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汪妍泽 WANG Yanze 吴冠中 WU Guanzhong 李 悦 LI Yue
在当今社会经济转型和土地存量开发的进程中,历史住区的更新是城市发展的重点之一。它们以居住功能为主、商业服务功能为辅,多毗邻城市中心区,或处于历史地段,或呈现历史风貌,或标志历史人物和事件;其老旧程度因建造水平和使用状况而异[1]。
历史住区的历史价值大多不及历史文化风貌区,相应的建筑保护力度也不及同期优秀历史建筑,但它们仍然反映了特定历史时期典型的住区风貌、功能和建造特征。同时,历史住区因存在时间久、居民长期融合,大多形成了本地特有的“在地文化”。它不仅指业已成型的人文历史脉络,更强调以个人、家庭或社群为单位的日常生活方式。历史住区因背靠独特的历史背景、扎根于特定时空,难以被复制或取代,尤其是其在城市更新中体现出的超越历史价值的重要文化价值。
当下的城市更新研究,尚未有针对性地解读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内涵,也未深入探讨其与城市更新的平衡关系。因此,有必要辨析历史住区在更新中面临的具体危机,了解在地文化的特征和价值,总结城市更新应对在地文化的不同模式,以此启发我国城市更新的新思路。
历史住区的遗留问题主要在于原有居住功能难以满足当代生活需求。就建筑质量而言,大多数历史住区经历百年风霜,加之缺乏维护和修缮,建筑外观和结构自然老化、损毁。就生活设施而言,住区设计之初主打经济实用,大多未预留足够的户外公共空间,经历建国以来公有住宅重新分配和人口激增后,囿于时代而固化的空间所承担的基本生活需求量几乎过载,且户数增多导致厨卫、盥洗空间严重不足。为尽量维系生活质量,居民长期自发进行大量非正规改建、加建,扩充居住功能(图1)。
图1 历史住区的非正规加建、改建
居民自发改造虽然短暂应对了棘手的居住困难,但新的社会问题也随之产生。自建材料简易且影响原有结构,室外空间被占据后,区域内交通不畅、公共空间缩减,带来结构、消防、卫生等安全隐患,物质环境逐渐衰退。部分本地居民为寻求更好的居住品质而搬离,而简陋的条件意味着城市中心区少有的低廉租金,因此,越来越多的外来中低收入群体入住替换了原住民。历史住区社会环境变相衰退,也造成了邻近新旧住区之间的差异升级[2]。
早在上世纪50 年代,走在更新前列的美国已经以拆迁和新建为主要的城市发展激励手段[3];当代城市更新对历史住区的关注要点,也在于控制环境衰退、缓解城市隔离等。然而,物质环境的清理与重建并非解决社会问题的根本方式,超越物质环境的更新意识继而指向文化性的重拾。
我国当下城市更新的调控践行“一事一议”原则,有针对性地甄别历史住区的具体保留价值,这也有赖于政策指导和地方办法的结合;同时,在“以人为本”的理念下,更多地将公众意见纳入更新机制中,就历史住区的价值和更新方向等方面,鼓励多方共同参与建议、论证与决策。在政策的不断修订和实际执行中,历史住区的居民更受重视,物质环境也更受保护。可见,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对历史住区“人”与“地”两方面的探讨已初建成效。但目前城市更新依旧依托于速度化、标准化的实施手段,因此,在精确定位、精细管理上仍有精进的余地,尤其在把握历史住区“人地关系”的更新方法上,还可以有更全面、更细致的考量。
城市的最初形态来源于“文化堆”,即人与人交流形成聚落文化的地点,其文化性包含“人”与“地”的二元关系。地方是生活情感的投射之处,它既可以是空间,也可以是满足精神需求的事物[4]。历史住区的地方性是基于其特定物质环境并指向特定人群的精神和物质双重诉求。本文提出的历史住区在地文化仅在特定地方发生,通过关注个案独特而丰富的日常,标识出地方与地方间的差异,因而有别于部分研究对城市的类型化探讨。
在“人”与“地”的关系中,从“人”的角度看,历史住区中的人群居住于同一环境,培养了共识性的社会制度、价值观念和行为网络,进而指导其对环境的使用和改造;从“地”的角度看,历史住区的文化特征渗透在空间、建筑和文化景观中,进而潜移默化地影响居于其中的人的认识和行为。二者相互作用、互为表征,共同营造了独特的历史住区在地文化(图2)。
图2 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形成路径
因此,前文所述历史住区表象上的“问题”实则有其自洽的存在原因和鲜活的自循环体系,正是这些构成了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特征,并在一定程度上保障了对历史住区价值的公平性判断。
2.2.1 活跃城市交流下独立的社会形态
历史住区多毗邻城市中心区,随着周边地块开发为新住区,高收入者迁入,历史住区与周边区域从空间形态、社会构成到服务功能的矛盾与隔离逐渐显现[5]。一方面,历史住区的肌理与周边明显有别,如上海旧式里弄通过弄门进入总弄再进入支弄的封闭布局,形成了与外部街道的天然门禁;另一方面,历史住区内部人际互动却非常活跃,相对新住区具有更强的人际网络,反而易被外人视为“内向型街区”,因鲜明的区域特征易使外来人产生排他感受。这类差异一定程度上造成城市毗邻片区的文化隔离,进而导致了对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错位理解[5]。
实际上,历史住区应属独立而非隔离,其与周边城市片区的潜在交流未曾间断。历史住区作为城市机能的参与者,在长期发展中已形成相对明确的角色定位。例如,上海北外滩地区保留了公共租界时期成型的原工部局舟山路菜市场,尽管已被划归于提篮桥历史文化风貌区内不复使用,但商贸与住区的相对关系得以延续;如今,舟山路仍是区域内农贸副食集散地,以低廉的价格持续辐射周边新旧住区。
除了外来消费者,很多长期在此经营的商户也并不居住于本地,但被本地低廉的店铺租金吸引,愿意每日通勤于居住地和店铺之间。在能够承受的成本范围内,一方面,商户以低价吸引消费者;另一方面,为保持熟客、扩大受众,他们需要与本地人和外来消费者交流熟识,于是成为了本地文化的参与者,一定程度上打破了历史住区文化隔离的定势。
2.2.2 稳定规模社区里承接的复杂功能
不同于新开发住区,历史住区的居住空间规模相对稳定,但居住人口构成受到周边城市建设、产业转移的波动影响而趋于复杂。除了习惯于本地居住环境、多代长居于此的原住民外,外来人群因低廉租金的吸引而持续置换出原住民;加之外来商户和消费者的参与,历史住区的日常活动人群呈现多样化。
复杂的人口构成及其日常生活的多样需求,要求历史住区必须在居住外承载更为复合的服务功能,以保障其本身“全周期”运转。正如怀特(E.B.White)对纽约印象的描述,“(小型社区)每一条商业街都为居民提供了一个真正意义上能在实际生活中‘自给自足’的居住环境”,复合功能将居住、商业和公共社交整合起来,除各地商品交换,还可在街上听到各系方言,居民、店主和顾客都变相参与到本地与外地的文化流通之中,街道成为跨地域、跨文化的社交场所[6]。商业功能因其相对生活化、低成本而得到消费者的长期认可,从而形成区域内相对稳定的商业服务模式,在满足消费诉求的同时,也塑造了街道以及整个住区的空间状态和景象氛围(图3)。
图3 上海北外滩东余杭路、舟山路历史住区沿街商业功能分布
2.2.3 多元建筑空间中激发的日常生活
历史住区相对于外部城市而言,是有能力自循环并向外辐射的独立体系;而就其内部,应该被视为根植于历史空间中的城市社区,且由于独特的历史空间和背景人群,其间的日常生活带有不可复制的“在地性”。
历史住区中有限空间与生活需求间的矛盾,导致改建、加建等自发性建造现象屡见不鲜[7](图4)。在其负面隐患之外,这一特殊的城市景象集合了民间智慧,展现了使用者巨大的影响力;其功能、时间、空间上的可变性等,放逐了城市新奇[8],形成了独一无二的本地空间及文化特征。同时,建造和使用过程中潜藏着邻里间的竞争和协商机制,原本自由的建造行为受到不成文的利益制约,本地社群在交流中达成共识进而获得潜在的秩序性(图5)。
图4 上海东余杭路历史住区自发性加建、改建
图5 上海董家渡历史住区各户门外加建形成的秩序感
历史住区原始公共空间的缺乏和自发性建造,以及政府主导的公共设施配建对里弄道路的占据,将居民的公共活动挤压到总弄、弄口甚至城市街道,进而改变了居民的日常交往行为,甚至激发了在极限空间里进行公共交往的创造性模式。
历史住区在形态、功能和日常生活中的表征差异,在城市更新中具有不可复制的文化价值。
2.3.1 多样性
不同时期的城市映像在历史住区中层层积淀形成多样性,并在当下复杂城市环境中,其依然保持着历史文化和外来文化、市民文化和街头文化的高度融合。这种包容性应被理解为“超级多样性”(Superdiversity)[9],带有明显的时间特征,包括文化间的长期渗透和本地文化内部的长期演变,二者也共同强化了在地文化的独特性。
2.3.2 普遍性
尽管单个历史住区的在地文化仅是个案,但在空间上,历史住区广泛存在于城市中,带有同类历史背景、文化特征,面对相似的危机与挑战。它们在空间上大多相互割裂,无法自发联系成强有力的共同体,因而无法彰显共通的社会价值。实际上,迫于历史住区的消亡速度,在地文化中的人地关系赋予地方积极的情绪,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地方性人口流失和外来文化侵蚀导致的城市区域文化的衰退[10]。
在城市更新话语下,若从人地关系变动的角度纵向剖析历史住区在地文化中潜在的社会制度、价值观念和行为网络的互动关系,则历史住区的物质环境可能被保护、更新或拆除新建,居民可能被保留、置换或迁徙,相应的人地关系最终会呈现保留、部分保留或完全消散等可能。以此为参照,可对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演化模式进行归类(图6)。
图6 在地文化的演化模式
较为彻底变革人地关系的有:“文化迁徙”,即拆除原有建筑,土地作为城市开发地块流通,居民迁居只能在异地片段式地延续在地文化;原址新建并回迁虽然将居民保留在本地,但是日常生活方式随居住空间而改变,很大程度上导致“文化离散”;而“文化置换”将居民迁居,保留、升级本地物质空间,以历史特色为亮点进行再开发,原在地文化完全被新文化取代。
较为理想延续人地关系的有:以“文化保护”为主,使更新最小程度地介入人地关系,仅适当优化物质环境而居民留居于此,既保留了本地风貌,也延续了居民原先的社交网络;进一步的“文化提升”是在文化保护的同时,通过营造公共空间激发多元的日常交往和文化生活;若适当保留在地文化,并主动推动其本身发展与城市更新进程匹配,则有赖于“文化复合”,保留或部分保留本地居民,提升物质空间品质,并且吸纳新功能入驻,与本地功能复合,在保留在地文化的同时,促进在地文化的迭代。
城市更新对不同文化演变模式的选择,是基于对历史住区区位和自身改造潜力的评估,也取决于政府、居民、开发商、第三方机构等不同主体的参与或缺席。因此,各模式的比较无法一概而论,但各模式的更新结果及社会效应,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对在地文化的多维解读,其中也包含对其反复演绎后的“文化异化”。
居民迁出、土地再开发,是多数历史住区的快速更新方式,而异地聚居可使在地文化变相延续。2020 年10 月,上海海派文化中心举办了《城市记忆——虹镇老街影像展》,通过旧物、影像、访谈等形式,将分散到各安置点的虹镇老街原住民及其集体记忆重现在第三方展览空间中(图7)。原住民对地方的依恋,更多的是对原本人际网络的精神依赖。在没有机会回迁本地的情况下,部分居民被集中安置或在选房时选择同一新住区,尽管经过地方的迁移,文化离散不可避免,但从拆迁居民的移居生活中,仍可以窥见文化延续的线索。城市视角下,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平移潜在地影响了城市肌理、城市功能结构、安置住区空间形态及其与外部区域的交流方式等(图8)。
图7 上海《城市记忆——虹镇老街影像展》展览现场
图8 上海北外滩东余杭路历史片区人口迁徙地图
首先,是人口流动带来的城市结构改变。拆迁人口向城市近郊、远郊流动,大型居住区涌现的同时,学校、医院等公共基础设施也随着需求人口的流动迁移,进而改变了城市的功能结构。与此同时,区域间的文化差异慢慢显现,而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异地植入也引发了与迁徙地本地文化的碰撞、融合与更新。
其次,是原在地文化对新住区产品化居住模式的改造。例如,居民试图改造、创造公共空间,正是原本行为网络的延续。居民从空间密集的历史住区搬迁到封闭的公寓住宅之中,原本走家串户的邻里交往模式随之改变,居民更多地依赖公共空间的交往。但是,即便在小区有公共活动室的情况下,更多居民仍然习惯在室外公共活动场所交往,更有人自带桌椅在楼栋间下棋打牌、围坐聊天[11]。再如,尽管新住区居住面积相对宽松,历史住区居民对空间产权的强烈争取意识依然在新住区中延续,院落和公共空间中的加建、改建逐渐改变了新住区肌理。自发改造为产品化居住空间带来的多样性,同时揭示了新住区居住环境的不足,启发了新住区更新要点。
相比于“异地迁徙”导致的在地文化离散,更理想化的方式是原地保留原住民,以生活化的居住功能为根本提升居住环境,通过原住民的行为网络重塑地方活力,以此适应城市发展。如同雅各布呼吁的建立城市空间与功能的整体联系一样,以此保留社区多样性[12]。
提升历史住区居住环境的基本措施有立面更新、结构修缮、设施补充等,可以评估现状后采用不同的改造措施,在不破坏历史空间的同时,保留原本的生活氛围。例如,上海承兴里通过“抽户”“留改”将居民短暂迁出,在“装配服务清单”可选范围内进行统一化设计和标准化施工,为各户加建厨房、厕所等生活设施,再将部分居民回迁;对于如静安别墅等现状较好的新里,则在不影响居民生活的同时,整治、修缮外立面和公共区域[13]。
在增设生活设施、保留居住活力的基础上,争取在有限空间中补充公共设施,可以进一步增进历史住区的文化活力。上海贵州西里弄毗邻城市中心,在基础整治的同时,尽可能利用剩余公共空间打造社区公共客厅,并呼吁居民参与维护,通过公共性和参与性建立起在地文化自我更新的正向循环,并通过社区提升推动了周边业态升级(图9)[14]。同样,上海各区的“邻里汇”“睦邻中心”“邻里中心”等建设推进了老人活动、亲子阅读、邻里课堂等社区服务全覆盖,并由此发起社区文化节等公共事件,丰富了历史住区原本缺乏的公共文化维度。公共空间为公共活动提供场所,不仅激发了在地文化的本地活力,也加强了历史住区相对封闭的日常生活与区域外现代城市生活的联系。
图9 上海贵州西里弄微更新
强调参与性的探索实验则是激励居民参与到社区营造到空间建造的全过程,将自发搭建由无序向有序推进。例如,新疆喀什古城阿霍街区建筑群本身肌理复杂,且原本夯土木结构房屋抗震能力差,损毁后很难在技术上进行复原和修缮,拆除重建工作势在必行[15]。出于保持古城多样性的考虑,政府决定将居民分片短期迁出,由政府在原有各户宅基内建设结构框架以控制建筑主体的空间体量,并鼓励本地居民自主选择色彩、门窗形状和建筑装饰[16]。通过自上而下建立秩序并自下而上建立多样性,加之本地居民的驻留,最终保持了喀什古城的原始风貌,也实现了文化在地方的传承与重塑(图10)。
图10 新疆喀什古城和阿霍街区改造
向住区内导入新功能,实现历史住区的功能复合,是实现在地文化活化的另一维度。功能活化不仅是实现与城市周边区域服务功能的交换和互补,也是践行开放的社区理念[17],实现住区公共文化功能与周边区域的共享。
部分探索以在地文化为触媒,通过以点带面的方式,对在地文化进行层次化解读,在保留原住民日常生活的同时,强化本地的历史文化价值。例如,北京杨梅竹斜街的更新过程中,利用清末民初出版业聚集的文化特征,保留世界书局、沈从文故居等,通过点状激活打造文化创意街区。由政府主导、通过市场化运作,将文化产业代入本地居民的生活,形成了区域内的微循环。在进行任何会改变本地文化特征的动作时,包括选择入驻商家、改造方案等,都是以与原住民和谐共处为首要原则,最终,杨梅竹斜街被定位为“能吃能喝能逛能买,又能和原住民及设计师聊天的场所”(图11)。
图11 北京大栅栏杨梅竹斜街更新后街景
本地文化的变革也为新功能的迁入创造了条件。例如,上海田子坊住区内原本存在大量里弄工厂,居民、工厂及化工、五金等小商业长期共存[18],但随着工厂的关闭、迁移,厂房大量闲置,相关小商业也逐渐停业,富余空间为新功能进入和住区转型提供了机会。在政府主导下,大批艺术家入驻老厂房,与本地居民自然混居。新产业甚至为原本从里弄工厂下岗的本地居民创造了就业机会,自然推动了在地文化的重组与新生。
可见,在保留原住民的前提下,政府的引导管控更多的是与包括居民在内的多方对话。杨梅竹斜街更新中的“大栅栏跨界中心”、泰康路田子坊更新中的“艺管会”都充当了政府与居民及市场对接的平台角色。此外,部分一线开发商从开发建设后端走向前场,与政府合作,直接参与到城市旧改的前端工作中。例如,兼顾了在地文化传承及产业提升的台湾宝藏岩国际艺术村更新过程中,集结了政府、居民、艺术家、开发商、学界人士、NGO 等多方参与,完成了原住民搬至中继住宅而后回迁本地新建住房并成功建立艺术产业的更新历程(图12)[19]。
图12 台北宝藏岩国际艺术村更新
在地文化对于城市活力的激励,在市场化运作中被赋予了另一层商业价值。资本方对于商业价值的挖掘,需要对在地文化进行反复解读,甚至是进一步演绎。近期快速撒网长沙、广州等地的网红商业“超级文和友”被称作“市井文化博物馆”,其经营模式是将开在街边的传统老字号小吃搬到商业综合体之中,特别之处在于其消费环境完全是按照城市旧区的场景打造。即便在破旧、逼仄的环境中就餐,广州超级文和友依然创造了国庆期间20 万的惊人客流量(图13)。然而,这类场景化消费看似是对市井文化的怀旧,实质上吸引消费人群的并非市井文化本身,而是怀旧场景区别于现代都市景象的巨大反差。例如,与“超级文和友”主题完全不同的苏州淮海街(图14),同样制造了与文和友相当的客流量;再如日本最早主打主题商业的横滨拉面博物馆,其场景化的营销模式在商业街区、商业综合体中不断复制,凭借对文化主题的更新,就可以反复制造流量和收益(图15)。
图13 广州超级文和友场景
图14 苏州淮海街
图15 横滨拉面博物馆
与一些尊重原有地方特征、保留原有历史建筑的增量开发不同,在地文化的场景化中,对“地方”的再造很大程度上就是对空间、建筑、文化景观的复制,而这种复制可以存在于与原地方无关的任何地方。于是,地方和人群被场景再造和消费群体置换,在地文化实质上完全被消费文化取代,创造了城市发展的“奇景”[20]。
在文化传承的维度上,对文化的不在地复制似乎是在地文化延续的一步奇招。但就其根源而言,原始的住区风貌及原住民行为网络均无法保留,人为制造的地方感失去了真实性的支撑而无法自我迭代。可见,场景文化并非营造人文城市的有机方式,只能归类为文化延续的一类现象。
历史住区是历史空间与当代人群的共生场所,其中的冲突与融合是城市发展进程的阶段性缩影。在当下城市更新过程中,应该尊重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价值,利用其自我循环的原动力,推动城市有机更新模式的探索。因此,讨论历史住区在地文化演变模式,对当下城市的更新工作具有启发意义。
(1)利用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有机性”,解读历史住区的城市角色,促进城市更新的宏观思考。在功能定位方面,历史住区原有的复合功能是城市整体功能结构的重要组成,历史住区更新并不是零散、孤立的空间改造个案,其功能价值可以影响城市功能结构,历史住区的功能更新应该与周边区域功能综合协调,进一步促进城市功能结构的合理化,推动交通设施、公共设施、市政设施等的合理配置和有效分布,达到可持续发展的更新目标。
(2)激发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多元性”,树立历史住区的文化价值,促进人文城市建设的深入探索。曾经的“大拆大建”对城市文脉造成的破坏,应该通过对现存历史建筑及街区文化核心的慎重评估加以弥补,建立文化遗产保护观念,在改善民生、完善城市功能的同时,传承历史文化,保护地方特色。这不仅是指对典型历史文化的关注,还包括对城市空间中社会网络的维护[21],以物质环境的更新带动在地文化的传承与迭代。
(3)剖析历史住区在地文化的“复杂性”,建立历史住区更新的协同机制,完善城市更新的工作流程。历史住区的更新涉及到土地征收、住户安置、方案执行、后期运维等复杂问题,因此,精准评估、公平协调工作机制的建立尤为必要。在实际操作中,对在地文化的精确评估,是机制建立的重要方面,应坚持“以人为本”的基本原则,充分利用历史住区的自在活力,吸收多方意见,有效化解社会矛盾,选择适宜的更新方式,建立公正、有效且持续的工作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