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坚守,浪漫银河

2021-08-23 23:25符祎明
艺术评鉴 2021年10期
关键词:杜琪峰香港电影

符祎明

摘要:作为经历过香港电影黄金时代、见证过香港电影新浪潮发展与落幕的电影人,杜琪峰绝对是位逆流者。香港回归前夕,由他领衔成立“银河映像”,以电影作者冷静而深刻的自省,坚持原创品格和作者态度、商业与表达双拳出击的运营方式,几乎每年都推出了香港电影的话题之作。经过25年的淬炼,杜琪峰及银河映像已成为香港地区乃至华语电影世界里兼具市场吸引力和口碑效应的招牌旗帜,作为香港电影的瑰丽奇葩,“银河映像”及其作品对当今身处巨变商业环境中的电影人也有着特别的借鉴作用。

关键词:杜琪峰  银河映像  香港电影  黑色风格

中图分类号:J905

回望香港电影史,20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是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恰逢1997年香港回归前夕,杜琪峰与韦家辉、游乃海等人成立“银河映像”,九七后,香港电影的商业与创作重新布局,资本退潮,影人出走,杜琪峰却逆流而上,带领团队成员以原创性和本土性赋予“银河映像”品牌特色,以商业和作者电影齐驱发展成就创作模式,一边以黑色风格铺就作者电影的创作底色,一边以癫狂、温馨、浪漫的商业格调营造都市爱情喜剧世界,以稳定的量产和高水准双标输出,成为续写香港电影传奇的旗手,书写着香港电影另一番别具乡愁之意的时代影像。也正因为由杜氏一手注入的风格色彩和主题追求,银河映像已成为我们研究杜氏及其作品最好的标本,研究杜氏和银河映像的一系列作品,亦能帮助我们看到香港创作者们对于当下创作的坚守。

一、逆流而上——回归商业为创作寻得自由

杜琪峰自1979年拍摄个人首部电影《碧水寒山夺命金》后,恰逢80年代初香港电影迎来新浪潮时期。与同时期“新浪潮”的大多数导演们相同的是,杜与他们都具有电视台工作背景,不同的是,当他人选择进入电影界火速成为电影导演时,杜却逆潮流选择回归电视台继续甘作幕后编导埋头工作,这不仅是他为自己出于现实考虑的生计之道,更是为自己选择的自由创作之路,“电视台时期”让他得以有更多的自由去彻悟个人风格。

当九七来临,香港电影进入不景气时期,许多香港影人纷纷出走,杜琪峰却坚守本土,带众人成立“银河映像”,之后迅速飞腾成长。

从现在回望过去,1996—2006年是香港电影不景气的十年,但“银河映像”却在成立后的这十年期间,以商业电影和作者电影双拳出击,几乎每年都能贡献出香港电影的话题之作,且至今仍保持产量和水准的双标输出。这份漂亮的成绩单,幸得杜琪峰所秉持的“银河映像”理念,彼时的香港,市场跟风现象严重,电影的同质化、传统类型片的套路化俨然成风,杜琪峰却能保持清醒的认识,“他们在类型的固有因素之中努力创新,无论是在角色塑造、题材意蕴以及美学风格上都独树一帜。甚至可以说,银河映像的成功正是因为他们不走传统类型片的固有套路”。

可以说,杜琪峰对商业的正视和回归,带领团队坚持作者电影与商业电影的齐驱发展模式,在商业类型片中以原创性和作者性来实现表达,并反哺促进商业电影的创新,也为他们寻找到难得的创作自由,才得以成就如今的“银河映像”。

二、“文”“武”兼备——成就“银河映像”商业与创作模式

20世纪80至90年代,杜琪峰导演了《八星报喜》(1988年)《吉星拱照》(1990年)等多部卖座电影,接受并经历商业电影的洗礼,为杜琪峰提供了能够安心进行个人创作的着陆地。

此后,杜琪峰及“银河映像”的创作路径依然清晰,既能拍《孤男寡女》也能拍《枪火》,能拍《瘦身男女》也能拍《PTU》,当拍摄商业电影让投资方赚钱到满意后,作为回报,投资方会投资杜琪峰拍摄真正想表达的作者电影,如此操作,“银河映像”的商业模式得以成功建立。

“银河映像”的商业电影和作者电影虽然在制片操作模式上被完全两分,但杜氏并不止步于将两者彼此割裂,而是有意促进两者相互影响与各自发展。杜琪峰带领“银河映像”的创作者对作者性的坚守,并对兼具原创性和主题性的文本、形式进行不休不止的尝试和探索,也由此得以让杜氏及银河映像的作者电影和商业电影在各自的形式和外延上持续创新,产生反哺商业电影内涵的可能,如同《大块头有大智慧》,在商业基础上成功加入围绕“因果”这一主题性的内容,对大支佬这个出世与入世,在因果间得到顿悟的独特人物的塑造路径得以建立。

谈及杜氏在商业与作者表达两者间的融合,可以从“神探”系列作品中做深刻体悟,从早在1995年杜琪峰为邵氏影业公司拍摄《无味神探》开始,至2008年银河映像时期的《神探》,“神探”系列已经不断演变,经过融入“银河映像”都市男女爱情喜剧元素后,在2013年混搭“神探”与“男女”,“黑色”与“喜剧”,迭变而出涵纳多类型元素的《盲探》。“‘银河映像诸多成功作品的风格元素都在里面可以追寻到踪迹,拼贴杂糅,使它成为‘银河风格的集大成者”。

三、黑為底色,暗夜生辉——黑色写意完成浪漫表达

得益于电视台时期拍摄大量的金庸古装电视剧,杜琪峰深受金庸作品的影响,也使得他“已经把古装世界拍到了现在的电影里面”,致使杜氏作品中的人物具有魔幻色彩和浪漫色彩。得益于黑泽明、胡金铨、“新浪潮之父”梅尔维尔等导演和其作品的影响,杜氏形成区别于吴宇森式含有高度识别符号化元素的暴力美学,选择将瞬间的暴力化为一刹那的灿烂、光辉,赋予暴力以可供描写的美感,经个人化处理,表现为更为写意和浪漫的风格。而如此的写意浪漫创作风格,皆是杜氏放置于黑色风格之上,完成对宿命主题的表达,并由此铺就而成“银河映像”的风格基调。

在此不得不谈及杜氏对“银河映像”的影响,银河创作团队从极具实验意义的《一个字头的诞生》(韦家辉导演,韦家辉、司徒锦源、邹凯光编剧)开始,不仅在叙事结构上进行极度风格化的尝试,更在视觉风格上拉开践行黑色风格的序幕,之后的《两个只能活一个》(游达志导演,韦家辉编剧),《暗花》(游达志导演,司徒锦源、游乃海编剧),包括杜琪峰亲自操刀的《暗战》《枪火》《PTU》《黑社会》系列等,皆是杜氏和“银河映像”团队在其确立的黑色风格基调之上完成对人物和情节的叙事创新。正因为此,银河映像才创作出旗帜鲜明的风格序列作品,确立了自身的品牌风格特征,为杜氏和银河映像确立了成功的市场定位,赢得一众专业人士和观众的忠实拥趸。

仔细品味杜氏和“银河映像”的作品,便能发现杜氏常着眼于人物与人物之间的疏离感以及不确定的命运,以极具夸张和富有造型意义的画面设计附着于人物表现之上,在光线结构的设计上常将主体放置在照度较高的高光照明区域内,由布光在视觉上形成舞台造型空间,衬托造型空间内的主体完成主体造型,并常能创造性的利用现场的光源实现大光比的造型用光,成为杜氏和“银河映像”影像风格的显著视觉特点。以静待动的场面调度、稳健的景深镜头和富有节奏感的长焦镜头调度完成镜头运动,形成营造一切视听节奏感的基础,加之前文分析中提到的风格化布光所营造的造型空间,与富有韵律感的人物动作和人物位置关系形成影片的空间感,配以音乐共同构建起电影的整体视听节奏。以《枪火》为例,片中有近1/3片长的音乐,在配以音乐化处理的枪声音效下丝毫不显冗余和令人疲倦,与高度风格化的画面造型、镜头运动和剪辑汇集成杜琪峰式的视听交响。

也不得不说,这些堪称癫狂般的天才式构想能得以实现,注定与“银河映像”上下一心苦寻和坚持自我表达的理念脱离不开,《大事件》开片近乎8分钟的长镜头曾让《指环王》的摄影指导望而却步,但最终没能难倒银河兄弟们自食其力,完美实现。也正因为他们日日夜夜齐心协力,杜氏和“银河映像”的长镜头才所向披靡,《三人行》中近10分钟一镜到底的枪战场面完全炉火纯青。

四、黑色宿命,癫狂执念——执着追寻探索风格化主题

就像“黑色”永远是杜琪峰所追求的风格,宿命则是他永恒的主题,两者一道构成杜氏和“银河映像”作品的风格品牌。从《一个字头的诞生》和《两个只能活一个》开始,不仅拉开了杜氏和“银河映像”的风格序幕,也开启了对于黑色宿命的追寻。

这种气息在由杜琪峰奠定的“银河映像”风格基调的警匪世界里更加突出,有时甚至是残酷。不管是《非常突然》中缉拿完悍匪却被草莽流寇团灭的一众警员,还是《暗花》中如棋子般的宿命和徒劳,亦或是如大卫·波德莱尔所说“完全出人意料”的《PTU:机动部队》,林雪饰演的肥沙倒地后丢枪开启“蝴蝶效应”,最后却在同一地点再度跌倒将枪拾回,终结劫匪,为整个暗夜画上圆满句号。

在杜琪峰的作品序列中,黑色宿命是其风格底色和执着主题。《无味神探》写人生的悲苦,也是写宿命的残酷。《大块头有大智慧》中李凤仪一心向善,却难逃恶因之果,最终惨遭谋害,悲凉至极。《神探》的主角陈桂彬神经错乱,能看透人性幽暗,在冥想中进入罪案现场,透查真相,却逃不过孤苦生活,臆想着妻子活在身边,最后死在办案现场,才终得解脱。《盲探》的配角小敏一家,三代追爱却个个凄惨。妈妈自杀,外婆疯癫,小敏在路上苦苦追寻,却不得真爱。

这种高度化的风格追求在被看作“银河映像”成立20周年“献礼片”的《树大招风》中亦有沿袭,“三大贼王”或心狠手辣,或隐忍自恃,或骄横跋扈,但皆各自为营,纠葛自身,传闻四起却浑然不知,最终难逃欲望和命运使然,想趁时事之风攀登“喜马拉雅山”样的人生巅峰,临在历史性的谋面前,却各自以意想不到的终结方式落幕贼王的一生,不禁令人唏嘘。

这种黑色宿命,萦绕于杜氏和“银河映像”的叙事世界中,意外与死亡缠绕的宿命精巧又深邃,也使得宿命的主题被赋予隐喻内涵。

五、坚守本土,仰望星空——用“银河”影像记录时代映像

之所以称为“银河映像”,一方面是杜及团队本着重视原创性作为品牌特色,另一方面则是他们一贯地将香港本土作为立足点,用影像记录时代变化中的香港,抒发香港人对本土的切身感受。怀着对香港土生土长的情谊,杜氏带领“银河映像”以影像方式书写着“香港家书”,故此,影片中的香港旧市容和古建筑也常与片中人物妥帖相融,营造出杜氏乡愁的图景。

这种“杜氏乡愁”在创作《文雀》时分外典型,在停停拍拍的中途,杜琪峰用近两年的时间找到“影院化”的影像风格样式,并以“旧中有新,新中有旧”的方式,使得影片既具备西方人的视野,又具备香港的本土传统,成为影片别具一格的特色所在。杜琪峰安排片中人物在香港的许多旧建筑、景点、街景中穿插出现,这些景点包括香港中上环的旧区:孙中山博物馆、英皇书院、荷里活道的旧警署总部,中央书院和附近的街道,还有旧式茶餐厅、冰室等,在内景选取上以格调古旧又平民化的旧式唐楼为主,配以融合东方器乐音色的浪漫旋律,使得影片中的香港出落得陌生与冷艳,在这种距离感和陌生感之下,给予港式乡土一种新的图景展现。这不仅是用影像完成记录,更是将影像的时空与建筑空间所包含的乡土空间进行融合的一场实验。

杜氏和“银河映像”的坚守,并不止步于怀旧,而是重在新与旧的融合。而“旧中有新,新中有旧”的同样还有对时代的直觉,港人在时代的风中如文雀般,虽“并不附着于这块土地,而是随时出入,或北上,或移民他国,过一阵子也会回归,像飞鸟般自由飞翔,但会心系香港,这敢情是香港这城市的特色,香港有趣也正在此”。这也正同杜氏和“银河映像”在处理香港本土创作和北上进军大陆电影市场问题时的方式如出一辙。

在经历《黑社会》系列电影与大陆审查制度博弈的过程后,杜琪峰在《放·逐》中以更为随性的方式边放逐边重新寻回自我,并以满足市场和审查需求先行的《蝴蝶飞》进行试水,后在《毒战》中摸索出与大陆电影市场和审查制度相契合的合作方式。

不论是杜琪峰与其他六位新浪潮时代的导演向“胶片”致敬的短片集《七人乐队》还是杜氏风格延续之作的《黑社会3》,亦或是片单计划中的商业大制作《万王之王》,皆是杜琪峰所帶领的由他与韦家辉、游乃海组成的“铁三角”, 及郑保瑞、罗永昌等其他“银河映像”的同仁,连同朱淑仪、丁云山等幕后功臣们坚守本土,所看到的新一片星空。

六、结语

杜琪峰从20世纪70年代进入香港无线工作学习,经历过80年代“香港电影新浪潮”,90年代在大都会(邵氏与无线合营)期间,与周星驰合作的《审死官》大破香港电影票房记录,在1995年执导《无味神探》,迎来电影生涯中的重要转折点,次年,即97回归前夕,杜琪峰与韦家辉、游乃海等人成立“银河映像”电影公司。悉数杜琪峰这一路,亲历了香港电影黄金时代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当看到其他影人或纷纷出走好莱坞,或纷纷选择北上,彻底将重心移至大陆,而杜琪峰却和“银河映像”的伙伴们坚守本土,在商业电影与作者电影之间切换自如,顺畅游走,既有警匪世界的黑色为底,亦有都市男女爱情欢喜的熠熠星光。

杜琪峰之于“银河映像”,“银河映像”之于香港电影,不正是宿命。说来宿命,皆尽残酷,仰望星空,便是银河。

参考文献:

[1][美]大卫·波德莱尔.娱乐王国:香港电影的秘密[M].海口:海南出版社,2003:210.

[2]王海洲.《盲探》:“银河”经验的粹聚之作[J].电影批评,2013(05).

[3]杜琪峰,吴晶.时代的影像者·影响者——杜琪峰导演访谈录[J].当代电影,2007(02).

[4]杜琪峰,罗卡.不断尝试 积极求变 杜琪峰访谈[J].电影艺术,20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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