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耦合逻辑与理想偏差
——基于皖西南K镇的实证分析

2021-08-16 01:09:22
北京社会科学 2021年7期
关键词:小镇群体

郭 阳

一、引言

青年是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提出要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将三农问题作为全党工作的重中之重。同时,报告指出“青年兴则国家兴,青年强则国家强”。《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强调为返乡人员提供大力支持,如:为返乡下乡人员创新创业提供便利服务,支持“双创”相关财政政策措施向返乡下乡人员创新创业拓展,吸引更多返乡人员入园创业等。[1]因此,从国家的宏观视角来看,无论是新生代农民工、刚毕业的大学生,还是已在城市工作又返回乡村创业就业的返乡青年,在未来都会成为振兴乡村的重要群体力量,国家的利好政策也势必会吸引大量青年回归“故土”。从城乡关系的中观视角看,在城市社会低融入与乡村社会高嵌入的双向作用下,大量青年主动或被动地选择“逃离”城市,回归乡村,成为“城归”青年。有学者从人口流动、农村发展与资源共享三个维度解释了“城归现象”的实践基础,“城归”既是高效劳动力的回流,更是乡村振兴的契机。[2]从个人发展的微观视角看,家庭权力的抉择和个人职业规划的考量,以及乡土文化的依赖,这些都是青年选择返乡的重要原因。自乡村振兴战略实施以来,大量青年由城市返回农村,以各种形式参与乡村建设。其中有一个特殊群体,即“小镇青年”,他们出生于县城或乡镇,有过大城市的求学或者工作经历,但选择离开城市,转而回到农村,对乡村发展具有重要意义。小镇青年参与乡村振兴伴随着“退城入乡”的过程,但这种过程是否有其特定的内在逻辑?在这种过程中,小镇青年的身份建构、社会融入是否发生了深刻变化?本文基于这一问题来探讨“小镇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内在逻辑,为理解农村青年如何参与乡村发展提供新的研究视角,为如何调动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给予合理回应。

二、概念界定与文献述评

关于“小镇青年”的概念界定,学界并没有形成一致意见。关于“青年”的定义,主要有两种界定:一是国际组织如世界卫生组织将青年的年龄设定为14至44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则设定为16-45周岁;二是我国《中长期青年发展规划(2016-2025年)》中认为青年的年龄范围是14-35周岁。本文主要参照后者关于青年的政策年龄划定,并依据出生地、居住地、是否有城市经历、年龄范围等要素综合考量。学界中“小镇青年”被解释为多重形态,有的将小镇青年界定为“出生于县(县级市)的县城、乡镇、农村,现居住在超大城市和特大城市或现居住在县级市/县的县城、乡镇、农村的18-35周岁的青年”。[3]有的则针对“小镇返乡青年”,将其界定为“曾经有过一线、二线大城市生活经历,返回县城及建制镇定居的18-35岁的青年”。[4]还有的认为,小镇青年指来自三四线及以下城市的青年群体,包括出生于三四线及以下城市,如今生活在一二线城市中的青年群体。也有的对“小镇青年”的特征进行了探讨,王玉玲从消费文化的角度认为小镇青年在文化消费中表现出消费能力强、可支配时间多、行为趋势网络化等特征,但其文化生活的现实境遇与所展现的消费潜力之间存在较大落差。[5]尹鸿从电影趣味角度认为,“小镇青年”跟大城市的中产阶级的趣味有较大差异,小镇青年远离文化中心,信息获取信息相对较少。[6]刘天元则认为,小镇青年群体处于学界和媒体研究关注的盲区,甚至时常被“污名化”,如沉迷于“快手”与“抖音”,热衷于“毒鸡汤”与“非主流文化”[7]。

结合研究内容,本文将“小镇青年”界定为“出生于三四线及以下县(县级市)的县城、乡镇、农村,有过一线、二线大城市生活经历,返回县城及建制镇定居的18-35岁的青年群体”。在长期的城乡二元背景下,小镇青年既不同于城市青年,也不属于农村青年,这使得小镇青年在城乡关系中的角色定位日益模糊。在推拉理论的影响下,小镇青年进可在城市拥有立足之地,退可在乡村享受安稳生活。通过对“青年”“新生代农民工”“返乡”“乡村振兴”等关键词的文献梳理,既有研究主要集中在青年返乡的价值、逻辑、困境、对策四个方面。

一是青年返乡价值说,主要研究青年返乡存在哪些价值。傅广宛认为,拥有返乡意愿的新生代农民工是乡村建设的主体和内生动力,有助于农业朝着产业化、现代化方向发展。[8]夏柱智通过对中部某镇的调查发现,转型期的农村青年通常在城乡间双向流动,“能动”主体性加速了城乡一体化。[9]张登国认为是青年第一书记有效推动了乡村基层治理,青年参与基层治理为乡村振兴注入了鲜活力量。[10]二是青年返乡逻辑说,主要研究青年返乡存在何种逻辑。何慧丽认为,返乡青年返乡创业是在社会“外在诱因”作用下“内在基因”萌生并发展的必然结果。[11]陈锋认为,主动型返乡可以很快融入乡村社会的生产生活中,而被动型返乡在社会再适应中多呈现阶段性、反复性直至最终定型化的特点。[12]罗敏则认为,青年从“离乡”到“返乡”参与乡村振兴主要基于国家政策、社会责任与个人意愿三重逻辑。[13]三是青年返乡困境说。萧子扬认为,当前我国青年在参与乡村振兴进程中存在着“数据缺席”“政策缺席”“话语缺席”“行动缺席”等问题,“青年的缺席”是我国乡村振兴进程中需要着重探讨的社会现象。[14]胡溢轩认为,在乡村振兴中,青年村干部存在话语权力边缘化、经济社会效益缺失化、身份认同断裂化等三重现实压力,从而陷入“生存”与“发展”的双重困境。[15]四是青年返乡对策说。既有研究从政府、社会、市场等层面提出了相关建议。胡小武认为,各级政府需要提供更好的条件和舞台,从制度、政策、体制和激励机制、社会关怀等层面帮助返乡青年,激发青年群体投身于乡村振兴的战略工程,有助于更好地实现全面振兴。[16]还有学者基于995名返乡创业者的实地调查认为,要从尊重青年个体差异、明确青年经营现状、强化青年返乡激励、营造青年创新氛围等方面给予政策支持。[17]

从既有研究看,关于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研究多集中在社会学、政治学、管理学等学科领域,强调青年参与乡村振兴已成为社会共识。然而,已有研究存在以下不足:一是多关注青年这一整体,对青年群体中的“小镇青年”关注不足;二是忽视了小镇青年参与乡村振兴中存在的耦合逻辑;三是未能从青年的主体性视角出发,把握好青年参与和乡村振兴的有效结合。因此,本文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通过对皖西南K镇12名“小镇青年”进行深度访谈,探索小镇青年与乡村振兴的内在耦合逻辑以及存在的主要问题,并给予现实回应。

K镇位于皖、鄂、赣三省结合部的安徽省西南边陲,隶属省直管县S县管辖,为全国重点镇,因长江主流、支流和鄱阳湖“三水汇合”之口而得名,是国家优质棉、油菜生产基地,水面面积大,林业、渔业较为发达。全镇面积106平方千米,人口39629人(2017年),下辖11个行政村。近年来,K镇在招商引资、民生工程、环境整治上取得了重要成就。2019年K镇完成固定资产投资1.07亿元,完成规上工业产值10.45亿元,如期完成脱贫攻坚主攻任务。总投资近900万元,建设了“四好农村路”,扩面延伸农村公路38条。新增规上企业2个,ZX船厂、JT建材、HL纺织等重大产业项目运营顺利,现代服务业发展加快,电商、健康养老、物流等新业态兴起。

K镇在经济发展后劲不足、干部自身能力不够、经济缺乏发展新路子等现实困境下,大力鼓励有志青年返乡创业就业。在家乡号召与政策扶持下,大量小镇青年选择“退城入乡”,为K镇的经济社会发展注入了新鲜血液。笔者于2020年9月至12月两次前往K镇进行田野调查,选择了12位返乡的小镇青年和4位乡镇、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表1),通过无结构访谈的方式了解小镇青年返乡后参与乡村振兴的途径和主要问题,探索小镇青年与乡村振兴之间存在的耦合逻辑。

表1 皖西南K镇访谈样本情况

三、小镇青年返乡与乡村振兴的体验叙事与耦合逻辑

小镇青年不同于农村普通青年,他们既具备本土属性,也具有城市的生活经历,教育程度与创新意识也较高。小镇青年的回归为乡村全面振兴注入了新的活力与动力。基于皖西南K镇的田野调查,对12名分布在不同领域的返乡小镇青年和4名乡镇政府、村委会的工作人员进行无结构访谈,发现小镇青年的返乡创业、技术创新、良好教育、环境意识和后备干部等特质与乡村振兴战略间存在着明显的内在耦合逻辑(图1)。正是这种耦合逻辑进一步推动了小镇青年返乡就业创业。

图1 小镇青年与乡村振兴的耦合逻辑框架

(一)返乡创业为产业振兴提供了动力源泉

产业振兴是乡村振兴的基础。传统的农作物种植业和农产品加工业附加值低、成本高,存在着产业特色不足、质量效益不高等缺点,在推动乡村产业振兴上存在着滞后性。以K镇为例,传统农业以棉花、小麦种植为主。近年来,小镇青年的返乡创业为K镇带来了新业态与新方向。他们主动开启农业的转型升级,拒绝产业同质化,重视本土特色优势,贴近市场需求,创建本土品牌,促进了各类生产要素向乡村聚集,为乡村产业振兴带来了活力和动力。

王浩,男,35岁,拥有省内某二本大学学历。2018年底返乡,如今在K镇经营农村电商。“我以前在H市就做过某电商导购和客服,自己也经常上网买东西,对电商的基本环节比较清楚,而且家乡也有很多农产品、手工产品,所以我回老家开了一个农村电商店。电商的主要产品就是K镇的农产品、绿色蔬菜、稻虾及“桑落洲”绿色大米。目前效益很不错,一年毛收入接近40万元,后期我会扩大经营规模和服务范围。”(2020-09-12)

王轩哲,男,27岁,省内某大专学校农业专业毕业。2019年返乡,如今流转了20亩鱼塘养殖鱼虾。“很多人不理解,认为我大学毕业后回家干这个事,是因为不敢去大城市闯荡,没有志气。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这个专业本身就和农业相关,大城市与我对口的工作少,我也工作过一年多,但不太满意,所以还是愿意回到老家流转鱼塘,让我爸和几个亲戚帮忙。与传统鱼塘养殖不同,我走的是现代水产养殖新模式,采取净水养殖、养殖污水处理、智能化养殖等方式,前期投入会多一些,但是长期来看效益是很好的,如今村干部们都很支持我。”(2020-09-16)

从上述案例可以看出,小镇青年所拥有的城市工作经验、技术技能及专业知识对他们返乡创业大有裨益,其中农村电商等新兴产业是青年群体的“兴趣”和“优势”。

(二)技术创新为人才振兴提供了强大支撑

人才振兴是乡村振兴的关键。乡村振兴战略规划明确指出,“要强化乡村振兴人才支撑,实行更加积极、更加开放、更加有效的人才政策,推动乡村人才振兴,让各类人才在乡村大施所能、大展才华、大显身手”。小镇青年作为整体而言,为乡村人才振兴注入了新鲜血液;而作为个体而言,利用自身的技术知识、创新意识为乡村人才振兴提供了强大支撑。

刘强,男,26岁,安徽某高校建筑材料类专业毕业。2018年底选择返乡,目前就职于某建材厂技术部。“我是家里的独生子,家人都希望我毕业后能够回家工作。恰好镇上这个建材厂缺技术人员,而且我所学的正好是建筑材料方向,所以我就选择回来了。公司给我的待遇也很好,让我主要参与自动化设施、环保技术的升级改造。平时我也利用下班或者周末时间给普通工人做一些简单的培训,介绍目前国内先进建筑材料的最新发展方向。经理说要重点培养我。”(2020-09-16)

马可,男,28岁。2019年1月返乡,目前的职业是网络主播,主要从事直播带货。“我本来在外面是兼职做主播,做一些网络带货,赚得不多。2019年1月回家过年时,偶然在家里开了一次直播,效果还挺好。我销售的主要是家乡的农产品,尤其是我们镇的绿色蔬菜和自产大米,卖得特别好。王浩是我的好朋友,他也是做农村电商的,我们经常合作。亲戚朋友之前只在网上看到过网络直播,却没想到身边也有这种职业,他们很好奇,经常在我直播的时候跑我家来看。乡里邻居都很支持我,觉得我在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2020-10-12)

小镇青年返乡改变了K镇仅局限于发展“旧农业”的现状,带来了新技术、新设备、新知识、新理念,既解决了乡镇企业技术创新的难题,还开创了乡村网络直播带货的新职业,打造出一条“农业—电商—直播带货”的新型产业链,推动了数字乡村建设,为乡村振兴插上了“技术翅膀”。

(三)良好的教育背景为文化振兴提供了重要动力

文化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价值工程。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小镇青年通过“教育下乡”“文化下乡”“知识下乡”,在自身得到锻炼的同时,也成了乡村文化振兴的重要力量。

刘雪雪,女,37岁,毕业于省内某师范大学,现为K镇中学英语老师。“选择返乡,加入乡村义务教育的教师队伍中是我引以自豪的一件事。我之前就在城市的教育辅导机构当老师,虽然工资比较可观,但是没有正式编制,不够稳定。我选择回乡当英语老师,既可以缓解K镇中学缺少英语教师的困境,也可以解决我的编制问题。之前的培训经验让我有很多新颖的教学办法,孩子们的英语成绩有了很大提高。”(2020-09-19)

朱强,男,36岁,K镇共青团团委书记。“我和这些返乡青年都保持了密切联系,平时我们镇的共青团活动他们都会积极参加,农家书屋、图书馆、文化健身广场等文化设施的建设都得到了这些返乡青年的帮助。”(2020-12-12)

小镇青年拥有在城市多年的生活与学习经验,回到曾经“走出去”的小镇,他们积极参与乡村文化建设中。尤其是回归本土教育系统中的青年教师,对改变乡村教育落后面貌具有重要作用。有了他们,乡村文化振兴大有希望。

(四)良好的环境意识为生态振兴提供了有效引导

生态振兴是乡村振兴的重要支撑,生态宜居是乡村生活向好的关键。小镇青年经过环境教育与城市生活的熏陶,尤为注重生态环境的保护。实际中,在返乡就业创业的过程中,小镇青年的环境意识对乡村的生态振兴起到了积极的引导作用。

袁航,男,35岁,拥有外省专科学历。2018年返乡,个体户,流转200亩地种植风景树和果树。“我毕业后就去了园林设计公司,主要从事园林风格设计。但终究是给别人打工,谁不想当‘老板’呢?这几年家乡对生态保护和风景园林越来越重视,而且我们镇还有两个村入选了全国美丽乡村创建工作。所以,我选择回到家乡种植风景树和果树。虽然前期投入比较大,但是后期的收益还是蛮可观的。既可以实现经济价值,也保护了家乡的生态环境。”(2020-12-28)

李明,男,26岁,2019年2月返乡就业,某电子厂技术工。“在我来之前,我们电子厂就因为工业废水、废气经常被环保部门‘亮红牌’。虽然我是一名普通的技术工人,但是工业垃圾对乡村环境的破坏程度令我十分心痛,我经常向公司领导建议引进环保型机器与先进技术。2019年底,我们电子厂也从德国进口了几台大设备,效果很明显。”(2020-09-16)

乡村传统产业对环境造成的破坏是难以避免的。小镇青年在城市的特定场域中早已形成了“干净街道”“整齐商场”“保护环境”等习惯与倾向,农村的坑塘垃圾、传统旱厕与垃圾随意分类等在他们眼中就是落后的表现。有强烈生态保护意识的小镇青年在参与乡村发展的过程中,无不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时刻怀揣着对生态乡村的美好愿望。美丽乡村建设的宏观政策与青年环保的微观意识不谋而合,乡村生态振兴必然在小镇青年的深度参与中得以实现。

(五)作为后备力量为组织振兴提供了现实保障

拥有一批能起到带头作用的高效组织,有助于推进乡村的全面振兴。紧紧抓住组织振兴这根“牛鼻子”,就是要培养造就一批坚强的农村基层党组织和优秀的农村基层党组织书记,培育一批优秀的青年干部,建立充满活力的乡村治理新机制。随着青年群体的政治意识觉醒及为本土村民服务意识的提高,大量小镇青年积极返乡加入乡镇政府与村委会工作,极大地缓解了基层组织老龄化的难题,以小镇青年为代表的年轻后备干部成为乡村组织振兴的“生力军”。

刘萱,女,28岁,省内硕士研究生毕业,2019年考回本地公务员。“我通过省考考回到了家乡,目前是K镇党建办的一名科员,除了党建工作外,平时也参与扶贫工作。这份工作让我既可以为老家群众服务,还可以照顾家人。现在,我们镇年轻干部的占比正在增加,待遇也在提高,我的老家同学也有好几个准备参加省考。”(2020-09-16)

程娟,女,37岁,2017年返乡,现为S村村委会副主任。“像我这个年龄的人,基本上都在外面打工。2017年之前,我在外面做石材生意,收入也比较好,后来因为孩子上学问题选择了回乡创业,两年来共解决了十几个就业岗位。因为读过一点书,一开始我在村里临时做财务工作,去年我通过村民选举成功当选了S村村委会副主任。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女性村主任,大家一开始不相信我可以胜任,但是后来我利用丰富的经验让两个重点项目落地,为村民就业提供了重要平台,大家也就支持我、信任我了。”(2020-10-12)

以青年公务员、大学生村官及返乡有志青年为主体的本土干部群体,在解构乡村组织体系的同时,也在重塑着乡村治理体系;因为拥有丰富的教育背景与创业经验,与传统“老一辈”村干部相比,他们更加富有创新意识与冒险精神,已经成为乡村治理的中坚力量,

对12名返乡小镇青年和4名基层工作人员进行访谈后,笔者认为,“退城入乡”不再是简单的人口回流与短期的投机行为,也并非是“北漂”等在城市生存压力下的倒逼举动,而是小镇青年群体在权衡国家政策与个人追求二者间的理性抉择。返乡小镇青年与推进乡村振兴之间存在着紧密的耦合逻辑,小镇青年的群体特质与乡村振兴的战略目标达到了高度吻合,从这一理论层面上可以解释为什么大量青年回归“故土”势必会驱动乡村高质量地发展。

四、返乡小镇青年的理想偏差与现实窘境

小镇青年返乡,在产业振兴、人才振兴、文化振兴、生态振兴和组织振兴等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小镇青年返乡并非是一场“视觉盛宴”,在诸多成功案例下还隐藏着潜在的风险。小镇青年“朋友圈”的角色过度期待容易导致其自我迷失;小镇青年在融入乡村社会的过程中存在着价值文化、消费观念、漠视“人情”等冲突;社会网络对青年的支持体系还未形成,小镇青年容易产生“孤独感”;市场经济与压力情绪给小镇青年带来了“内卷化”的忧虑与无助。现实生活与理想建构间的偏差限制了小镇青年参与乡村发展的深度,成为当前青年群体助力乡村全面振兴面临的严峻挑战。

(一)繁杂角色期待导致“无我化”吊诡

选择返乡的青年注定背负着多重责任与多方期盼。角色期待是指不同主体对处于某一社会位置角色的规范和要求,因此,小镇青年从选择返乡那刻起就面临着不同主体的角色期待。多重角色期待的冲击可能导致入世未深的青年迷失自我,难以找准定位,进而开始迷茫。

程杰,男,2019年初返乡,现在流转了100亩地种植油茶。“实话实说,种植油茶并非是我的最初打算,我本来想回乡开办一个补习班的,但是在父母的强硬要求下,他们出面流转土地,让我种植油茶。我父亲也是种植油茶的,他希望我不要冒险,留在身边照顾他们即可。以前城市的朋友知道我现在的工作后,挖苦我说,他们交了一个“茶”二代朋友。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感觉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的工作也不是我喜欢的,甚至想回城市上班,至少那样自由点,没有父母与亲戚们束缚着我,人生也不应该被安排得这么死板。”(2020-11-12)

返乡就业创业的小镇青年面临着来自于个人、家庭与社会多方面的期望。家庭层面期待工作稳定,承担家庭责任;社会层面期待创造更多的社会价值,履行社会责任;个人层面则更倾向于实现个人理想与个人价值。因此,在多重价值观念的碰撞中,青年群体可能要做出个体牺牲。如社会学家贝克所言,个体化是伴随着现代性的变迁而出现的,它意味着阶级、性别、家庭、宗亲、邻里等传统社会形式的日趋弱化。[18]小镇青年在返乡过程中,“个体化”发展受到了多主体制约,“个体自主性”在“角色的责任性”中不断消解,小镇青年在妥协与反抗中难以抉择,极易陷入“无我化”吊诡。

(二)浅层社会融入加剧“风险化”区隔

小镇青年的生活习惯、价值观念、文化认同等受到了城市的影响,生活方式已经具有典型的城市化特征。“半城市人”的行为特征导致小镇青年再次融入乡村社会困难重重,对城市美好生活的追求使返乡小镇青年无法完全认同同龄群体的生活方式与消费习惯。

赵明,26岁,回乡准备创业。“我现在已经辞掉了F市的工作,回乡准备创业中,可能是电商或者加工厂之类的吧。但是有时候担心自己会后悔,因为乡村的生活方式让我很不适应,自从上大学后就离开家乡。很多人看上去眼熟,但是却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而且我和同龄群体的生活方式都有很大差异,不懂他们为什么热衷于刷抖音、快手,玩一些小游戏,消费观念也有很大差异。而且家乡人情味太浓了,规则制度被淹没其中。这种差异和不适应在我回乡没几天就显现出来了。”(2020-12-27)

小镇青年在心理上排斥本土青年的生活方式,不适应“乡土社会”下的人情关系。这说明小镇青年在“重返乡村”后难以深度融入乡村社会,仅处于一种浅层融入。在现代公共规则与传统人情关系的对垒下,在小镇青年城市观念与传统乡土观念的对抗中,小镇青年与乡村社会“区隔”的风险不断加大。无法接受乡土,就难以融入乡村。这种深度区隔会制约小镇青年在熟悉的乡土大地展现自我,使得他们在“回得去的家乡”与“回不去的城市”之间飘摇不定。

(三)脆弱社会支持陷入“孤独化”表征

小镇青年作为一种新生代群体,在返乡就业创业中面临着资金、技术、经验等多方面的考验,限制了他们“大展鸿图”。因此,除了家庭,政府、企业、社会组织等都应给予小镇青年更多的社会支持,让小镇青年在推进乡村振兴中充分发挥自己的特殊优势。

陈星,45岁,K镇招商办主任。“缺乏充分的外部支持是很多青年未能返乡就业创业的重要因素之一,我们政府在这方面的确还需要努力改进。就招商工作来说,我们的主要目标还是那些资金大、经验足、成效快的企业;对小镇青年的关照不够,对其更多的还是停留在政策层面,针对返乡青年群体的社会支持体系尚未形成。”(2020-12-28)

静静,女,28岁,K镇小学语文教师。“我回乡工作接近两年了,学校还没解决我的编制问题。其实难度也不大,但是学校领导就是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时候还挺让我寒心的。我教的三、四年级语文成绩都很好,但是每年的编制名额都给了那些老教师,我们这些青年教师只能再等上几年,而且K镇教委会对我们在工资待遇、住房、编制等方面的诉求也不是那么重视。”(2020-12-28)

客观而言,小镇青年的社会支持体系是十分脆弱的,在实际诉求得不到满足或者面临困难得不到支持时,小镇青年就容易陷入一种“孤独化”状态,对乡村的“归属感”也会逐渐被消磨掉。长期而言,无论是在生活还是心理层面,小镇青年都面临着更大的冲击与考验。

(四)生活世界殖民化衍生“内卷化”倾向

“原本属于私人领域和公共空间的非市场化和非商品化的活动,被市场机制和科层化的权力所侵蚀,生活世界被‘殖民化’。”[19]小镇青年返乡就业创业实质上就是一种市场化或商品化的行为,原本稳定的小镇空间场域在技术、权利、媒体等现代性因素植入下被不断解构,小镇青年的私人领域与公共领域呈现出一种“叠加态”现象。小镇市场经济带来的“人—物”客观依附关系刺激个体自我消费意识及主观能动性不断增强,在货币的魅力诱导下,小镇青年生活世界的殖民化不断浮现。[20]

林栋,男,24岁,K镇选调生。“如今的小镇不再是闭塞空间了,到处充斥着现代化元素,小镇经济也成为以市场与货币为核心的交易经济,自己的生活被各种技术、知识、消费所束缚,没有自我的时间与空间,好像大家都是这样,很忙但是没有收获。”(2020-10-28)

小镇青年的生活世界因各种现代化技术而精彩,但是又受制于客观世界。网络媒介的过度使用与孤独经济危机的蔓延使小镇青年对主体世界丧失了主导性。与此同时,一方面是“社畜”和“打工人”的自嘲,另一方面是工作岗位要求水涨船高、消费新现象增叠不穷、无意义社交增多、焦虑情绪等真实(生活、心理)冲击。[21]“内卷化”的倾向和焦虑感在小镇青年群体中引起共鸣。

五、新发展阶段下小镇青年参与乡村振兴的反思

随着我国农村脱贫攻坚战略的胜利,“三农”工作重心开始转向“乡村振兴”,我国乡村发展站在了新的历史起点上,迎来了重要的历史机遇。小镇青年选择返乡就业创业,这一行为既是国家政策驱动的结果,也是自我价值实现的有效途径。不过,我们应理性看待小镇青年的返乡浪潮,一方面由于青年群体的内部分化,知识结构、技术、资本等方面存在着较大差异,所以并非所有的小镇青年都适合返乡就业创业。另一方面由于我国乡村千差万别,在经济社会条件、资源禀赋、交通水平、政策等方面有很大不同,因此,不是所有的乡村都适合小镇青年返乡就业创业。本文以安徽西南边陲的K镇为个案分析,发现小镇青年的群体气质与乡村振兴的着力方向存在着一种高度契合的耦合逻辑。但也需要客观分析小镇青年在“退城入乡”后的生存现状,缓解小镇青年在推进乡村振兴中的尴尬体验,加快从“个体融入”到“群体嵌入”的进程。

首先,小镇青年群体需要认清定位。乡村振兴注重突出农民的主体性地位,小镇青年在参与乡村振兴中应扮演乡村发展的“辅助者”、新兴产业的“引领者”与城乡融合的“协调者”等角色。同时还要找准自身优势,在做出返乡决定前要理性思考,回答“为何返乡”与“如何返乡”的问题,前者要厘清返乡目的,而后者则要搞清楚返乡后做什么。只有回答了这两个疑问,方可做出返乡决定,才能避免“返乡失败”与“再次离乡”。顺利返乡后,小镇青年群体也应当加强自身能力的提高,注重个(群)体与其他个(群)体的联系,加快融入“乡土社会”,继续保持乡村空间与城市空间的接触与沟通,从而为改变传统小镇释放青年群体的“现代性”活力。

其次,政府层面上,各级政府应当出台优惠力度更大的政策,尤其是在小额信贷、土地流转、厂房出租等方面给予返乡小镇青年帮扶,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提供充足的市场空间,推进“非禁即入”在乡村建设中的普遍落实,保障小镇青年创业群体公平参与市场竞争。同时,政府还需要加强对返乡小镇青年群体的宣传,着力解决小镇青年在参与乡村振兴中的实际困难,重视对青年知识“专家”、企业管理人员、青年“村干部”的培养,以此来吸引广大青年积极投身到乡村振兴中。

最后,社会层面上,当前小镇青年群体在参与乡村发展时遭遇到程度和类型不同的“社会排斥”,存在“困惑”与“希望”并存、“支持”与“排斥”并存的现象,因此要给予小镇青年群体更多的社会支持。一是要增强社会认同,本土个(群)体要充分了解小镇青年群体,从思想上与行动上接纳他们,促进他们的社会“再融入”。二是要鼓励资本投入,应当激励社会上更多的资本投入乡村振兴,优先发展适合农村发展、适合青年参与的产业。三是要培育健康心态,在“退城入乡”与乡村振兴的背景下,小镇青年的社会心态发生了阶段性的变化,应当培养小镇青年群体积极向上的健康心态。可以发挥农村社区与社会工作组织的专业性与便利性,为小镇青年群体开展多样化的服务。网络平台要发挥好监管作用,控制青年群体不良社会心态的蔓延,为青年群体营造健康积极的网络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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