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宏
江风幽幽,流水潺潺,日落时分,披一身晚霞,走在浮桥上,迎面走来的一个个,仿若宋代的清逸之士,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浮桥无根基,恰似水中浮萍,身飘如寄。一只船,又一只船,横亘江中,一块木板,又一块木板,将船连成一体。尖尖的船头,稳稳的船舱,横着的桥板,竖着的跳板,粗粗的缆绳搭在岸锚上,丝丝钓绳扔在江中,浮桥是浮在水面上的不朽诗行。
浮桥是赣州的奇丽一景,依偎在江水怀抱,像酒后的诗人,沉醉不醒。浮桥通达两岸,行人和昼夜不息的江水,来来去去,在那幸福的场域里,如花绽放,最后都悄然隐退在时光深处。
我与赣州有不了缘,城外湖边乡,安妥我躁动不安的青春。那两年,苦难如影随形,忧郁亦步亦趋,分分秒秒都是难熬,是赣江清风拂得头脑清醒,是章贡两水洗涤灵魂,让我斗志昂扬,奔向未来。
进出赣州城,必定经过西河大桥,每次到桥上,我都会支好租来的单车,凭栏听风,俯瞰脚下滔滔贡江水,遥望四周绵延起伏的群山,顿感自己渺小如沙粒。人依山水间,最宜冥思苦想。那时所想,一一化成通往未来的铺路砖。年轻的心在蓄势,咸咸的汗水在滴落,西河大桥之思,成了奋斗的起点,江风阵阵那是奋发的号角。
现在想来,年轻时我没走古浮桥是对的,步履匆匆,踏不出那百转千回的古老韵致。
知道赣州有浮桥的时候,我已离开那里八年多。那时,我在江西电视台工作,透过监视器,看同事拍回来的视频,那依依水上桥,瞬间触燃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灵魂都被唤醒了。
原来,赣州还有如此动人的古雅景致。
第一次踏上古浮桥,距离我初临赣州城已整整二十四年。浮桥是原址新造,我是故地重游,却已不再年轻,华发早生,心趋保守,走一步看三步,看得江水都发愁。
江水浑黄,桥心玲珑,风里传来空灵之声:“谁这么心事重重,步履沉沉,何不跳过浮桥,到彼岸去看风景?”
一江愁绪里,我用冥想作答:“我在慨叹韶华易逝,白发生,还在想那个答应我一起走桥的人今安在?”
西北风飒飒,漫天狂卷一堆愁。贡江水默默,径自北流寻海去。我在浮桥上,江桥无言,江风烈,落日坠,寒意浓,一切都化入古朴之境。
曾几何时,有个人答应陪我游古城赣州,看看那个容蓄了我两年的城,走一走那千年不改芳颜的古桥。约定的那座浮桥仍在,那个约定我尤记在心,而那个人却在时光里,渐行渐远,音容依稀难辨。人生百年,模糊的不仅是往事,更有那一个个曾鲜活在岁月里的人。
念叨着消失在时光中的那个人,我在浮桥上缓缓踱步,徘徊复徘徊,不知不觉,我与守桥人不期而遇。那是一个皱纹里藏满故事的老人,笑一笑,笑出多少沧桑来,可堪浮桥的千年风霜。他为浮桥而生,是浮桥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不禁要问,在生命中,我能遇到几个这样的“守桥人”,不离不弃,甚至将命运打碎、搅拌,然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不亚于天问。也许,一辈子也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我在贛州小住,推窗即见浮在章江上的南河浮桥。一桥通南北,卧下成通衢,浮起是风景。与浮桥相隔不远,两座现代化大桥贯通,故而浮桥的通行意义早已让位给旅游观光。章江上的南河浮桥,与贡江上的建春门浮桥,亲如恋人,把思念写在水上,用水传情思,淌出一汪古朴的浪漫。
黄昏落日圆,忙完一天的工作,下到浮桥,随意走走,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浮桥上遇见冬游爱好者。暮色沉沉江水阔,江水如鳞缀身,北风给他打扇子,吹干冷珠,他用围巾裹身护体,熟练地穿衣,看得我心都冷麻了。莫非他是章江男神,站在浮桥上,为这一江一桥代言?
蓦地,想起宋代安福籍诗人刘弇的诗句来:“断送一生憔悴,只消几个黄昏。”刘弇追忆的是自己的亡妻,而在浮桥上伫立晚风中的我,念念不忘的是那段永不回头的青春时光,还有那个再也不会回来的人。
“叮咚”一声夕阳坠,浮桥黑寂无声,像极了我此刻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