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靳怀堾 编辑 | 王旭辉
韩江绕潮州 摄影/图虫创意
广东潮州韩文公祠韩愈塑像 摄影/视觉中国
粤东四月天。韩江。
当韩江第一次闯入我的眼帘时,胸中陡然涌起波澜——对于我这个常年生活在北方,鲜见一条大河波浪宽者来说,韩江的浩浩汤汤、汹涌澎湃着实不同凡响,于是连呼壮阔!
韩江流域管理局的负责人说,韩江的干流总长470公里,流域面积3万多平方公里,但年径流量却高达251亿立方米。而中华民族的母亲河黄河,虽然长达5464公里,流域面积75万平方公里,但年径流量只有580亿立方米。
如果把韩江搬到干旱缺水的黄河或海河流域,那该是多么解渴的事啊!我突发遐想,悠悠地做起调水梦来。
“受厄尔尼诺现象的影响,今年韩江流域汛期提前20多天,春节前就已拉响了一次防汛警报(启动四级洪水应急响应)。这不,前几天上游又连降大雨,江水暴涨,目前的流量接近4000立方米每秒,以往这种情况一般要在5月份才会出现。水有些浑浊,有点像黄河,但水质不错,应该在二三类之间吧。平素的二三月份,我们的韩江可是一江春水碧如蓝啊!”那位负责人手指大江,脸上流露出遗憾和歉意,他是想把一个最美的韩江展示给外地客人。“碧如蓝”的韩江又是怎样的美呢?我又张开了想像的翅膀……
不难想像,韩江的美当会随着季节和流量的变化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比如眼前波涛滚滚、泥沙俱下的韩江,谁又能说不美呢?只不过它是一种雄浑的美,就像一位肌肉壮硕、面目粗犷霸气的汉子,舞枪弄棒显示自己的高超武功和绝大力气。而春水碧如蓝的韩江,当是一种恬静的美,就像一位大家闺秀,温婉多情,巧笑倩兮。
其实韩江本不姓“韩”,在韩愈来潮州之前,她的学名叫员水或筼水,当地人则称之为恶溪、鄂溪。
潮州双旌山韩文公祠建筑群 摄影/视觉中国
筼,大竹或竹林之意。粤东的韩江流域属亚热带气候,崇山峻岭中遍布茂林修竹,郁郁葱葱。筼筜之竹生其上,清清碧水流其下,这样,从青翠悠然中流淌出的韩江便被古人冠以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筼水。可是,后来为何又被呼为恶溪呢?
远古之时,热带气候的韩江流域林木茂密,人烟稀少,崇山峻岭是野象、虎豹、熊羆、蟒蛇之类纵横驰骋的天堂,河流溪涧则是鱼虾及鳄鱼之类悠哉游哉的乐园。秦汉以后,到这块化外之地讨生活的人越来越多,初来者心惊肉跳,全身的汗毛都充满了恐怖:荆莽丛生,瘴气弥漫,野兽出没,危机四伏!在陆地,面对豺狼虎豹当道,结队而行的人们挥刀弄棒,鼓噪而过,往往能化险为夷。倒是隐于员水(筼水)中的鳄鱼,犹如鬼魅附体,经常伏击涉水、过渡者和打渔人,弄得江上杀气腾腾,血雨腥风。恶物、恶鱼、恶溪,人们便把痛恨、诅咒不断地抛向此水,久而久之,恶溪之名取代了员水。
直到韩愈到来,这一情况才出现转机。
唐元和十四年(819)正月,唐宪宗遣使者到凤翔迎取佛骨入宫供奉,时任刑部侍郎的韩愈草成《谏迎佛骨表》一文,上疏皇帝,大声疾呼:佛不可信!请求将佛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同时又列举历代佞佛皇帝“运祚不长”“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的事例说事。宪宗皇帝勃然大怒,欲杀韩愈,幸得诸大臣相救,宪宗才收起杀心,改贬他为潮州刺史,正所谓“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正月十四,未等过上长安的元宵节,韩愈便被朝廷催促着前往贬所。一路上,除了“雪拥蓝关马不前”的跋涉艰辛,还有痛失爱女的巨大不幸。韩愈走后不久,家属也被赶出京城,在追赶他的路上,由于惊吓和旅途颠簸,年仅12岁的小女儿病死,被草草葬于商南层峰驿(今陕西丹凤县武观镇西北,为出陕入鄂、豫的重要驿站)旁的山坡下。韩愈得到消息后,肝肠寸断,悲痛欲绝。
两个月后,韩愈拖着老迈病体来到潮州。面对潮州无处不在的荒蛮,面对潮州百姓殷切的目光,韩愈心底蕴集的悲天悯人情怀一下被唤醒了,他收起了个人的种种不幸,开始尽心尽力履行刺史的职责,让衰老的生命再次迸发出灿烂的光芒。在潮州,韩愈雷厉风行地干了四件大事:一是劝课农桑,兴修水利;二是释放奴婢,禁止买卖人口;三是延师兴学,培育英才;四是驱逐鳄害,安抚百姓。
韩愈当年三月廿五日来到潮州后,就听到鳄鱼为害之事。他到现场查看后,回到州衙,奋笔疾书,草成后世广为流传的《鳄鱼文》(又称《祭鳄鱼文》)。四月四日,韩愈带领官民来距州城东北恶溪北堤中段一处鳄鱼经常出没的深潭边(附近有古渡口,叫鳄渡),设为祭坛,摆上祭品,点上香烛,用洪亮的声音宣读祭文,勒令鳄鱼限期徙归大海。祭文写得气势磅礴,义正辞严,听者无不动容。念毕,将祭文焚化,连同祭祀的猪羊共投潭中。此后,韩愈组织了一批捕杀鳄鱼的壮士,在恶溪上敲锣打鼓,把鳄鱼驱赶到一个范围有限的深潭中,然后向潭中倾倒生石灰(生石灰遇水剧烈沸腾),抛掷石块,狂射矢箭……在驱鳄大军的围追堵截下,鳄鱼死的死,逃的逃。鳄害得除,百姓称快。为了纪念韩公战胜鳄鱼的威武,后人在韩江北堤北端用白石筑起了一座高高的祭鳄亭台(鳄渡秋风亭),以示纪念。亭中有一柱联赞道:“佛骨谪来岭海因而增重;鳄鱼徙去江河自此澄清。”
七个多月后,韩愈人走了,却把“魂”留在了潮州。潮州的江山易姓——山(韩愈任刺史时经常登临的笔架山)改称韩山,水改成韩江,甚至韩愈手植的橡树也称韩木,并成为潮州士子敬仰的对象,“以花之繁稀卜科名盛衰”。
“韩愈被贬,潮州受益。”自韩愈种下文治教化的种子以后,蛮荒之地的潮州遍开人文之花,逐渐成为岭南的“海滨邹鲁”。对此,潮州古城的牌坊和“儒林第”、“大夫第”、“翰林第”以及现代著名国学大师饶宗颐故居等标识可以作证。流连于一座座古色古香的老宅中,我深深被这座古城厚重的文化底蕴所折服,以至忘记了时光的流逝。夜幕降临了,华灯下的潮州老街巷犹如一幅泛黄的老照片,沧桑而动人,让人仿佛进入了意味幽远的历史的隧道……
“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潮州的一位史志专家说,韩愈对潮州的影响主要体现在文治教化上。比如,南宋末年,整个潮州的人口不过40万人,而参加科举考试的居然超过万人,那时的妇女、小孩和残疾不能参加考试,有资格应试的不超过10万人,却有万余人走上考场,可见好学崇文风气之盛。比如,随着韩愈文章在潮州的广泛流播,其中大量精练、准确、鲜明、生动的语言,进入潮州方言中。再如,当下全潮州200多万人口中,名字中带有“韩”字或“愈”字的不下4000人;潮州昌黎小学全校20多个孩子以“念愈”、“师韩”为名……
潮州市广济桥 摄影/图虫创意
其实,潮州百姓之所以有浓重的“韩愈情结”,不仅在于韩公在潮州刺史任上为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善事好事,更在于他的文化影响和名人效应——他有“文起八代之衰”的雄才浩气,他有“道济天下之溺”的勇毅担当,他有“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夺三军之帅”的威武豪壮……于是,韩愈成了潮州人理想、信念和力量的代名词。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
那天,我登上韩山,拜谒韩文公祠,追寻昌黎公在潮州留下的足迹;又居高临下俯瞰浩荡奔流的韩江,眺望江那边有“岭海名邦”之誉的潮州古城,心中不由得为韩文公唱起了颂歌:韩山苍苍,韩江泱泱,昌黎之风,山高水长!
下了韩山,便迈上了横卧韩江上的广济桥(又名湘子桥)。之前做过功课,知广济桥是与河北赵州桥、泉州洛阳桥、北京卢沟桥比肩的中国四大石桥之一。
遥想千年,韩江无桥,面对汹汹江流,人们只好“日夜野宿,以伺其便”,韩江难渡,何时到头?南宋乾道七年(1171),好事临门——为了让韩江天堑变通途,潮州太守曾汪组织民众“造舟为梁”,用八十六只木船横向并排连接而成,同时在中流砌筑了一个长宽五丈左右的大石墩,以固桥身,取名“康济”,是为广济桥之肇始。此后,是桥屡有增筑和重构,并演变为浮梁结合的样式。浮桥可以启闭,以利通航和排洪——因韩江水大流急,浮梁结合结构可以大大缩减中流一带的桥墩数量,减少对水流的阻障;遇到韩江发洪水,便打开浮桥让汹汹急流迅速下泄。到了明中叶,形成了“十八梭船廿四洲(洲,即用石块砌成的桥墩)”的独特风格——东、西是重瓴联阁、联芳济美的石梁桥,中间是“舳舻编连、龙卧虹跨”的浮桥,梁舟结合,刚柔相济,有动有静,相得益彰……
潮州古城图 资料图片
这还不够。为了使行人免受日晒雨淋之苦,并美其桥身,明宣德年间,潮州知府王源在500多米长的梁桥上建起126间亭屋,又在24座桥墩上筑起楼台。“廿四楼台廿四样”。洋洋乎,华楼美亭,鳞瓦参差,檐牙高啄……成为一道绝妙的风景线。又因广济桥是“全粤东境,闽、粤、豫章”的枢纽所在,桥上又有众多的亭屋楼阁,故又成为“一里长桥一里市”的热闹桥市。每当晨曦初露,店铺酒肆茶亭竞相开放,各色旗幡迎风招展……渐渐的,桥上人头攒动,车马喧嚣,人们买货购物,打卦占卜,聊天品茗,把酒临风……俨然一幅流动的《清明上河图》。
眼前的广济桥,为2003~2007年重建,再现了明代的风貌。现有桥亭30座,其中12座为殿式阁,12座是杂式亭台,雕梁画栋,各具形态,各呈风流。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亭台之上汇萃的匾额楹联,匾额悬于亭阁的正面正中,楹联镌刻在白色花岗石柱上,文词与书法珠联璧合,相映成辉,让千年古桥文气氤氲,风雅倜傥。
当我领略了集梁桥、拱桥、浮桥等形式于一体和桥文化之大成的“广济”风采后,阅桥无数的我,还是被眼前这座“形状之奇异,建筑之华丽,文化之厚重”的桥中极品震撼了。“这哪里是过桥,分明是穿行画廊中,享受桥文化的大餐!”我在目不睱接中感叹不已。
过了广济桥,便是潮州城,眼前是一道保存完好的巍峨古城墙。
史料上说,潮州古城的城垣,始建于北宋年间,用泥土夯筑而成,后屡经维修加固,日臻完善。东城的城垣,因沿江傍岸,还要承担防洪重任,成为“要害”,因而工程艰巨,花费不菲。由于堤防与城墙浑然一体,后来被唤作“堤城”。元代,蒙古铁蹄骑踏破潮州城,捣毁了南、北、西三面城垣,却对东城垣“高抬贵手”,非但未毁,反而“复修东畔滨溪之城,谓之堤城,以御暴涨洪流之患”。明初为了加强防御,全国各地掀起修筑城池的高潮。潮州也不例外,城垣主体,内外砌石,尤其是对东垣(堤城)格外垂青,花大力气进行了加高培厚。迨至弘治八年(1495)夏,飓风洪水呼啸而来,北门堤洞开,殃及潮州城垣特别是堤城,崩塌二百多丈。水退后,知府车份主持修复临江堤北段(上水门以北)“计一百六十丈”。
清代,王国光、方耀两位将军的出现,让堤城愈加坚固,他们的大名也因筑堤而载入史册。
康熙三年(1664),广东镇海将军王国光来到潮州。他听说潮州的堤城是洪水频频“光顾”的重灾区,便来到这一带查看水情形势。当看到东城墙四门敞开时,心里不由得一动,终于找到了症结所在。一番计议之后,城中军民便行动起来,他们在广济、上水、竹木、下水四门两边的墙体,各安装一根大石柱,中间凿槽,同时在城楼上备下一定规格的木板。每当韩江发大水漫堤时,便遣人沿门槽自上而下放板挡水。因屡试不爽,效果上佳,这个被称作“水板”的设施,一直用到近现代。今天,它已成为文物,受到保护。
清同治十年(1871)夏,堤城又一次被大水围困,虽未发生溃决,但漏水严重,以致城中水深数尺,城垣在浸泡中岌岌可危。水退之后,潮州镇总兵方耀主持维修堤城,主攻方向是解决城墙渗漏问题。具体做法是:自城墙顶部中线部位开一道深沟,宽三四尺,深二丈余,直达城墙基础;然后用贝灰搅拌泥沙版筑一道三合土“龙骨”,形成一道隔水防渗墙。这样,城墙漏水的难题迎刃而解。
新中国成立后,为了方便交通,潮州古城的南、北和西三面城墙先后被拆除,但却独存东部的堤城,并多次维修加固,成为古城地标性建筑。
“这段城堤之所以被完整地保留下来,应归功于韩江。韩江每年汛期涨水对潮州城区的威胁很大,却在客观上玉成了堤城的长久存在。历史上,每当韩江发大水,城墙便会挺起坚实的胸膛,充当挡水的盾牌。”现供职于韩江供水枢纽管理处的陈伟家工程师说到城堤,话语中充满了殷殷之情:“2000年以前,韩江曾发生过几次特大洪水,水漫南堤,广济桥也被滔滔洪流吞没(当时尚未恢复楼台,桥墩全部被淹没),多亏城墙挡水,城里才安然无恙。当时一度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城外洪流滚滚,城内车水马龙,繁华热闹,一切如常。还有一些‘调皮’的市民爬上城楼观赏‘湘桥洪涨’和‘水漫金山’的实况。”
听伟家这么一说,我对潮州古城的根——2公里长的城堤充满了好奇、敬意和向往。触摸着古城墙的沧桑面容,就像在阅读着千余年的潮州历史。在周围的根叶婆娑的古榕树和绿盈盈的各种植物衬托下,灰色的城垣显得高大墩厚、苍劲刚健,透射出一种别样的坚不可摧的力量。我感叹:在我们的城市不断提速追逐现代化的进程中,这种充满浓郁乡愁的“根”越来越少了。
凝望着几年前重新修葺过的城墙,耳边仿佛听见了韩江洪水的咆哮声。但我一点也不害怕,尽管城墙无语,但我已然听到它铿锵有力的心音:不管洪水何时来,我都会挺身而出,用坚实的胸膛,挡住它的进攻!
汽车冒雨溯韩江而上。北方才绽放出盎然的春意,而粤东区已进入多雨的初夏。好在天公还算给面子,每当我们要下车考察的时候,天上的雨要么停下来,要么小了许多。
建设中的韩江高陂水利枢纽 摄影/罗起
在时下时停的雨中,我们参观了正在建设的高陂水利枢纽。工程位于韩江干流上的梅州市大埔县高陂镇上游约5公里的地方,是一座以防洪、供水为主,结合发电、兼顾航运的综合利用水利工程。当我听到建设者说:工程建设将充分考虑韩江的生态,比如给韩江下游水道以相应的生态流量,开辟鱼道等,以维持其生命健康;同时要注入文化的元素,比如主体工程及附属设施的造型融入客家文化元素,再现客家民居建筑风格,以提升工程的文化内涵与品位……在人们对“诗意地栖居”(包括良好的生态环境和精神文化)追求日趋强烈的今天,水利建设不仅要善待江河,多做“利水”之事,让人水更加和谐;还要彻底改变过去那种千篇一律、“傻大笨粗”、生硬呆板的工程外观形态,体现水工建筑的艺术美。
当我们来到大埔县西的梅江、汀江、梅潭河三江汇合处三河坝——韩江源时,天基本放晴了。在三江汇流处的防洪大堤上,伫立着一座高9.8米的韩江源客家母亲石雕像。客家母亲,头扎发髻,赤脚,健硕,端庄,质朴,背着儿子,牵着女儿,浑身上下绽放着母性之光,透着客家妇女的勤劳与善良、坚韧与力量。面部稍向左侧转,好像正在和背上的儿子悄声细语;而左手牵着的女儿,甩着两条小发辫,笑盈盈地仰视着母亲,似乎有许多知心的话儿想对娘亲说。我伫立在雕像前,凝望着客家母亲英姿;又转身眺望三江奔流,禁不住心生感恩和敬仰……
中国客家博物馆,广东省梅州市。 摄影/视觉中国
古人认为,河流汇合处乃不可多得的风水宝地。而坐落于梅江、汀江和梅潭河汇合处、韩江西岸的三河古镇(汇城村),无疑是这块风水宝地孕育的骄子。古代,托起这里繁荣的是通达“三江”的水埠码头——有了码头,便有了樯橹林立,人声鼎沸,商贾云集,货物山积,也就握住了商贸发达、百业兴旺的手。
《大埔县志》说,三河镇“舟楫辐辏,贸易者为浮店,星布州浒。凡鱼盐、布帛、菽粟、器用,百货悉备”。加之这里又是闽、粤、赣三省的盐运枢纽,盐商们大多是阔主,挥金如土,使这里的第三产业格外发达,无怪乎明清以来这里有“小潮州”之誉。又由于此地为通达三省的要道,为兵家必争之地,上演了不少刀光剑影的故事。早在北宋天宝年间,这里便设置了军事据点——三河寨,派兵将把守;明洪武九年(1376年)设三河驿站、递运所、巡检司;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筑三河城。清初,传奇总兵吴六奇扼守三河镇,对城池进行了大规模的重修加固,使城池固若金汤。如今,在岁月的无情剥蚀下,只留镇守、宣和两座城门和残余城墙百余米,在夕阳中默默地诉说着过往的光荣与梦想、悲情与创伤。
梅州到了。
这是客家人的聚居地,素有“世界客都”之称。梅江,韩江的二大支流之一(另一支为汀江),穿梅州城而过,不但滋养了聚居在此的客家人,也给这座城市注入了勃勃生机与活力。
梅州除了占极少数的畲族等少数民族和潮汕人外,绝大部分是客家人。但“客从何来”?没有人能精准地说清楚。只知道,客家人来自中原,为避战乱或自然灾害,跋山涉水越过五岭,辗转来到韩江中上游的梅州等地。以中原农耕人“安土重迁”的固有习性,“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人”,非被逼得走投无路是不会轻易背井离乡的。
梅州市大埔县客家土楼花萼楼 摄影/图虫创意
最早的客家人是顶着秦时明月来的。其时,秦始皇“南征百越”告捷之后,遣50万将士“南戍五岭”(今两广地区),这些兵丁长期“戍五岭,与越杂处”,秦王朝灰飞烟灭后沦为首批客家人。之后,伴随着晋室南迁、唐末黄巢起义、建炎南渡和水旱灾害等天灾人祸的接踵而来,大量中原汉人背井离乡,南逃至闽、粤、赣结合部(闽西、粤东、赣南)一带。开始的时候,为了活命而来的中原人本想暂时客住一段,一旦中原局势平稳再举家北返,但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也就习惯了,习惯了这里的炎热潮湿,习惯了这里的风土人情,他们用勤劳和智慧在这里播撒中原文明种子,创造美好生活,最终把“客居”之地当成了“永远的家”。
到了明末清初,由于客家人口激增,加之居处山多地少,大批闽粤客家人遂向川、湘、桂、台以及粤中、粤西等地迁徙,这在客家移民史上称为“西进运动”。到了19世纪中叶,受广东西路械斗事件及太平天国运动影响,一部分客家人又逃难至广东南部、海南岛及东南亚等地。
一部客家史,写满了客家人辗转流离的艰辛与悲苦,更写满了客家人的坚韧与顽强。艰难困苦,玉汝于成。于是,在中国历史的天空中,客家族群星光熠熠,涌现出大批的政治家、科学家、文学家、企业家……
在客家人的梅州,我们参观了中国客家博物馆,客家民系浓厚的文化积淀,独特的民俗风情,神奇的迁徙历史,深深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在客家人的梅州,我还走进了黄遵宪、何子渊、叶剑英等风流人物的故居,在这些驻有灵魂的旧宅中,寻觅着主人卓尔不凡的成长轨迹和岁月的记忆;在客家人的梅州,我独立在梅江之畔,凝眸滚滚梅江南逝水……
向南,是汕头和大海,为我们考察采风的最后一站。
汽车自梅州顺江而下,两个多小时后抵达汕头的澄海区。这里是韩江的下游和分流入海的地方,韩江一分为三,通过北溪、东溪和西溪三条通道投入南海的怀抱。
这座位于韩江三角洲最南端的海港城市,数千年前还被埋在蔚蓝色的波涛中,是韩江从上游挟带的大量泥沙滚滚而下,才使这里的陆地逐渐冒出头来。元代前后,开拓者们(主要是渔民)纷纷登陆这片新生的土地,营造家园,繁衍生息。19世纪中叶以后,伴随着汕头的开埠,渔村汕头华丽转身,一跃成为繁华都市。
汕头得名于海滨泥沙积聚而成的沙脊。由于韩江泥沙的不断冲积和潮汐风浪的作用,在今汕头城区一带形成一道自然的沙堤,当地人称之为汕,开端处则叫汕头。明中叶以后,今外马路老妈宫至崎碌一带已聚沙成脊成片,有“沙汕”“沙汕坪”之称。清康熙年间,这里作为海防前线,筑起了炮台和烟墩,称作“沙汕头”。以后,这里又被辟为盐场,成为盐民和盐商争相淘金的地方,清廷在此设站征收盐税,其名简称“汕头”;商船停泊的海港称“沙汕头港”。乾隆二十一年(1756),清政府在放鸡山(今妈屿岛)设海关收税,称“常关”。
时光流转,到了19世纪中叶前后,一双双蓝幽幽眼睛放射着攫取财富的贪婪而来,沉寂冷清的汕头港一下喧闹起来。汕头的历史自此揭开了划时代的一页。
1840年,那些风雨飘摇的日子,西方列强用“坚船利炮”轰开了古老中国的大门。本来,按照《南京条约》的规定,只在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五口通商。但欲壑难填的列强并不满足,而是把侵略扩张的魔爪伸向了其他港口城市,汕头就是其中之一。1840年,英国怡和有限公司在汕头开设分支机构,经营船务、保险、机械、杂货等业务,开洋人在汕头经商的先河。随着外国商人和传教士进驻妈屿岛,到第二次鸦片战争前,“一个未经条约承认的非常重要的港口”——汕头,其繁盛的风头已盖过了樟林港(位于今汕头市澄海区东里镇),成为潮汕地区的中心港口。随着这里港口商贸的日益活跃,咸丰三年(1853),清廷在妈屿岛南侧营仔山上设“潮州新关”(后称常关),课收商税,是为汕头海关的鼻祖。
韩江北溪俯瞰 摄影/贺坚
汕头海岸线 摄影/图虫创意
汕头的声名居然传到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思想家恩格斯的耳中,1858年11月18日,他在纽约《每日论坛报》发表了《俄国在远东的成功》一文,称汕头是《南京条约》规定的“五口”之外,“唯一有一点商业意义的口岸”。
第二次鸦片战争,把中国进一步拖入了半殖民地的深渊。在1858年6月清廷分别与英法签订的《天津条约》上,汕头被堂而皇之地辟为通商口岸。汕头正式开埠后,外国轮船和商人大摇大摆而来,“商贾云集,楼船万国”。外商还凭借特权,设洋行,办金融,开工厂,并植入了西方的生产生活方式。在欧风美雨的浸润下,洋务运动在汕头风生水起,以食品加工、纺织、日用化工、制药、造船、运输为主的民族工业,以自来水、电力、通讯为主的公共事业,纷纷兴起,并引发了化学反应,刺激着经济社会的嬗变,拉拽着汕头大步流星地迈向近代文明。
汕头开埠后,大批契约华工被输往海外,引发了近代潮汕地区大移民的浪潮,于是,世界五大洲、40多个国家和地区都有了潮汕人打拼奋斗的足迹,可以说“海内一个潮汕,海外一个潮汕”。
坐落于汕头外马路二号的“汕头开埠文化陈列馆”,原为汕头潮海关钟楼(办公大楼)所在地。如果你想快捷地了解和感受汕头这座商埠名港历经磨难而又辉煌动人的故事,就请到里面走一遭吧!
百年商埠,争得过往繁华一片;开放汕头,再立潮头追逐梦想。得益于这里濒临南海,地处韩江、榕江、练江出海口,为水上交通的重要枢纽,加之又是著名侨乡,与海外有独特的地缘、人缘、亲缘优势,1980年8月26日,国务院批准建立汕头特区。如果说150年前汕头的开埠是屈辱被动的开放,那么新时期的汕头作为我国首批四个经济特区之一,则是“穷则思变”后的主动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