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叙述者的儿童视角看《花脸》的叙述艺术

2021-08-17 06:43左书珍上海尚德实验学校上海201315
名作欣赏 2021年23期
关键词:口吻花脸改动

⊙左书珍 [上海尚德实验学校,上海 201315]

《花脸》选自中国当代作家冯骥才散文自选集《逆光的风景》(吉林人民出版社1996 年版),北师大版六年级上册语文教材及沪教版六年级上册语文教材都将此文选录其中。有所不同的是,北师大版教材几乎原文引用《花脸》,沪教版教材则对《花脸》做出了明显的改动。

一、沪教版《花脸》的改动之处

(一)删去了原文的开头部分,改变叙述顺序

做孩子的时候,盼过年的心情比大人来得迫切,吃穿玩乐花样都多,还可以把拜年来的亲友塞到手心里的一小红包压岁钱都积攒起来,做个小富翁。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过年的魅力还有一层更深在的缘故,便是我要写在这几张纸上的。 (选自《花脸》)

这段开头的删除改变了文章的叙述顺序。“做孩子的时候”显然告诉读者文章讲述的是一段童年记忆,而段末的“过年的魅力”以及“更深在的缘故”,则自然牵引出下文对往事的回顾。

沪教版选文已经在开头删减了原文所要展开的“更深在的缘故”,因此后文与此照应的相关叙事部分自然也被直接删去。这是沪教版教材对《花脸》原文的第二处明显删减。就原文叙事来看,这一部分造成了原文叙事的跌宕,从开头欢欣雀跃的少年心性自然写到乐极生悲的必然结果,使原文有了一点摇曳之感。

为了选文内容的完整一致,第三处改动则删去了原文最后部分及交代“更深在的缘故”所缘为何的全部内容。

过了正月十五,大年就算过去了。我因为和妹妹争吃撤下来的祭灶用的糖瓜,被爸爸抓着腰提起来,按在床上死揍了一顿。我心里清楚,他是把打碎花瓶的罪过加在这件事上一起清算,因为他盛怒时,向我要来那把惹祸的大刀,用力折成段,大花脸也撕成碎片片。

从这事,我悟到一个祖传的概念:一年之中惟有过年这几天是孩子们的自由日,在这几天里无论怎样放胆去闹,也不会立刻得到惩罚。这便是所有孩子都盼望过年深在的缘故。当然那被撕碎的花脸也提醒我,在这有限的自由里可得勒着点自己,当心事后加倍地算账。

沪教版教材做出这种改动,应该说是要照顾六年级孩子的学情。的确,如此改动后,一是文章主题更加紧凑,原文所谓“过年的魅力”及“更深在的缘故”其实归根结底只是文末的“一年之中惟有过年这几天是孩子们的自由日”。沪教版选文比较集中地表现了少年的英雄情结,这个主题更耐人寻味,也更有文化含义。

(二)变倒叙为顺叙,情节脉络清楚,符合孩子们的阅读心理

倒叙必然会涉及现实中的成人视角与回忆中的儿童视角。由成人视角进入对童年生活的回忆与观照,从而生发出人生的喟叹。但其实这篇散文结尾交代的所谓“更深在的缘故”远远没有那么深厚的人生觉察,相反,只是一位少年“吃一堑长一智”的经验总结。从这个角度来看,沪教版做出改动后,选文的儿童视角表现得更为集中,这也使教材中的选文部分呈现出鲜明的艺术特色。

二、儿童文学视角下分析作品的叙述艺术

儿童视角是儿童文学的核心叙事视角。成人作家在儿童文学创作中选取“儿童视角”首先必须使自己来一番角色转换,使自己重新“回到”童年状态,以儿童的感受形式、思维方式、叙事策略和语言句式,去重新诠释和表现对象世界。文学作品中有不少名家创作了书写儿童生活的散文小说,如汪曾祺先生的《黄油烙饼》尽管用第三人称,但在叙事上,这篇小说始终通过萧胜那一双童稚的眼睛展示着时代的沧桑变化,其叙事视角实质也是儿童视角。《城南旧事》中,林海音用英子的眼、借英子的生活经验和情感经验记录更感性化也更生动的北平印象,从而使作品具有独特的审美价值。《呼兰河传》中的《祖父和我》用儿童不带世俗功利的纯真诗意描写后花园中祖孙俩的悠闲时光。《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成年鲁迅暂且抛下了他杂文中的斗士面目,让我们从文字中感受到与所有少年并无二致的童真童趣……这些作品,无一例外都采用儿童视角,营造了一个与少年读者殊少疏离感的文字世界。

成人小说的儿童视角叙述可以有不同的文本实现方式,其中一种是依据自己的童年记忆来构造视角,即形成“回溯性叙述文本”,其中的儿童形象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自我或经验自我,上文提到的《呼兰河传》《城南旧事》《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都是如此,《花脸》也不例外。

在儿童视角这个叙述系统的构建中,儿童作为“所说”和“所看”的主体作用得到突出,即以儿童式的语言、思维方式和意识流程作为文本特征,以此营造整部作品的叙述语调和情感风貌。以下从三个方面说明:

(一)叙述口吻

儿童的叙述口吻在这篇《花脸》中有明显体现,如:

男孩子们的兴趣都盯在鞭炮上。我则不然,最喜欢的是买个花脸戴。

就这句话,原文中开头一段的类似“过年的魅力”和“更深一层的缘故”这种成年后更深厚内敛的情感就让位给了少年的任性使气。“我则不然”就是一个极富少年个性的表白。

却有大将威壮不凡的气概,神气得很。

虽然毫不凶恶,却有股子凛然不可侵犯的庄重之气,咄咄逼人,叫我看得直缩脖子。

我竟不敢用手指它,只是朝它扬下巴。

我高兴得只是笑,话都说不出。

特别是那些与我一般大的男孩子们投来艳羡的目光,使我快活之极。

我推开大人们,跑到穿衣镜前,横刀立马地一照,呀,哪里是小关公,我是大关公哪!

这些孩子气的语气语调,使这些句子无论是从心理上还是从动作上都逼真地再现了一个少年在面对自己喜爱之物时按捺不住的欢喜与得意。尤其是传达对花脸又爱又怕的矛盾情感时,儿童的叙述口吻更显出十足的真实。“我竟不敢用手指它”“高兴得只是笑,话都说不出”,一个少年自然流露的情绪及神态动作都表现得很充分。

借由这种叙述口吻,作家为读者创设了适宜的阅读距离,使小读者能很快地进入“我”的情感世界,从情感层面产生共鸣。

(二)叙述节奏

一般情况下,文章要以语言的形态来模拟内在情感世界的律动,从而形成文本特有的叙述节奏。在《花脸》中,有这样一句话:

这花脸好大,好特别!

这当然也是十足的孩子口吻。如果结合上下文就知道这句话在文章的叙述节奏上起到的作用。

一年年根,舅舅带我去娘娘宫前年货集市上买花脸。过年时人都分外有劲,挤在人群里好费力,终于从挂满一条横竿上的花花绿绿几十种花脸中,惊喜地发现一个。

从比较常态化的叙述语言中突然出现两个短句,又连用两个特别口语化的程度副词,读到这里,我们似乎可以想象到少年初遇心中所爱之物时双眼闪现的神采以及内心世界的强烈波动。由语言的长短造成叙述上的疾徐,从而由语言实现了对内在情感世界的真实表现。

大红漆杆,金黄刀面,刀面上嵌着几块闪闪发光的小镜片,中间画一条碧绿的小龙,还拴一朵红缨子。这刀!这花脸!

这段话不但再次出现短句“这刀!这花脸!”而且都是变式句,两个名词独立成句,富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少年的那种喜不自胜以及大喜忘言的形态都如在目前,将文章表达的情感再推向了一个高潮。儿童视角所展现出来的别样世界确实是成人视角所无法体悟和感觉到的。

这两句话给我们的另一个启示是对喜爱的某个物什的描绘,单用定语加中心语即可将气氛渲染到绝佳。例如上句中的“通面赤红,一双墨眉”,后面一句中“大红漆杆,金黄刀面”。文字背后暗含一个双眼不忍离开花脸、双手难舍大刀的少年形象。

(三)叙述的心理结构

一般认为,散文叙述的心理结构分为两类:一类为知性结构,内容多为对生活的哲思,传递生活或生命的知识或经验;另一类是感性结构,内容多为过程中的情绪、感觉和想象。具体到文章中,作家会根据题材及表达的需要调整知性与感性的比重。

《花脸》是比较明显的感性结构,这种感性源于作者的叙述视角以及由视角决定的叙述口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内心有着对于历史英雄的朴素崇拜,由文章开头对于花脸的向往到见到心仪花脸的又喜又惧的矛盾情绪,再到得了两件宝贝的狂喜(话都说不出)直至内心产生臆想以英雄自居时的得意,一个少年在事件过程中的情感历程传达得恰如其分。

以童年回忆为题材的散文采用感性结构的较多,不过我们也可以想到鲁迅先生的《风筝》同样是第一人称的叙述视角,但无论在叙述口吻上还是叙述节奏上都与这篇《花脸》有明显的不同。这其中的根源,应该就在于《风筝》叙述的心理结构是知性结构,有别于《花脸》的感性结构。鲁迅先生借《风筝》表达的是对生活和生命深沉的反思、自省与感慨,因此即使在叙述童年的一件往事时,他的笔调仍然沉重而且冷峭,这甚至有别于他的另一篇回忆性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比较明显的是,叙述的心理结构与叙述的口吻及叙述的节奏互相关系,也正是于此,才实现了这篇回忆散文对儿童心理惟妙惟肖地再现。文本立足于儿童视角,体现了作家以及教材编者独特的艺术匠心。儿童的天真诚实使文本具有极强的真实感,让他们对文本中的人物感同身受。对少年读者来讲,这篇文章的魅力也正在于此。从这个角度讲,沪教版教材对原文的改动在保留原作基本叙事面貌的同时呈现出更明显而强烈的儿童文学的审美特色。

① 尾方琳:《逆光的风景》,吉林大学出版社1996年版。

② 汪曾祺:《黄油烙饼》,选自《大淖记事》,江苏文艺出版社2010年版。

③ 林海音:《城南旧事》,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

④ 鲁迅:《风筝》,选自《野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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