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苏浙皖私家藏书及其现代意义

2021-08-17 19:24张恬
西部学刊 2021年14期
关键词:现代意义藏书家

摘要:明清两代的私家藏书,得力于手工业、个体工商业发展和科举制度的推动,较之以前有了充分的发展,其成员由商人藏书家和学者藏书家构成。这一历史性文化工程,是民族典籍传承链条上通向现代化的重要一环,为现代图书馆特别是苏浙皖地区公共图书馆提供了直接的图书资源,为今天的图书事业特别民营图书馆建设提供了历史经验。

关键词:明清苏浙皖私家藏书;藏书家;现代意义

中图分类号:G259.2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2095-6916(2021)14-0151-03

在中国文化传承史上,私家藏书占据了举足轻重的地位,闪烁着独特的光辉。私家藏书是与官家藏书、寺院藏书并举的三大藏书形式之一。它的发展经历了从春秋到东汉的成长期,从魏晋到隋唐的发展期,从宋元到明清的兴盛期。在这三大变更和发展阶段,明清时期苏浙皖地区(即今长江三角洲地区)私家藏书及其意义尤其值得探究。

一、明清时期苏浙皖地区私家藏书兴盛的概况及其原因

明清时期私家藏书发展呈鼎盛之势,与当时政治、经济、市风民俗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资本主义萌芽的产生和发展,科举做官在社会民众心理层面根深蒂固的存在,读书尚学之风盛行等是其兴盛的根本原因。

明清时期,江南资本主义自明代中后期到清代经历了从萌芽到滋长的过程,手工业、民间个体工商业以异乎寻常的方式和规模繁荣起来,经济发展冠盖全国。与这种经济形态相适应,个体意识及其文化发展和政治进取意识也出现了新的情况,社会文化下移,底层士子欲借助家族或家庭,读书进取,以求飞黄腾达。而从隋朝到明清愈益完善发达的科举制度,成为士子求官取仕、光宗耀祖的重要途径。以至上自富贵之家,下到贫民百姓,无不倾其所有供子女求学入官。由此,社会阅读空气日蒸,“十户之村,不废诵读”,读书尚学之风盛行。譬如,桐城派发祥地之桐城、明代及清代初年属江南省、康熙之后属安徽(皖),尚学崇文,学风炽盛,素有“富不丢猪,穷不丢书”之习,“通衢曲巷,夜半诵书声不绝”(马其昶语),乡间小子牛角挂书者,触目可见。目不识丁的穷家也多在厅屋墙壁之上挂一“字纸篓”,遇见废纸碎片就装进其中,以示敬惜文字之意。与此相关,官家图书出版、管理的有限性,已不能适应全社会对读书的需求,私家印制、贮藏乃至出借图书业务得力于手工业、出版业以及工商业的发展开始兴盛起来。

此期间,苏浙皖地区私家书楼林立,尉为壮观。苏州、扬州、常州、南京、湖州、杭州、徽州成为图书搜集和收藏的中心地带。仅苏州的常熟一地就有180余座私人藏书楼阁。有清一代个人藏书者即达2082人,晚清四大藏书家除山东聊城杨以增(“海源阁”)之外,其余三家矍绍基(“铁琴铜剑楼”)、陆心源(“皕宋楼”)、丁丙(“嘉惠堂”“八千卷樓”)均在苏浙皖地区。历代产生进士、状元最多的地方也总是这些私家藏书最发达的地区。以明清两代为例,明代共有状元89名,其中浙江20名、江苏16名,清代共有状元114名,其中江苏49名、浙江20名,江浙两省状元数竟是全国状元数的半数之多。

二、明清时期苏浙皖地区收藏家构成及其分析

“徽商”“浙商”凭其财富建立了大量私家藏书楼,“以商养儒,以儒营商”,营建了“尊儒尚学”的良好社会风气。官宦士大夫家庭也是私家藏书的主力军,他们读书、爱书、收书、藏书、护书,为私家藏书的传承和发展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私人藏书行业大体由两部分人构成,一部分是营商致富的商家,另一部分是世代读书的仕宦之家。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苏浙皖便利的交通,适宜的气候,特殊的地理人文环境,成为明清两代富甲天下之地,孕育出“徽商”“浙商”等一批特殊人群。这个有着先进经济和文化理念的商人群体,不仅追求物质的富足,也追求知识的富有,他们中的一些人兴建书院,建立私家藏书楼阁,使其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代代相传,这种举措既改变了家庭和宗族精神,提升了乡邦文化,更影响了整个社会意识形态。以徽商为例,清初祁门人马曰琯、马曰璐兄弟,营商,居扬州,以盐业发家后建“小玲珑山馆”,藏书10余万卷,自创刻印坊,广结文人雅士,招纳名流学子,切磋学问,“授餐经年,无倦色”,学者金祖望、厉鹗、金农、郑板桥等都是“小玲珑山馆”的常客。雍乾时期,徽州歙县商人鲍思诩,居杭州,以重金求购宋元书籍,筑藏书室“知不足斋”以藏。其子鲍廷博为歙县秀才,勤学好古,喜欢购藏秘籍,光大父亲遗传,与江浙藏书家频繁交往,互相借抄图书,八十余岁仍往来于苏浙皖之间,所抄书籍流传至今者仍有140余种。乾隆三十八年(1773)《四库全书》开馆,诏求天下遗书,鲍氏以所藏精本626种进献,得朝廷赏赐《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修成后返还原书,乾隆在其《唐阙史》和《宋仁宗武经总要》二书上题诗:“知不足斋奚不足,渴于书籍是贤乎。长编大部都庋阁,小说卮言亦入厨。”称赞鲍氏藏书正典与杂学广采博纳的风格。清代徽商汪启淑,自称“印癖先生”,以经商致富,居杭州,得以捐官,有藏书楼“开万楼”“飞鸿堂”,藏书数千种,数万册,重视宋元真籍,也看重印章刊刻,自称“藏书百储,古印万钮”,自与江浙藏书家钱谦益、项元汴、徐乾学、朱彝尊、马思赞、赵昱、钮纬、吴骞等藏书家相比肩。四库开馆,献书五六百种,数量仅次于范懋柱、鲍士恭、马裕等家,获赐《古今图书集成》一部。清代寄居浙江桐乡的徽商“汪氏三子”汪文桂、汪森、汪文柏,都以收藏文献典籍而具盛名,汪文桂和汪森共同修建了“裘柕楼”,聚书万卷。可以说,徽商所到之处大都热心于私家藏书楼阁的建设,“以商养儒,以儒营商”,培育了私家、族人及族外学子,弘扬了尊重和传播文化的文明风气。

此外,许多以读书传家的官宦士大夫家庭,或者难以俯仰于昏浊的俗世,或者企图“诗书继世”,保持文化和政治脉息,也以藏书为乐事。他们斥巨资购买书籍建造书楼,世代相袭,与富商藏书两相颉颃,成为这一时期私家藏书业的又一道风景线。明清两代士宦学人如黄宗羲、王士祯、姚范、范钦、祁承、毛晋、钱谦益、朱彝尊、顾文彬、张元济等等,既是学者又是藏书家、刊刻家。他们从身家的经历和爱好体会到书籍的重要,所谓“遗金满籝,不如一经”,较集中地体现了这批人的心态。而且多品格不凡,志向高远,以诗书传家。明末浙江余姚人黄宗羲,参加抗清活动,兵败,返乡著述讲学,搜集古籍,成为著名的思想家、史学家、藏书家。其子黄百家在《续钞堂藏书目序》中写道:“壬寅(1662)以来,余家所得野史遗集,绝学奇经,殆不胜纪,道虽穷,书不可谓不富。而家大人旁搜遍采,不尽得不止。……数百年来沉没于故家大族而将绝者,于今悉得集于《续钞堂》,使之复见于世,是虽人之不幸,而实书之大幸也。”(《学箕初稿》卷一)就是说,虽遭逢衰世厄运,却不改读书和藏书之心。这也是一些学者私家藏书所共有的品质。人世灾难有破坏文明的负作用,但又有着某种“反推作用”,即如藏书,它锻造了私家藏书者保存民族典籍的意志和决心,形成了独立不群的藏书精神。江苏常熟毛晋,也是藏书、刻书并举,生于明,卒于清,难以接受满清的统治,其晚年号隐湖。明末衰世,毛氏出售数千亩良田,创建“汲古阁”。他不以贪利为目的,高价搜集善本秘籍,别人出一千,他出三千,时有“三百六十行生意,不如鬻书于毛氏”之说。为了降低印书成本,他买来较为便宜的竹纸,又考虑到保证质量,让读者放心,遂于每页边缘盖上篆书“毛”字,于此,世间遂有“毛边纸”流传至今。常熟钱谦益,明万历进士,晚明福王时任礼部尚书,清人迫降。晚年归居旧家红豆山庄,构建“绛云楼”“非旧刻不入目录中”。一时之内人称“大江以南,藏书之富,无过于钱”。其族孙钱曾袭其志,年轻时倾尽财力购藏书籍,“二十年食不重味,衣不完彩”,广搜博采,藏书路数已经较钱谦益宽广。浙江海盐张元济,兼具藏书家、校勘学家于一身。光绪壬辰进士,戊戌变法时曾接受光绪召见,变法失败后遭贬。1901年以“辅助教育为己任”投资商务印书馆,并主持该馆编译工作,后出任商务馆董事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被选为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张元济家族藏书前后绵延十世,其先祖张奇龄以“涉园”为名构筑书屋,并为后人立下家训:“吾家张氏,世业耕读。愿吾子孙,善守勿替。匪学何立,匪书何习?继之以勤,圣贤可及”。历二百余年变迁,到嘉庆、道光年间“涉园”渐至中衰。张元济继世之后,立志光复祖业,除竭力高价回购散失的涉园旧藏之外,还广泛搜集民间藏书、散书,看重宋元旧板,博收时人著述,而且对西方译著也颇有兴趣。他把收藏之书多捐赠原合众图书馆,成为今天上海图书馆馆藏的一部分。有上海图书馆研究者称,这些书籍与张元济先生后来捐赠的其他文献,在上海图书馆形成了一个十分丰富的“张氏文献体系”。可以说,张元济为明清学者藏书、同时也为明清苏浙皖私家藏书画了一个辉煌的句号。

三、明清时期苏浙皖地区私家藏书对于现代图书馆发展的重要启示

综观明清苏浙皖地区的私家藏书,虽然也存在着一定的历史局限,如致用范围的有限性;收藏内容偏重于社会人文类;偏少自然科学类图书等。但这一历史性工程对于现代文化的发展和图书馆建设,有着不可淹没的贡献,它丰富了国家公藏,使得许多前世孤本、典籍得以保护和流传,为现代苏浙皖地区图书馆提供了丰富的图书资源,也为现代民营图书馆事业的发展提供了良好借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现代民营图书馆要以史为鉴,勇于探索,不畏艰险,走一条传承创新之路,真正做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其一,它在资本主义萌芽和社会变革的时代转换过程中,搜集、保护和传承了民族文化遗产,是民族典籍傳承链条上通向现代化的重要一环。这批私家藏书,是对明清两代官府藏书的重要补充,两代官府经常从私家藏书中征收书籍,用于恢复、重建和丰富国家公藏。清代康乾时期就曾几次到民间征集图书,《四库全书》开馆之时,诏求天下遗书,全书共收书3503种,79337卷,8亿余字,分经、史、子、集4部44类,没有民间藏书家的大力支持,完成此项浩大的文化继世、传世工程是不可想象的。这批私人藏书还使许多前代孤本和珍稀图书得以修复和保存,从而拯救了历史上濒于绝迹的典籍,因而也就扩大和加强了这批典籍在民间的传播和利用率,弘扬了民族文化。这当中,明清两代一些面向底层的优秀藏书家,较之往代以开放的姿态实施私藏公读,使藏书面向社会贫寒士子,特别是戊戌变法前后,此举发挥了启迪民智、启蒙维新的作用。而且,两代私人藏书在书籍的搜集、整理和刊刻过程中,为后来图书馆的管理积累了可资借鉴的前提,还出现了初步的专门性学科“文献学”及“图书馆学”,影响了史学、经学、文学等学科的建构和发展,以至在这些领域润育了一批通向现代的杰出人才。

其二,它为现代图书馆特别是苏浙皖地区的图书馆的建设,提供了直接的图书资源。除前述张元济捐献藏书于上海图书馆之外,常熟瞿绍基的“铁琴铜剑楼”,所藏之书除部分遭劫外,绝大部分由瞿氏后人捐赠上海图书馆、北京图书馆和常熟图书馆。顾文彬的“过云楼”藏书中,由其后人向上海博物馆捐献数百件古籍,其中有未了翁《文向帖》、元代倪瓒《竹石桥柯图轴》、明代唐寅《洞庭黄茅渚图》、清代石涛《细雨虬松图轴》,被人认为“奠定了上海博物馆古代书画收藏的国内领袖地位”。南京图书馆的古籍馆藏,也多是直接或间接来源于苏浙皖明清时期的私家藏书馆阁,它们分别是丁丙的“八千卷楼”、范钦的“木犀香馆”、顾文彬“过云楼”、甘福、甘熙父子的“津逮楼”和朱希祖的“郦亭”等。可以说,没有明清时期苏浙皖地区丰富的私家藏书遗产,就不可能在这块土地上崛起上海、南京等现代中心图书馆博大、深厚的馆藏。

其三,它为今天的图书事业特别是民营图书馆的建设,提供了历史的经验和启示。1980年代以来,我国的图书馆事业呈现出以公办图书馆为主、民营图书馆为辅的发展格局。这其中,私家图书馆的发展前景还不十分明朗。特别是在公共图书馆和高校图书馆占据主体地位的地区,民营图书馆还不大容易为读者所接受。在这种情况下,明清苏浙皖私家藏书的历史,更应该受到重视。对于民营图书馆来说,应该自觉借鉴前人的经验和启示,走一条传承创新的道路。

(一)要克服市场化过程中以专事营利为目的办馆倾向

明清私人藏书家,不论是商家还是学者,早先基本上是重藏轻用、以私为私(家庭、家族)。在历史进化过程中,这一情况逐渐打破。一些商人藏书坚持“以商养儒,以儒营商”;到戊戌变法前后,“开民智,新民德,振民力”更成为一批先进私人藏书家的自觉追求。今天,个体工商业者是以创办民营图书馆致富为着眼点的。这是政府所提倡的,当然无可非异。但在营商致富的同时,要向那些走向社会公益之路的先行者那样,始终警戒见利忘义,不忘服务普通读者,振兴文化,真正做到“来之于民、用之于民”。

(二)要志存高远,不辍不止

明清私人藏书家中凡取得重大成就者,都是经过艰苦实践而成就其藏书业绩的,这中间许多人还成了集藏书、校雠、刊刻于一身的大学问家。他们在走上这条道路的时候,有人握有较为雄厚的资金,但有些人资金并不雄厚,多是本着存续继绝的远大志气走上这条路的。有些家族在藏书经营过程中,甚至历经几代的兴衰,尝有大功。他们的实践告诉人们,只有志向高远,百折不挠,才能把事业做大做强。今天的后起者应该光大这份传统,要敢于开风气之先,在顽强实践过程中找到自已的位置,并努力成为行家里手。要在“长三角一体化”背景下,自觉搭乘苏浙皖“一体化发展”的便车,与公共图书馆联谊,取长补短,与经济实体合作,吸纳社会资金,充实馆藏,开放致用。

(三)要精于经营,以质量求发展

明清苏浙皖那些成功的私家藏书者,无不是把质量问题当作生存发展的关键。从藏书楼阁的建构到书籍的选购,从旧本的刊刻到纸张的选用,无不以质量为准绳。今天的民营图书馆亦应理所当然以质量为尚,实行科学经营。要经过充分调研,避开中心图书馆和高校图书馆的优势,实行错位发展。图书进购不宜走明清某些学者藏书偏于狭窄的路子,应面向底层实际需要,宜宽忌窄,旁搜遍采。要克服以购进次品、盗版书为乐事的不负责的进购态度。要克服“以私为私”的经营作风,同行之间互相切磋,交流经验。图书管理不能满足于旧有的人工操作,要掌握现代化科技手段,建立切实可行的现代藏书管理制度,把图书推向读者,特别是底层广大读者。

参考文献:

[1] 吴晗.江浙藏书家史略[M].北京:中华书局,1981.

[2] 范凤书.中国私家藏书史[M].郑州:大象出版社,2001.

[3] 华海燕.明清私家藏书楼之比较[J].图书馆学刊,2009(4).

[4] 王新田.明清徽商藏书事业述析[J].图书馆杂志,2002(4).

作者简介:张恬(1976—),女,汉族,安徽铜陵人,单位为安徽大学历史学院,研究方向为图书管理。

(责任编辑: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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