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密切联系实际,具有高度的实践能动性特征,其真理性直接体现为可检验的行动成效,即中国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实际成果,理论见之于实践,实践哺育着理论。全世界很少有像中国共产党这样直接肩负国民经济长期发展使命、全方位投入经济发展实践、具有丰富的经济发展思想积淀、发挥引领经济发展的决定性作用并取得巨大经济成就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从过去执著地向往计划经济,到改革开放以来赞同和坚持市场经济的转变,体现了极大的理论勇气,获得了很大的成功。不仅在实践中取得实效,而且更具根本性和深刻性的是,这一巨大转变深得民心。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学术基础从计划经济的范式思维,彻底转向了市场经济的范式思维。冲破既有经济学范式的思维约束,确认和践行中国经济多种成分并存、多元一体发展的方向。在非同质国家间和非匀质“规则空域”格局中,进行规则衔接和实现公平的自由贸易。这是中国经济发展“奇迹”对世界提出的新课题,也是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所面对的重大问题。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中国特色社会主义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8482021(04)000111
中国共产党是以马克思列宁主义为指导思想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经济思想同其政治路线、所处国际政治形势以及对时代特征的判断密切相关。在战争和革命年代诞生的政党,建党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经济工作完全服从于革命战争。1949年取得解放战争的全国胜利,建立新中国,中国共产党成为执政党,从以革命夺取政权的革命党,转变为以建设社会主义制度和实现民族复兴、国家富强为宗旨的全民领导者。从“在战争中学习战争”转向于从经济建设中学习经济。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发生根本性转变和勇敢的理论创新,也同世界政治经济的时代演变以及经济全球化格局的重大变化直接相关。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进行创造性发展,形成新时代的经济发展思想,指导中国经济发展的实践,彻底改变了中国贫穷落后的面貌,创造了人类经济发展史上的罕见业绩。与此同时,中国经济发展的巨大成就也检验和丰富了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真理性。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密切联系实际,具有高度的实践能动性特征,其真理性直接体现为可检验的行动成效,即中国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的实际成果,理论见之于实践,实践哺育着理论,这也是对全世界的经济理论创新发展所做出的独特贡献。全世界很少有像中国共产党这样直接肩负国民经济长期发展使命、全方位投入经济发展实践、具有丰富的经济发展思想积淀、发挥引领经济发展的决定性作用并取得巨大经济成就的政党。
一、以革命方式实现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
中国共产党成立于第一次世界大战后的1921年,至今已经100年。从经济发展思想演变的历史背景看,这100年大致可以划分为三个历史阶段:战争时期、向往计划经济的时期和转向市场经济的时期。在这三个历史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经济思想发生了极具世界意义的重大变革。而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马克思主义的基本原理则一直是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变革的理论基础和逻辑主线。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后的二三十年间,世界处于帝国主义世界大战和民族解放运动时代,中国处于抵抗外敌入侵和解放战争时期,那个时代的主题是战争与革命。那时的中国经济整体上属于“半殖民地、半封建”性质,而战争与革命的爆发则使中国经济在空间上具有割据特征:全国大体分割为政府控制、外国控制(包括“租界”和“沦陷”)和共产党控制三类地区。在共产党控制的地区,实行公有制经济、合作经济和私人经济并存的制度。一方面具有战时经济的特征,即经济建设为革命战争服务;另一方面具有向着新经济制度发展的政策取向。毛泽东明确指出:“我们的经济政策的原则,是进行一切可能的和必要的经济方面的建设,集中经济力量供给战争,同时极力改良民众的生活,巩固工农在经济方面的联合,保证无产阶级对于农民的领导,争取国营经济对私人经济的领导,造成将来发展到社会主义的前提。”[1]116
就上述三种经济成分而言,中国共产党遵循对马克思列宁主义的理解,并结合中国经济(主要是农村地区)的实际状况,形成多种经济成分并存的格局,并且分别对其持不同的政治立場和态度。其中,对公有制经济(国营经济)具有方向性的本质认同;对于集体合作经济也认同其为现实生产力水平下的一种公有制经济实现形式;而对私有经济则是承认其在当时国情下的积极作用。按照毛泽东的分析,“现在我们的国民经济,是由国营事业、合作社事业和私人事业这三方面组成的”;“国营的工业或商业,都已经开始发展,它们的前途是不可限量的”。“我们对于私人经济,只要不出于政府法律范围之外,不但不加阻止,而且加以提倡和奖励。因为目前私人经济的发展,是国家的利益和人民的利益所需要的。”“合作社经济和国营经济配合起来,经过长期的发展,将成为经济方面的巨大力量,将对私人经济逐渐占优势并取得领导的地位。”[1]119
“在这个阶段上,一般地还不是建立社会主义的农业,但在‘耕者有其田的基础上所发展起来的各种合作经济,也具有社会主义的因素。”[2]在政策安排上,强调“中国的经济,一定要走‘节制资本和‘平均地权的路,决不能是‘少数人所得而私,决不能让少数资本家少数地主‘操纵国计民生,决不能建立欧美式的资本主义社会,也决不能还是旧的半封建社会”[2]。直到共产党即将获得全国政权前夕,在理论观念和党的路线上一直明确定向为:“建立一个新民主主义的中国。”[3]
马克思的经济理论主要关注的是资本主义经济高度发达条件下的客观规律和社会形态演变趋势,从而预见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将必然导致的社会演变方向,即从资本主义社会向共产主义社会的演进[4]。而中国共产党所领导的革命则处于前资本主义阶段的经济状况,而且其主要经济活动范围是在农村,以农村包围城市的方式,逐步走入城市。其遵循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基础是:经济活动支持革命战争,以革命的暴力手段打碎阻碍生产力发展的落后生产关系和上层建筑,建立新中国,以适应生产力发展的要求[5]。因此,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具有社会主义方向的革命行动,与人民解放战争同行,后者为前者创造条件,体现“上层建筑反作用于经济基础,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的辩证关系,也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对于实践与理论关系的唯物辩证思想。
毛泽东说:“马克思列宁主义来到中国之所以发生这样大的作用,是因为中国的社会条件有了这种需要,是因为同中国人民革命的实践发生了联系,是因为被中国人民所掌握了。任何思想,如果不和客观的实际的事物相联系,如果没有客观存在的需要,如果不为人民群众所掌握,即使是最好的东西,即使是马克思列宁主义,也是不起作用的。我们是反对历史唯心论的历史唯物论者。”[6]
总之,在革命战争时期,中国共产党遵循马克思的历史唯物论,以革命和战争手段来实现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发展的客观历史要求,实际上就是进行“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的伟大实践。
二、战斗思维在经济建设实践中的发扬及其局限
革命战争的胜利和新中国的诞生,使中国共产党肩负起了国家经济建设的历史重任。中国共产党必须根据对时代特征的基本判断来确定自己的经济建设方针。当时的时代特征是:世界处于“大分化,大改组”时期。由于中国革命的胜利,壮大了世界社会主义的力量,但为时不长就发生了社会主义阵营的分裂,从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对峙的世界政治经济格局演变为美苏冷战与“三个世界”划分的新格局[按照“三个世界”划分的理论,美国和苏联两个超级大国是第一世界,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是第二世界,广大发展中国家及不发达国家属于第三世界。]。因此,在那个年代,中国共产党的使命目标,就是要在世界“大乱”的力量重组中,使社会主义中国立于不败之地。为此,在经济建设上必须有应对性的特殊作为。
因此,依历史的逻辑而顺理成章的战略方向就是,发挥中国共产党丰富的革命战争经验,发扬战斗思维和传统精神,将经济建设当作另一场“仗”来打。战斗思维在经济建设中的表现,就是依靠政治激励形成动员热情,即发动群众,打“人民战争”,以突击方式实现经济目标。在想象中,这样似乎可以形成一种低成本、低投入的经济增长方式,有可能取得意想不到的“奇迹”般成效。在现实中,尽管在某些领域,特别是经济关系比较简单,经济建设的具体目标比较易于确定和把握的领域,可以取得重大成效,但在更多更复杂的领域,往往事倍功半,反而导致高成本、低效率以及结构性的失衡现象。特别是,由于政治因素的引导,使经济决策受到政治运动的强烈干扰,往往使经济工作跑偏方向,脱离正轨。
当然,以战斗思维和政治动员方式推动经济建设,在一定领域,为达成特殊目标,特别是具有强烈的国际对抗性质和维护国家安全利益的目标,是可能取得一定成效的,这实际上是在很大程度地沿用了“战时经济”方式,来达到非常态性目标。例如,为了“备战备荒”,进行“三线建设”,完成“两弹一星”研发项目等,从国家安全利益上说具有重要战略意义,因而主要算政治账,不算经济账,只要能够“打胜仗”,可以不惜代价付出牺牲。当年的口号叫“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其榜样就是战争年代的黄继光和董存瑞等英雄战士,他们都是宁可牺牲自己的生命也要争取战争胜利的战斗英雄。这种战斗精神固然可嘉,令人感动,但是,如果将这样的方式向一般经济领域推广,以“政治挂帅”“突出政治”“抓革命,促生产”“宁可少活20年,也要拿下大油田”(大庆油田工人王进喜语)的动员精神和行政指令机制来进行经济建设(体制上实行准军事化组织形式),则难以实现可持续的成效。这实际上是将“战时”与“平时”相混淆,期望将“战时”方式运用于经济常态,往往会因“打破常规”而陷于无序。力图以非经济的“政治运动”“政治挂帅”“突出政治”方式推进经济发展的思维定势,在相当长一段时期内影响着中国经济发展的政策和策略。实际上,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二三十年里,在政治意识和战略方向上一直处于“准备打仗”的状态。其结果是,虽然可以取得一些“胜仗”,但却会使整个国民经济失去平衡。革命英雄主义行为可歌可泣,人民为此而付出的牺牲不容贬低,但因无视经济规律和经济效益而导致国民经济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却成为必须永远汲取的历史教训和所付出的高昂“学费”。
战斗思维在组织上的表现,必然是集权化、行政化、等级制,甚至实行半军事化体制,并将其视为经济组织的高级形态,在一些具有战略重要性的经济领域直接实行军事化半軍事化的组织形式,并使之成为其他经济组织学习的榜样(各行各业都要“向解放军学习”,甚至在组织形式上进行模仿)。这种体制具有自我强化的“循环累积”效应和“强力吸纳”效应,将越来越多的经济活动和组织机构纳入行政性的“体制内”,形成严格的科层级别体系,要求“统一计划,统一指挥,统一行动”。这就违背了正常经济活动的客观规律,抑制了经济活力。
总之,新中国建立以来的相当长一段时期,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倾向于:以政治和行政力量推进经济发展,以战斗或备战思维应对各种矛盾冲突,经济活动完全被嵌入了政治运动之中,依赖于政治号召力,具有强烈的非常态动员性。这实际上是战争和革命年代“经济为政治服务”思想的延续。实践证明,战斗精神和奋勇传统是可贵的,但也决不可盲目夸大战斗思维的主观意志,而脱离现实和违背客观规律。
三、向往计划经济和偏航的“大跃进”
经过1949—1952年的国民经济恢复时期,中国经济基本恢复了战争时期所造成的损害。转向经济建设的常态,需要遵循一定的经济发展思想。从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关于未来社会经济形态猜想的粗浅理解出发,加之长期形成的坚强领导力和严密组织系统,使中国共产党对在中国实行计划经济具有很大信心。1953年开始实行国民经济的第一个五年计划,形成了关于党在那个时期的总路线的完整表述,即:“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这是一个过渡时期。党在这个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内,逐步实现国家的社会主义工业化,并逐步实现国家对农业、对手工业和对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7]
邓小平1957年4月在所作报告中明确指出:“我们前一个阶段做的事情是干革命。从去年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时起,革命的任务也就基本上完成了。今后的任务是什么呢?革命的任务还有一部分,但是不多了。今后的主要任务是搞建设。”[8]
1958年,党的八大二次会议,制定了经济建设总路线:“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后来,中国共产党对总路线进行了总结反思。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指出:“一九五八年,党的八大二次会议通过的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及其基本观点,其正确的一面是反映了广大人民群众迫切要求改变我国经济文化落后状况的普遍愿望,其缺点是忽视了客观的经济规律。”[9]664,672因为,这一总路线在实行中主要表现为以等级计划和政治动员方式追求经济数量扩展的“大跃进”,以脱离现实国情的政治主观意识打乱了经济秩序。
薄一波在总结历史经验时说:“经济决策不可盲目跟着政治风向跑。”“1958年的‘大跃进,就是1957年整风、反右派和随后的‘反右倾保守、批评反冒进在经济发展方面的回应。‘大跃进本身就是经济决策跟着政治风向跑的结果。”[9]1275这一认识是相当宝贵的历史经验和反思。在经济发展道路上,“大跃进”是一次抱有不切实际愿望的偏航或冒进,因政治意愿和群众热望而偏离了经济发展客观规律的航道,盲目追求高指标,严重超出现实国力,甚至期望在短时期内就能“超英赶美”,结果却是欲速而不达,严重破坏了国民经济比例,为此付出了沉重代价。
20世纪50—70年代上半期,中国共产党向往计划经济,实行“总路线”和“大跃进”的经济政策,以至到发动“文化大革命”,进行与“党内走资本主义当权派”的阶级斗争,同对时代特征的判断直接相关。当时中国共产党认为,世界处于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殊死斗争时期,而社会主义阵营中又出现了“修正主义”的背叛。在经济上就会表现为社会主义计划经济与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较量。而且认为,帝国主义和修正主义国家“亡我之心不死”,对社会主义中国进行经济和技术封锁。这就迫使中国必须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奋发图强,超越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跑步进入共产主义”。在这一历史时期,对时代特征的判断和对计划经济的向往,加之受“战争”和“阶级斗争”意识的主导,使得中国经济组织形式越来越向行政性的科层化方向演变。从表象上看,这似乎也同关于社會主义公有制基础上的计划经济的理论想象相吻合,因而在观念上形成一种定势:以所有制形态来划分经济组织的“先进”与“落后”、“高级”与“低级”。在实践中就表现为要力争使经济组织的所有制性质不断“升级”,形成向往“公有制高级阶段的全民所有制经济”的社会心理,在政策安排上也越来越向“公有制高级形式”倾斜。
由于受经济落后的实际国情所限,尽管在主观上希望实行计划经济,实际上,中国经济从来没有达到过计划经济的标准。中国共产党毕竟具有实事求是的优良“基因”,尽管在观念上向往计划经济,相信计划的合理性和先进性,但在具体政策和制度安排上仍然一直保留了公有制经济的多种实现形式,实行全民所有制和集体所有制两种公有制。集体所有制还分为“大集体”和“小集体”,理论上说,前者为全行业劳动者集体所有,后者为本单位劳动者集体所有。而且,也没有完全消灭私人所有制,并允许存在个体工商户。只是在观念意向上期望尽可能快地将低级形态的所有制形式提升为高级形态的所有制形式。其理论基础是:一方面不得不承认中国经济落后的事实,不能勉强地搞全面国有经济;另一方面又力图通过发挥上层建筑对经济基础的反作用,依靠人的主观能动性及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来进行“改天换地”,超越历史阶段,实现新社会理想。而现实情况则是,尽管在经济工作中可以采取一些指令性经济计划方式,但在根本的社会经济形态上,是难以系统体现计划经济逻辑的。主观上意图实行高级社会经济形态的“计划经济”,实质上反而落入了由于观念偏差和脱离实际而形成的思想桎梏之中。
应该承认,在那个时期,借鉴国际经济学界的“大推进”理论和得到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援助,中国经济建设也取得了一些不可否认的成就,有些计划性项目对于中国工业化进程具有奠基性的贡献;但面对不合理想的现实,中国共产党也越来越认识到,对于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的认识是有局限性的。对理论的信仰缺乏实践经验的支持,没有始终坚持实事求是原则,陷入理论上的盲目性和实践上的盲动性,反而束缚了经济发展思想的创造性。现实表现就是,尽管中国经济有了发展,但经济关系严重失调,人民生活极度困难,甚至走到“国民经济濒临崩溃的边缘”。可以说,那是在向往计划经济的探路中所发生的一次严重的偏航,在未获成功的实践尝试中,留下了深刻的历史教训。
不过,中国共产党毕竟是一个具有实事求是思想传统的政党,归根结底还是尊重现实和实践的。早在1956年4月,毛泽东在其《论十大关系》讲话中就说:“提出这十个问题,都是围绕着一个基本方针,就是要把国内外一切积极因素调动起来,为社会主义事业服务。”“什么是国内外的积极因素?在国内,工人和农民是基本力量。中间势力是可以争取的力量。反动势力虽是一种消极因素,但是我们仍然要作好工作,尽量争取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在国际上,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要团结,不中立的可以争取为中立,反动的也可以分化和利用。总之,我们要调动一切直接的和间接的力量,为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10]如果按照这样的思维逻辑,那么很显然,计划经济的理论逻辑是难以成立的。国家经济计划的指令性体系怎么可能囊括和驾驭“调动一切直接和间接的力量”的经济发展大局?可见,由于实践的教训,中国共产党人在早年就开始对经济发展的理论认识有所反思的,而且勇于自我批评。历史地看,毛泽东当年的这一思考,实际上也为20世纪70年代后期开始的全党思想解放,着眼于调动一切力量,全力发展经济的改革开放时代,埋下了伏笔。
四、思想解放的力量和市场经济的大道
历史教训促使深刻反思,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实质性变革和重大进步始发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面对严峻的事实,邓小平说:“经过差不多一年的讨论,到一九七八年底我们召开了十一届三中全会,批评了‘两个凡是,提出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的口号,提倡理论联系实际,一切从实际出发,肯定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重新确立了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他还深刻地反思:“我们干革命几十年,搞社会主义三十多年,截至一九七八年,工人的月平均工资只有四五十元,农村的大多数地区仍处于贫困状态。这叫什么社会主义优越性?因此,我强调提出,要迅速地坚决地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经济建设上来。十一届三中全会解决了这个问题,这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确认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是党的思想路线的根本原则。可以说,在那一历史关头,中国共产党处于看似可以选择,实则别无他途的境地,如果不能把经济搞上去,就有被“开除球籍”的危险。所以,“从十一届三中全会到十二大,我们打开了一条一心一意搞建设的新路”[11]10-11。实际上这条新路是必由之路,是逼出来的思想醒悟。
邓小平所说的“一切从实际出发”,不仅是指对中国经济状况的客观认识,而且包含了对国际政治经济形势实际状况的基本判断,即认识到,世界整体上已经不再是以战争与革命为主题,而是处于以和平与发展为主题的时代。所以,“中国对外政策的目标是争取世界和平。在争取和平的前提下,一心一意搞现代化建设,发展自己的国家,建设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总之,我们诚心诚意地希望不发生战争,争取长时间的和平,集中精力搞好国内的四化建设。”[11]57可以说,从新中国诞生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上半期,中国共产党才真正从“战争意识”转变为和平发展意识。
时代特征不可误判,客观规律不可违背,历史进程不可逾越,那么,如何看待现阶段中国经济的性质呢?中国共产党遵循“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马克思主义观点,大胆解放思想,排除传统观念的约束,对中国经济的性质和发展阶段以及运行体制机制作出了新的判断,发生了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上石破天惊的思想革命。
第一,坚持中国是社会主义经济,但承认中国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就可以摆脱只有社会主义高级阶段才可能实行的“计划经济”的观念约束。至于到了社会主义高级阶段是不是就能实行计划经济,或者将实行什么样的计划经济,则可以留待未来的实践来回答。思想的解放,使得道理可探索,想象力飞扬,大大拓宽了经济发展选择空间。在理论逻辑上,实现这样的突破,具有极大的创造性,可以说这是中国共产党人对马克思主义经济思想真正的“创造性发展”,表现出极大的理论勇气。因为,对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形态发展阶段划分理论的传统理解是:人类社会发展分为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共产主义社会五个基本阶段和社会形态。按这样的社会形态划分,共产主义的前提是资本主义经济充分发达,社会形态必须适应高度发达的生产力而进行变革。而在现实中,当资本主义已经无法容納生产力的发展需要,社会矛盾已经难以调和而必须进入新的社会形态,但实行共产主义又还没有具备充分条件时,也可以设想将共产主义社会划分为两个阶段,即低级阶段和高级阶段,而其低级阶段可以称为社会主义阶段。也就是说,在传统理解中,“社会主义”在本质上就是“共产主义”,因而如果存在不符合共产主义社会的现象,就应尽快进行调整,使之早日向全面符合共产主义性质的高级阶段过渡。这就是新中国建立后,试图以“不断革命”或“继续革命”的方式,消灭各种资本主义现象,甚至激烈批判含有“资产阶级法权”因素的一些现行经济关系(例如“按劳分配”制度)的思维逻辑。而当中国共产党勇敢提出,中国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时,实际上就是认定了,中国经济发展水平,即生产力状况,不仅远离共产主义高级阶段,而且要达到作为共产主义低级阶段的社会主义经济的发达阶段,也还有漫长的路要走,即现在还处于“共产主义低级阶段”中的“初级阶段”。与其不着边际地仰望共产主义星空,还不如脚踏实地发展好现实经济,完成工业化和经济现代化。这可能就是邓小平所说的“一心一意”和“心无旁骛”的深刻含义。
第二,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的最大现实意义是,可以为市场经济正名而铺路,为解脱计划经济的观念约束而规避意识形态纠缠。这样,中国共产党实际上就已经在政治方向上实现了重大突破,松动了观念禁锢,开放了可以允许理论界进行大胆探索的思想空间。于是,自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起,经过艰难的理论钻研和实践体验,在政策表述上进行步步为营的渐进式突破。既考虑理论逻辑的严谨性,又考虑到广大干部群众的可接受性,为思想转换留下缓冲地带。长期以来,人们所接受的观念是:社会主义同资本主义性质的根本区别就在于前者实行计划经济,后者实行市场经济;计划经济没有商品,只是按需要生产产品;而市场经济则是商品经济,绝大多数产品只有进入市场交换,才有价值。现在却要转变为,承认社会主义也可以搞市场经济,也还是商品社会,这确实是一个颠覆性的理论变革,难以一蹴而就。因此,20世纪80—90年代,是一个艰难的理论探索时期,也是真正让中国经济的改革开放迈上大路的关键时期。其理论表述和政策宣示的变化:从“计划经济”到“有计划的商品经济”,再到“计划经济为主,市场调节为辅”,进而又到“有计划的市场经济”,直到明确认识社会主义也可以是市场经济,不再提“计划经济”,其观念转变的旅途充满曲折和风险。不过,中国共产党的体制可以保证实事求是的集体主义意识的统一,只要形成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共识,加之邓小平的个人威望(告诫人们“不再争论”),接受市场经济同社会主义经济相容的理论,反倒有了水到渠成的可能。1993年11月召开的党的十四届三中全会,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建立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10年后的2003年10月,中国共产党第十六届中央委员会第三次全体会议通过了《中共中央关于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若干问题的决定》。一旦在理论上彻底给市场经济正名,就让中国经济发展可以海阔天空。对内可以进行大刀阔斧的经济体制改革;对外可以大胆开放,结束闭关自守的封闭思想,同世界经济全面接轨,全方位融入经济全球化。
第三,既然是搞市场经济,那么凡是市场经济可以容纳,并且有利于推动生产力发展的经济成分,就都是中国经济体系中可以合理合法存在的市场竞争主体。所以,中国经济体系可以在公有制主导下,让多种经济成分并存,不必纠缠于社会主义还是资本主义的争论。在这一历史时期,抽象地空谈所有制的优劣与先进落后,是没有意义的。有实践意义的是:如何有利于经济发展,有助于把一切积极因素都调动起来,包括国家的积极性、集体的积极性、个人的积极性、私人资本的积极性和外国资本的积极性。这样,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就具有了极大的包容性,从一维单线条思维转向多维全方位思维,按邓小平的通俗说法就是“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其理论含义就是,不管公有制还是私有制,只要有利于发展中国经济的就是可以被允许和值得支持的好形式。当然,其政治前提是,必须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之下,有利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坚持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方向,而并不是搞资本主义性质的完全自由市场经济。
第四,由于不再是向往计划经济,而是要在市场经济体制机制下让各种经济成分相互竞争,优胜劣汰,那么,在以工业化为核心主题的中国经济发展中,就要允许、鼓励和支持各种形式的竞争和创新,而创新的前提则是思想的更大解放。美国学者迪尔德丽·N·麦克洛斯基说:“资本积累不是解决增长的核心,创新才是。”“通向现代化之门的钥匙并不是科学,而是社会普遍达成一种共识,允许和赞美创新,对新事物持开明态度,勇于尝试和改变。”[12]对于创新特别是科技创新的认识不断提升,是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一个突出特征,“创新”越来越成为这个时代使用频度最高的新颖概念和政策用语之一。
第五,经济发展必须充分尊重科学,坚持科学发展理念。世纪之交,从明确了中国共产党的执政理念是“三个代表”,即代表中国先进生产力的发展要求,代表中国先进文化的前进方向,代表中国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并通过制定正确的路线方针政策,为实现国家和人民的根本利益而不懈奋斗,到将这样的理念进一步提炼为“科学发展观”,作为经济发展的指导思想。时任中共中央总书记胡锦涛说:“树立和落实全面发展、协调发展和可持续发展的科学发展观,对于我们更好地坚持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战略思想具有重大意义。”“必须促进社会主义物质文明、政治文明和精神文明协调发展,坚持在经济发展的基础上促进社会全面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坚持在开发利用自然中实现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实现经济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这样的发展符合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13]科学发展观的基本含义是:坚持以人为本,树立全面、协调、可持续的发展观,促进经济社会和人的全面发展,按照统筹城乡发展、统筹区域发展、统筹经济社会发展、统筹人与自然和谐发展、统筹国内发展和对外开放的要求推进各项事业的改革和发展。
从20世纪七八十年代到21世纪,之所以能在经济理论和政策原则上做出这样的根本性变革,归根到底是基于中国共产党对于客观经济规律的充分尊重,只要符合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就可以在实践中大胆突破,与时俱进。即使在理论上还不能完全说周全,还有讨论余地时,也要勇于先在实践中“摸着石头过河”,建立经济特区“先行先试”,“杀出一条血路”,让实践来做评断。这样,中国共产党就将中国经济带上了改革开放之路。可以说,这是人类发展史上未曾有人走过的艰难道路,但对中国经济发展来说,又是必由之路。走上这一方向,就再也没有退路!
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从过去执著地向往计划经济,到改革开放以来向赞同和坚持市场经济的转变,体现了极大的理论勇气,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不仅在实践中取得实效,而且更具根本性和深刻性意义的是,这一巨大转变深得民心。国外机构曾经做过多国民意调查,发现“关于自由企业和市场经济的优点,世界各国各地区人们的看法大相径庭。2005年,全球61%的人认为,市场经济是通向未来最好的经济制度。65%的德国人、71%的美国人和74%的中国人都秉持这种观点,但仅有43%的俄罗斯人、42%的阿根廷人和36%的法国人信任市场经济。这些信念影响着各国经济体制的选择”[14]。这一调查显示:中国民众對市场经济的支持度,不仅显著地高于全世界民众对市场经济的平均支持度,而且是所有被调查国家中对市场经济支持度最高的国家,甚至比市场经济最发达的美国还要高。由此可见,中国共产党实现从计划经济思想向市场经济思想转变的过程是相当成功的,其坚实基础就是改革开放实践的巨大成效,使得大多数中国民众切身感受到从中获益。
中国民众对市场经济的认同,从根本上说也是基于新中国建立后70年的经济建设表现,特别是改革开放40多年来的经济发展成就。在实行改革开放之前的近30年中,以计划经济思维为导向,虽然也取得了一些令人瞩目的经济建设业绩,国家经济实力有所增强,但经济发展总体成效不佳,特别是民生受益严重不足,生活贫困。而改革开放以后的40多年,情况大为改观,从“一穷二白”的境地迅速崛起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民生改善极为显著。经历了那个时代的中国人,都有真正是“换了人间”的切身体验,几乎可以说是一辈子活过了两次根本不同的人生。
尽管新中国建立后的经济发展可以划分为前30年和后40年,但从整个70年的经济发展表现来看,确实是人类发展史上的一个伟大奇迹,毫不夸张地说,中国共产党领导的中国经济发展,是世界史上最成功的发展故事之一。但从经济思想和经济建设实践看,中国经济发展又并不是对西方国家工业化进程的简单模仿和复制,而是具有非常显著的“中国特色”。所以,与中国经济发展70年历史相随的关于经济发展的理论解释,也必然会有很大的中国特色。中国共产党将其表述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学术界称之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学或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最重要特征之一,就是承认中国仍然属于市场经济,因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经济理论的学术基础从计划经济的范式思维,彻底转向了市场经济的范式思维。这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史和马克思主义经济理论发展史上,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突破和转折。总之,思想大解放获得观念大醒悟:市场经济是人类发展共同的文明大道。中国社会主义经济发展也必须走在这条大道上。
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与经济全球化的规则衔接
作为一个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国共产党的政治理想和主张必然是国际主义的。而作为一个为中国人民利益服务,以实现中国人民的幸福为己任的政党,中国共产党的信念又是高度爱国主义的,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以至整个社会主义时期,主要目标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其经济发展思想着眼于中国经济的崛起,其领导经济发展的现实舞台在中国。
基于国际主义视野,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总是以对世界的时代特征的判断为前提。如前所述,20世纪70年代以来,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和经济政策主张是以关于时代特征的基本判断为前提的:即坚定认为当今世界的时代主题是和平与发展为主导,因而才有条件一心一意搞经济建设。在这样的时代,经济发展是第一要务,在政策思想中,坚持“发展是硬道理”的原则。和平发展的必然趋势就是,经济全球化势不可挡。凡是接受经济全球化的国家就有可能获得经济发展的更大机遇和空间,凡是拒绝经济全球化的国家就难以实现现代化。所以,中国接受市场经济,实行改革开放,实际上就意味着,必然会深度参与国际自由贸易体系,因而中国经济发展必将融入经济全球化的大潮。在这里,中国共产党的爱国主义与国际主义相一致,其理论基础是:融入经济全球化和自由贸易体系,不仅是中国经济发展的必由之路,也是达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必由之路。
当然,形成这样的成熟认识,也经历了一段曲折的历史。新中国诞生后,由于国际政治经济形势的制约,也由于对社会主义经济发展规律的认识局限,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主要倾向是独立自主、自力更生,在相当程度上具有封闭特征,特别是对资本主义国家的封闭性和警惕性。将其视为敌对国家,认为它们“亡我之心不死”,因而以美国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体系,绝不应是中国可以进入的善地。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上半期,中国共产党的国际经济思想才开始发生转变,即转向于认为当代世界的主流是和平与发展,中国有条件实行改革开放政策。经过十几年的谈判,中国于2001年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这意味着,中国承认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由美国所主导的国际经济秩序,并决心融入这一体系。
不过,在经济思想的根基之处,即经济学的范式承诺上,人们还缺乏更深刻的认识[15]。因为,战后的国际经济秩序,是建立在主流经济学的微观—宏观范式承诺的基础之上的。这一范式承诺的思维定势是:“优化”之解是唯一的,人类经济发展的结果是各国经济根本性质的“趋同”,实际上就是西方化[16]。即按照微观经济学的想象,各国都形成以私有企业为微观经济主体的经济体系,所有国家都“门户开放”,各国的自由市场竞争形成同质性(经济主体性质相同,市场规则完全一致)的全球经济。并认为这样的经济全球化可以达到“最优”境界;而如果偏离这样的范式承诺所想象的方向,就是不正常的,不被承认为“市场经济”。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后,经济发展的现实表现大大出乎人们意料。中国经济高速增长,整体规模迅速壮大。在此过程中,尽管在有些方面确实表现出同发达国家间的差异收敛,但在许多重要方面却并没有向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形态趋同,不是越来越西方化,而是表现得非常具有“中国特色”。换句话说,中国社会主义经济的根本性质,不会因走上市场经济发展道路而轻易改变。这使得美国等发达国家十分失望,一些人认为“被中国欺骗了”,并断定中国一直在以隐瞒意图的“百年马拉松”战略,悄悄实行称霸世界的谋略,进而颠覆现行的全球经济秩序[17]。它们认为,只要不符合它们所想象的市场经济形态,或者没有朝着与西方国家同化的方向演变,那就是对合理规则的违犯,同现行秩序背道而行,就不能算是市场经济体制。并固执地认为,这样的国家就会形成对它们的安全“威胁”或者“不公平”竞争地位。实际上,由于中国崛起所创造的经济发展成就,以及所选择的有别于西方的工业化道路和经济制度,表明上述思维观念及其微观—宏观范式基础,已经远远落后于现实了[18]。
习近平总书记在2021年世界经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的特别致辞中说:“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没有完全相同的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各有千秋,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关键在于是否符合本国国情,能否获得人民拥护和支持,能否带来政治稳定、社会进步、民生改善,能否为人类进步事业作出贡献。各国历史文化和社会制度差异自古就存在,是人类文明的内在属性。没有多样性,就没有人类文明。多样性是客观现实,将长期存在。”[习近平.让多边主义的火炬照亮人类前行之路:在世界經济论坛“达沃斯议程”对话会上的特别致辞[EB/OL].(2021-05-06)[2021-01-25].http:∥www.gov.cn/gongbao/content/2021/content_5585225.htm。]
中国共产党的经济发展思想,特别是关于市场经济运行的观察和分析,虽然借鉴了主流经济学微观—宏观范式承诺的合理因素,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接受这一范式承诺的根本逻辑,即认为所有国家的经济形态都必须同质化,整个经济体才可能实现均衡和最优。如果是那样,实际上就是要求中国的经济形态和市场秩序规则要完全达到“与美国一样”的状态,才可以被承认为是市场经济。事实告诉人们,这样的观念是不现实的,连同样实行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国家,例如,德国、日本、北欧各国,以及新加坡等,都不可能“与美国一样”。对中国提出经济同质化要求则是更不合理的。
简单回顾一下历史:当代的世界经济格局是经由近现代经济发展的两个“奇迹”,即非常态的经济高增长和结构大变迁所推动和塑造的。第一个奇迹是西方国家二三百年来的工业化;第二个奇迹就是中国工业化。经由第一个奇迹,形成了从大英帝国称霸世界的全球经济体系,到以美国一霸独大为特征的全球秩序格局。而经由第二个奇迹,则形成了多极化的全球秩序格局。如果说第一个工业化奇迹确实具有推动全球经济同质化的强大力量,似乎非西方化就无现代化(当时确实没有哪个国家走非西方化道路而实现经济现代化的成功案例);那么,第二个工业化奇迹,则具有使经济全球化的空间格局向高度非同质化方向演变的趋势(中国创造了走非西方化道路而实现经济现代化的先例)。尽管经济全球化的大趋势不可阻挡,但自由竞争和自由贸易的施展空间并不会向着越来越匀质化和同质化的方向演变,而是形成各国非同质和非匀质的域态空间,各国拥有制度主权,其“规则空域”都会有各自特色。通俗地说就是:世界各国即使发展为市场经济成熟的发达国家(中等收入或高收入国家),也不可能都成为“跟美国一样”的国家。对于经济全球化的理论想象,以及据此而构建的世界贸易规则,都必须转变原先的经济学假设和思维定势。要承认,真实的世界是由“不一样”的国家所构成的,特别是,如果有的大国企图以强制方式改变另一个国家,尤其是另一个大国的政治经济性质,是难以做到的。例如,美国无法按照它的意志改变中国的政治经济形态,中国经济与美国经济的非同质性,将是长期存在的客观现象。经济学的理论想象即使借助于国家强力也无法使之改变。所以,经济学和经济理论发展所面对的任务是,要解释和研究:在非同质国家间和非匀质“规则空域”格局中,如何进行规则衔接和实现公平的自由贸易?这是中国经济发展“奇迹”对世界提出的新课题,也是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所面对的重大问题。
中国的经济发展不仅彻底改变了自己,也根本上改变了世界。在人类发展中,近现代西方国家做出了巨大贡献,中国等其他国家也做出了巨大贡献。西方化的发展道路和道理是一种选择,非西方化的发展道路和道理也是可行的选择。因此,在现实世界中,具有不同域类特征的国家,互通共存,利益相依,在竞争(甚至对抗)中实现多样性均衡状态,才是可持续的和包容性的经济全球化格局。世界不会因各国经济的多样性而“去全球化”,也不会因经济体的非同质性而相互脱钩、封闭、隔绝。非同质性是世界的正常状态,非同质性经济体的共存、融通、合作,才会形成丰富多彩的世界和更高质量的经济全球化格局[19]。
六、结语
当今世界很奇异:声称“自由、民主、平等”的美国在思维范式上却坚持一元性和排他性,固执地认为各国经济必须与其同质,都实行同它一样的制度,才算“合理”和“优化”;而被指责为“威权主义”的中国却在思维范式上坚持多样性和包容性,开明地主张各国经济发展均可有各自的不同道路和特色。前者自认为把持了不二法理,视后者为无由之说,试图对其进行“遏制”。但是,中国共产党历经艰难曲折的100年历史,具有不惧强权、百折不挠的战斗基因:从夺取全国政权,到转向市场经济,进而融入全球化而崛起成为经济大国,皆是经由转危为机,而赢得多难兴邦之果。如果有外部势力试图以强力逼迫其改变本性和方向,重壓之下的中国共产党,将会更加坚定其经由100年历史而形成的经济发展思想和张扬其愈挫愈坚精神,引领中国经济沿着更具“特色”、更有定力的路径发展。终究,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逆转人类经济发展及其治理结构的多元化和包容性趋势。
本文写成于中国共产党建党100周年之际,但并不是对中国共产党经济思想的全面梳理总结,而只是对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思想变革,所进行的学术性研究和探讨。本文将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百年变革,置于国内国际的历史大背景和世界经济学发展的长河中,来观察、理解和研究。中国共产党不仅领导中国经济发展取得了巨大成功,而且对经济发展思想以至经济学变革作出了具有世界意义的贡献。当前,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为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注入了新内容。特别是在新冠肺炎疫情冲击后,中国共产党又提出了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战略方向。以“一带一路”为标志的经济全球化战略实践,也在日益彰显出中国共产党对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前途的更大关切。
历经100年,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形成了其鲜明特色和日臻完善的体系。在中国首都北京市中心的天安门城楼上,悬挂着永久性标语:“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和“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十分贴切地体现了中国共产党经济发展思想的基本价值取向:以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为使命,人民共和国利益至上;与世界各国共存共荣,形成人类命运共同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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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校对: 郑雅妮
A Study on the Centennial Reform of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of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JIN Bei1,2
(1.The Chinese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 Beijing 100732, China;
2. The Business School, Zhengzhou University, Zhengzhou 450001, China)
Abstract: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PC) is closely related to the reality and has a characteristic of high practical initiative. Its rationality is directly reflected in the testable action effects, which can be seen as the actual results of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peoples livelihood improvement. Theory is reflected in practice, and practice nurtures theory. There are few political parties in the world like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hat undertake the long-term development mission of national economic, throw themself into economic development practice in an all-round way, have rich accumulation of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and play a decisive role in leading economic development and acquire great economic achievements.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of the CPC has changed from pursuing planned economy in the past to approving and adhering to market economy of the reform and opening up, which manifests great theoretical courage and also achieve great success. This thought has achieved actual results in practice.Whats more, the great change has caughtpeoples hearts, which is a fundamental and profound result. The academic basis of the economic theory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has completely changed from the paradigm thinking of planned economy to that of market economy, and broke through the thinking constraints of the existing economic paradigm, confirmed and fulfilled the direction of the coexistence of multiple components and diversified integration development. Among the heterogeneous countries and in the setup of non-homogeneous “the rule of airspace”, we should carry out rule linking and further achieve the result of fair free trade. This is a new topic raised by the “miracle” ofChinas economic development to the world, which is also a vital issue faced by the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of CPCs.
Keywords: CPC; economic development thought;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收稿日期:2021-05-21。
作者简介:金碚,男,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郑州大学商学院院长,研究方向:发展经济学、产业经济学,电子邮箱:jinpei8859@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