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论中国歌曲钢琴即兴伴奏织体类型与文化意义

王小康

贵州民族大学音乐舞蹈学院

我们常说的钢琴伴奏（西方又称“艺术指导”）主要分两种类型：一是正谱伴奏，二是即兴伴奏。相应的伴奏织体也有正谱织体与即兴织体之别，正谱织体指的是创作者经过深思熟虑记写在铺面上的织体形态，其和声、音型以及声部的走向等都有精妙独到的安排。这样，对于伴奏者而言，无需有太多的创造性因素，只需按谱面所标示的音符、时值、力度、速度等演奏即可，即便这个过程渗透着“二度创作”的因素，亦不能大幅度地改变原作者的创作精神，而是“适度的”延伸性创作。而即兴伴奏却大不一样（笔者并不否定它与正谱伴奏的统一性和关联性，一方面倘若即兴伴奏者在和声理论、音型积累和钢琴技巧等各方面有高深的造诣，不排除会弹奏出正谱伴奏一样的效果来，其表现力甚至会有超过正谱伴奏者的可能。另一方面，正谱伴奏者长期的演奏经验对于促进即兴伴奏能力的重要作用也是不能忽视的），伴奏者是创作者与演奏者的统一体，具有很强的创造性、即兴性和实用性。这既是对演奏者弹奏技能的检验，又是其作曲理论素养的体现。我们熟知，即兴伴奏虽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即兴、偶然与不确定性，但切不可忽视其为艺术表现服务的宗旨。即体现音型织体等必须与原作的音乐表现风格相统一的原则。由此可见，钢琴伴奏织体的选择与创作在和声、音型、结构等的布局原则上都有着特殊的要求。中国是一个歌曲大国，各种类型的民歌、小调等形式为广大民众喜闻乐见。中国风格的大多数歌曲都没有钢琴伴奏，在其表演过程中，钢琴即兴伴奏扮演了一个相当重要的角色，他既是织体的创作者、弹奏者，也是增强音乐表现力的重要合作者。从这方面来说，中国歌曲钢琴即兴伴奏织体的研究就具有了相当重要的理论意义。织体是音乐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概念，它所包含的内容相当广泛。一个完整的音乐织体，除了包括乐曲的主旋律声部，还要包括伴奏部分。以往的相关研究，大多将织体与伴奏音型等同起来，而实际上，织体的内涵远非如此。伴奏音型只不过是音乐织体的一个外化形态，而织体是在这个外化形态之上用和声、复调、低音等多种手法进行填充构成的一个具有丰满的音响统一体。世界上每个民族、地域和国家都有风格独特的歌曲，想要穷尽这些歌曲的伴奏织体，凭个人的力量恐怕是不可能的，也是现实不了的。因此，本文将研究对象聚焦于中国歌曲的钢琴即兴伴奏织体问题，借鉴钢琴正谱伴奏甚至钢琴曲中的某些织体形态，结合代表性作品展开研究和分析。

一、概念辨析

织体是音乐分析中一个常用的概念，它包含的内容宽泛，内涵丰富。钢琴即兴伴奏中的织体，在许多文章甚至著作中，一些作者认为织体就是我们常提的伴奏音型，这是误用了织体这个概念，将织体概念狭隘化的表现。实际上，织体的理论内涵远非如此。

（一）织体

织体——即是音乐中将多个声部根据内容的需要有机组织起来的一种形式。它对刻画作品的意境，加深主题的形象都起着十分重要的作用。 简单来说，织体即是音乐作品中声部的组合方式 。在普通的《和声学》教材中，如认为：“四声部自然是与人声的四种类型：女高音（高音部）、女低音（中音部）、男高音（次中音部）和男低音（低音部）相联系的。”因此，我们常说的织体也就是高音部、中音部、次中音部和低音部四个声部的组合方式，其织体形态，一般包括三种，即单声部音乐织体、主调音乐织体和复调音乐织体。

单声部音乐织体，顾名思义，就是指音乐作品只有一个陈述声部。如我们平常接触到的独唱歌曲和独奏乐器曲，多属于单声形态的音乐种类。当然，这里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近现代复调作曲手法的所讲的“单声复调”。“所谓‘单声复调’，是指其外观形式是由诸多线条结合而成，而内在本质则是一个单声部进行的多声化线状织体。” 从单声复调作品的听觉效果上审视，作品是单声部的。但从视觉效果来品读，作品则是多声部的。这样的作品就是所谓的单声复调作品。除了这样一个特殊的单声音乐织体，所有的单声部音乐皆在一个声部陈述，其织体是单一的。我们本文所涉的研究对象——中国歌曲，其形态亦大多数是单一声部的织体。我们所要做的工作，正是为其配上多声织体的伴奏，丰富其音响的艺术表现力。

主调音乐织体，指的是在主调音乐中，“运用和声的力度、色彩以及和弦形式变化构成的音型化织体等，陪衬、丰富主旋律以达到音乐的艺术表现目的。” 说的是在主调音乐织体中，有一音层为主旋律，而其他音层为伴奏。主旋律和伴奏，共同构成完整的主调音乐织体。此时，使我想起“音型化织体”概念，它作为伴奏声部而存在。故而，笔者在前文中提到的将伴奏织体与伴奏音型等同起来的观点，也具有一定程度的合理性。

而复调音乐织体，“是将多层具有独立意义，甚至具有鲜明性格特征的旋律，按照复调结构的逻辑结合成统一的音乐整体，达到表现音乐内容、塑造音乐形象的目的。” 据此，复调音乐织体就是一种具有独立意义的多层次音乐结构，与主调音乐相比，其伴奏声部的构成也要复杂得多，创作、编配、弹奏的难度也相应地增加。在中国民族风格的乐曲中，复调音乐技法中的支声复调技术最为常见，他是通过运用原曲调的旋律进行变奏发展而成，以取得与原曲调统一而又有所对比的效果，同时，也使主旋律的功能得以强调和巩固。

总之，织体的形态千变万化，在单声音乐织体、主调音乐织体和复调音乐织体的框架之下，各种各样、多姿多彩的音乐织体被创造出来。像所谓的点描性织体形态、线性分层的织体形态、块状对置的织体形态、镶嵌式织体形态 ，又如共时性声部叠制的柱式织体、旋律层与和声音型化结合的织体、持续性长音与流动旋律声部结合的织体 等等。从这些多变的织体形态中，我们认为：钢琴即兴伴奏的织体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能拘泥于一种或几种形式，而是要开拓思路，勇于创造出新的多样的织体来。只要有利于音乐音响的表现，有利于伴奏和衬托旋律声部，一切样式的织体形态都要可以使用，而且应当使用。

（二）伴奏音型

如上所言，在音乐学习中，我们常常把伴奏织体和伴奏音型混为一谈，其实这两个概念并不是一回事。我们指出，织体指的是将多个声部根据内容的需要有机地组织起来的一种形式，所以会有织体的主调风格和复调风格，甚至是单声部风格。那么，伴奏音型又是什么呢？

有这样的观点说：“伴奏音型是和声在伴奏中有规律的呈现方式。”可见他的出发点是站在主调音乐的角度上谈论伴奏音型的。因主调音乐最显著的特点之一在于伴奏声部对主旋律的衬托，那么伴奏声部在做映衬声部时，一般是以和声为基础。在这种情况下，和声的低音层、填充层如何安排，便要依赖于伴奏音型的选择和构建了。至于谈到复调音乐，这个概念就显得不合时宜，因为，复调的各个旋律层不能用和声这个概念来规范。因此，结合复调音乐形式，我们可以对伴奏音型下这样的定义：伴奏音型是伴奏声部各音层的呈现方式。首先，作奏音型的指向是作为伴奏的各声部，排除了主旋律在内，因主旋律不是伴奏声部陈述的要点，它是作为被衬托的主体存在的。其次，我们用音层这个概念来表述主调音乐中的各个和声音层和复调音乐中的各个旋律层。这样的概念能将主调音乐和复调音乐伴奏音型的内容囊括其中，故而较为合理。

对于伴奏音型的具体形态，许多学者的文章中都有深入的阐述，如姜珊珊在《钢琴即兴伴奏的音型与应用研究》中说：“三和弦的三种不同陈述形式构成了伴奏音型的三种基本形态，这三种基本形态又称为和弦式、分解和弦式、半分解和弦式。”郝峰在《试论钢琴即兴伴奏中的三个环节——演奏技能、和弦、伴奏织体》中认为：“钢琴伴奏织体，是和弦在伴奏中音型化的体现，它是由和弦演化而来的……一般来讲，伴奏音型分为三种形式：和弦式、分解和弦和半分解和弦式。”万莹也在《大学钢琴即兴伴奏教学之思考》中也持有类似的观点。本文也采用这种分类方法：将钢琴即兴伴奏中的伴奏音型分为和弦式伴奏音型、分解和弦伴奏音型和半分解和弦伴奏音型，如谱例：

上面所讲的伴奏音型，主要是指主调音乐织体当中的伴奏音型，是有规律可究的。然而在复调音乐织体中，复调音乐的对比、模仿以及支声等手段，并没有固定的音型组合，有的只是根据具体的旋律进行的即兴编配。它所遵循的是复调音乐技法的创作编配方法，在一定程度上来说其即兴编配与弹奏都有一定的难度。在这三种复调音乐技法中，应用于中国风格的音乐作品的最常见的复调创作手法，当属支声复调。关于支声复调，“其中一个旋律可能是从另一个旋律中分化出来的，是另一个旋律的变体形式……这种声部的结合形式，并非对比复调的写法，而属于支声音乐的写法。” 支声复调里的音乐素材，多取自主旋律，在钢琴即兴伴奏中使用，则类似于伴奏时的加花手法，多与主调音乐织体的伴奏音型相并列使用，构成一种综合性质的伴奏织体，这是一种最为常用、最具实用性的创作手法。将其用于中国风格歌曲的伴奏，则更合时宜，构成一种一问一答，一唱一和的织体形态。

从以上对织体和音型的分析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两者之不同，用姚恒璐教授的话做一个总结：“‘音型’与‘织体’不仅在称谓上有细微差别，而且在音乐性方面也有很大不同。音型，强调的是音高的运动形态，也可能只是和弦分解的形式或者只是不经拆分的原型的变化重复；而织体，更多强调的是编织的音乐面貌、带有很强的表现意义和音响布局的潜能，是线条与和声的有机结合。”

二、中国歌曲钢琴即兴伴奏中的织体和音型

既然钢琴即兴伴奏被界定在“伴奏”的地位上，那么其织体在音乐音响的表达方面就当是不完整的，因为只有伴奏织体和旋律声部的织体构建在一起，才能形成完成的织体。即使是在复调音乐当中，也需要有多个声部的旋律层共同叠置在一起，才能构成完整的织体。

所以，我们平常所谓的钢琴伴奏织体，从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是完整的织体，只是部分的、具有伴奏功能的织体类型。如果将钢琴即兴伴奏置于这种特殊的语境之下，那就是在弹奏伴奏的过程当中，将主旋律亦奏出，才能架构起完整的织体。只不过这种伴奏的编配会大大降低钢琴伴奏的作用。正是因为钢琴即兴伴奏是处于伴奏的地位，如果出现了主旋律，则就成了钢琴的独奏，喧宾夺主，无法更好地承担起伴奏的使命和任务，与演唱或演奏者一同演绎出美妙的音响来。

（一）钢琴即兴伴奏与中国歌曲

所谓“中国歌曲”，这一概念包括的范围非常广泛。它既包括现当下中国大众所喜闻乐见的歌曲，亦包括先前时代的所创作的歌曲；既包括流行当下的通俗音乐，亦包括在高雅殿堂演奏的艺术歌曲；既包括用西洋技法创作的歌曲，亦包括民族民音的民歌和小调；既包括原创的歌曲，还包括按曲填词的歌曲，特别是学堂乐歌时代的歌曲。因而，中国歌曲所包括的音乐风格，既包括民族民间风格的乐曲，亦有运用外来创作手法他作的歌曲。为了更有指向性，本文在选择民间歌曲进行乐谱举例时，更倾向于运用民族音乐风格创作的歌曲，包括音阶、调式、旋律风格、结构布局等。中国幅员辽阔，民族众多，五十六个民族有各自不同风格的民歌小调，将其一一论述，则非本文之所能。因此，只选取其中一些具有代表性的乐曲进行举例。

在文曾讲到，中国是一个歌曲大国，歌曲是广大民众表达自己的喜和苦、忧和乐的艺术形式。中国自古有“长歌当哭”“易水高歌”“余音绕梁”之典故，更有“响遏行云”之佳言。虽历千年，歌曲这种艺术形式依然在中国广大民众中占据主要地位。因此，将钢琴即兴伴奏的视角聚焦于中国歌曲的编配，是切实可行，并具有现实意义的。

（二）钢琴即兴伴奏织体的选择

前面我们讲过，音乐中的织体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分别是单声音乐织体、主调音乐织体和复调音乐织体。单声音乐织体只有一个声部，大多数独唱歌曲皆属此类，因此在钢琴即兴伴奏的编配当中不必考虑。因此，我们的目光将转向对歌曲的主调音乐织体和复调音乐织体的选择。对于一首歌曲，如果选择的是主调音乐织体，那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就在于伴奏音型的选择上，是选择柱式和弦音型，还是分解和弦音型，或是半分解和弦音型；如果选择的是复调音乐织体，就当选择是运用对比复调手法，还是模仿复调手法，抑或是支声复调手法。中国风格的多声部音乐，无论是器乐还是声乐，往往都是采用支声复调的编配手法，因此我们在进行钢琴即兴伴奏的弹奏时可以多多借鉴这种音乐艺术呈现方式。下面，以主调音乐织体为例，通过相关谱例的分析，我们对钢琴即兴伴奏中音型的选择进行论述。

1.柱式和弦

柱式和弦式音型是一种以和弦的原型出现的伴奏音型，三个和弦音同时弹奏。根据弹奏时所用节奏型、力度、速度的不同，柱式和弦可以表达不同的情绪。在较粗犷豪迈的乐曲当中，用较强的力度弹奏柱式和弦音型，可以奏出磅礴的气势来。在抒情类的乐曲当中，又可以奏出缠绵、多感的情调来。因此，柱式和弦音型是一个非常有效的伴奏音型。许多人在弹奏钢琴即兴伴奏之初，认为此种伴奏手法为低级弹奏方法，认为非琶音伴奏皆是下品，特别认为柱式和弦乃是老土以至于鄙弃此种伴奏手法，这乃是非常错误的观点。掌握好这种伴奏手法，在对大部分中国歌曲进行编配时，都是非常有利的。如《我爱这土地——陆在易艺术歌曲选》中的女高音独唱《彩云与鲜花》 片段。

在这首抒情性的颂歌中，作者运用柱式和弦伴奏音型，采用切分节奏，来衬托文中所表达的抒情性内容，轻盈而深情。

2.半分解和弦

半分解和弦音型是某个和弦音与其他和弦音有规律地重复出现的伴奏音型，这种音型既可以塑造睡眠曲般的安详静谧氛围，亦可以奏出欢快活泼、气氛热烈的效果。例如，钢琴曲《牧民歌唱毛主席》 ，所表达的是欢欣喜悦的情绪，是草原人民对领袖的颂歌，所用的半分解和弦音型只是同和弦的反复：

3.分解和弦

分解和弦音型是将和弦音按照某种方式有规律地弹奏出

来，像我们平常所说的琶音伴奏音型当是最具代表性的。分解和弦音型既可以奏出行云流水般的音响效果，亦可以构造出汹涌澎湃的情感世界。如女高音独唱《我爱这土地》 片段，右手快速地分解和弦的进行，表达了内心澎湃的情感。

在实际的钢琴即兴伴奏中，为了避免听众产生听觉上的“审美饱和”，满足“求异性心理”，我们不可以有一直运用一种织体或伴奏音型，否则，音响效果枯燥乏味，乐曲风格和内涵的表达也无法谈起。因此，我们在对一首歌曲进行编配时，有必要综合运用单声音乐、主调音乐和复调音乐三种织体。在主调音乐织体当中，更是有必要综合运用柱式和弦、半分解和弦和分解和弦三种音型。这样，才能达到完满的艺术效果。例如我们前面用到的《彩云与鲜花》一曲，所用到的伴奏音型就十分地丰富，除了柱式和弦的伴奏音型外，作者在前奏和尾奏中用了相同的二十一连音的分解和弦伴奏音型，在歌曲中还采用了半分解和弦的伴奏音型和柱式和弦伴奏音型的结合音型：

三、结语

单声部织体、主调音乐织体和复调音乐织体，是整个音乐音响世界里织体的“基因”，也是提高伴奏审美表现性的“感性因子”。在这个“基因”上产生了色彩丰富的织体形态。可见，钢琴即兴伴奏，作为音乐艺术的一种现象，其织体形态亦是丰富多彩，值得我们去学习和深究。当钢琴即兴伴奏面对中国的歌曲编配，便又产生了新的课题和问题。这些问题将牵涉到中国歌曲的风格、地域、和声、织体的选择等各个方面，如果没有正确的选择，将不会正确反映乐曲所要表达的内容和思想，甚至造成负面乃至反面的影响。因此，在对中国的歌曲进行钢琴即兴伴奏时，要考虑到织体的选择，是用主调织体，还是复调织体；是用主调织体里面的柱式和弦音型，还是分解和弦音型；是复调里面的模仿复调，还是支声复调，这些都值得我们去认真地思考。

综上所言，钢琴即兴伴奏虽是即兴之作，没有定版的谱面记录，但它集演奏者的理论知识和钢琴弹奏技巧于一体，并非随意之作。对于钢琴即兴演奏织体的把握，便是建基于把握了歌曲的风格、曲式、调式调性、思想内涵、节奏速度等方面之基础上，其所包含的内容、艺术的表现力远远超于正谱伴奏。同时，对钢琴伴奏织体的研究，对伴奏音型的把握和积累，对于钢琴即兴伴奏知识和技能的培养和训练具有非凡的理论意义和应用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