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军行

小河丁丁

一

傍晚时分，一支队伍急行军来到水南村。这是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的先头部队，第二师第四团。

水南村位于潇水南岸，北街入口有座观澜亭，与北岸道县古城隔水相望。四团团长和政委走到亭中，只见晚霞映红宽阔的河潭，对岸是城墙人家，上游西洲、下游东洲山绿树成林，美如图画。但是这么美的一幅图画，却被腾腾杀气笼罩。南岸一条船也没有，原本横在观澜亭与古城南门之间的浮桥像一串大鱼似的拴在北岸，渔船和龙船也在北岸。原本属于对岸的龙船搁在岸上一棵大树的树荫里，倒扣着架在板凳上，要临近端午才会下水。水南村和附近湘源村的渔船是防止被红军利用临时调过去的，因此都系在岸边。

一条渔船船头站着一位白净少年，船舷上蹲着乌黑的鸬鹚，总有十几只。南门城墙上布满士兵，乌龟一样升缩脑袋，连续不断地开枪。一开始，鸬鹚们吓得嘎嘎乱叫，有的飞到水里，少年呵斥几声，鸬鹚们就回到舷上排好队形——它们昂着头，仿佛在说：有什么好怕的，枪又不打我们。

老百姓有的站在离南门稍远的河岸上，有的站在船上，都朝这边张望。

这边红军战士藏在屋墙、亭柱和大树后头，一枪也不乱放，只是不停地喊话：

“白军士兵不打红军。”

“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红军是工农的军队。”

“投降吧，红军优待俘虏。”

……

团长和政委相视一笑：

“怎么办？”

“先吃饭。”

红一方面军长征才刚刚开始，几天之后，四团将要参加惨烈的湘江战役。一个多月之后，强渡烏江靠四团，四渡赤水有四团。六个月后，飞夺泸定桥的，是四团。十个月后，攻占腊子口天险的，还是四团。

在这样一支英勇善战的部队眼里，对岸的守城部队算得了什么呢？那不过是花了一万块大洋从广西请来的一个连，再加上几十名保安团的团丁，城里大小官员早已带着家眷沿潇水逃往下游零陵方向。

二

就在街边屋檐下，战士们有的休息，有的造饭，有的在墙壁上粉刷标语，有的在准备攻城的云梯。村民纷纷打开家门请红军喝茶饮水，也有那胆小的将家门紧闭，或者锁门逃出去了。

这一天是1934年11月17日，农历十月十一。立冬才几天，熟透的橘子有不少还挂在树上，在暮色中灼灼放光。战士们没有一个动手采摘。

观澜亭附近，一对少年男女抬着一箩筐刚刚下树的橘子钻出橘林，见到满街都是红军，吓得把箩筐一丢，掉头逃入橘林。

“喂！别怕！”

“我们是穷人的队伍！”

战士们嚷嚷着，橘林里却不见人出来。

那一箩筐橘子放在原地，直到深夜一个也没有少。凸月在天空照耀，月光像霜一样，落在屋瓦上、墙壁上、铺街的鹅卵石上、橘树上、篱笆上，也落在那一箩筐橘子上，那么饱满的果实隐隐发着红光，仿佛华贵的星星，又像奇异的宝石。

战士们在檐下或坐或卧，有的趁机打盹，有的默默抽烟，有的借着月光打草鞋，有的望着月亮出神，有的在擦枪磨刺刀……那一箩筐橘子就在工兵排长跟前，他靠墙坐着，瞪瞪天上的月亮，又瞪瞪眼前的橘子，伸手拿起一只大的掂一掂，对一个小战士说：“恐怕有半斤重，你信不信……”

“我信！”

这个声音像雷声一样，从不远处的十字街口传来。

说话的是团长，他个头接近一米九，月光中格外魁梧，如同神将下凡，带着一队警卫大步流星朝这边走来，战士们纷纷起立。

工兵排长手哆嗦了一下，想把橘子放回去，却又不敢，就那样僵着身子，直到团长走到跟前才站起。

团长说：“想吃橘子？”

工兵排长说不出话。

团长拍一下工兵排长的肩膀，说：“我请你吃橘子。”

工兵排长打了一个立正，说：“团……团……”那个“长”字卡在喉咙眼，怎么也迸不出去。

团长弯腰拿了三只橘子，掏出一枚银圆扔进箩筐，说：“你再叫三个人，吃了橘子就泅渡过去，一营火力掩护。”

工兵排长连忙点了三个战士，都是水性上佳的。四人一人一只橘子，工兵排长皮也不剥，连皮带肉就啃。

一营将士立即在观澜亭内外布置火力，有的借石柱、土墙为掩体，有的上了屋顶。

三

吃完橘子，工兵排长率领三个战士下了水。月亮明晃晃地照着，两岸的人彼此都看得见。河潭白滑滑的，仿佛银绸一样荡漾，四个黑黑的人头特别醒目。

叭！叭！叭！

城墙上的敌人开始射击，水中溅起小小的浪花。

叭！叭！叭！叭！

这边一营战士也开火了。

对岸渔船上的鸬鹚又乱叫起来，却都没有下水。老百姓只是观战，谁也不作声。

四位勇士继续前进，工兵排长游在头里，那些小小浪花紧紧追逐着他。忽然，他沉下水去了。

“排长！”

“排长！”

这边观战的工兵叫喊起来。

工兵排长冒出水面，另外一个战士却又沉下去，再也不露头。

叭！叭！叭！叭！叭！叭！

这边火力更加密集。

对岸城墙上枪声忽然停了，人影也不见了。

泅水的三位勇士快到对岸，鸬鹚船上的少年招着手说：“上船来，他们从西门逃出去了，我帮你们把浮桥拉过河去。”

这时天快亮了，其他老百姓也来帮忙，不到十分钟工夫，浮桥就恢复了原样。一营率先过了河，打开南门，把红旗插上城楼。

四

这天中午，第一方面军大部队源源不断跨过浮桥。四团把宿营地设在城北，宣传队在树荫下摆开桌凳，向围观的老百姓做宣传，号召大家参加红军。

只见两个少年朝这边走来，一个挽着一篮橘子，黝黑敦实，愣头愣脑的。另一个身材瘦长，面庞白净，肩上挂了一只布袋。他俩一边走，一边嘴上也不消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