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销学位论文学术影响力研究

李晓辉，王 珏，郎林芳

（哈尔滨师范大学图书馆，哈尔滨 150025）

1 引言

近年来，因学术不端行为引起的研究生学位撤销事件屡见报端，引起舆论的广泛关注，给学界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与这些看得到的显性影响相比，事件本身还存在着隐性影响，即这些存在学术不端问题的博硕论文并没有完全在学术系统中消失，还在被继续阅读和引用。

针对上述问题，已有学者从撤销期刊论文的角度展开研究。主要包括：①撤销期刊论文的治理问题研究，针对存在学术不端的期刊论文未被撤销现象，有学者提出中国目前暂无完善的撤销论文制度，撤销论文意识不强，学术不端论文未撤销和撤销论文未刊登撤销声明的现象较为严重[1]，从而引发对撤销期刊论文照样被阅读甚至引用的担心[2]；②撤销期刊论文的特征分析。研究提出论文的撤销率在增长[3]，撤销原因在很大比例上因为学术不端[4]；③撤销期刊论文的学术影响力研究，发现论文撤销后学术净化效果显著[5]。也有学者研究认为被撤销之后仍存在大量引用，并研究引用原因[6]，发现撤后引用大部分是正面引用[7]。

撤销学位论文的研究还没有深入到上述层面。已有研究主要从文献计量角度，以学位论文为对象，通过计量分析，研究某一领域的热点、前沿和趋势，或研究学位论文本身的学术影响力等[8,9]。随着撤销学位现象的增加，有案例因处理不当产生了法律纠纷，相关研究主要关注撤销学位本身的法律规范问题，研究基于学术不端行为的学位撤销过程中的伦理道德问题[10]，法律约束和程序制度构建等问题[11]，对于撤销学位论文的研究，还没有像撤销期刊论文那样全面。本文通过文献计量和Altmetrics 方法，对因学术不端而撤销学位的博硕士学位论文（以下简称撤销学位论文）展开研究，与已有研究不同的是：首先研究样本选取的是撤销学位论文；其次，在研究撤销学位论文的影响力时补充了Altmetrics 分析，以期更加全面的衡量撤销学位论文的学术影响，进而探究存在问题背后的具体原因，为相关管理和教育部门政策制定提供建议和参考，为具体实践提供方法和策略，以完善学位论文管理，减少撤销学位论文给学界造成的不良影响，起到净化学术环境的作用。

2 研究数据获取

学位论文具有一定独创性的科学研究成果，是重要的文献情报源之一，一般不在刊物上公开发表，只能通过学位授予单位或指定收藏单位（中国的博硕士学位论文由国家图书馆、中国科学技术信息研究所和中国社会科学院图书馆分工收集保存）获得。CALIS和中国科学院系统也建立了学位论文平台[12]。此外，商业学位论文数据库也收录学位论文全文，网络文献阅读分享平台上也有学位论文的传播与分享。研究基于上述平台获取相关数据。

撤销学位案例数据来自国内媒体的公开报道，主要有澎湃新闻、新浪微博、科学网和部分高校主页。数据采集方法以媒体报道为基础，最终通过查阅高校官方声明来证实。数据采集时间是2020 年2 月至2020年5 月期间，过滤掉仅有网络曝光但高校最终没有给出明确撤销学位声明，或正在处理中的案例，最后得到撤销博士学位案例27 例，撤销硕士学位案例54 例，共81 例。

撤销学位论文学术影响力的数据来自3 类数据平台：商业博硕论文库、图情机构的博硕论文库和网络阅读分享平台（以下简称网络平台）。商业博硕论文库包括知网博硕论文库、万方博硕论文库；图情机构的博硕库包括国家科技图书文献中心（NSTL）学位论文库、CALIS 学位论文库、中国国家图书馆馆藏博士论文库；网络平台包括百度学术（学术检索平台）、豆丁网和道客巴巴（网络阅读分享平台）。

3 撤销学位论文的残留和净化情况

81 个案例涉及到12 个学科门类（参照教育部的学科门类设置，只有军事学没有涉及），其中人文社科和经管类共38 例，理工农医类43 例，比例基本一致。撤销学位的时间从1997 年到2019 年，2016 年之后撤销数量大幅增加，约占总量的2/3。论文撤销时滞（撤销学位时间与获得学位之间的时间差）平均是5 年，最长15 年，最短0.5 年。学位授予单位有48 个高校和3 个研究所。撤销原因皆为在学期间存在严重学术不端行为，其中学位论文抄袭和剽窃69 例，学位论文数据造假2 例，学术论文抄袭6 例，学术论文伪造同行评议1 例，伪造入学资格3 例。

3.1 撤销学位论文的残留情况

学位被撤销之后，学位论文应立即从各数据平台撤销，调查发现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只有15 篇论文既无元数据也无全文，完全检索不到。其他有61 篇可检索到元数据信息，并可直接下载或通过文献传递方式获得全文，有5 篇论文只有元数据，无法获得全文。本文把应撤销而没有撤销的现象称为残留，提出“残留率”指标，来衡量撤销学位论文在各数据平台中的分布情况，公式如下：

残留率=可获得全文的撤销学位论文数量/ 撤销学位论文总数=61/81=75%

进一步按数据平台类型来看，论文残留率最高的是网络平台，豆丁和道客巴巴经去重有55 篇论文残留，残留率68%；图情机构的博硕论文库经去重有54篇残留，残留率67%；知网和万方论文库去重后共有42 篇，残留率52%。

从现存篇数来看，3 类数据库有轻微的差别，但从管理情况来看，商业数据库有清理行为，图情机构的数据库和网络文档阅读分享平台是否有论文清理行为无法判断。从数据库提供的现存论文元数据来看，论文无任何撤销标引，与正常论文无异。这说明在高校对学位进行撤销之后，大多数数据库并没有对学位论文做相应的处理，仍可正常的检索和利用（表1）。

总体来看，75%的撤销学位论文仍可获取全文，且无任何撤销标识，说明以上3 类数据平台对撤销学位论文的管理都存在疏漏。使用者无法判断该论文已被撤销，可能一直被浏览、阅读、下载和引用等，继续产生着学术影响。

3.2 撤销学位论文的净化情况

为了衡量撤销学位论文在学术系统中被撤销的情况，本研究提出“净化”的概念，指学位被撤销后，学位论文从各数据平台中被删除或标记撤销的行为。从已获得的数据来看，总的学位论文数量减去残留的学位论文数量，并不等于被删除的论文数量，因为有些论文可能在论文库中从未收录过，再加上调研的数据平台中都没有删除学位论文的标识，所以，判断数据库是否有净化论文行为需借鉴间接方法。具体方法是：根据百度快照，在百度搜索中可获得该论文信息，进一步点开后显示“该论文已被移除”；在百度学术中检索相关论文，会显示该论文“来自知网”或“来自万方”，但在其论文库中检索不到该论文，说明论文曾经存在过，但现在已被删除。通过这两种方法，判断出有删除撤销学位论文行为的只有知网和万方博硕库。最后得到知网现存32 篇，删除17 篇；万方现存36篇，删除13 篇；去重后现存论文42 篇，删除24 篇。

净化率=删除论文的数量/ 收录论文的数量（现存论文数量+删除论文数量）=24/66=36%

36%的净化率较低，在知网和万方的博硕库中，有约1/3 的论文在学位撤销后被数据库删除，大部分论文仍残留在数据库中，继续被下载或引用，这是一个令人担忧的现象，商业数据库应加强对撤销学位论文的管理。

4 撤销学位论文的学术影响力分析

研究从文献计量指标和Altmetrics 指标两个视角，对撤销学位论文的学术影响进行分析。以论文被引量（包括撤后被引量）作为计量指标，并参照论文下载量指标。Altmetrics 是通过对论文、著作、数据集等多种形式科研成果的追踪（收藏、分享、评论、转载、引用等），全面并及时的反馈科研成果影响力[13]。与传统的评价指标相比，Altmetrics 被认为能够测量更宽泛的影响力，速度更快更及时[14]，所以研究补充Altmetrics数据，从引文数据和网络数据两方面综合衡量撤销学位论文的学术影响。Altmetrics 指标参照王艳波学者的研究[15]。百度学术可直接提供引用量和阅读量，引用量是对论文被文献引用情况的统计，所以作为文献计量指标，阅读量来自论文在网上被阅读的次数，作为Altmetrics 指标。

4.1 文献计量分析

论文的下载量分析。去重后在知网和万方博硕库中共有42 篇论文被下载过，合计总下载量2.9 万次，篇均下载710 次，单篇最高2 709 次，其中博士论文的下载量大于硕士论文。研究无法判断下载时间与撤销学位时间的前后关系，但在研究进行过程中，因多次确认数据，发现在很短的时间内下载量就有所增长（排除本研究的下载）。这说明，这些论文被大量下载过，且仍然有用户在关注并下载。可见，虽然这两个库中论文的残留率最低，但使用量最大，数据库在撤销学位论文管理方面更应发挥作用（表2）。

表2 文献计量统计Table 2 Bibliometric statistics

引用分析。从被引论文数量来看，合计有47 篇被引用，占58%。总被引频次465 次，篇均（各库引文去重后所得）被引5.9 次。可见被引论文数量和篇均引用次数均较高，撤销学位论文在学术交流中发挥了一定的作用。为验证撤销时滞与被引量数据之间是否存在依存关系，研究中使用SPSS 进行相关分析，Kolmogorov-Smirnov 检验发现被引数据不符合正态分布，因此选用Spearman 相关分析，结果显示在95%的置信区间上，撤销时滞与知网引用频次之间的相关系数为0.38，呈微弱相关，说明撤销时滞越久，撤销学位论文在学术生态系统中的影响会越大。

残留引用分析。这里把学位撤销后的引用称“残留引用”（Post Retraction Citation）[16]，有27 篇论文在撤销学位后仍然被引用，从被引量来看，撤销后的引用总量142 次，约占引用总量的1/3，最长的残留引用发生在撤销学位9 年后（因论文发表有时滞，本文从学位撤销发布的第二年开始计算残留引用）。这些数据说明，学位撤销之后，撤销学位论文对学术研究的影响并不能轻易消退，33%的论文仍然在学术交流中发挥作用，其中有些引文还比较新，最近的引用出现在2020 年（图1）。

图1 论文撤销前后被引情况比较Fig.1 Comparison of the citations before and after the theses were retracted

引证文献分析。研发发现有47 篇撤销学位论文共被247 篇论文引用，呈如下两个特点：一是撤销学位论文大多被学位论文引用。引证文献中期刊和会议论文70 篇，占28%，学位论文177 篇，占72%，具体来看，博士论文被博士和硕士引用，硕士论文基本被硕士论文引用。二是引证文献的引用动机多为肯定引用。在67 次期刊引证文献中，66 次是肯定引用，只有一篇作为学术不端的案例被否定引用。此外，引证文献中含有部分基金支持的论文。引文是用来验证事实和方法，作为新研究的基础，学界普遍认为，存在学术不端的论文，不能再作为可靠的研究成果进行正面引用，否则就是一种学术失范行为。

4.2 Altmetrics 指标分析

研究选择了常用的网络阅读分享平台豆丁网和道客巴巴，这些平台能直接提供的文献阅读量、浏览量、收藏量和点赞量等作为计量指标，因每个平台能提供的指标不同，研究按平台进行统计，把各平台能够提供的指标量合并，求和后作为平台指标。同时把百度学术的阅读量作为该平台的Altmetrics 指标，详见表3。

表3 Altmetrics 统计Table 3 Altmetrics statistics

（1）Altmetrics 指标分析。经去重共有63 篇论文在网络平台上被访问和浏览过，占论文总数的84%。Altmetrics 总值2.1 万次，篇均被访问浏览等314 次，单篇最高值2 592 次。可见，论文在网络平台上被收藏、分享、评论和转载的情况较普遍，证明撤销学位论文通过网络平台进行传播并发挥着作用。

（2）撤后Altmetrics 分析。在网络平台上，大多数指标无法直接从前台判断出其发生的时间与撤销学位时间的先后关系。只有“上传时间”可以参照，同一篇论文可被不同的人在不同时间多次上传。研究通过“撤后上传率”来衡量撤销学位论文撤后在网络平台上的活跃程度，该值越大，说明该论文撤后越活跃。经统计，网络平台上有63 篇论文总上传285 次，其中15篇论文在撤销学位后继续被上传了42 次。因上传只是网络上多种科研成果追踪行为之一，所以撤后上传率仅作为参考，用它来描述学位撤销后的活跃度，应该比实际情况偏低。经计算发现有24%撤销学位文在网络平台上仍被继续上传，继续发挥着作用。

（3）Altmetrics 影响力分析。①Altmetrics 指标与撤销时滞的相关分析。撤销时滞与Altmetrics 指标之间相关分析发现，在95%的置信区间上，相关系数是0.47，呈弱相关关系，说明撤销时滞增加，撤销学位论文在网络平台上的阅读量、浏览量、收藏量和点赞量会越多，所带来的影响越广。②文献计量分析发现博士论文的学术影响力大于硕士论文，在网络平台上，博士论文的Altmetrics 值小于硕士论文，说明Altmetrics指标与引文指标是两种不同类型的评价指标，代表了科研成果的不同影响力，这与ORTEGA 的研究结论相似，Altmetrics 可能更多的反映了科研成果在科学普及和网络媒体上这两个维度的影响，可作为社会公众影响力的潜在评价指标[17]。③Altmetrics 指标内容分析。在豆丁网上的40 篇论文中，有14 篇论文21 次被评为“优”，说明少部分撤销学位论文的内容得到网络用户的明确认可，而这些是存在学术不端的论文，但他们并不知情。

5 撤销学位论文的治理策略

上述研究表明，学位被撤销后，大部分学位论文并没有随之撤销，仍然在各数据平台中存在，在文献中被引用，在网络上被分享传播。不仅在学术交流领域发挥着影响，同时也在科学普及和网络传播这两个维度上产生着影响。针对发现的具体问题，本研究从科研诚信教育和学术不端行为惩戒两个角度，提出有针对性的治理策略。

5.1 加强研究生科研诚信教育，预防学术不端

开展全面深入的科研诚信教育。研究生阶段是学者学术生涯的起点，加强研究生的科研诚信教育，可提高学生的自律意识和能力，减少有意或无意的学术不端行为。2016 年教育部40 号令《高等学校预防与处理学术不端行为办法》 明确指出：“高等学校应当将学术规范和学术诚信教育，作为教师培训和学生教育的必要内容，以多种形式开展教育、培训”。科研诚信教育是一个交叉领域，囊括了哲学、管理学、伦理学、法学、图书情报学等多个视角，需要从科学精神、科研诚信、学术伦理、行为规范、政策法规、典型案例等多方面展开，多部门联合，多渠道引导学生自觉遵守学术规范。

重视导师的引领和教育作用。科研诚信教育还要强调导师的正向引导作用，有研究提出导师监督不足是“学术渎职”[18]。2018 年教育部发布《关于全面落实研究生导师立德树人职责的意见》强调，导师是研究生培养第一责任人，要学高身正，做科研诚信的示范者。导师应参与学位论文写作全过程，充分发挥监管作用。

5.2 依法规范撤销学位，严惩学术不端

依法依规严惩学术不端行为。2018 年 《关于进一步加强科研诚信建设的若干意见》 中提出，“严厉打击严重违反科研诚信要求的行为，坚持零容忍，建立终身追究制度”。此外，还提出要开展联合惩戒。加强科研诚信信息跨部门跨区域共享共有，依法对严重违背科研诚信的责任人采取联合惩戒措施。2020 年9 月，教育部会同国家发改委和财政部，制定发布了 《关于加快新时代研究生教育改革发展的意见》 提出将学位论文作假行为作为信用记录，纳入全国信用信息共享平台。高校在撤销学位案件时，应加大处罚力度，提高处理效率，及时撤销学位和学位论文，尽早阻断其在学术系统中的传播，减少负面学术影响。

加强惩戒信息的透明度，全面及时刊登撤销声明。研究表明网络监督对提高科研诚信有促进作用，媒体的报道不仅增强了学术不端现象的曝光率，也起到舆论监督的作用[19]。建议规范高校的学位撤销声明，信息尽可能全面，在官方渠道公开发布，即可显示高校对学术不端行为进行严厉惩戒的态度和力度，也可促进多方监管。

建立撤销论文制度，规范撤销学位论文管理。通过梳理高校学位撤销案例声明中的法律依据发现，现有法规缺少对学位撤销后的学位论文管理的相应规定。建议在高校层面的学术不端处理办法中，补充对撤销学位论文的处理规定，要求尽快从学位论文库撤回。高校图书馆作为学位论文收藏部门，应该发挥作用，同时加强商业学位论文数据库的撤销学位论文管理。

6 结论

本研究从媒体获得81 个因学术不端而撤销博硕学位的案例，撤销学位的主要原因是学位论文抄袭和剽窃。有75%的学位论文在学位被撤销后仍分布在各数据平台中，并被大量的下载和阅读。论文的净化率较低，只有36%的撤销学位论文被数据平台删除销。文献计量分析发现撤销学位论文被广泛引用，其中33%的引用发生在撤销之后。Altmetrics 分析发现撤销学位论文在网上的收藏、分享、评论和转载等行为较活跃，其中有24%的论文在撤销后仍被上传。撤销学位论文不仅在学术交流领域发挥着影响，同时也在科学普及和网络传播这两个维度有着影响。最后，针对撤销学位论文的高残留率、低净化率和较高影响力，研究从科研诚信教育和学术不端行为惩戒两个角度，提出有针对性的治理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