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的爱与不悔

2021-08-09 09:24吉米平阶
西藏文学 2021年4期
关键词:阿妈诗集西藏

吉米平阶

马相村先生嘱我为他的诗集写个评论,因这段时间持续地下乡出差,带着他的诗集电子版,却没条件细致通读,直到前几天,冬至前后,人归居所,终于安静下来,得以认真拜读这部冠名《走吧,回西藏去》的诗作。从题材上看,这部作品大概分作这么几部分内容:个人情感、西藏游历、家国情怀以及其他,其中,个人情感的篇什过其半。当然,从广泛的意义而言,诗歌都是个人情感的表达,这里将诗人的一些篇章单纯作为个人情感的内容与西藏游历、家国情怀等内容相并列,一是为了议论的便利,更重要是因为诗人本身的身份和经历所决定,诗人在其后记中说道:“我小时候喜欢诗词歌赋,梦想当个大诗人,上大学读的中文系,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零零星星地发表过一些诗歌、散文之类的小玩意,但工作和生活都由不得自己,好像某天突然之间就与文学分手了。”

對于马相村先生,过去不太了解,只知道他是我区一位老资格的厅局级领导,在西藏有较长的工作经历,是一个“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老西藏,也就是两三年前,得知他写诗,而且积极参加支持一些诗歌活动,特别是他的《致女儿》在网络热传之后,才知道这位儒雅的山东汉子,还有这样的儿女情长,所以特别把他的个人情感部分单提出来,以期由此管窥诗人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他们那一代人、那一个群体的心路历程,这是我们建设西藏、发展西藏极其重要、不可或缺但又容易被忽视的精神世界的部分。

纵观诗人的这部诗集,如果我们把它比作一个生命体的话,其中几首体量比较大的作品,比如《走吧,回西藏去》《致女儿》《走到西藏》《想起羌塘》《那年,我们九十二人》,包括像《一声阿妈》这样的篇章,我们可以认为是这个生命体的脊梁,有了这个脊梁,便支撑起了这部诗集的精神高度,而如《在拉萨空空的今夜》《我难以等待》《春节》《昨夜印象》《一个人的时候》《致老友》《无题》《告别,那忧伤的美丽》《七夕》《回家》《清明迁墓》等个人经历体验和感情色彩极为浓厚的诗,与《走边关,效张宗昌赋诗十首》《林芝组诗》《冬来,到林周看景》《古格印象》《夜宿塔尔钦》等这样的西藏游历之作,可以视为诗集的两翼,它们和《又见珠峰》《情人节》《阿红》《妹子,我在拉萨等你》等爱情诗以及《等这场灾难过去》《今夜,有黑影飞过》《老城的今夜》《做个诗人》等最新的关注现实的诗作,再加上《糟糕,老子的身份证丢喽》《此刻》《心迹》等这样的心灵回归之作,共同构成了这个生命体的丰满骨肉与充沛血脉,使《走吧,回西藏去》这部诗集鲜活灵动起来。

自现代白话诗产生以来,中国新诗经历了百年衰荣,有人说,近20年是诗歌备受冲击的时代,诗歌的读者逐渐流失,诗歌创作越来越“圈子化”,通俗一点说就是“写诗的人比读诗的人多”“诗歌是写给写诗的人看的”,诗歌成了为生产者而生产的产品。我们这个时代需要什么诗,这成了一个问题。的确,诗歌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东西用,书画可以按每平尺论价,歌曲也能定价买卖,而诗歌却很难在市场上论价,对于诗歌,许多人不了解,也不感兴趣。殊不知,我们的文学源自于诗歌,源自于诗歌的“兴观群怨”,在西方文学的传统中,诗歌则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

没有梦想就没有诗歌。诗歌是感情真挚的流淌。诗歌也是一个逐梦人的精神归宿。一个前进中的世界,一定是充满理想主义的世界,一个精神高贵的世界,需要使人精神向上的诗歌。和平解放以后的西藏,理想与现实,“诗和远方”,吸引着一批又一批满怀豪情的年轻人,祖国的边陲,世界第三极,也孕育了崇高的理想主义和激越的浪漫主义,在这里,理想和浪漫可能褪色,但绝不会消失,之前的一些时候,当内地许多地方已经被实用主义的喧嚣和急功近利的浮躁步步攻陷的时候,西藏还保有着一片宁静的天地,这正是诗歌可以栖息的地方。

在马相村他们进藏的年代,理想主义和浪漫主义是他们的精神底色,正如那首《那年,我们九十二人》的诗中写道:“哪怕我们九十二人/走到/最后一个/也绝不让插向天空的十指/弯曲/因为指尖上那跳跃的感动/源自集合号凝固的呼唤/——命运属于祖国”,使命和初心,永远在诗人的字符间跳动,尽管它们在显示面前时而困惑,时有疑虑:“我是情知命运从无码头/仍沿岸而走的纤夫(《在拉萨空空的今夜》)”“西藏的黄昏绝对迟到/醒来闻到树叶的苦涩(《我难以等待》)”“尽管镜子里那人极度苍老/真不知他的青春流浪何方/此刻总觉得他动了回家的念头(《一个人的时候》)”,然而,对西藏的爱与哀愁,充盈着他们,挟裹着他们:“让命运照射命运/我们咬牙闯过的/注定是团黑色光芒(《告别,那忧伤的美丽》)”“无泪就是今生的坚强/老去的姿势总是优雅(《酒后》)”“昨夜我撞见笑脸了/有弯月挂在树梢/树叶睁满大大小小的眼睛/眼神迷离出六弦琴的妩媚/在这个寒冬/你是这般的温柔(《昨夜印象》)”“无论贫穷与富贵/把这个世界切割得多么不堪/甚至绝望/我们总要往回走走/歇脚,庆贺,叹息,谩骂/然后借着酒胆和亲人们的祝福/重新上路(《春节》)”,这些爱与哀愁,爱得深沉,哀而不伤,愁而不萎,最终化作今生的不悔:“想起羌塘/就想起我这一生很有故事/我把买金鞍的钱袋子丢了/草原上却仍有我的传说(《想起羌塘》)”。

我一直惊诧于作为官员的马相村诗歌里的“小我”,那个“小我”真实可触,有时彷徨,有时感伤,有时昂扬,在许多有爱情诗色彩的篇章里,比如《又见珠峰》《情人节》《阿红》《妹子,我在拉萨等你》,你都能看见一个“她”,这个她有时像诗人走失的初恋,有时像西藏岁月里错过的情缘,但更多的时候像诗人心里的一个念想,“她”是西藏、是家乡、甚至是一个偶然的感动,是诗人在西藏寂寞日子的一个情愫,润泽着一颗敏感的心灵。在诗集中不少这样小品一样的短诗,让人读出一种寂寞午后阳光下的冥想。正是这样的一个“饮食男女”的“小我”,让他承载的现实中的奋斗和坚守更为动人,让那个代表着那一代人的“大我”更加亲切。

关于两组西藏游历诗,虽然篇幅不长,我倒以为它们代表了诗人创作的一个重要方面,比如《走边关,效张宗昌赋诗十首》,以打油诗的形式描绘他到过的十个地方,语言直白诙谐,却道出了许多意义深邃的道理。而《林芝组诗》却一改风格,以唯美象征的写意手法,写出了诗人心中林芝山水别样的美,其对比意义十分强烈,这也有诗人的别具匠   心吧。

《一声阿妈》和《回家》是让我印象很深的两首诗,也许是有些相同的情感经历吧,“我早该挑着空担子回家/发誓找回遗失的乳名/我不是孤儿(《回家》)”“当我打包好所有的所有准备探亲/家里的阿妈却丢掉了人间的住址(《一声阿妈》)”,读到这里,也禁不住泪水涟涟。我本以为诗人笔下的阿妈是一位藏族阿妈,却不承想诗人呼唤的是他的母亲,我不知道在诗人的山东老家是不是也是这样的称呼,这让人体会到,在诗人身上,西藏和内地,似乎已经融汇一体,不可分离。

行文至此,我突然发现,《走吧,回西藏去》的诗歌境界,竟与王国维《人间词话》里的人生三重境界有一些暗合之处:

“我踏上高原的时刻/就注定今生的飘零(《致女儿》)”“任他在无人供奉的祭坛上/自言自语/悲喜交集/直到忘掉家的方向(《走到西藏》)”有没有“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的味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在“穿着厚厚的棉衣/挽起肥肥的裤裆/不言不语/把九十二种人生背景/扔进火红的高粱地/任它燃烧成记忆(《那年,我们九十二人》)”这样的诗句里找到了对应。而“我的今夜属于牛粪火温暖的塔尔钦/一座百度里近乎消逝的/草原小镇/尽管/我迷于归途,又知道归途(《夜宿塔尔钦》)”“打开那扇门吧,别忌惮命运/哪怕它破旧成塞外城砖的颜色/只要有大漠的风,我的敦煌(《心迹》)”这样的段落,如果把诗中的“敦煌”换成“西藏”,不就是“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诗歌与西藏在这里相逢,人生境遇与思想的境界在这里重叠,作为西藏的一代建设者,他们的身体可能老去枯萎,但他们用心灵的敏感多情,为我们留下来宝贵的精神财富,是我们筑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新西藏的另一种动力。我们应该向他们以及他们的岁月致以深深的敬意!

责任编辑:次仁罗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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