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巴哇故人

2021-08-12 03:03王小忠
中国三峡 2021年6期
关键词:毛桃洮河铁匠

下午时分,到了藏巴哇。藏巴哇位于卓尼县东北端,北接渭源县,东连漳县金钟乡,西以洮河与临潭县羊沙乡为界,南与洮砚镇柏林乡接壤。藏巴哇的前身是新堡公社,1983年改新堡乡,柏林乡。1985年,新堡乡更名为藏巴哇乡。藏巴哇属洮河中下游,以农业为主,农作物以小麦、大豆为主,也种植药材、油菜等经济作物。这里气候温暖,四季较分明,平均海拔2300米,无霜期长。藏巴哇土著居民多,均来自后藏(日喀则),其口音十分纯正。

甘肃甘南州卓尼县藏巴哇乡,晨雾景观

藏巴哇有我的一个铁匠朋友,也是好多年未见了。从包舍口燕子坪北端进入,即可到达九甸峡。藏巴哇就在九甸峡。九甸峡蕴藏着丰富的水力资源,高耸险峻的高山峡谷为修建水电工程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也因如此,2002年12月,甘南州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九甸峡水利枢纽和引洮供水工程开始修建。九甸峡工程的开建可谓造福一方,洮河中下游许多村子也因此整体搬迁。这一带在历史上都以农业为主,农耕文明在传承的过程中,匠人们也是与时俱进。我的铁匠朋友由最初的钉马掌也渐而改为打制铁勺之类的器件了。可是后来马匹越来越少,犁铧、镢头等物渐渐退出了农业耕作的范畴,工业的快速发展取代了这一带农业的传统形态,加之库区移民搬迁,我的铁匠朋友在光阴里没有坚持到最后,就失业了。他的砧、锤子、风箱等都被送进了洮州民俗展览馆。已经成了过时的匠人,但他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由初期的自我满足沦为如今的虚空,除了念旧,我再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想着什么。

见到他的时候,彼此间少了寒暄,多了沉默。我想,他再也抡不起铁锤,何况昔时的壮实风采已经不在了,火光四溅的日子对他而言就是永不复返的美好回忆。

他家的格局没有多大变化,但门口那间铁匠屋依然没有拆,大门侧边的那间小卖铺也还在。变化了的只是铁匠屋变成了堆放杂物的小仓库,小卖铺里没有了那些小百货,小卖铺改成了居室,供人住宿。整个上房全空着,他说,孩子们都出了远门,他和老婆就住门口。

我依然记得,许多年前他酷爱文字,写过如何打铁,如何将一根铁棍打成马掌和钉子,等等。破旧的笔记本上剪贴着几十年前的报纸,他对那些文字爱不释手,可那些东西终究没有让他的手艺留下来,也没有改变他作为匠人的命运。

门外那间被视为客厅的小屋里,除了炕、桌子、沙发之外还有电视和话筒。他弄了一套唱歌的工具。我的铁匠朋友除了打铁,除了偶尔写点小文章外,他还特别喜欢唱洮州花儿。

洮州地域广大,民俗节日众多,也有专门的花儿会。可如今唱花儿的人少了,和民俗有关的节日也渐渐失去了几十年前的红火。想必我的铁匠朋友也是有喉而无处歌了。在和我聊天的同时,他就拿起了话筒。大概是有点不好意思吧,他放下话筒,又从橱柜里拿出一瓶酒。酒一开瓶,话就多了起来。从最早的学习打铁开始,一直说到出师并独立门户。他的确也是打得一手好铁,那时候,远在七八十里外的人们都前来钉马掌,或是打制切刀镰刀勺子。出自他手的东西不但钢口好,而且还轻巧好用。铁匠的衰落并不代表铁器的衰落,铁匠的衰落恰好说明了铁器发展的快速进步与鼎盛。工业的不断发展,传统的手工作坊终究要被取代,这是铁定的事实。从近十年洮河沿岸人们的使用工具上可见一斑,我的铁匠朋友何尝不是明白人呢?

花儿会

洮河中下游因九甸峡工程而搬迁了许多村子,河水上涨很快,几乎是一夜之间,亲人和朋友就天各一方了。洮河两岸田地和山川都不见了影子,低处的野毛桃也沉入了水底,展现在面前的是一汪湖水,却有无尽的哀愁与荒凉。想当年,我的铁匠朋友隔岸唱几句,对岸就会有应答的。人在岁月深处活得愈久,念旧之情就会越重,所谓叶落归根,其义莫不如此。

那夜,我的铁匠朋友显得十分沉重,说到许多旧日话题,都抹了好几把眼泪。一个在洮河岸边磨砺了几十年的钢铁汉子,还未到知天命,却过早显出了古稀之年的茫然与无奈来,到了如此地步,岁月之刀怕再也无力给他镌刻沧桑了。现代通信工具的便利,更让他的内心多出了言不由衷的伤感。那是大家共有的情愫,是一些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东西。正是因为看不见、摸不着,它碰撞内心最柔软的部位时,才倍感疼痛。

快到半夜的时候,他有点失态了,吼叫着要去洮砚镇上唱歌。

很久以前,许多村子还未搬迁的时候,迪斯科风靡乡村。洮河中下游一带,人们在生活方式和情感交流上较为开放,村里有好几个舞厅,也有专门供人喝酒喝茶的地方。舞厅是腾出来的一间空屋子,只是挂了几盏彩色灯泡而已。舞厅和卡拉OK的流行,迫使能唱洮州花儿的许多年轻人都改行了。大家唱流行歌的时候,我的铁匠朋友依然唱花儿,并且唱得死去活来。我曾有过千万种想象:他只身一人去荒野吼几声,空旷的荒野和山谷里无人应答,只有孤独寂寞的回声,怀念与伤感将他弄得遍体鳞伤,内心的惆怅与牵挂已将他打得一败涂地。

我的铁匠朋友终于再次拿起了话筒,此情此景让我悲恸泪流。

真情像草原广阔,

层层风雨不能阻隔。

总有云开日出时候,

万丈阳光照亮你我。

《一剪梅》充满了悲恸的同时,又回荡着光明和温暖。但他终究没有唱下去,他的嗓子哑了,哑得只剩下哽咽。

当第二天的阳光将我们同时照醒的时候,我的铁匠朋友露出了害羞的笑容,他说,昨晚喝多了,也失态了,不过真的很高兴。

吃完午饭后,我们去了九甸峡水库。

九甸峡水库

九甸峡以峡中九座山巅而得名,自古以来为甘川古道之捷径,行人商旅历代络绎不绝,其东有白石山,西有莲花山,洮河夹在其中,峡内巨石相叠,洮水激流勇进,惊涛怒吼,巨浪滔天,十余公里的峡谷内,苍松翠柏高耸入云。九甸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工后,这里便成为库区,巨浪滔天的洮河之水至此突然停止了奔流,在峡谷里形成一面碧玉般狭长的天然巨镜。

沿公路到山顶,九甸峡尽收眼底,河水静止不动,河面狭长无垠。

远远的河面上整整齐齐地漂浮着摆放成井字形的长箱子,不知为何物。我的铁匠朋友说,九甸峡变成水库后,来这里养鱼的人很多。他懂得比我多,他说那叫“网箱养鱼”,在九甸峡兴起的时日不长。他见我茫然四顾,便又说,就是将网片制成箱子,箱子要结实,一排排固定起来,然后放到水里,让它随水位的变化而漂浮。当然了,洮河鱼很少养,养的全是金鳟鱼和虹鳟鱼之类的价格很贵的鱼。有本地人养过,但效益不好,后来都转让给了外地人。外地人有经验,经营得好,赚了大钱,否则就不会这么多年待在这里。

山顶上风很大,几乎能把人刮倒。山顶上建有观景台,三三两两的路人来此拍照留影,之后便匆忙赶路,山下藏巴哇的农家乐里到底有没有客人,那些客人们来此吃不吃鱼,我就不得而知了。

一条公路从洮砚镇盘山而上,过藏巴哇,直通莲花山脚下的莲麓,之后又分成两路,西去洮河最大支流之一的冶木河所在地冶力关,北去临夏康麓。太阳偏西的时候我和我的铁匠朋友就此道别了。

我说,很快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的铁匠朋友点了点头,神情茫然,他说,最好是野毛桃结果的时候,我们唱花儿给毛桃听。

其实,我和他已经有好长时间没有见面了。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我不知道洮河水涨高了没有?更不知道,残留在沿岸高处的那些野毛桃是否结了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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