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美食,许多人眼前浮现出的可能是鱼翅海参、刀鱼螃蟹或其他什么山珍海味。而我首先想到的则是蛳螺。尽管蛳螺这样的菜,上不了什么大台盘,但我还是认定了它。
蛳螺,是我们无锡人的通俗叫法,外地也通常把蛳螺说成螺蛳。我们吃蛳螺也不叫吃,而叫“嘟”。如果菜肴也有“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之分的话,那么,蛳螺只能归入“下里巴人”一类了。蛳螺,尽管在菜肴这个大家庭里显得很不起眼,但它却是百姓餐桌上常见的菜肴,更是街头小巷夜排档上必不可缺的一道寻常美味。
对于美食,或许我们每个人的内心都会有一个特定的记忆。从小到大,记忆里最忘却不了的滋味,应该是从母亲烧的饭菜里保存下来的。我小时候家境很是贫穷,父亲早逝,兄弟又多,赶上物质贫乏的年代,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是常事。能吃上一顿饱饭,已是不错了。菜肴上,除了锅里飘上几滴油花的青菜萝卜外,我也实在想不出其他还有什么。因此,对美食的需求,只能说是一种奢望。在这样的情形下,蛳螺便当仁不让成为我家饭桌上常见的“荤”菜了。所以,我对吃蛳螺有着一份特别的感情。
记忆中,母亲总是一边忙碌着做饭菜,一边数落着生活的艰辛。那时我尚小,也理解不了艰辛生活的全部含义,只是当母亲在锅中哗啦哗啦炒着蛳螺的时候,家中黝黑小屋的空气里,立马会弥漫出使人欢欣的味道。这味道混合着葱香和酱香,夹杂着淡淡的甜味和辣味,令人垂涎欲滴。当然,烧好后的蛳螺是无法敞开供应的,我们兄弟几人的饭碗里也只能分到少许。我捧着饭碗,对着剪去了壳尾的蛳螺,态度极其认真地用筷夹着一粒蛳螺送进嘴里,“嗞嗞”地嘟着,嘟出的不仅是螺蛳肉,还有鲜美的螺蛳汤汁,咀嚼蛳螺肉时的心理快感与味觉享受简直妙不可言。碗里的蛳螺当然会吃得一粒不剩,就连蛳螺汤汁也不会浪费,把它浇在米饭里,拌着饭吃,那种萦绕在舌尖上的鲜美荤味,是青菜萝卜决计代替不了的。
蛳螺不仅是我们当地的一道美食,全国各地似乎都有蛳螺可吃。出差到别的城市,只要条件允许,我也会来一盘蛳螺嘟嘟。记得2004年在常州召开苏南文学座谈会期间,我和冯光辉、黑陶、张羊羊、胡正勇几个人没等会务组安排的正餐吃完,便相约外出找了家夜排档继续吃了起来。叫了几个小炒,主菜就是一大盘酱爆蛳螺,几个人一边灌着啤酒天南地北聊天,一边捏着蛳螺在嘟,此起彼伏的“嗞嗞”吮吸声回荡在夜空,不绝于耳。几个文友边吃边聊,感觉甚是舒畅。还有一次和领导到苏州出差,我们没有在入住的饭店就餐,外出找有特色的小饭店。两人东转转西看看,竟然看到了一家“蛳螺酒店”,便进去点了当家菜蛳螺与几只小菜,吃得不亦乐乎,直呼过瘾。这种俗世生活的乐趣,半分情趣半分野趣,非一般言语能说得清,很是让人怀想。
吃蛳螺也有讲究的。比如买蛳螺,要选择外壳呈青色或是褐色,里面透着黄绿色的那种,外壳要有一定的光洁度,这样的蛳螺比较干净。个头一般要选不大不小的,太大的蛳螺肉质粗糙,太小的又食之不爽。蛳螺买回家后养在清水中,滴上些菜油,浸养一二天,换几次水,待蛳螺体内的秽物排漂干净,去了土腥味,再剪去其尾部洗净。烧时待锅内的油热后,放入葱、姜、八角、茴香等炝锅,然后倒入蛳螺爆炒,七八分熟时加入黄酒、酱油、糖、盐等。待螺壳脱了衣,撒些葱花便可出锅。
吃螺蛳可以直接嘟螺蛳肉,也可以用牙签将螺蛳肉挑出吃。但后者的吃法少了些许情趣,蛳螺壳里储存的鲜美汤汁也吃不到,味道会减少许多。当然,吃蛳螺也要得法,这得法指嘟蛳螺时需要掌握的力度。力用轻了,蛳螺肉嘟不出来,力用重了,会把整个蛳螺连身子带尾巴嘟进嘴里。最恰到好处的力度是把蛳螺肉嘟了出来,蛳螺的尾巴部分仍要留在蛳螺殼内,这样吃,就功德圆满了。
蛳螺的做法很多,一般情况下,多做酱爆蛳螺。当然,也可把蛳螺煮熟了,挑出蛳螺肉烧汤或是伴着其他菜烧。“清明螺,抵只鹅”,指的是清明前后蛳螺肉质最肥美、口感最好。清明过后,春韭初裁,挑了螺肉与阔叶韭菜一起炒,是一道时令菜。或与豆腐共煮,也极具风味。宜兴民间还有许多烧蛳螺的方法,如“一网鲜”“腊肉蒸螺蛳”“蹄髈炖螺蛳”等。我吃到一种比较特别的烧法是湖父镇绿缘山庄烧制的“蛳螺青”,即用蛳螺红烧青鱼,味道特别鲜美,令人难忘。在全市烹饪大赛中,该菜品还获得过金奖,蛳螺能摘得这样的奖,也不枉我对它的一往情深了。
我喜爱嘟蛳螺,蛳螺在水乡河水里缓慢生长出的营养,也一点一点滋养了我。河水在静静地流淌,而江南的风情,则随着灶间的炊烟把蛳螺的香味随风飘散到四面八方。
在林林总总的舌尖美味之上,蛳螺透出的亲情、乡情与风情,是恒久驻扎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生活滋味。生活的滋味五味杂陈,有时复杂,有时简单。复杂的滋味,很难道明。说到简单,许多时候,其实只需要三五好友,一瓶啤酒,就着一盘蛳螺,悠然自得的生活趣味便会不请自来。如是,也就足够了。
陶都风:本名范双喜,作家、诗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无锡市诗歌学会副会长、宜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作品散见于《诗刊》《上海文学》等各级报刊,著有长篇小说、诗集等。?
编辑 木木 691372965@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