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箫
中午偶然发现路边的鸢尾开了,几天不见,它们竞相怒放。
五月,柳眉舒了,柳絮飘飞,风在冷暖不定的天空中忽而西,忽而东,率性不定。三四月的争奇斗艳,桃李芳菲的缤纷己归于暂时宁静。春天似乎已醒悟到绚烂之极是一种奢侈,它开始把节奏放舒缓。杏子,桃子,毛茸茸的小果一串串缀满枝头,沉甸甸地压弯枝头。
有些花,矜持着,不去争艳,不悦人耳目,放低了身子,在一场风一场雨之后,在你不经意伫足的刹那,你惊羡它的美丽了。
鸢尾,单这个名字,就带些神秘与异域,望字而浮想,它多像一只只丛间展翅低飞的紫色小鸟,翅膀掠过绿茵,停栖在一片剑形的绿叶上,晨曦的薄雾笼罩在潮湿的大地,露珠在阳光中升华,一抹抹紫色花雾在空气中漾起清香……
我对紫色情有独钟,我认为那是一种灵魂深处的色彩,浪漫飘逸,内敛神魅。它摇曳着,以一种灵动而神秘的语言,放射一种冥冥之中我们无法预知的美好。那是一种境界,虚无缥缈但牵引灵魂。
最初心动的花就是鸢尾,缘于它的紫色。记忆仿佛很久,十五六岁的年龄。父亲很喜欢养花,家里院里养了无数花草,高矮不一,大多只是装点庭院。春天开始,这些我几乎叫不上名的花卉开始次第开放,每一种花从吐苞到绽蕾再到怒放,每每总听到他们惊讶地报喜。我习以为常,喜欢海棠的娇嫩,喜欢杨秀秀的色浓,也喜欢柳叶桃的繁艳,同样也怜惜过昙花白如玉,泽若月,惊刹一现的冷艳。
那时,君子兰娇气些,养在厅里像个气宇轩昂来家做客的名士,鸢尾花则随意一栽,倒像送上门的童养媳,扇面状叶片朴素又不占地方。于是随主的餐饭养着它,用它的绿叶和阳光交换新鲜空气。直到有一天,它们怯怯地含了紫色的花苞,仍像一个小女孩拘谨地双手交叉抱紧身子,我才心动起了,预感到有一种不期而遇的美,在时空的刹那要来临。
果然,它们结伴绽放,深紫的花萼骄傲地托着淡紫色与白色相接的花冠,三片花瓣娇羞地向花蕊合拢,另三片委婉地向外舒展,白色麦穗状花纹装饰其上,甚是雅致。微风所至,成群“紫蝴蝶"飞满院子四周,有时夏未秋季也开,与萱草的明黄交映生辉,我们常常一家子坐在院子中,头顶是遮住天日的繁密的葡萄藤叶。那时没有手机,电视也不很常看,我和弟弟就坐在院子里,爸爸从屋里拿出书来,妈妈一边洗衣服一边看着我们微笑……
后来,父亲在奶奶家也种了葡萄,各种花草,又培植了西红柿,黄瓜,豆角。奶奶家离我家很近,而院子却非常大。有一年秋,爸爸移了些鸢尾插在园子边,冬天快到了,我担心得不得了。凛冽的寒风摧枯拉朽,大地苍茫。鸢尾的扇面叶形灰绿了,没有一点生机,只是还坚劲地立着。我以为它被冻死了。东风来了,令人惊讶的是,它甩去尘埃,舒活筋骨,新绿如初了。那一刻,为它的坚持,为生命的神奇,感喟万千。
葡萄藤一年比一年粗壮,到深秋入地冬眠,原來父亲年轻力壮,把从架子上放下的藤用身子又扛又顶,大部分都能入地埋住,地面上只留个小的弧形粗枝。渐渐,随着藤蔓的粗壮,留在地面上的枝干露得越来越多。父亲陪着这些植物一年又一年。我们闻着花香,吃着葡萄长大了。
奶奶一遍遍给鸢尾浇水,因为她知道有个喜欢鸢尾的孙女,隔天就要跑来看这些散满一院又爱自行串长的花儿。
鸢尾越来越多,邻里们都移去栽在盆里,插在院里,每当走过一条巷子,我都惬意无边。我觉得,我就是其中一朵。
那个冬天,鸢尾谢了,奶奶也走了。
奶奶的房子空闲了。鸢尾还在屋前屋后疯长,葡萄也越结越多。
在婚后第二年,我和夫君商量,搬到了奶奶的小屋住了。又能天天看鸢尾了,没有花的时侯,还有绿叶,没有绿叶的时侯,还有长长的思念。
许多个夏夜,炎热的气浪让人睡不着觉。我俩坐在粉色蚊帐中面面相觑,然后默契地一笑,迅速穿衣出屋。屋外月色皎洁,凉风习习,我们坐在葡萄藤下,听着啾啾虫鸣,也说着我们的闲言碎语。未了,兴趣所至,砍一棵葵花饼,往出捡瓜子。后来索性不睡,君建议刨洋姜。于是,二人拿来铁锹和钩子,原以为种了五六棵,很快完工。没想到,比土豆还高产,枝蔓下一串一串,只要有耐心,大的捡完还有小的,湿湿的土里,不知有多少,越刨越多,好像掉进聚宝盆……凌晨,累得瘫坐地上,才看到一夜工夫,洋姜几乎一座小山,疙疙瘩瘩裹着泥巴,甚是好看。鸢尾的叶子被压住了,赶快搬开,第二天,它又恢复了生机。
鸢尾,它朴素自信地开满人间,它是心灵之上的美好,它是旖旎的忧伤,它是亲人的思念。也是回首望不到天涯的寄托。
今天又见鸢尾,仿佛故人相遇,笑中含泪。
妈妈的樱花
妈妈拍了两张樱花照片,从微信上发给了九百公里外的弟弟和弟妹。告诉他们:樱花开了,在你姐姐窗下!
在我的记忆中,妈妈不太爱养花。现在家里大大的客厅,十多盆高高的绿植,叶子葳蕤生华,全是老爸的勤劳。要临窗远眺,我必须穿枝拂叶,像穿过“热带雨林”。十二层的楼高我以为最合适,俯瞰下面之景,一方面不至于现实感太强,另一方面也不至于因为过高有缥缈笼统之觉。窗下正中是个人工湖,此时正是恰到好处的明媚。逶迤着湖畔的桃花、杏花、玉兰交替争艳,樱花笑盈盈地俏满枝头,花朵缀的嫩枝颤颤巍巍,似乎有些不堪重负又甘愿为衬。素潭绿波,回清倒影,樱花如一团团粉色的雾在半空中浮漾,我欣喜地感觉自己仿佛置身祥瑞了。
今年的樱花之美竟被妈妈首先破译,我仔细端详着图片,感受着生命怒放的娇艳,感受着阳光对它的万般钟爱,感受着妈妈选择拍摄角度时的赏心悦目。
妈妈有自己舒适的家。随我来到我漂泊的城市,刚开始一切都是那么仓促,她总是沉默着望着外面,然后说着她那个城市的天气。爸爸性本爱丘山,从来不问朝事,喜欢骑单车到处游玩,闲暇时拉二胡一拉两个小时,妈妈从不参与。
春夏秋冬一晃而过。妈妈没有朋友,也不养小动物。
终于有一天,激励带欺骗,我把妈妈送到一个老年书法班,第一节课老师还直夸她有基础,可妈妈却无兴趣,回来后理直气壮地和我发牢骚:我都七十的人了,眼也花了,还要练书法……第三节便逃了课。……真正“出山”的日子却是偶然,带她去认识同住一个小区的老乡,阿姨正练瑜伽,妈妈加入了她们的队伍……一下子仿佛拨云见日,妈妈找到了失散已久的组织。从此,妈妈的生活日渐丰富多彩,和她的同龄小伙伴们锻炼、游玩,吃自助、喝咖啡。频繁光顾一些新开业的场所,每天回来向我们汇报开业优惠、产品特色,同时拿回一大把的广告单中,总能快速找出我们每个人感兴趣的东西。
平凡的日子变得不那么平凡了,至少我这么认为。有时我们与至爱的亲人相处久了,一切都那么随心所欲,漫不经心。直至有一天,你忽然回忆起,你的儿时也曾仰视过他(她),为什么她不再高大,为什么她的记忆力减退了?为什么你的声音会中断她的话语?仿佛在你沉思的一刹那,母亲已鬓丝如雪。真的,嘘唏之余,总想问一句:时间都到哪去了?
陪伴是无关贫富、无关冷暖的灵魂相依。母亲就是一面感召的旗帜。有这面旗帜,我们知道来时的路,也晓得回归的方向。这个春天,妈妈用花语给远方的儿子报平安,用朴素的骄傲诠释女儿生活的宁馨。
是的,那一株一株的樱花就在我窗下!我享受着它的烂漫,虽然我不能与之平视,但妈妈的心灵之窗已开满。繁花似锦的春天,只有我感觉到这个季节的别致。
呵,可爱的樱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