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作为一种方法

2021-08-09 02:06周聪
文学教育 2021年7期
关键词:动物生命生活

《幻兽之吻》是周晓枫一组关于动物的长篇散文,沼蛙、蚁群、兔子、蜻蜓、豆娘、狮虎兽等动物纷纷进入作者的视野,成为其书写的对象。“幻兽之吻里,有致命的爱,致死的美,致残的深情,有致意的问候,致歉的告别,致敬或致哀的命运……”透过动物世界的幻兽之吻,爱欲、生死、关切、命运的无常等,都是作者关注的命题。在作者的笔下,动物是一种修辞,一种言说的方式和策略,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作者呈现人类共有的情感经验与生命体验的“方法”。作者将自己的观察、生活的阅历与经验、对生活现象的思辨与追问融为一炉,共同浇筑出一种充满熟悉感和陌生性的文本。表面上看,作者书写的是日常生活中常见的数种动物,实际上,隐匿在现象背后的深层逻辑和被局部遮蔽的那部分真实,才是《幻兽之吻》的迷人之处。

《幻兽之吻》是从蛙起笔的。一次雨后的是散步,“我”发现了地上的“小家伙”,经过一番判断,才确定它是中国南方常见的沼蛙。观看只是一种叙述的策略,“溪流在另一侧,而它正朝着人类的院落瞻望”,此处,“我”对沼蛙的打量是以沼蛙自身的角度来展开的,也就是说,“我”从他者的观看中转变为被观看者自身的呈现。当然,沼蛙的动态是“我”观看的结果,“我”的目光与思考贯穿着叙述的整个过程。随着观察的深入,“我”发现沼蛙是在进行“盛大的婚宴”,“身体的狂欢”与“随时为爱等待,随时为爱枯竭,为爱赴死”宛如生命的仪式在“我”的叙述中逐一变得清晰,在沼蛙的身上,生命的意义被重新发现和定义了。雄雌沼蛙之间的求偶时刻展现出强大的生命激情与活力,那既是动物的一种本能,也是一场全身心投入的爱的盛宴。

同样,“我”对蚁群的观察也采取了与沼蛙相似的路径。晨练之时,从运动中的蚁群中甄别出那只被兵蚁运输的王——蚁后。作者的呈现直观而充满视觉冲击力,“数蚁并行,速度很快,像摄像机下六车道的高速公路”,“被高高抬起,肉虫始终保持着僵硬的弦月般的弧度”,这是一种秩序严密等级森严的运输队,“肉虫”从猎物到王者的身份转变,也是随着“我”观察的深入而得出的结论。在文章收尾处,“統治的秘密”成为该小节的文眼——“王”与“兵”之间的臣服与排异,传递出权力制造秩序、权力驯服他者的统治之道。“我”从日常生活的潜流之下寻找出一些被遮蔽的事物和现象,通过对其进行精准的描述,经由抽丝剥茧的思索,从而抵达现象覆盖之下的“陌生意义”。

豆娘是在蜻蜓的对比下出场的,它“体形娇小纤细”,“我”在墙角看见它,它在交配时缔结“心”形的闭合环,不免让人想起这是与死神的婚姻。“我”从蜘蛛网上解救了一只豆娘,它不能飞翔了,“豆娘的身体和腿都纤细得失真”,“我难以处理两片已经融合为一体的翅膀”,于“我”而言,“拯救”与“杀戮”之间的转换是随时可能发生的,仅在一念之间。在豆娘身上,“我”试图赋予它新的生命。“解救每个陷入困境的挣扎中的生命,都绝非易事”,能给予他者的帮助是极其微弱的,生命的脆弱在于眼睁睁看着落入困境的他人而自己无能为力,这俨然是一种生活的常态。虽然后来“我”成功地帮助了这只豆娘重获新生,但生命的脆弱与无助让“我”心生怀疑。

倘若从文本角度来考察《幻兽之吻》,我觉得毫无疑问它的特点就在于“发现”,发现日常事物中被隐藏的部分真实,发现动物世界的爱恨情仇,发现动物与人类在情感和处境上的相通之处,发现那些形而上的统治之术,发现生命的丰盈与脆弱……作者以其敏锐的捕捉能力、精准的白描能力、细腻的情感处理,将“我”的观察与思考不动声色地传递了出来。《幻兽之吻》是一种在场式的写作方式,作者的书写始终保持着同原生态生活之间的血肉联系,“我”观察,“我”的写作的意义就得以确立。

作者在给《幻兽之吻》写的创作谈《鸟羽、鱼鳞和兽皮》一文中说道:“动物为我们提供食物和温暖,提供知识和审美的教育。它们的美,它们的暴力,它们身上无穷无尽的谜……因为超出想象而几近幻觉。”怀着一颗感恩的心,重新认识动物,理解它们的美学与暴力,理解它们给予人类的一切,我们才能拥有一双充满“发现”的眼睛,永葆一颗善于“发现”生活美的心灵,这样,生活的丰饶与轻盈自然尽在我们的眼中与心中。

周聪,长江文艺出版社编辑,湖北省作协第二届签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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