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娜娜
摘 要:准确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关涉国家富强、民族复兴和人民幸福。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年来,以关键的历史节点作为时代坐标,及时研判、解决不同历史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依循“既成性”与“生成性”并存、“斗争性”与“统一性”变换、“共时性”与“历时性”联动的基本特点,深刻揭示了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经验:坚持立足中国的基本国情是其价值导向,客观把握马克思主义的功能效应是其演进理路,守正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其终极旨归。
关键词:中国共产党;社会主要矛盾;演进序列
中图分类号:D23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7408(2021)07-0020-08
自党的十九大对我国现阶段的社会主要矛盾重新释义以来,国内外多元主体围绕“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论”这一实事求是且意义重大的表述迅速掀起了理论研究的热潮:重点以政治学、经济学、哲学、社会学等学科为分析视角,围绕“人学视野中的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人民美好生活需要与人的需求理论”“解决发展失衡问题与人的全面发展”“新时代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等课题作出了多维度、多层面的解读。总体上,目前学界以十九大报告为考察文本,横向解读社会的新变化、新发展成为当下研究的新常态。但是,以时间序列为理论进路,纵向研读社会主要矛盾的演化还存在研究深度不够、时间逻辑断层等薄弱环节。事实上,中国共产党一成立,即开始对社会主要矛盾的探索,思蕴丰富、意义深远。本文以中国共产党百年发展史为研究框架、以时间发展脉络为叙事主线,系统梳理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演进序列、基本特点与历史经验,以期进一步深化对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百年图景的理论认知。
一、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演进过程
何谓“主要矛盾”?毛泽东指出:“在复杂的事物发展过程中,有许多的矛盾存在,其中必有一种是主要的矛盾,由于它的存在和发展规定或影响着其他矛盾的存在和发展。”[1]320但是,主要矛盾和非主要矛盾的地位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可以相互变换和相互转化的。由此可知,社会主要矛盾是一个具体的、历史的概念与范畴,内涵阶段性、动态性和发展性等基本特征。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年以来,始终立足于近现代中国的世情、国情、社情,及时研判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流变,并以解决主要矛盾带动全局工作。
(一)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
根据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对中国革命“两步走”战略的定义:第一阶段属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第二阶段属于社会主义革命时期。“民主主义”本属于马克思列宁主义的分析术语,毛泽东将其移植到中国的革命场域,“把‘旧民主主义向‘新民主主义的过渡时期明确地定在1919年,并且为了方便起见,自延安时代开始,就把中国‘现代史和中国‘当代史的分界线定在五四运动的时候”[2]。目前学界以此为据,将1919年的五四运动作为新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分水岭”。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1919-1949年),历史消长,民族矛盾、阶级矛盾、政治集团内部矛盾此消彼长、社会地位不断演化。
五四时期,布尔什维克革命学说传入中国并引起知识界行动的主导力量在于十月革命这一事实本身。中国共产党创建前夕,李大钊、陈独秀赞同效仿苏俄实行“蛙跳”,而其追随者瞿秋白、蔡和森等人也认为社会主义代表一切美好的东西,它是一个没有阶级对抗的社会,能为所有人提供尽其所能表达自我的机会。漫长的资本主义阶段对中共早期的知识分子来说,不仅是罪恶的,而且是应该极力避免的。中共一大党章将组织和教育劳动群众继续进行阶级斗争和社会主义革命、最终实现无产阶级专政定为革命纲领。中共一大喻指了建党初期,中国共产党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视为社会主要矛盾,并且在实践上试图超越资产阶级民主革命阶段而直接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的目标。党的一大关于中国社会革命步骤的规定是不成熟的,但逻辑上却不难理解,实质上是建党前夕李大钊、陈独秀及其追随者的革命哲学在组织文化上的彰显。
中共二大、三大是在党的早期领导者对革命任务和革命对象深化认识的基础上召开的。党的二大着重提出:“各种事实证明,加给中国人民(无论是资产阶级、工人或农人)最大痛苦的是资本帝国主义和军阀官僚的封建势力,因此反对那两种势力的民主主义的革命运动是极有意义的。”[3]党的二大阐明了近代中国“帝国主义与中华民族的矛盾、封建军阀与人民大众的矛盾”是社会主要矛盾,相比于一大直接以资产阶级为敌、以推翻资本主义为目标,不得不说是党的理论认识上的质的飞跃。1923年6月,党的三大制定并通过《中国共产党党纲草案》,明确提出“反对帝国主义反对军阀”的革命纲领,更直接、更明了地为党和人民指明了斗争的方向。
与此同时,国民党通过重塑“三民主义”形态接受了反帝反封建的目标,通过党内改组披上了列宁主义的外衣,从而与共产党在革命目标、革命主义上暂时达成了一致。经过1923-1926年的组织阶段,一场以“打倒列强、除军阀”为目标的北伐战争拉开了序幕。但是大革命后期,蒋介石所领导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蓄意破壞革命联合战线,造成了中国社会内部阶级力量的新离合。大革命失败之后,中共被迫转入土地革命时期。土地革命前期,尖锐的阶级矛盾激化而跃升为社会主要矛盾。中共六大指出:“推翻帝国主义与土地革命都必须打倒豪绅资产阶级的统治实现工农独裁方能完成。”[4]
1931年“九一八”事变直至1935年华北事变后,社会主要矛盾的具体形式发生了新变化,“由一般帝国主义和中国的矛盾,变为特别尖锐的日本帝国主义和中国的矛盾”,“中日民族矛盾的发展,在政治比重上,降低了国内阶级间的矛盾和政治集团间的矛盾的地位,使它们变为次要和服从的东西”[1]252、254。日益加重的民族危机促使中国共产党适时地调整国内、国际可能和必须调整的矛盾,搁置党派分野,与国民党建立第二次革命联合战线以适应团结抗日的总任务。经过14年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国人民赢得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这是中国共产党正确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结果。
抗日战争胜利后,毛泽东科学分析了国内外政治形势的变化,认为中国的时局在日本投降之后发展到了一个新的时期。“新时期和抗日战争时期之间有一个过渡阶段。过渡阶段的斗争,就是反对蒋介石篡夺抗日战争胜利果实的斗争。”[5]1134阶级矛盾,即国共政治集团之间的矛盾作为社会主要矛盾重新“复归”。一方面,党集中精力解决社会主要矛盾,与蒋介石反革命集团进行第三次国内革命战争;另一方面,党着力为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扫清障碍,颁布《土地法大纲》、整编党的队伍,使人民解放战争获得了充足的人力、物力支援。1949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成立正式宣告新民主主义革命任务基本完成。
(二)社会主义过渡时期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
从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到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属于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时期,新旧文明交替。关于过渡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学界习惯沿用毛泽东在1948年中央政治局“九月会议”上所提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完成之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就是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外部就是与帝国主义的矛盾①。但是,根据薄一波同志回忆,刘少奇在“九月会议”上作的《关于新民主主义建设问题的报告》以及在1948年12月的华北财经会议上作的《新中国经济建设的方针与问题的报告》,其核心观点是:民主革命胜利后,还不能马上直接采取社会主义的实际步骤,否则要犯“左”的错误。毛泽东表示赞同他的观点。1949年7月,刘少奇代表中共中央给联共布斯大林的报告中重申了推翻国民党政权之后,中国的人民民主专政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及国民党残余势力的矛盾和斗争,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仍然存在,并且仍然是主要的矛盾和斗争。立即提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工人与资本家的矛盾为社会主要矛盾,实则是集中火力反对资产阶级,那便是或是开始变成无产阶级专政,这是一种非常危险的冒险主义政策[6]。刘少奇对新中国成立初期社会主要矛盾的预见成为全党共识,历史证明,这一判断更加客观、贴近实际。
新中国成立初期,百废待兴、举步维艰。中国共产党打破经验主义的束缚,将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的矛盾从社会主要矛盾中剥离出来,与民族资产阶级实行必要的和适当的妥协与联合,集中力量对付外部敌人和改变中国的落后面貌,一方面对外同苏联以及其他人民民主国家建立兄弟友谊,巩固社会主义国家联盟以反对资本帝国主义的孤立、封锁;另一方面对内实行土地改革,扫除封建残遗势力,并与国民党反动集团继续在华南、沿海岛屿以及新解放区进行武装斗争。1952年底,民主革命遗留任务基本完成,国内的阶级关系发生了重大变化。毛泽东提出:“在地主阶级和官僚资产阶级被打倒后,中国内部的主要矛盾是工人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的矛盾。”[7]根据对社会主义过渡时期主要矛盾转变的认识,党提出了“一化三改”的总路线,指明了从新民主主义社会向社会主义社会过渡的途径、任务和步骤。1956年底,随着社会主义生产资料私有制改造的完成,我国基本上解决了资本主义所有制与社会主义所有制之间的矛盾,结束了几千年的剥削制度的历史,社会主义经济制度在我国基本建立起来。
(三)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党对社會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
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中国共产党开始努力探索一条适合中国基本国情的社会主义建设道路。以党的八大为标志,这个探索有一个良好的开端。党的八大指出:“我们国内的主要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建立先进的工业国的要求同落后的农业国的现实之间的矛盾,已经是人民对于经济文化迅速发展的需要同当前经济文化不能满足人民需要的状况之间的矛盾。这一矛盾的实质,是先进的社会主义制度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党和全国人民当前的主要
任务,就是要集中力量来解决这个矛盾,把我国尽快地从落后的农业国变为先进的工业国。”[8]396在党的八大精神指引下,我国开启了社会主义建设的高潮。1957年2月,毛泽东发表《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对党的八大关于社会主要矛盾的论断作了马克思主义的规定,“社会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仍然是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之间的矛盾”[8]429。过去,生产资料掌握在资本家、富农和地主手中,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矛盾、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属于敌我矛盾;随着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建立,这种矛盾随之转化成人民内部矛盾。但是,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的长期存在,势必会引起人民群众与官僚主义集团的矛盾,这种矛盾可能会逐步由非对抗性质转化为对抗性质。以此为据,党中央最初关于“人民内部矛盾”的研判中,隐晦地表达了对社会主要矛盾性质演变的警惕与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的提防。
随后,动荡的国内外政治形势使中共领导者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的态度更加明朗化。1957年始,毛泽东带领全党开展一场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的反官僚主义、宗派主义、主观主义的整风运动。这场整风运动由原定的在适当范围试行调整为在全党全面推开,党对阶级斗争的形势估计越来越严重,致使反右派斗争扩大化,直接导致了八届三中全会和八大二次会议改变了党的八大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论断。八届三中全会上,毛泽东强调:“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矛盾,社会主义道路和资本主义道路的矛盾,毫无疑问,这是当前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八大二次会议根据毛泽东的意见进一步指出:“整风运动和反右派斗争的经验再一次表明,在整个过渡时期,也就是说,在社会主义建成以前,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的斗争,社会主义道路同资本主义道路的斗争,始终是我国内部的主要矛盾。”[8]461整风运动时期关于社会主要矛盾的判断基本奠定了我们党此后长时间内“以阶级斗争为纲”的主论调,最终演化为“四清运动”“文化大革命”等历史性悲剧,致使党和国家遭受了巨大冲击和严重损失。
(四)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
1978年底召开的十一届三中全会,标志着我国开启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1979年,邓小平在理论务虚工作会议上,对目前社会主义时期的主要矛盾发表看法,在基本沿袭毛泽东同志《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一文的思想主旨基础上进行了深入探究,提出:“至于什么是目前时期的主要矛盾,也就是目前时期全党和全国人民必须解决的主要问题或中心任务,由于三中全会决定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方面来,实际上已经解决了。我们的生产力发展水平很低,远远不能满足人民和国家的需要,这就是我们目前时期的主要矛盾。”[9]此后,党对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的社会主要矛盾又进行了进一步凝练和完善。
1981年,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一文,对建国以来的正反两方面经验尤其是“文化大革命”的经验进行了总结,“社会主义改造基本完成以后,我们所要解决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10]。同时,全会充分肯定了剥削阶级作为一个阶级被消灭后,阶级斗争在一定范围内仍然会长期存在,但是区别于以往大规模革命斗争的方式,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要通过大力发展生产力,不断完善社会主义制度,有步骤、有秩序地消灭阶级差别,直至共产主义实现。这一论断为今后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提供了正确的方向。
党的十二大、十三大立足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这一实际,指出:“我们现阶段面临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阶级斗争在一定范围内还会长期存在,但已经不是主要矛盾。”[11]此后,党的历次代表大会均重申了这一科学判断,并且反复强调三个“没有变”的重要论断:我国正处于并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基本国情没有变、我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这一国际地位没有变、我国社会主要矛盾没有变。“三个没有变”厚植于改革开放以来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体系之中,体现了我们党敏锐的洞察力与深邃的判断力。与此同时,从党的十二大提出的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两手抓”、“三位一体”建设、“四位一体”建设,再到党的十八大以来“五位一体”的总布局、“四个全面”的战略规划等治国理政实践概念“出场”,中国共产党为推动解决我国社会存在的突出矛盾和问题提供了更加广阔的思路和视野。
(五)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
党的十八大标志着我国进入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中国社会出现了一系列的新变化、新常态、新发展。党的十九大由此对社会主要矛盾作出新表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12]11十九大报告关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表述改变了党的十五大报告中“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之间的矛盾,这个主要矛盾贯穿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整个过程和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13]的判断,这是对中国社会发展的历史性成就和历史性变革的深刻把握,折射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特征、新发展。
社会主要矛盾的概念语义是时代特征的凝结,通过分析一个时代社会主要矛盾的核心概念可以透视该时代的主要特征。第一,“美好生活需要”反映了我国现阶段人民群众生活需求的差序格局。新时代,“美好生活需要”是立足于“物质文化需要”基础上的质与量的升级。从质的提高来说,“美好生活需要”蕴涵更好的教育、更稳定的工作、更满意的收入、更可靠的社会保障、更高水平的医疗服务、更舒适的居住条件、更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从量的扩延来说,“美好生活需要”既覆盖物质、文化内容又关涉政治、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等各个环节。“美好生活需要”与“物质文化需要”既相互关联又相互区别,彰显了现阶段不同收入群体的需求秩序与获得感的差异。第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反映了我国现阶段社会结构失衡框架下的发展偏差与发展短视。新时代,“发展的不平衡不充分”代替了“落后的物质生产”成为制约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的主要因素。“‘不平衡主要指地区之间、城乡之间等各方面发展不够平衡,在民生领域还有不少短板,脱贫攻坚任务艰巨,城乡区域发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较大。‘不充分主要指一些地方、一些领域、一些方面发展不足,如发展质量和效益还不够高、创新能力不够强、实体经济水平有待提高、生态环境保护任重道远等。”[14]正是基于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问题成为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不去正确认识它、把握它,就会制约发展全局。习近平指出:“要在继续推动发展的基础上,着力解决好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問题,大力提升发展质量和效益,更好满足人民在经济、政治、文化、社会、生态等方面日益增长的需要,更好推动人的全面发展、社会全面进步。”[12]11
总之,社会主要矛盾作为社会实践的产物,具有时代性和历史性。不同的社会形态抑或同一社会形态下的不同发展阶段会产生不同的社会主要矛盾。纵观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演进过程,可以看出,社会主要矛盾是处于一定的社会经济条件下的历史现象,既受制于一定的社会经济生活形式,又会随着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不断地发展、演化。
二、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基本特点
考察和审视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基本特点,厘清其内在关联,这是解锁社会主要矛盾发生学的密码。从历史视角来看,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解决处在政治力量对比、经济总量变动、社会形态变迁等复杂因素交织的时代格局之中,呈现出“既成性”与“生成性”并存、“斗争性”与“统一性”变换、“共时性”与“历时性”联动的基本特点。
(一)“既成性”与“生成性”并存
“既成性”是指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社会主要矛盾外在物”的给定性,它强调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社会主要矛盾外在物”是在上一历史时期的实践基础上积累而成的,即社会主要矛盾的“存量”;“生成性”是指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社会主要矛盾外在物”的外延性,它强调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社会主要矛盾外在物”是在新的实践基础上生成的,即社会主要矛盾的“增量”。社会主要矛盾是“历史的暂时的产物”,在一定历史时期的实践基础上积累而成,而伴随着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变动,社会上随之会有与之相应的社会主要矛盾以及“社会主要矛盾的外在物”生成。正如毛泽东所指出的:“事物发展过程的根本矛盾及为此根本矛盾所规定的过程的本质,非到过程完结之日,是不会消灭的;但是事物发展的长过程中的各个发展阶段,情形又往往相互区别。”[1]314因此,妥善处理社会主要矛盾,既要客观考察社会主要矛盾的既成性、给定性,又要注意一定阶段上社会主要矛盾的生成性、外延性。
抗日战争时期,立足于近代中国社会半殖民地半封建的社会性质,毛泽东指出:“现在有两座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大山,一座叫做帝国主义,一座叫做封建主义。中国共产党早就下了决心,要挖掉这两座大山。”[15]1102然而,国民党在整个抗战时期实行统战经济政策,使得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官僚资本主义迅速膨胀,“这二十年,特别是在抗战八年,官僚资本有了很大的发展”[16]。1948年,毛泽东在晋绥干部会议的讲话中指出,新民主主义革命所要推翻的“三座大山”,“只是和必须是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和官僚资本主义”[5]1313。近代中国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性质在较长时期内制约着中国社会“两大主要矛盾”的存在,这是社会主要矛盾的“既成性”,它是建立在鸦片战争以来百年侵略史基础上的“存量”;而官僚资本主义与人民大众的矛盾,即社会主要矛盾的“外延性”,是在近代中国社会尤其是抗日战争时期的经济变动中衍生出来的一定历史时期社会主要矛盾的“增量”。
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共产党勾画了从“三个没有变”到“一变两不变”的社会主义建设图谱。新时代,深刻认识、把握“三个没有变”与“一变两不变”的精神内核,必须厘清社会主要矛盾的“存量”与“增量”的相互关系。从社会主要矛盾的“存量”来看,“两个没有变”视域下的“发展不平衡不充分”深刻阐证了我国作为发展中国家,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西方发达国家的水准差距,我国先进的生产力仍未形成;“美好生活需要”与“物质文化需要”内容的重叠、联结,反映了我国依旧存在部分低收入群体处于对物质、文化这一基础性诉求与一般性需要的阶段。这一社会主要矛盾的“存量”既建立在过去长时间的生产实践基础上,又制约着未来较长时间内我国社会的发展。从社会主要矛盾的“增量”来看,在改革开放40多年的歷史进程中,我国经济飞速发展,落后的社会生产发生了部分阶段性的质变,对标人民群众的需要,“美好生活需要”呈现出在“物质文化需要”内容基础上的升级态势,国家和社会的需求供给量亟待增加,彰显了新形势下社会主要矛盾的外延性、生成性。
(二)“斗争性”与“同一性”转换
对立同一法则是自然和社会的根本法则,也是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核心。坚持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必须善于运用对立同一法则,厘清“斗争性”与“同一性”的相互关系。正确认识和处理“斗争性”与“同一性”的相互关系,须掌握在对立中把握同一、在同一中把握对立的辩证法要求,进而明晰对立同一的相互作用。
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我国社会面临的主要矛盾多属对抗性的敌我矛盾,带有明显的阶级斗争性质。与这种对抗性的阶级矛盾相适应,斗争性在解决矛盾过程占有主导作用,解决矛盾的方法与形式,即一方克服另一方、一方消灭另一方、一方战胜另一方。重视矛盾的斗争性,以斗争的方式解决敌我矛盾、阶级矛盾,是正确的、符合逻辑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阶级矛盾已经不再作为社会主要矛盾存在,社会主要矛盾的性质由对抗性转化为非对抗性。1956年,毛泽东发表《论十大关系》一文,指出社会主义制度建成之后,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内部、非对抗性矛盾,可以通过批评——团结——批评的方式加以解决。同时,毛泽东在批评斯大林割裂对立统一的关系时强调:“按照对立统一的这个辩证法的根本规律,对立面是斗争的,又是统一的,是互相排斥的,又是互相联系的。在一定条件下互相转化。”“对立面的这种斗争和统一,斯大林就联系不起来。苏联一些人的思想就是形而上学,就是那么硬化,要么这样,要么那样,不承认对立统一。因此,在政治上就犯错误。”[17]
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时期,中国共产党正确认识、把握了主要矛盾的同一性和斗争性的相互关系,注意运用同一性来解决社会主要矛盾。邓小平适时提出“社会稳定压倒一切”的重要论断,一方面,对外强调与发展中国家“以和为贵”,重视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斗而不破”,以斗争求合作,为解决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营造了长期和平的外部环境;另一方面,对内厘清了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之间的关系,强调市场经济与社会主义基本制度既有对立的一面,也有兼容的一面,把两者结合起来,可以有效地发展生产力,为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生产力发展不足提供了哲学根据与实践依赖。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及其矛盾运动的特点、形式发生了重大变化。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既表现为政治领域、经济领域、文化领域等传统矛盾的纠葛,又表现为社会领域、生态领域等新型矛盾的纠葛。破解重大矛盾、实现美好生活,亟须进行伟大斗争。新形势下的“伟大斗争”术语继承了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理论基因,但区别于以往的“阶级斗争”概念,实质上体现了新时代中国共产党人对辩证唯物主义对立统一法则在解决社会主要矛盾场域中的娴熟运用。正如习近平所言:“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在斗争中争取团结,在斗争中谋求合作,在斗争中争取共赢。”[18]227习近平在马克思主义对立统一法则的哲学根基与“大变局”视野下不同性质矛盾生成、发展的被动性现实境遇基础上,对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核心进行了扬弃式转化,进而力求构建起一种符合中国实际的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方案。对此,学界一要避免对斗争性质作过分解读,二要避免对斗争样态作理论误读,应深刻把握、理性分析“斗争性”在解决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中的地位与作用。
(三)“共时性”与“历时性”联动
从时空维度来判断社会主要矛盾,它既有“共时性”又兼具“历时性”。社会主要矛盾的“共时性”是指社会主要矛盾的同时性、当下性,强调考察社会主要矛盾要有横向思考;社会主要矛盾的“历时性”是指社会主要矛盾的长远性和发展性,强调考察社会主要矛盾要有纵向思维。中国共产党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人民性是其最鲜明的特征和最光辉的底色,坚持人民的核心利益是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从共时性出发,100年来,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客观研判不同历史时期人民利益内容的嬗变,找准了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锁钥;从“历时性”出发,中国共产党将实现人民利益的最大化视为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终极旨归,并将其贯穿中国共产党全部历史的始终。
从“共时性”来看,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人民利益的内容集中体现为推翻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官僚资本主义进而谋求国家独立、民族解放和人民幸福;社会主义建设时期,人民利益的内容集中体现为在生产力快速发展基础之上获取充分的物质、文化供给;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人民利益的内容范围更广、层次更多、内涵更深,呈现出在对物质、文化的一般性需求基础上的升级态势。与此相对应,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党集中精力解决敌我矛盾、阶级矛盾,为国家谋独立、为民族谋解放、为人民谋幸福;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党积极营造和平的内部、外部环境以促进生产力的快速发展,满足人民群众的基础性需求;新时代,针对人民群众的新需要、新诉求,习近平提出,“要时刻不忘初心,始终把实现好、维护好、发展好最广大人民根本利益作为最高标准,不断提高保障和改善民生水平,不断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着力使全体人民享有更加幸福安康的生活,着力在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上取得实实在在的新进展”[19]。从“历时性”来看,中国共产党关于社会主要矛盾的研判始终围绕着“人民”这一主体对象,人民的利益和幸福成为贯穿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价值基准线。为人民谋利益,是中国共产党一以贯之的鲜明立场;为人民谋幸福,成为中国共产党始终不渝的奋斗目标。正因为始终树立一切为了人民的意识,中国共产党才能在每一次重大的历史关头正确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不断推动中国的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向前蓬勃发展。
三、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经验
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年来,依循“既成性”与“生成性”并存、“斗争性”与“同一性”变换、“共时性”与“历时性”联动的基本特点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进行了艰辛而曲折的探索,在此期间形成了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历史经验:坚持立足中国的基本国情是其价值导向,客观把握马克思主义的功能效应是其演进理路,守正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其终极归旨。
(一)价值导向:坚持立足于中国的基本国情
2014年,習近平在比利时布鲁日欧洲学院演讲时指出:“观察和认识中国,历史和现实都要看,物质和精神也要看……脱离了中国的历史,脱离了中国的文化,脱离了中国人的精神世界,脱离了当代中国的深刻变革,是难以正确认识中国的。”[20]坚持立足中国的基本国情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一要历史地观察和认识中国的基本国情。鸦片战争之后,中国饱受殖民侵略,西方资本主义的入侵割断了近代中国社会独立发展的命脉,使得脱胎于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的新中国,百废待兴、举步维艰。新中国成立初期,中国共产党客观分析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带领中国人民实行“一化三改”,初步建立起社会主义基本制度;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通过实施“第一个五年计划”,在中国建立起独立自主的工业体系和国防、科技体系。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党正确分析了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生产力发展不足这一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果断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总路线,作出实行改革开放的伟大决策,开启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作了实践奠基。二要辩证地考察和认识中国的基本国情。社会主要矛盾的内容是一系列矛盾的总结和归纳,始终处于动态发展的过程。因此,必须坚持以全面、发展的眼光辩证地分析我国的基本国情,深化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回溯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的百年史,中国社会的主要矛盾在政治对比、经济变革、时代转型中发生着历史流变,不同的社会形态抑或相同社会形态中的不同发展阶段有不同的社会主要矛盾的释义。正是基于实事求是的马克思主义学风,坚持立足中国的基本国情,党的十九大正确把握了我国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新特征、新动态,作出了关于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科学论断。
(二)演进理路:客观认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功能
马克思主义是指导全世界无产阶级政党进行革命、建设和改革的思想引领与实践指南。习近平指出:“马克思主义始终是我们党和国家的指导思想,是我们认识世界、把握规律、追求真理、改造世界的强大思想武器。”[21]同时,马克思主义作为一种观察世界、改造世界的哲学,“是一种历史的产物,它在不同的时代具有完全不同的形式,同时具有完全不同的内容”[22]。因此,理性分析、妥善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推动党和国家的革命、建设和改革事业蓬勃向前,必须以客观认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功能为其演进理路:一要正确认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功能。革命战争时期,社会的主要矛盾属于阶级矛盾,相应地,无产阶级的主要任务是进行阶级斗争。马克思主义阶级斗争理论的批判性功能,以“破”为立,为中国共产党在革命战争时期正确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提供了理论指导与实践引领。社会主义建设时期,阶级矛盾已经不再是社会主要矛盾,阶级斗争理论被重视生产力理论所代替,由此必须及时强调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功能向建设性功能演进。过分夸大阶级斗争在社会主义国家存在的范围和激烈程度,其实质是否定发展生产力是社会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背弃社会主义国家建设的原则与发展宗旨。二要以辩证的眼光认识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功能。进入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党的工作重心历经了从“以阶级斗争为纲”到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重大转变,但社会主要矛盾作为一系列矛盾的总结和归纳,内含多重性、复杂性的内容。因此,新时代,在应对重大风险、化解敌对矛盾时,应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的批判性、革命性功能,敢于亮剑,敢于出击;在解决人民内部矛盾时,要充分发挥马克思主义的建设性、继承性功能,善抓根本、统筹兼顾。
(三)终极旨归:守正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
回溯中国共产党研判、解决社会主要矛盾的百年图景,守正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是贯穿其中的逻辑主线和永恒不变的主题。守正维护人民群众的根本利益,一要相信人民、依靠人民。毛泽东指出:“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15]1031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毛泽东曾以愚公移山作喻,阐证挖掉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这“两座大山”的主体力量在于全国的人民大众。改革开放以来,邓小平反复强调,人是生产力中最活跃的因素。人民群众在追求个体主体的利益过程中,不自觉地推动生产力的发展,促进社会主要矛盾的解决、转化。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习近平立足社会主要矛盾的新视域,提出共建共治共享的新型发展格局,以充分发挥人民群众的实践性主体和目的性主体的作用;倡导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理念,防范化解社会主要矛盾和重大风险。二要服务人民、造福人民。马克思揭示了德国古典哲学在精神范畴内探讨人类解放道路的虚伪性,第一次站在人民的立场上探求人类自由全面发展的道路。人民性是马克思主义最鲜明的品格,也是马克思主义政党的本质属性。作为马克思主义执政党,中国共产党自成立以来,坚持从人民群众的需要出发来认识和判断社会主要矛盾,从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求独立、谋解放,到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求发展、谋出路,再到新时代求幸福、谋复兴,中国共产党在深刻把握人民根本利益这一前提下准确研判社会主要矛盾的供给侧与需求侧变化,有的放矢、科学高效地推动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
习近平指出:“人类社会是在矛盾运动中不断向前发展的,社会主要矛盾是各种社会矛盾的主要根源和集中反映,在社会矛盾运动中居主导地位”,“推动党和国家事业不断向前发展,必须找准我国社会的主要矛盾。“[12]15这就要求在推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不断向前发展的征程中,中国共产党要以强有力的领导核心力量,客观把握马克思主义的历史性功能,站稳人民立场,正确研判、理性分析、科学把握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嬗变,并以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推动全局的发展。
注释:
① 陈树文,庞坤缺.新中国成立以来党对社会主要矛盾的认识[J].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9(6);王建国,包安.中国共产党的使命自觉与社会主要矛盾的变迁[J].科学社会主义,2020(3);郭建.关于新时代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再思考[J].思想理论教育导刊,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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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重要文献选编:下[G].北京: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81∶1155.
[12]习近平.决胜全面建成小康社会 夺取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胜利: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13]江泽民文选: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15.
[14]艾四林,康沛竹.中国社会主要矛盾转化的理论与实践逻辑[J].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18(1)∶18.
[15]毛泽东选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6]毛泽东文集:第5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139.
[17]毛泽东文集:第7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194-195.
[18]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3卷[M].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227.
[19]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学习纲要[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16.
[20]习近平.出席第三届核安全峰会并访问欧洲四国和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欧盟总部时的演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45.
[21]习近平.在纪念马克思诞辰200周年大会上的讲话[N].人民日报,2016-05-05(02).
[22]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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