到爸爸那熟悉的眼神,但现在,没有了。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小区,到家的那一刻,她惊呆了!家门口的那盏小灯,是亮着的!她快速地打开家门,但空无一人,陈旧的茶几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是爸爸留言:“小雨,有险情,爸爸晚点回家。”
窗外,一声惊雷响过,大雨,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像泼,像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