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崇党
1
醉白池公园,只是一幅铺在地上的画卷。
它映印日月,如一盘一直在下的时空之棋,只有进退,没有输赢。
它连接天地,收摄世间风物,酿制成酒,让饮之人,微醺之下忘得失,脱凡尘。
醉吟先生白居易乐于搬浮世于小池,醉醒间,只有风月,不复有羁绊。
月亮铺开桌面,让远隔天涯的亲人,有了围坐团圆的机会。
一切都在融合,我已分不清醉与醒,团聚和分离,就连历史和当下,也没了界限。
微风拂过水面,醉白池中的圆月有了阵阵胎动。
月影中,似有朱之纯、董其昌、顾大申一闪而过。
一池的莲荷为我举着灯,此时我持卷穿行,像一个求取功名的书生。
九百年,弹指一挥间。在时间面前,多少荣耀与功名都只能是草草收场。世事变迁,香樟、牡丹、女貞、莲荷、紫薇……它们才是园林真正的主人。
2
醉白池公园,只是主人的一个胸襟。
亭台楼阁榭池径,各有洞天,各与自己的躯体对应。行走于醉白池公园,便是一次次与自己的对话之旅。
远离尘嚣,重新审视自己。花开有序,蜂蝶各有去处,风起或落完全是内心的波动。静心品茗,耕读诗书,弹筝赏舞,闲步其中,与自己促膝交谈,并达成默契。
其实,我们一直活在自我命名里。
人们把自己做成一枚指针,指到哪里,就喜欢为哪里命名。
公园里各种植物标有的名字,都是人们赋予它的。人们以万物为镜,最终照出的却只是自己,并非万物。万物在那里,如辛波斯卡说的那样静默如谜。
你能够做的,只是调整内心的频道。
3
终于明白自己是一件百变乐器,凡所能听到的声音,都是自身乐器的声音。
万物并没有声音,只是弹奏的手指。
徜徉在醉白池公园,慢慢你就会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就能听到什么样的声音。你没听到天籁之音,那是因为你还没有把自己做成弹奏天籁之音的乐器。
我们一遍遍地冲洗内心的底片,显影的世界正是我们的自己。
执着地穷究一生,才发现我们是陷在空气的水泥里。
我们的每一次妄念,都是徒劳的挣扎。
仰观星空,抑或观察显微镜下的世界,其实都是一样的,四周都是一面细密的星球或原子做成的水泥大墙。
听闻伊娜作为一头去掉牢笼放归山林的熊,它一遍遍地在雪地上走着小圆圈,它的精神还活在牢笼里没有走出来。面对自由,它留在雪地上的圆圈是它的签名或者画押。
放下尘绊,园中微醉,小小的公园只是脚下的一片云朵,天地之大任飞行。
醉与醒,其实并无严格界限。
号称醉吟先生的白居易,其实是多了几分清醒。浮世之中,追逐功名利禄的众生,很多人却是在清醒地醉着。
每次走进盆景区时,常见具有不寻常气象的盆植。那些扭曲过被金属硬条固定的盆植,一段时间后除去金属硬条,盆植仍保持着被规则定型的形状。
我想知道,这些盆植是否忘记了自由生长,会不会有新枝试着打开新的空间?
4
在鹤唳亭上,那只单腿站立的白鹤拒绝唳鸣。
只因世间再无仙鹤,鹤已随陆机而去,留在世间的只是一道鹤的残影。
人们的活动范围日益挤压着鹿们的生活空间,受了惊吓的鹿们隐进草丛,从此再也找不见,只留下十鹿九回头的剪影。
当喧嚣聒噪被阻隔在醉白池公园之外,寂静之音便四处响起。
这声音轻易就流成我们的血液,让我们开口就是生命的和弦。
此时,华灯初上,一池的清水,荷灯点点。
池水安静得一如镜面,照见了明月和大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