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菁雅
广州杂技艺术剧院的杂技剧《化·蝶》,從选题到组建主创团队,从编创杂技节目到融合各种舞台艺术,正如蝴蝶从卵孵化、幼虫、成蛹、羽化成蝶的蜕变一般,始终大胆突破自我,因而能创作具有强烈艺术震撼力的精品,使传统杂技艺术焕发新的生命力,成为文化广州的金招牌。以杂技剧形式呈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经典《梁祝》,《化·蝶》令人充满期待。尤其是演出现场可供观众拍照的背景墙上写着“全球首演”,更是让人心潮澎湃,不由生发出《化·蝶》从“全球首演”到“全球巡演”之创想的探讨。
一、立足国内精品建设,在高起点上打造
文化广州的金招牌
(一)大胆发掘新的杂技语汇,讲好家喻户晓的中国故事
杂技剧《西游记》改编自同名中国古典文学名著,精选了“大闹天宫”“三打白骨精”“女儿国·盘丝洞”“火焰山”等四幕,运用绸吊、软钢丝、荡爬杆、技巧造型、抖空竹、抖杠及蹦床钻圈等技巧。《笑傲江湖》改编自金庸同名武侠小说,选取了原著的经典情节和场景如“华山论剑”“暗夜追杀”“绿竹巷见面”“岳不群寿宴”“五霸岗聚会”等,运用升降软钢丝、皮条、抖空竹、对手顶、爬杆、抖杠、绸吊、吊圈、钻圈、蹦床、柔术等杂技语汇。两者均摒弃单纯炫技,不是杂技节目串烧,而是找寻剧中有搏击、武侠等肢体语言与杂技技术的契合点,让技术为剧情服务,走的是技术“形似”之路。
《化·蝶》则取材于中国古代民间爱情故事《梁山伯与祝英台》。同样是以杂技语汇讲述中国故事,《化·蝶》主创团队可谓逆流而上。耳熟能详的故事情节是把双刃剑,一方面观众可“脑补”剧情,不必面面俱到地展示细节,从而有侧重地进行取舍;另一方面在众多“珠玉在前”的艺术门类中脱颖而出难度不小,容易产生审美疲劳。使用《化·蝶》而非《梁祝》作为名字,一是着眼于破茧成蝶的生命力,凸显蝴蝶作为贯穿始终的情感线索;二是强化诗意表达,以留白的叙事、浓郁的抒情丰富了杂技语汇。
《序幕》中蝴蝶的卵变蝶虫,走的是技术“形似”之路:演员在充满弹性的白色半透明布中破壳而出,运用男女对手顶描绘蝶虫互搏互扯,双人绸吊则像极了蝶蛹羽化开始时蝴蝶挣破蛹壳,作为成功养过多种蝴蝶幼虫并成功羽化的笔者可以负责任地说,杂技动作的设计几乎还原了凤蝶的一生。但《化·蝶》更多的是选择走技术“神似”之路,这可以说是里程碑式的杂技创新,也是杂技从单纯的技术表达向更具高度与深度的艺术表达。
作为情感线索的蝴蝶意象,出乎笔者意料之外的是,没有选择与蝴蝶翩翩飞舞“形似”的绸吊,而是选择与蝴蝶空灵纯粹“神似”的空竹,不仅有普通的翻滚抛接,还有创新的情感传达花式与场面:第一幕第三场《情生》中,梁祝二人同窗情谊兄弟情深,祝英台情愫暗生而梁山伯却浑然不知,两者使用空竹表达却有差别,前者是群体的普通抖空竹场面,后者则用长长的细绳裹着梁祝二人,荧光的空竹在细绳中穿梭,制造人在花丛中蝶儿在飞舞的美丽画面;第二幕第三场《殉情》的最后,一根细绳牵着一对蝴蝶,分别向舞台两端渐行渐远,空竹定格在细绳中央,在笔者看来,如同化身拜堂成亲的花球,是死后同穴终成眷属的心痛。
全剧最精彩的当属肩上芭蕾,双腿模仿蝴蝶翅膀扇动的唯美动作,尤其是头顶足尖踹燕足技惊四座,精准地传达“旷世蝶恋,只为在你肩头片刻停留”。剧中有许多创新的杂技语汇,填补了以往在塑造人物形象、刻画人物情感与展现戏剧张力的薄弱之处。
第一幕:第一场《闺念》与第二场《共读》均有毛笔手技,一般而言,手技多带有滑稽的感觉,但这里紧紧追随音乐节奏的手技以及顺应毛笔的气质,更多是描绘书生们纵情笔墨,嬉戏玩耍;第四场《婚变》,通过改造地圈道具,让演员跳进金银钱币天圆地方中间的洞,非常生动地刻画祝家父母掉进钱眼里的势利眼形象,而滑稽钻箱、手技、球技、顶缸、高跷等技术应用,渲染了媒婆说亲的热闹场面,有戏中戏的效果;第五场《情别》中的蹬伞则有别于一人蹬多伞的立体画面,而是以群体平面化的抛接与对手技巧,呈现如诗如梦的优美。
第二幕:第一场与第二场之间会飞的定情信物——纱巾,简单却写意浪漫,情感流转自如;第三场《殉情》中运用抖杠技巧,除了保留转体连翻、对过等传统技术,创新设计了立柱三节倒、雨刷,极具视觉冲击力与戏剧张力,刻画了向往自由爱情的梁祝二人被以马文才为代表的封建礼教残害,杆子更化身为祝英台的抢亲花轿;第四场《幻境》中运用软钢丝、男女对手顶、男女软功、双人吊环、双人绸吊技术描绘了万物苏醒、物我两忘的意境。
(二)舞蹈语汇为杂技“化妆”:杂技与舞蹈水乳交融的双人舞、群舞
第一幕第二场《共读》有一段意气风发的扇舞,可媲美那段红遍网络的《纸扇书生》,集体毛笔手技的肢体语言儒雅而自信;第五场《情变》中除了群体蹬伞,还有撑伞群舞,一动一静,借物抒情,刻画了梁祝二人分别的依依不舍。
第二幕第二场《梦聚》中,男女主角的双人舞美轮美奂,是舞蹈语汇与杂技语汇的完美融合,舞蹈肢体语言十分优美,动作间衔接得行云流水,配合默契,高超的杂技技巧则不留痕迹地自然融化在其中,笔者看得如痴如醉,既为难舍难分的梁祝难过,也为其梦中执手相看而泪眼又无语凝噎。
(三)最佳舞台呈现:适应现代审美,致敬中国传统审美
《化·蝶》的整体舞台呈现,是中国传统美学与现代审美的创新性融合,离不开可圈可点的舞美、灯光、服化道与音乐。
舞美设计是点线面的构成,一方面运用了大量中国传统文化元素——中国写意水墨丹青的扇面、园林建筑与厢房的切面、代表书院幽深的竹林;另一方面运用了多媒体技术——有梦幻的彩蝶飞舞,有男女主角出场亮相的变身,有说服父母的书法。第一幕第五场《情别》营造烟雨弥漫的江南凄美画卷,则由中国传统审美的水墨意蕴与蓝暗的灯光融合而成。直线的不规则叠加在视觉上有牢笼的错觉,祝英台服装是红绸缠绕白色素服,在第二幕第一场《抗婚》中配合红色灯光,尤为压抑。第二幕第三场《殉情》,同样是红色灯光,马文才及其家丁身穿红黑主色调的服装,可怜的梁山伯身穿白色素服,色彩反差之大强化二人分离之残酷,加上反派角色狰狞的表情、刺耳恐怖的音乐,视听效果俱佳,戏剧张力十分充足。舞美背景中也常有星光点点的画面,有宇宙空灵的质感。
音乐方面,有多次出现的主题歌《蝶·恋》,有截取小提琴协奏曲《梁祝》中前三小节作为引子的新编曲目,作为男女主角的角色旋律。整体上是交响乐与中国传统乐器相结合的方式,既能烘托热闹场面,制造恐怖压抑氛围,也能描绘静谧空灵的意境。
二、明确国际定位,以开阔的视野做好
正确而高效的文化输出
《化·蝶》因其着力于创新杂技本体创新,运用古今中外审美交融的多元艺术语言,从一开始便是高起点的制作,如此优良的基础是“叫得响、走得远”的前提。
(一)助力文化输出产业链:从耳熟能详的中国故事到世界知名的中国故事
如今文化输出不能依靠带着意识形态宣传的任务“硬着落”,尽管如今一提中国就只有中国功夫、熊猫与孔子学院的局面有所改善,但比起“美剧”“韩流”在国内的受欢迎程度,我们在文化输出方面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化·蝶》具有为文化输出量身定做的先天优势:《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凄美故事有东方《罗密欧与朱丽叶》之称;小提琴协奏曲《梁祝》可能是世界上演奏最多的中国协奏曲;中国杂技在国际马戏界公认世界最重要的两大杂技赛场上名列前茅,“肩上芭蕾”早在19年前就享誉世界。追求杂技技巧,弱化叙事、人物塑造与抒情,这在外国马戏中也十分常见,要在各显神通的马戏中冲出重围,必须坚持民族风格与时代风格相统一,《化·蝶》从选题、杂技本体的挖掘、舞台呈现都符合。
(二)远离国际“财富密码”:谨防利用文化差异导致错位文化审美
笔者曾经写道:“很多时候我们的作品特别渴望得到西方社会的认可,作为创作者一定不能沉醉在这种镀金式的赞许里,因为,有可能是文化差异造成的审美错位,不同的文化烙印,人生经验都影响观感,因此,全球巡演之类的字眼绝不能成为评价作品的重要标准……在外国最受青睐的作品是否就一定代表了它的最高水平?显然不一定。我是比较警惕那种在外国演出载誉归来的说法,不排除利用西方主流审美对东方神秘感的美化来扩大知名度,所以还是需要多看多鉴别。”
有些所谓“全球首演”“载誉归来”不过是自欺欺人小圈子式的自嗨,是只有首演没有下文的作品,有些则以传统文化故事为文本,中国古典美学的内核与当代审美形式,现代技术加持,满足外国人的噱头,笔者称之为国际“财富密码”。这种主观或客观上利用文化差异导致错位文化审美的国际出口转内销,实际上有更大的欺骗性,一方面是自我麻痹自我满足,以为在艺术上有所建树,实则只是错位文化审美掩盖了艺术上的不足;另一方面则以虚假的可行性分析骗取资助。笔者真心希望《化·蝶》能做到藝术上过硬,用承载中国民族精神、民族性格、民族故事,真材实料的杂技艺术征服世界,这才是正确而高效的文化输出。
三、探索从“全球首演”到“全球巡演”的具体方案
(一)加大政府扶持力度,解决国企院团打磨精品的后顾之忧
广州市杂技艺术剧院经历“转企改制”,作为国有企业,不再是国家包办,需要自负盈亏。如果为了糊口疲于奔命,恐怕难以静下心来研究,人心涣散,又谈何杂技的蓬勃发展。打磨精品需要的时间势必影响日常经营收入,政府的扶持政策与资金投入,填补因无暇经营的收入,解决企业与职工的后顾之忧。否则空有“全球巡演”的情怀,用爱发电,迟早因骨感的现实放弃美好的理想。
笔者认为,目前《化·蝶》成为舞台艺术精品依旧有提升的空间,比如第一幕第一场《闺念》的柔术展示,动作衔接与群舞编排上显得有点目不暇接,舞台上也比较满;舞美技术上几个圆形幕的升降、滑动、重叠在定格之前都容易跳戏,有时候暗场得不及时会出现穿帮;第一幕第四场《婚变》最后用了多媒体技术展示祝英台被父亲用一纸书信召回,写着“速归成亲”,那么,十八相送时还有快乐可言吗;第一幕第五场《情别》有一段梁山伯在找寻已经离去的祝英台时的肢体语言略显生硬;第二幕第三场《殉情》中祝英台跳下舞台以表示追随梁山伯而去的一幕过于直白;第二幕第四场《幻境》也许是为第五场男女主角换装赢得时间,但相对于整体剧情来说相对比较割裂,如同综合杂技展示;《尾声》中抖空竹的现代少年遇到坐在长椅上看梁祝故事的妙龄少女,观感十分像三生三世那样穿越而来的前世情侣;音乐用《梁祝》的第三小节第一二个音符的和弦不够和谐。
作品成为精品需经千锤百炼,每一个细微的调整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时间、金钱、人力、物力,艺术生命力,所有的担子落在自负盈亏的企业身上实在太难,因此,从政策上到资金上加大政府扶持力度,才是最好的出路。
(二)优化市场营销策略,做到社会效益与经济效益双赢
《化·蝶》首演宣传策略,旨在扩大剧目影响力,树立品牌形象与宣传方向。一是通过广州杂技团微信公众号、抖音等官方自媒体平台发布排练故事,介绍主创及主要节目;二是邀请媒体工作者观看演出,并进行媒体访谈会,宣传软文在《羊城晚报·羊城派》《触电新闻》《南方Plus》等新媒体上发布;三是召开专题研讨会,做好政治把关与艺术把关。建议适当引入文化产业专家、演出商指导剧目的市场化。下一轮演出期间可开展杂技艺术高校与社会公益讲座,扩大社会宣传力度。
如今《化·蝶》有政府支持的良好优势,又有优秀主创团队打造核心价值,此时因疫情影响外国作品进不来市场竞争,正好利用这段时间打磨提高,进行国内多轮巡演。下一步则是拓展演出渠道,与渠道商合作,降低运作成本,节省人力物力,将精力更多放在剧目的艺术追求上,从而产生更大的经济效益与社会效益。待全球疫情结束,春暖花开之际,应是《化·蝶》乘风破浪之时。
(三)加强后备人才建设,防止杂技人才断层
谈到后备人才建设,不免得要与第一条相联系。杂技演员从小苦练,身体伤痛多,职业生涯大多数都不会很长,没有了体制上的保障,安全退役后的职业规划是需要组织上的关心,倘若训练受伤严重得连日常生活都无法维持,更需要社会组织一起帮助。就业前景不明朗,报考学习及从事杂技艺术的人就会越来越少,严重影响杂技艺术的传承发展。国内巡演也好,全球巡演也罢,除了维持日常训练与演出任务,大型演出是需要全团上下出动,因此,必须有充足的演员储备,应对巡演期间的突发演员受伤等情况。
《化·蝶》男女主角加起来90岁了,笔者为其在绝美的肩上芭蕾艺术上的坚守与自我超越深深感动,在第二幕第五场《化蝶》时流下滚烫的泪水,除了惊叹高超绝伦之美,更心痛于满身伤痛的专家仍在一线拼搏。后备人才建设刻不容缓,杂技要做到“人无我有”“人有我新”“人新我难”的自我发展,这些全靠杂技人才代代传承。第一幕第二场《共读》中蹬人技术,场上有满脸稚气的小演员,尽管有点小失误,但观众不吝鼓励的掌声,成长需要时间,训练需要加强,经验需要积累,相信假以时日,定能破茧成蝶,展翅高飞。
最后,“全球首演”的提出,能看出主创团队的野心、决心与信心,笔者也愿意相信,有如此用心、用情、用爱的创作激情,在全体演职人员全力以赴的努力下,《化·蝶》能破茧成蝶,飞往世界各地,带去中国最优秀的杂技,立求“全球巡演”。
(作者单位:广州青年剧评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