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能浩
天正青色伴烟雨。闲来无事,我便拿来茶具泡茶。滚烫的水沏着茶,茶叶于杯中翻转舞蹈,最终凋零于杯底。那茶叶摆成的形状,恰似花一样。
就像花一样。
我有些恍惚。周边水汽氤氲,又带我回到那个丹青墨色,点点白花点缀的山水之中。
表伯爱杏花。怎样的爱呢?每次清明回到老家,他都要在每个人的头上簪一朵杏花——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都一定要簪上。小女孩们簪上花倒更添灵气,但是那一个个手里拿烟的大老爷们嘛……确实有些怪异。
老家的山里有不少杏花,可是他却仍嫌少,屋前屋后,楼上楼下,盆栽盆景,到处都是花——杏花!
因为杏花,表伯这个没上过小学的“大傻个”也会吟几首诗了。像只知道下半句不知道上半句的“深巷明朝卖杏花”;认为是杜牧专门给他写的“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还有他“自创”的“杏花坞里杏花庵,杏花庵里杏花仙”……
给大家簪花的表伯,自己也浸染着杏花之香。在“杏花村”里的他,便与那些杏花一起随风摇曳着。
轻咀茶叶,却尝出一股不属于茶叶的味道;回甘不来,苦涩之中我闻到了清明的雨的清新。
表伯去了。
火化之前,我偷偷在他睡着的被单里放了一片花瓣——杏花的花瓣。我看着他带着花香,缓缓离去。
我趴在玻璃前哭了。像花一般的表伯如花一般地凋零了。这种遗憾仿佛是必然的。就像黯然销魂的花香断绝,就像不知何处来的花瓣飘飘落于门前。
可能是清明的风和清明的雨带着它来的吧?
我笑了一笑,闭上了眼。雨丝微凉,风吹过,暗香浮动。
那一天,我坐在老房子里看着墙发呆。不知何时,爷爷侧身倚在门上,看着那一头丹青墨色的山水,也只是丹青墨色了。水烟咕咚咕咚地响,那烟轻轻向上升腾着,绕啊绕,一圈又一圈,绕成杏花的形状。它却又马上升到更高的地方,不见了。
庄子“鼓盆而歌”过,我却知道那是假的。他不曾与我相伴于天地之中,只有水烟自己在响着,杏花静静地在那儿,而已。
杏花没有跟着他走,静静地留在那儿了。像花一样的人走了,但是他故意把花拒于门外了。他知道丹青墨色的那边也有他的最爱吧?于是他把杏花留下了。
杏花留在哪里了?
就在那里。
一滴一滴的雨掉入杯中,慢慢调出清明的味道。吮一口那点冰凉,我笑得像花一样。
天上人间。
(指导老师:陈剑颖)
创作感悟:
表伯去世的第一个年头,清明因为疫情而扫墓不成。那段时间,我心里颇不宁静。适逢下起了蒙蒙细雨,那迷蒙在烟雨中的江对岸的山不禁令我想起了与表伯点点滴滴的往事。
我想,表伯与杏花是一体的。因为杏花,表伯走出了丧妻之痛,重新笑对生活。他把杏花看成他的爱人。每次给人簪花,他都要嘀咕着诗句。如今想起,愈添怀念了。
表伯病重好久,离开后又没人去老家打理,那些杏花便成了我的牵挂。我篡改记憶,将杏花带到表伯身边,让杏花成为我的意难平,让表伯永远留在了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