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纱记·西施

彭剑飙 整理

人 物：越国美女 西施（闺门旦）

越国大夫 范蠡（小官生）

越国国王 勾践（老生）

越国王后 雅鱼（正旦）

越国大夫 文种（副末）

吴国国王 夫差（白面）

吴国相国 伍员（老外）

吴国太宰 伯嚭（副丑）

太监（丑）、艄婆（六旦）、渔翁（丑）

和小军、宫女

第一出 伐 越

［伍员上引。

伍 员 （唱）【满江红】

楚室亡囚，

是何岁飘流吴国。

追旧恨避兵江上，

潜身芦荻。

父怨方酬魂未返，

君恩欲报心犹赤。

待从头再踏越江山，

兵方戢。

（念）十年仗剑意何如，眼见荆城一废墟。

谁哭秦庭援兵至，至今犹自恨包胥。某，姓伍，名员，字子胥。昔为楚国之亡虏，今乃江左之冢臣。千年故国，凄凉郢树荆云；万里孤臣，流落吴山越水。怎奈越王勾践，肆虐欺邻；幸喜新建嗣主，练兵训卒，誓复槜李之耻，直捣会稽之山。（下）

［四将杀气腾腾，各自轮流展示高超武艺，高呼“活捉勾践，为先王报仇！”杀向越国，直抵越国都城会稽山下。

第二出 拜 施

［西施上。

西 施 （唱）（尺字调）【风入松】

落花无主乱纷纷，

切莫恨残春。

佳人自古多薄命，

笑已往姻亲休问。

半路今来别馆，

不知终身何处朱门。

奴家姓施，小字夷光。祖居苎萝西村，名唤西施。三年前幸遇范郎，私定终身，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相约今年完婚，谁知国破家亡，不得音信。殷切盼望中，范郎于三月之前，骤然又访。吾盼妆奁盈门、花轿落地、鞭炮轰响、鼓乐齐鸣。孰料他为复国大业，将我送入吴宫，伺候老贼夫差，今日即将行程。啊呀——（下）

［勾践上引。

勾 践 （唱）（六字调）【忆秦娥】

遭囚辱，

深仇昼夜萦心曲。

［范蠡、文种上。范、文 （接唱）萦心曲，

要修明政治，

誓图恢复。

范、文 臣等参见主公。愿主公千岁。

勾 践 诸大夫少礼。

范、文 千千岁。

勾 践 范大夫。

范 蠡 臣有。

勾 践 承你割己之爱，进上西施美人。我命夫人，亲自教演歌舞，即欲献与吴王。未知大夫意下如何？

范 蠡 主公见谕，臣敢不遵命。

勾 践 内侍。

太 监 有。

勾 践 后宫请娘娘，同西施美人上殿。

太 监 请娘娘同西施美人上殿呐。

［雅鱼、西施内应：领旨。同上。

雅 鱼 （唱）【前腔】

西宫教演初精熟，

清歌妙舞新妆束。

西 施 （接唱）新妆束，

奈终身未了，

眉儿常蹙。

雅 鱼 大王。

勾 践 夫人少礼。坐！

雅 鱼 告坐。

西 施 臣妾西施见驾，愿大王、娘娘千岁。

勾、雅 美人少礼。

西 施 千千岁。

勾、雅 请坐。

西 施 告坐。

勾 践 美人。吴国侵占我大越已过三年，天下百姓，苦不堪言。意欲将美人认做前王之妹，寡人之姑，献与吴王，使他恋酒迷花，去贤用佞，则国家之仇可报，美人旧盟可续，未知意下如何？

西 施 妾蒙大王、娘娘厚爱，誓当粉身碎骨，以报知遇之恩，焉敢推辞！

勾 践 古人求帅，有筑坛参拜之礼。寡人于国门外已筑高坛，请美人登坛，待寡人率领群臣，参拜送行。

西 施 贱妾乃村野裙钗，怎敢受大王、娘娘、诸大夫参拜，可不折煞了小奴。

范 蠡 美人休得推辞，就请登坛，好待主公夫人行礼。

西 施 但恐菲薄，不堪重托。

勾 践 内侍摆驾。

太 监 是。（吹打【水龙吟】）

勾、雅 美人。

（唱）【黄莺儿】

夙恨实难言，

羁三年苦万千，

归来羞见人民面。

范、文 （接唱）幽谷未迁，

寒灰怎燃。

栖迟未了平生愿。

（合唱）仗婵娟，

中间就里，

要雪百年冤。

勾 践 范大夫。

范 蠡 臣有。

勾 践 准备画船车骑伺候。

范 蠡 旨。

勾 践 吓。美人。

（唱）【簇御林】

群臣奋，未敢前，

待先行，便上弦。

雅 鱼 （接唱）你风花队里去收飞箭，

那时节，强似军马亲征战。

范、文 （接唱） 要心专，

立功异国，

四海姓名传。

范 蠡 启主公，画船车骑，俱已齐备。就请美人发驾登舟。

勾 践 美人此去，扶助本国，不可有忘。

西 施 怎敢遗忘！大王、娘娘请上，待奴拜辞。

勾、雅 不消。

西 施 （唱）【前腔】

我女裙钗志颇坚，

背乡关殊可怜！

蒙君王重托须黾勉。

誓捐生报主心不变，

泪涟涟，

天南地北，

相见是何年。

勾 践 摆驾。（吹打住）啊，美人。

西 施 大王。

勾、雅 （同唱）（大唢呐一句）【尾 声】

吾今重托须黾勉。

西 施 （接唱）受命于身志颇坚。

［勾践、雅鱼率众绕场下。

西 施 （唱）去国离家独向前。（下）

第三出 分 纱

［艄婆上。

艄 婆 （唱）【吴歌】

虎丘山名大倒勿高，

有名声个快船倒勿会摇。

上等头个拳师嚜勿出之手，

会偷人个姐妮倒勿会拉厾骚。

自家，乃虎丘山浜里，快船上一个艄婆的便是。近日姑苏生意勿好，所以到杭州来，出个码头。啰里晓得，此地才是空心大老倌，单会摆架子，勿肯出铜佃个。今朝越王，捉我里个船，要载啥个西施到吴国。唔，那是好哉。亦要到苏州去载麾子哉。哙，伙计厾，今朝是王差，大家才要出力点，勿是儿戏介。

［幕后应：是。吹打。众将拥范蠡、西施上。吹打止。

范 蠡 众将，尔等夹岸护送者。（众将应下）（圆场帽子头）

范 蠡 好去春光湖上亭。

西 施 柳条藤蔓系离情。

范 蠡 黄莺久住浑相识。

西 施 欲别频啼三两声。范大夫——

范 蠡 小娘子何此称呼？

西 施 （叹气）哎——

（唱）【金落索】

三年曾结盟，

百岁图欢庆。

记得溪边，

两下亲折证。

（范蠡夹白：是啊！）

闻君滞此身，

在吴庭。

害得心儿彻夜疼。

（范蠡夹白：啊呀！）

溪纱一缕曾相订。

何事儿郎忒短情。

我真薄命！

（范蠡夹白：我也牵挂你呀！）

天涯海角未曾经。

那时节异国飘零。

音信无凭，

今落在深深井。

范 蠡 （唱）【前腔】

别来岁月更。

两下成孤零。

我日夜关心，

奈人远天涯近，

区区负此盟，

愧平生！

（西施夹白：哎——）

谁料频年国势倾。

可怜越国受辱凌。

望伊家为国为民早辞行。

小娘子呵。

（接唱）苎萝饿殍影，

伊家双亲命。

江东百姓全是赖卿卿。

你若肯去呵。

（接唱）望伊家及早登程，

不必留停，

家国事一样重。

西 施 （唱）【三换头】

孤身只影。

奈未识侯门行径。

范 蠡 （接唱）只朝欢暮乐，

顺吴王心情。

西 施 （接唱）我未往先战惊。

范 蠡 （接唱） 细思量苎萝村父老乡亲泪眼送。

西 施（接唱）羞煞人儿也，

浣纱谁问聘？

范 蠡 （接唱）敬谢君家，

咱这样姻亲一定成。

范 蠡 小娘子不要烦恼！你看，昔日所赠之纱，卑人一直带在身上。

西 施 奴家当日，相赠溪纱，原订百年之约，以示初心不忘。今日见之，愈觉大夫绝情。（哭介）

范 蠡 小娘子误会了。昭昭我心，日月可鉴，有纱在此，初心不忘。

西 施 蒙君见爱，道非妾不能存越，故而勉强入吴。范郎若真的不忘初心，贱妾此去，也就毫无牵挂了。

范 蠡 溪纱在此，即是挂念。请小娘子收好，以待日后相迎，再当话旧。

（唱）【集贤听黄莺】

今朝去国分手久，

把前言再说从头。

西 施 （接唱）念我蜜意深情卿知否？

你莫多心错认缘由。

闻得君家，能识天文，善明地理。不知奴家，几时才得归国，与君相会。

范 蠡 我曾巡历各地，见越地兴旺，紫气东来；吴王昏聩，日落西山。只在三五年间，与小娘子定得团圆也。

西 施 嗨——

范 蠡 （唱）到归期时候，

那时节。

（唱）定乌鹊桥边相守。

小娘子吓。

你莫添愁，

腰肢瘦削，

况是不宜秋。

西 施 此纱妾身收去，君无信物，又尝忘妾了。

（唱）【莺啼序】

收之不可，

难又留，

一边佩，

一边无有。

范 蠡 这也不难，将此纱两下分开，各存一半，你我都无相忘也。

西 施 既如此，范郎呀，初心不可忘。

范 蠡 小娘子，鄙人怎敢。

西 施 如此，相公请转。

范 蠡 （顽皮）不敢。

西 施 （撒娇）阿呀，请转。

（同唱）两同心一幅溪纱，

今日里分开在手，

成共否，要竭力将没作有。

范 蠡 小娘子，前面已是吴地，不便交言，就此拜别。

西 施 妾身也有一拜。范郎啊！妾也明白，国有难，弱女子应亦挺身！只是，只是（抽泣）初心莫要忘。

范 蠡 （哽咽）泪眼已断肠。

（同唱）【琥珀猫儿坠】

片帆北去，

愁煞是扁舟。

西 施 （唱）自料分飞应不久。

范 蠡 （唱）那苏台高处莫登楼。（西施哭介）

（同唱）怕凝眸，望不断满目家山，

叠叠离愁。

范 蠡 请小娘子登岸。

［艄婆收拾下。大吹打。大唢呐一句。长尖。吹打止。

西、范 （同唱）【尾声】盼北岸专相候。

西 施 咳——

西、范 （同唱）相逢何时还旧？

范 蠡 小娘子吓。

西 施 郎君吓。

（同唱）莫学那逝水东流不转头。

（同哭）（下）

第四出 进 美

［夫差上。圆场归位。

夫 差 （凡字调）（引）【临江一剪梅】

海国烽烟今尽扫，

凌云志气飘飘。

［伯嚭上。

伯 嚭 （接）太平羞着旧征袍，

身在王朝，

莫惮勤劳。

主公，伯嚭参见。

夫 差 太宰少礼。

伯 嚭 千岁。

夫 差 太宰，见你春风满面，喜从何来？

伯 嚭 主公高见！那贱越勾践奉送美人和贡物来了。

夫 差 哈哈哈，快快快，快宣美人上殿。

伯 嚭 领旨。

［范蠡上引。

范 蠡 （唱）【前腔】

奔走风尘心未老，

当年羁客来朝。

［西施上。

西 施 （引）故国为甚便轻抛，

花落辞条，

一任风飘。

范 蠡 拜见太宰。

伯 嚭 范大夫少礼！大王有请！

范 蠡 领旨。美人有请。

伯 嚭 主公，越地使臣到。

范 蠡 大王在上，贱臣范蠡谨奉主公之命，特来进贡。

西 施 贱妾西施，叩见大王。愿大王千岁！

夫 差 （喜介）美人抬起头来。

西 施 千千岁！

夫 差 （得意）哈哈哈，妙吓，果然天姿国色，绝世无双，正合寡人之意。（众言欢）

［伍员急上。

伍 员 （念）东征西战何时休，国疲民乏难掩愁。

主公图谋霸王业，志大才疏真堪忧。

闻得越贼前来进贡，内有绝色美人一位，担心主公被妖狐迷惑，急急进殿，劝告主公，此乃美人之计，蛊惑之心，绝对不可留用。烦请通报主公。

内 侍 是。（转身）大王，伍相国觐见。

夫 差 有请。（对西施）美人回避！范大夫回避。

西、范 是。（同下）

伍 员 主公，伍员参见。

夫 差 老相国免礼。

伯 嚭 老相国有礼了。

伍 员 太宰，我来问你，越贼来此何干？

伯 嚭 进贡而来。

伍 员 进贡何物？

伯 嚭 白银一百万两。

伍 员 大米可食，白银何用？

夫 差 相国多虑了。他大米未熟，拿细丝银子一百万两，来籴米一百万石。常年米价三钱一石，今年涨到七钱。还是有赚头的。

伍 员 主公，粮食乃天下之基础，饥荒年份，白银何用？！

夫 差 寡人自有主张，相国不必多虑！

伍 员 是。（对伯嚭）还有何物？

伯 嚭 神木二根，大二十围，长五十丈。

伍 员 何用？

伯 嚭 （念）神木自天降，祥瑞兆大王。

神仙画丹青，玉皇一模样。

两头镂黄金，霞光高万丈。

珠宝来装饰，金碧又辉煌。

建造新宫殿，广有八十丈。

高达三百尺，称霸揽四方。

夫 差 哈哈哈，太宰之言，正合吾意！

伍 员 主公，此乃越贼劳民伤财之计，万万不可使得！

夫 差 相国何出此言，此乃寡人称霸中原、定鼎天下之吉兆也。

伍 员 是。（质问伯嚭）还有何物？

伯 嚭 无有了。

伍 员 嗯！（低声慢速）真的无有了？

伯 嚭 真的无有了？哦——哦——哦，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还有——

伍 员 还有什么？

伯 嚭 还有，还有——

伍 员 有什么？

伯 嚭 还有美人一位！

伍 员 美人？

伯 嚭 相国呀。

（唱）【二犯江儿水】

香喉清俊，

夫 差 （唱）听缥缈香喉清俊。

伯 嚭 （唱）似珍珠盘内滚。

夫 差 （唱）向秦楼楚馆、绮席华茵。

见莺声风外紧。

（合唱）袅袅起芳尘，

袅袅起芳尘。

伯 嚭 （唱） 亭亭住彩云。

夫 差 （唱） 双黛愁眉，

伯 嚭 （唱） 两眼波横，

夫 差 （唱） 羡清歌入妙品。

（合唱）难消受花间数巡，

难消受花间数巡。

夫 差 （唱）怎禁得灯前常近，

一声声怨分离欲断魂。

夫 差 哈哈哈。妙啊！

伯 嚭 妙啊！

伍 员 主公！臣闻五音令人耳聋，五色令人目眩，故桀以妹喜灭，纣以妲己亡，幽王以褒姒死，献公以骊姬败；自古以来，丧身亡国，都是以妇人女子。

夫 差 （不悦）老相国此言差矣！

伍 员 （前进）今越贼进此女，无非要主公学这几个昏君，切不可受。

夫 差 （恨介）伍员！休得放肆！孤王受了这一妇人，便为昏君么！速速退下！

伯 嚭 主公言之有理。（对伍员）老相国，快快回家去吧！

伍 员 罢罢罢，上有昏君，下有佞臣，国家安能久长！（拂袖而去）

伯 嚭 主公，伍员好生无礼，说主公昏君，那我伯嚭就是昏臣了，昏君昏臣，何日是了。

夫 差 这老贼，好生可恶，我定要杀了他，方遂我愿。

伯 嚭 该杀，该杀。

夫 差 宣美人、范大夫进殿。

［范蠡、西施上。（西施哭介）

夫 差 美人受惊了。有寡人在此，不必惊慌。（对伯嚭）太宰，设上宴款待范大夫。

伯 嚭 臣领旨。范大夫请。

范 蠡 太宰请。

伯 嚭 请！

［宫门外。

范 蠡 太宰请看。

伯 嚭 大夫何事？

范 蠡 （呈礼单）这是给您的礼单。

伯 嚭 （细看）啊呀！甚多！甚多！多谢！多谢！伯嚭这厢有礼！回去禀报您家主公，但有吩咐，不必客气！

范 蠡 太宰，还有呢？

伯 嚭 （喜介）喔？

范 蠡 太宰雅好，下臣略知，特选上等美女二人，一唤秋鸿，一名春燕，以伴枕席，伏乞鉴纳。

伯 嚭 知我者，范大夫也！哈哈哈！（同下）

夫 差 宫娥们。

宫 女 有。

夫 差 掌灯。

宫 女 领旨。

夫 差 （唱）（凡字调）【解三酲】

念平生买欢追笑，

再没一个可意根苗，

我精神幸怜犹未倒，

从天降这多娇。

看她温柔旖旎多俊俏，

眼见得倒凤颠鸾难恕饶，

真欢乐，拼命今宵，

沉醉跨凤鸾交。

西 施 （接唱）【前腔】

惜玉怜香曾见说，

雨尤云犹未遭，

君王念奴还幼小。

夫 差 （接唱）你门儿掩，我定轻敲。

西 施 （接唱）慢慢的花倾柳欹，蜂蝶闹，

少不得地久天长，似鱼水交。

夫 差 （接唱）只是我堪老。

西 施 大王尚未老。

夫 差 美人说孤家尚未老。掌灯。

宫 女 领旨。

夫 差 （唱）拼断送鸳衾绣帐，白昼清宵。

（笑介）哈哈哈。（同下）

第五出 思 忆

［内监上。

内 监 （念）龙槛沉沉水殿淸，禁门深锁寂无声。

君王去后舞衣冷，日暮水漂花出城。

自家，馆娃宫一个内监的便是。昨俺大王爷伐齐，要与娘娘同去。娘娘身子不适，独留宫中。只得在此伺候着。

［西施手持溪纱上。

西 施 （唱）【喜迁莺】

年年重九，

尚打散鸳鸯，

拆开奇耦。

千里家山，

万般心事，

不堪尽日回首。

且挨岁更时换，

定有天长地久。

南望也，

绕若耶烟水，

何处溪头？

内 监 娘娘叩头。

西 施 免礼。我身子困倦，怕人闹吵，你到前殿伺候，待我静坐一回。

内 监 是。（下）

西 施 自到吴地，不觉三载。领本国主公之命，记范蠡相公之言，教我哄诱吴王，恣意淫乐。眼见得吴国将有败亡之兆了。但岁月淹留，归期未卜。一则国家复兴事如何？二则范郎功业如何？三则父母可否安在？正是：汉皋仙去，环佩空留；浙水人遥，溪纱犹在。好伤感人也。

（唱）【二犯渔家灯】

今投。

异国仇雠。

明知勉强也要亲承受。

乍掩鸳帏，

疑卧虎帐。

但戴鸾冠，

如罩兜鍪。

溪纱在手，

那人何处？

空锁翠眉依旧。

天呐，只为那三年故主亲出丑，

落得两点春山不断愁。

【锦缠道】

谩回首，

这场功终须要收，

但促急未能酬。

叹迁延羞睹织女牵牛，

断魂寻行春匹俦，

飞梦绕浣纱溪口。

俺这里自追求，

正是归心一似钱塘水，

终到西陵古渡头。

（念）身在馆娃心在越，为国为民献热血。

家乡亲人可安康，急盼范郎百年合。

（下）

第六出 采 莲

［太监引夫差、西施同上。

众 （唱）【北醉太平】

长刀大弓，

坐拥江东，

车如流水马如龙，

看江山在望中。

一团箫管香风送，

千群旌旆祥云捧，

苏台高处锦重重，

管今宵宿上宫。

夫、西 （同唱）（尺字调）

【丑奴儿头】

秋来胜事知多少，

别殿风凉，

夹岸荷香。

【念奴娇头】

丹枫叶染，

乍湖光清浅，

凉生商素。

太 监 启大王，画船箫鼓，俱已齐备，专候大王娘娘登舟。

夫 差 摆驾。（吹打，水浪，定席，细吹打）

太 监 上宴。

夫、西 （同唱）【念序】澄湖万顷，

（众同唱）见花攒锦绣，

平铺十里红妆。

夹岸风来宛转处，

微度衣袂生凉。

摇飏，百队兰舟，

（内侍锣介）千群画桨，

中流争放采莲舫，

（合唱）惟愿取双双缱绻，

长学鸳鸯。

夫 差 （接唱）【前腔】

堪赏，波平似掌，

听深处缭绕歌声，

隐隐齐唱。

秀面罗裙认不出，

那绿叶红花一样。

西 施 （接唱）空想，

藕断难联。

夫 差 今年荷花开得茂盛。看酒来，待孤家也赏他一杯。哈哈，请娘娘上宴。

太 监 请娘娘上宴。

西 施 （连唱）珠圆却碎，

无端新刺故牵裳。

（合唱）惟愿取双双缱绻，

长学鸳鸯。

西 施 妾家越溪，有采莲歌一曲，试与大王歌之。

夫 差 生受美人。内侍。（太监应）各驾小舟。（太监应）宫女们。（宫女应）往湖上采莲。（宫女应下）

［细吹，内监送茶。

西 施 （唱）（正宫调）【采莲歌】

秋江岸边莲子多，

采莲女儿棹船歌。

花房莲实齐戢戢，

争前竞折欹绿波。

恨逢长茎不得藕，

断处丝多刺伤手。

何时寻伴归去来，

水远山长莫回首。

夫 差 妙呀！拿酒来，我饮一大觞！

［太监、宫女上。

（接唱）【采莲歌】

采莲采莲芙蓉衣，

秋风起浪凫雁飞。

桂棹兰桡下极浦，

罗裙玉腕轻摇橹。

叶屿花潭一望平，

吴歌越吹相思苦。

相思苦，不可攀。

江南采莲今已暮，

海上征夫犹未还。

宫 女 采莲毕。

夫 差 各报上花名来。

宫女甲 观音莲。

宫女乙 西番莲。

宫女丙 堆金莲。

宫女丁 并蒂莲。

夫 差 美人喜的是哪一种？

西 施 妾喜的是昆山三宝之一的并蒂莲。

夫 差 啊哈哈哈，美人所好，与孤家相同，孤家喜的也是昆山并蒂莲。各各有赏。吩咐转船。

（同唱）（水浪往）【古轮台】

日苍黄，

兰桡归去遍船香。

秋风吹急寒潮涨，

莲歌争唱。

况十里回塘，

正值月儿初上。

（众唱）归路暮云长，

听空中响，

馆娃高处奏笙簧。

（接吹打）（众介）已到馆娃宫。（吹住）

夫 差 宫女们，各执莲灯，送娘娘回宫。

宫 女 领旨。

（同唱）【前腔】

千行，

宛转灯烛辉煌。

夹道里罗绮盘旋，

笙歌嘹亮。

香雾氤氲，

处处麝兰飘荡。

夫 差 （接唱）今夜欢娱，

忙投罗帐，

趁良宵恣意颠狂。

西 施 （接唱）残香破玉，

蹂红践翠，

只得支吾勉强。

（众合唱）鸯瓦散飞霜，

银河朗，

但愿万岁千秋乐未央。（同下）

第七出 吴 刎

［夫差上引。

夫 差 （唱）【菊花新】

当年战胜气何豪，

霸业谁知一旦消。（啊呀）

［范蠡、文种随众上。

范 蠡 众将官，团团围住者。（众呐喊）

夫 差 我有何罪？你们伐我，试与寡人言之。

范 蠡 吴越同沟共济，侵而辱之，大罪也。

文 种 今天以吴赐越，敢不敬受。

夫 差 （唱）【榴花泣】

千年基业，

王气郁迢峣。（众呐喊）

（连唱）平生志，

在云霄，

谁知倏忽便萧条。

只见城池宫阙，

都作白烟消。

闲花野草，

看荒郊糜鹿游残照。

走狗塘卷却旌旗，

斗鸡陂折尽弓刀。

哈——哈——哈，可怜我吴国自泰伯传至今日，千年故国，百世洪基，一旦听奸佞，忠义尽诛夷。全不想国倾危，一心要抗西秦，灭东齐，收三晋也，弄得来满目山河千点泪。悔不该听信了那奸贼伯嚭的谗言，悔不该拒绝了忠良伍相国之铮言，想不到我夫差也有国破家亡的今天。罢罢罢！

【尾声】在世间，空喧闹，

我怨气腾腾入九霄。（自刎下）

范、文 众将官。

众 吓。

范、文 夫差已死，大功告成！

（接唱）堪笑夫差也只这遭。（同下）

第八出 泛 湖

［渔翁上。

渔 翁 （唱）【山歌】

杨柳青青江水平，

忽闻四下唱歌声。

东边日出西边雨，

道是无晴却有晴。

自家，乃太湖上一个渔翁的便是。昨日范老爷，叫子我个船，泊在胥门，像是要到太湖里去白相相。那说个话歇辰光，还勿见来介。

［范蠡上。

范 蠡 （念）功成不受上将军，一艇归来笠泽云。

载去西施意已决，实乃不忘吾初心。

想我范蠡，辅佐弱越，破彼强吴，名遂功成，国安民乐，平生志愿，于此毕矣。当初承诺西施，灭吴之后，迎娶于她，归隐山林，做神仙伴侣。向已告过主公，今当远遁。昨日吩咐船家，泊在湖口。先遣家童，收拾金银宝贝，琴剑图书，下船去了。专等小娘子到来，即便同行。

［西施上。

西 施 （念）双眉颦处恨匆匆，转眼兴亡一蹙中。

若泛扁舟湖上去，不宜重过馆娃宫。

相公万福。

范 蠡 小娘子少礼。我已吩咐渔船，泊在湖口，专等小娘子到来，一同登舟。吓，船家。

渔 翁 老爷，来哉。

范 蠡 请小娘子下船。

渔 翁 是。老爷，到哪里去游玩？

范 蠡 哪里顺风就往哪里去。

渔 翁 究竟是个去哪里？

范 蠡 船家，顺风走就是了。

渔 翁 怪哉，还没见过这样的客官。哙，伙计，要开船哉。

范 蠡 小娘子，我本楚人，久作越客。昔遇倾城于溪路，常遭患难于邻邦。自分夙世难逢，谁料今生复合。今具舟中花烛，聊结湖上姻盟。事出匆匆，莫嫌草草。

西 施 妾乃白屋寒娥，黄茅陋质。惟冀得配君子，不意苟合吴贼。摧残风雨，已破豆蔻之梢；断送韶华，遂折芙蓉之蒂，不堪奉尔中馈，未可充君下陈。

范 蠡 小娘子差矣！昔我随越王卑贱养马石室，卿伴老贼朝欢暮乐在吴宫，分工不同，殊途同归，实乃为国为民之要事。今你我团聚，不忘初心，泛舟远去，共做神仙伴侣。

西 施 既蒙恩义，敢不应承。但旧家姊妹，久缺音书。晚景椿萱，素无消息。欲暂返山中之驾，方相从湖上之舟。未知尊意若何？

范 蠡 我已差人前往。令尊令堂，同载舟航。东施北威，并赐金帛。

西 施 你既无仇不雪，无恩不报。但有一故人，尚未相酬。君可忘之？

范 蠡 卿但言之。

西 施 当初若无溪纱，和你哪有今日？

范 蠡 便是。如今纱在何处？

西 施 妾朝夕爱护，佩带心胸。君试观之。

范 蠡 我之纱，亦在。看——

（念）千丛万结乱如堆，曾击吴宫合卺杯。

今日两归溪水上，方知一缕是良媒。

（唱）（小工调）【北川拨棹】

古和今此会稽，

旧和新一范蠡。

谁知道戈挽斜晖，

龙起春雷，

风卷潮回，

地转天随。

霎时间驱戎破敌，

因此上，喜卿卿归去矣。

西 施 （唱）【南园林好】

谢君王将前姻再提，

谢君家把初心不移，

谢一缕溪纱相系。

谐匹配作良媒，

谐匹配作良媒。

范 蠡 （唱）【北太平令】

早离了尘凡浊世，

空回首骇弩危机。

伴浮鸥溪头沙嘴，

学冥鸿寻双逐对。

俺呵，

从今后车儿马儿，

好一回辞伊谢伊。

呀！趁风帆海天无际。

西 施 （唱）【南川拨棹】

烟波里，傍汀苹，依岸苇，

任飘飖海北天西，

任飘飖海北天西。

趁人间贤愚是非，

跨鲸游驾鹤飞，

跨鲸游驾鹤飞。

范 蠡 （唱）【北收江南】

呀！看满目兴亡真惨凄，

笑吴是何人越是谁？

功名到手未嫌迟。

从今号子皮，

从今号子皮。

今来古往不许外人知。

西 施 （唱）【南浆水令】

采莲泾红芳尽死，

越来溪吴歌惨凄。

宫中鹿走草萋萋。

黍离故墟，

过客伤悲。

离宫废，谁避暑？

琼姬墓冷苍烟蔽。

空园滴，空园滴，梧桐夜雨。

台城上，台城上，夜宿乌啼。

（同唱）【北清江引】

人生聚散皆如此，

莫论兴和废。

富贵似浮云，

初心不忘记。

愿普天下做夫妻都是咱共你。

（同下）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