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的狄奥尼索斯精神探析

2021-08-09 16:21刘思雅
文学教育 2021年7期
关键词:重生

刘思雅

内容摘要:D.H.劳伦斯从他写作之初就饱受争议。他在许多小说中描绘的性爱场景被认为充满性别歧视,乏味且淫秽。他的最后一部小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于1928年在意大利首次出版,但直到1960年才在英国公开发行。本文借助于尼采的酒神艺术思想,着眼于这部小说中两个典型的狄奥尼索斯形象,试图探析该作品中体现的狄奥尼索斯精神。

关键词:狄奥尼索斯精神 重生 《查泰莱夫人的情人》

“科林·弥尔顿(Colin Milton)认为劳伦斯的自我概念源于尼采。尼采将自我形象看作是一种不断在内部为支配地位而斗争的动态冲动的等级体系,而劳伦斯的“碳形象”与之颇有联系,碳可以在同一属性之内不同时期以煤或者钻石的形式存在。”(休伊特,589)

休伊特对科林·弥尔顿关于劳伦斯和尼采的评论实际上揭示了劳伦斯和尼采之间的联系。尽管哲学家尼采的思想与劳伦斯小说中角色的行为之间的联系是间接的,但认真将二者对照,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契合之处或者说劳伦斯对于尼采思想的借鉴。

正如休伊特的评论所指出,尼采关于自我的思想,“一种不断在内部为支配地位而斗争的动态冲动的等级体系”在他的酒神艺术中得到了很好的阐释。根据尼采的观点,酒神艺术希望使人们相信“存在的永恒快乐”(Nietzsche,1039)。但是在实现这一目标之前,人们必须认识到“所有的一切都必须准备好迎接一个悲惨的结局”,并被迫“审视个体存在的恐惧”(Nietzsche,1039)。之后,他们终将意识到,“鉴于无数种存在形式相互促使,彼此推动进入生命,鉴于宇宙意志的丰富性,斗争,痛苦,破环现象是必要的”(Nietzsche,1039年)。

可以说《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是劳伦斯对于酒神艺术的解读。在这部小说中,他一方面向读者展示了一个扭曲而绝望的社会;另一方面,他也有意塑造了两个角色与失去人性的工业世界作斗争,并试图保存生命的温柔。以此,劳伦斯意在告诉读者尽管路途障碍遍布,生活充斥废墟,也要为希望和生命而抗争,奋斗。正如他在小说开篇所写的那样:“既然我们的时代本就是一个悲剧的时代,我们更应该拒绝悲剧式地接受它”(1)。他的信念与尼采颇为相似,这位哲学家也认为我们注定要走向悲惨的结局,但是我们仍然应该挣扎,奋斗。本论文试图结合尼采的酒神艺术思想来解读《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同时,试图向读者展示劳伦斯在该小说中采取的与非人性化工业世界作斗争的方式——即建立和谐的两性间关系。

一.一个悲惨的时代

劳伦斯借《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揭露了现代化和工业化对社会造成的非人性化影响。这个社会沉迷于进步的幻想之中,摇摇欲坠而不自知。在这部小说中,他揭示了工业社会的丑陋与虚无。

金钱是这个社会唯一的通行证。无论是上层阶级还是下层人民,总是狂热地追逐金钱。前者千方百计地压迫利用后者榨取利益,根本不把后者视之为人。“他们不是人。他们是动物”(245),上层阶级克利福德·查特利说。工人对金钱一样贪婪,以至于他们失去人性,变成了毫无生气的机器。

人们在这个社会中变得疏远和扭曲。他们的男子气概消失了,疏离于自然生活,被笼罩在工业恐怖之中。在小说中,当克利福德在战争中失去自己的性功能时,作家写到:“然而,这个村庄只是象征性地对克利福德和康妮表示了同情。双方实际的台词却是——给我滚开!”(15)。当克利福德视察他的矿工时,他将它们视为“物体而不是人,矿井的一部分而不是生命的一部分,粗鲁的存在而不是同他一样的人类”(17)。他极有兴趣,但是就像“一个男人低头看着显微镜,或者看着望远镜”(17)一样,没有任何触摸。可见在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没有交流,也没有真正的同情,除了冷漠,别无他物。或如劳伦斯所说:“最终没有任何所得,仅剩对人类之间接触的否定”(17)。

在这样一个非人性化的工业社会中,万物迟早会被新事物掩盖,也将注定一无所有,就像地雷掩盖了小屋,新英格兰掩盖了旧的一样。事物之间的连续性不是有机的,而是机械的。所有的词汇都失去了意义。那些伟大而充满活力的话语,例如爱,欢乐,幸福,家,已经半死不活,并且每天都在消亡。人类也注定要变得一无所有。就像康妮心里想的那样:“好像组成人体的物质是廉价的东西,终将磨损殆尽”(80)。这是一个虚无的充满绝望的社会。

劳伦斯除了通过展示工业化对人产生的非人性化影响来表达虚无感与绝望感外,他对于环境的描写同样表明了这个世界的死气沉沉,例如“空气柔软死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快要死了。灰蒙蒙,湿冷,沉寂……一切的终结!” (84),“树林里的一切都毫无生气,一动也不动……老树丛中,是灰色,无望的迟钝,沉默,虚无”(84)。他不断使用“死”,“灰色”和“沉默”之类的消极词汇,不仅勾勒出一个无生命的世界,而且还暗示了生活在这样一个死亡世界中的人们的痛苦。

对金钱的贪婪,淡漠的人际关系,陷入虚无,生活在一个无生命的世界中,人类注定要走向悲剧的结局。劳伦斯对工业社会中人类困境的描述可以说完全契合于尼采对人类处境的理解,尼采也把人类视为痛苦之子,注定要走向一个悲惨的结局。然而,作家和哲学家都并非真正的虚无主义。尽管劳伦斯和尼采都承认这一悲惨的结局,但他们仍然主张为希望和重生而奋斗。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和梅勒斯实际上是尼采的狄俄尼索斯的化身,他们最终将超越“个人原则”(尼采,13),并实现“存在的永恒快乐”。

二.康妮的重生

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阐述了他的酒神艺术思想。根据他的描述,当进入酒神状态时,个体的情感会被激发,进入到一种忘我的,自然的原初合一状态。更具体地说,正如尼采所言,“不仅人与人之间的纽带再次被狄奥尼索斯式仪式的魔力所锻造,而且长期以来被疏远和征服的本性自身再次兴起,以庆祝与浪子孩子和解”(569)。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主人公康妮和梅勒斯正是在這种酒神状态下,与宇宙的本质融为一体,成为狄俄尼索斯的化身。

康妮1917年嫁给克利福德·查特利,后者1918年从战争中归来,失去了性功能。尽管表面上性生活于两者而言“并非真正必要”(12),但灵魂的创伤确实影响了这对夫妇的婚姻。克利福德变得越来越虚荣,缺乏个性。被囚禁在无性婚姻中的康妮发现生活空虚而毫无意义。她被封闭在阴沉而枯燥的瓦格比屋子里,那里“一无所有”(19),只有“与克利福德如此这般的生活,就像无尽的织网”(21)。房子里没有一丝丝温暖。被困在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99),康妮不仅形容枯槁,而且陷入了精神上的虚无与空虚之中。隐约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与现实世界的联系,一种不满的情绪在她心中滋生。梅勒斯的出现最终引发康妮的犯罪,并使她陷入了酒神状态,而康妮却因此而获得重生。

与尼采酒神思想一致,劳伦斯也相信性具有强大的力量。尼采认为,要进入酒神醉酒的状态,个体需要打破一切束缚,尤其是要沉溺于欲望,因为尼采认为酒神的陶醉感在做爱过程中最为强烈,在这个过程中个人可以获得回归原始本性的体验。劳伦斯,一位以写性爱场面而著称的作家,他的目的是与现代性和工业化对人类的非人性化影响作斗争,并通过追求和谐的两性关系来振兴这个世界。

因此,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康妮通过与梅勒斯的性行为而进入了酒神状态,并最终实现了重生。在小说中,作家描绘了康妮和梅勒斯的几个性爱场面。然而,直到最后两次,两人的性爱才和谐起来。最初,康妮总是很害怕,就像劳伦斯所说的那样:“她知道自己一直很害怕,因为这让她束手无策。她仍然害怕它,以免如果她对他的崇拜过多,那她就会迷失自己,她不想迷失自己,她不想像一个野蛮的女人一样成为一个奴隶”(180)。换句话说,康妮在做爱中坚持个人原则并不允许她进入酒神状态。直到最后两次,康妮才全力以赴,完全忘记了自己,成为狄俄尼索斯的化身。“她知道自己被触动了,终于圆满了,她消失了。她消失了,不,她重生了,成为了一个女人”(234)。

通了过与梅勒斯的性交,康妮突破了所有规则,打破了个人原则,并重新获得了与人,与自然的联系。她成功地摆脱了“瓦格比”,走进了“树林”,回归了自然和宇宙的原始統一,并成为狄俄尼索斯的化身。

三.酒神的另一个化身

由于劳伦斯试图通过和谐的两性关系与工业世界抗争,除了女性外,他还需要男性担任他的代言人。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中,梅勒斯则是狄俄尼索斯的另一个化身。

梅勒斯是克利福德·查特利的猎场看守人。他也是这个悲剧时代的受害者。他的妻子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跑了,给他留了一个小女儿。正如康妮观察到的那样,他对这个女儿没有丝毫怜悯之情,他愤怒地吼那个哭泣的孩子“啊,闭嘴,那个虚伪的小婊子”(75)。正如作者所暗示的那样,他对他的老母亲也没有丝毫的同情,“她对他没有多大意义”(189)。他身上没有情谊,只有“冷漠和绝望”(205)。他只想独自一人,远离生活,没有联系,不抱希望。就像康妮感觉到的那样,“是一个非常,非常孤独的男人”(78)。

梅勒斯的形象再次使读者瞥见在非人性化的工业世界中个体的空虚和孤独。然而,康妮的出现对他的生活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并最终使他重新建立了与人,与生命和自然的联系,成为狄奥尼索斯的化身。

从一开始,梅勒斯对康妮(Connie)的出现感到非常生气,因为康妮被认为侵犯了他的隐私。“特别是他不想再与一个女人接触。他害怕它。因为他以前的交往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创伤。他感到如果不能独自一人,如果不能独自一人,他将会死。他完全拜托了外部世界。他最后的避难所就是这个丛林。他把自己隐藏在这里!”(115)因此,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梅勒斯始终尽力避免与康妮接触。但是,就像康妮意识到她的不满并逐渐醒来一样,梅勒斯也是那种非常了解他的处境的人。换句话说,康妮和梅勒斯都是有自我意识的人。他们与克利福德·查特利和那些为追求金钱和成功而疯狂的工人大不相同。他们是仍在思考的人。当两人相遇并彼此接近时,两者的酒神精神受到启发。

梅勒斯和康妮第一次做爱时有过这样一段对话。“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现在我又开始了”(156),梅勒斯说。“开始什么?”“生活”(156)。可以说,与康妮的两性关系再次将梅勒斯与女人,生活,与“痛苦与厄运的循环”联系起来(157)。他曾经希望与其他人在一起,“去和那里那闪闪发光的电子东西抗争,以保持生活的温柔,女人的温柔和自然的欲望财富”(159),但他什么也没有占到。现在,他得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又燃烧着他渴望的女人。

尽管他可以预见到,如果他开始和这个女人纠缠,他将不可避免地遭受痛苦和厄运,但梅勒斯和康妮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尤其是在做爱的过程中,梅勒斯彻底放弃了他的与世隔绝和冷漠,进入了酒神状态。尽管他为打破孤独和孤立感到痛苦,但他确实体验了尼采在这一过程中所表现出的“生存的永恒快乐”。

这部小说的结局也很发人深省。它再次与尼采哲学不谋而合。不能说这是个幸福的结局,因为两个恋人康妮和梅勒斯尚未结合,而且工业界仍在腐蚀和吞噬人类。但是,另一方面,结尾也暗示了一线希望,因为小说末尾是梅勒斯的坚定信念“最终他和康妮可以拥有一些自己的小农场”(406)。

可以说,无论是从整部小说的角度还是人物的塑造,劳伦斯的《查特莱夫人的情人》都是对尼采的酒神艺术的一种令人信服的阐释。这本小说告诉我们,我们必须忍受障碍,经历挣扎,也最终无法避免一个悲惨的结局,正如酒神精神所示的那样。同时,它还通过塑造狄俄尼索斯的化身,试图说服我们“存在的永恒快乐”。此外,正如酒神艺术强调性具有强大的力量一样,《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也诉诸性,以使角色进入酒神状态。换句话说,我们得以观察认识到劳伦斯对抗工业化对人的非人性化影响的方法——即建立和谐的两性关系。

总之,尼采和劳伦斯都承认人类的悲惨结局,但他们都不主张自我放弃。相反,他们试图奋斗,为希望而奋斗,为重生而奋斗。正如劳伦斯在《查泰莱夫人的情人》一开始所暗示的那样,“灾难已经发生,我们在废墟中,我们开始建立新的小栖息地,并拥有新的希望。这是一项艰巨的工作。这里没有通往未来的顺利道路;但是我们绕过去,或者翻越障碍。我们必须生活,无论有多少天已塌下来”(1),人类永远不会死。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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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张中载,赵国新.西方古典文论选读[M].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6.

(作者单位:西南石油大学基础教学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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