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匿的时空与隐含的诗意

2021-07-29 03:07李阳
艺术广角 2021年3期
关键词:山海宁夏

李阳

《山海情》成为现象级国剧并不是偶然的。主流的、精英的、大众的审美标准撕裂已久,而《山海情》第一次近乎完美地将三者重新统合了起来。该剧于2021年1月12日开播后,网络好评如潮,豆瓣评分高达9.4分。3月12日,“文艺批评”公众号推出了三位学者的短评,推送语写道:“电视剧《山海情》立足于西北的恢弘视野,又勾连起东南的滨海风光,讲述了宁夏西海固的干部群众艰苦劳动,在福建对口支援下的脱贫故事,谱写了一曲山海携手的情谊之歌。”[1]远山远水,情关天下,这的确是《山海情》的故事主题,也道出了无数观众慨然情动的缘由。回想2002年,同题材电视剧《远山远水》播出时,可谓寂寂无闻。由是反观,《山海情》的热播提示的首先就是“共情何以可能”这一问题。应该说,塑造“共情”的时代因素非常之多,网络爱国主义的勃兴、左翼知识传统的复兴,乃至因疫情而凸显的不同社会制度消除绝对贫困的能力反差,都在激发人们对《山海情》的共鸣。作品自身的创造性叙事也非常重要,正是这种内在品质使该剧可以被置于当代文学史的谱系中,经受经典化的解读。可一旦当我们这样尝试,很快会发现解读《山海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一、《山海情》为什么难解读

《山海情》长于展现地域风貌,评论者也多由此言说观感。毛尖说:“《山海情》里最后出现的几个小演员,会让大家第一次觉得儿童演员比成人油腻吧,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和前面的语法割裂了,如同红酒推介会上的马得福,明显降维。”[2]舒炜说:“开场时苍茫群山土路上奔跑的一行朴拙青年,到结尾时已经洋装粉面,不由得又让人喟叹:青春和劳动就这样转变成了公司会议、办公室、液晶大屏幕、手机、博士后、各种课外辅导班……”于是,他忍不住帮剧组重新设想结尾:“闽宁镇的乡里乡亲迎接福建海边朋友,黄河边,白老师拉着手风琴,带领孩子们唱起西北花儿,吃羊肉、大碗面、枸杞茶、葡萄酒、拖拉机、小摩托,普通话、再加上西北话和闽南话的喧闹!”[3]这个修改出手不凡,一下就把宁夏的地域风貌从贫困的帽子底下解放了出来,使这片熱土能够有尊严地出现在全球化的场域之中。它包含了这样一个判断:只有宁夏自身的历史文化要素得以延续,才无损于这部史诗剧营造的审美震颤。

《山海情》的片首语明确言及,这部剧是“时代大潮写给每个人波澜壮阔的史诗”。如何理解这种史诗性,构成了人们评述《山海情》的关键。毛尖如是说:“它壮阔地恢复了土地、食物、天气包括人包括钱的原始形象,恢复了社会主义政治最淳朴的一面和能量收支。”[2]王锐也提请人们“进一步思考,是在怎样的政治框架与政治文化里,实现脱贫会成为一项重要的目标,这体现出当代中国哪些新的政治与文化面貌?由此,就引入了社会主义的维度。”他进而想到了“新中国成立之初山西的西沟”“河南的红旗渠、山西的大寨”[4]……很显然,评论者们关心的是如何在“新中国”70年的整体框架下思考西部的现代化,或者如何就闽宁镇的现代化历程重新理解“新中国”。但《山海情》的故事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讲起的,它的主人公马得福在红旗招展的革命年月尚未出生,因此故事的“起”与评论的“续”存在些许缝隙。

一般来说,人们会将当代文学划分为“前三十年”与“后四十年”两个阶段,再细分为“十七年”与“文革十年”,“80年代”与“90年代以来”的文学。这种分期虽说是对文学史的认识,却也包含了文学研究界对于当代史的一般理解。换言之,将上世纪90年代以来的历史与“前三十年”的历史正向关联,在当代文学研究中尚属比较陌生的论述经验。无论“断裂论”还是“延续论”,都是通过解释“80年代”联系其前后两个大的历史时段。《山海情》却非常不同,它不仅在时间上绕过了“80年代”,也在空间上绕过了支撑“80年代”的东部经验,完全没有给惯常的历史分析留下方便的“抓手”。因此,评论者虽然带着重新认识历史的意图谈论剧中的人物、方言、地理乃至“开会”传统,却很难把历史拼图拼完整。

更何况,剧中大量的史实被组织在山与海、贫与富、落后与先进、传统与现代两组象征符号中,通过两组符号的特殊转换表达脱贫致富的主题。这种处理方式当然是二元性的,因而是价值论的,难免会引发“油腻”之感和修改的冲动——这些感受和冲动同样源于特定的价值立场,只不过以知识的方式参与到了“共情”之中。无论如何,只要我们愿意在象征的层面解读《山海情》,那么它便获得了某种有关现代化的寓言性,诸如寻求富裕、风险共担、人情味等诸种文化品质也将通过这部“史诗”注入“现代化”的概念。这种在解读中形成的寓言性,正如著名的“波粒二象性”实验那样,意味着“历史”的赋形。然而,问题在于,“80年代”哪去了?

二、缺失的“80年代”

魔术的魅力来源于“灯下黑”,文学的诗意大同小异。《山海情》看似绕过了“80年代”,实际上却把它隐藏在剧情最关键的部分,也就是整村搬迁中的族姓之辩。那一刻的马得福无法理解李姓村民为何拒绝搬迁,甚而口无遮拦地斥之刁民,随后便有了马喊水的一段痛说家史,现在我们放大这段陈述:

咱这涌泉村有二百多年了,那时候只有一个姓,就是李姓。咱马家先人在一百多年前,是在陕西一带逃荒要饭。那时候天底下也不太平,到处是你杀我我杀你,咱马家先人就东躲西藏,就想找一个能落脚活命的地方。进了哪个村子,哪个村子往外撵咱;钻到哪个寨子,哪个寨子也往外赶咱。咱马家先人没办法,只有一路往这深山里头钻,最后就来到这涌泉村了。我听我太爷跟我说,涌泉村李姓家仁义得很,不但没有撵咱走,还在这后山帮咱挖窑,开荒,种庄稼。那时候这村里头有个规矩,夏收以后要摆这百家宴,咱马家先人刚来,认为自己是外人,都不敢去吃。这李家硬拉着马家先人一块吃了这百家宴。从这一天开始,马家先人也把规矩立下了,以后逢年过节,咱马家拜的是两个祖宗,一个是骨血亲宗的马家,一个是恩重如山的李家。这规矩一直延续到“文革”那一年才断了,所以你这一辈人都不知道。

这段痛说家史非常重要,它试图传达的不仅是涌泉村的民风民情,还有传统与现代在这片土地上的纠缠,以及宁夏作为移民省份的独特之处。先说传统与现代的纠缠。在马喊水朴素的认知里,“仁义”可谓涌泉村立村的根本,这个根曾经被“文革”中断过,不应再被扶贫吊庄截断。他可以为儿子的前途协助吊庄,但更同情李家拒绝整体吊庄的心情。这份同情包含着感激,也包含对“仁义”的认同。马喊水由此成为来自历史深处的信使,整村吊庄的剧情安排都是为了让这位信使说话,并作出回应。

编剧为了这次对话下足了功夫。视听层面的讲究自不必说,在情节设计上也直通当代文学的精髓:一直鼓励村民配合吊庄工作的老书记、老红军李运胜,突然将话语权让渡给了辈分更老的李家村民,政治话语与民间伦理瞬间撕裂,以致马得福一筹莫展,病卧在床,做好了倾听和对话的准备。随着马得福用村委会的大喇叭郑重回答:“人不是树,人有两头根,一头在老先人手中,一头在后人手里。我们后人在哪里,根就在哪里”,政治话语与民间伦理的冲突重新统合起来,传统与现代的断裂也随之修复。政治话语与民间伦理的关系是起源于延安时期的《白毛女》的叙事模式[5],随后一直贯穿于“前三十年文学”。《山海情》显然有意启用这一叙事资源,通过将马喊水的痛说家史有意置入政治话语与民间伦理的撕裂与缝合的过程,重新触碰传统与现代的关系问题。而基于“文革”历史对这一问题的讨论,不恰恰是“80年代”的文化议题吗?

在马喊水的叙述里,涌泉村的传统中断于“文革”,这种认为“文革”切断了传统的看法非常符合“80年代”特色。80年代的“文化热”一度放弃了政治话语与民间伦理的协奏,将政治话语相对化为漫长文化史中的一个变奏。而马喊水的痛说家史恰是文化寻根的典型表达,内含其中的恰恰是“断裂论”的历史观。所以,整村吊庄这场戏试图修复的“断”,并非“文革”造成的“断”,而是80年代“文化热”的“文革”叙述造成的“断”。当马得花偷偷扭开村委会的大喇叭质问长辈:“你们光顾着先人,那我们这些后人呢?”当马得福说出“人有两头根,一头在老先人手中,一头在后人手里”,文化寻根的怅惘便被面向未来的信念一扫而光。

要言之,整村吊庄这场戏的关键并不在于“痛说家史”,而在于对父辈史观的回应,“信使”马喊水及其代表的寻根情结和历史负重感,其实是剧情选中的对话对象。对《山海情》做任何寻根式的讨论都将是皮相的,当我们谈到《山海情》对西部和农民的表现迥异于《黄土地》,或者指认《山海情》承袭了《山乡巨变》和《创业史》的史诗性,必须同时注意到它处理情感政治的新手法。离开这些新手法,《山海情》的共情力便无从产生。

其实,类似的对话还非常多。该剧在扶贫的主题之下,巧妙地设置了多个议题,隐秘地进行过多次对话——不是巴赫金式的文本内部不同声音的对话,而是当代批评场域特有的文本间的对话。譬如,得宝下矿的时候,是不是让人捏着一把汗?既担心他被人诈骗,又怕他遭遇矿难,那就成了《盲井》式的悲剧。又或者麦苗揣着得宝的信突入火场,是否让人凛然想起谭深《关于原深圳致丽玩具厂11·19大火受害打工妹的追踪报告》?如是,你一定会为她的未来感到担心,担心她即便大难不死,也难逃《问苍茫》中毛妹式的悲剧……许多醒目的社会事件、新闻报道和文学叙事,构筑了我们对40多年来改革开放的别样记忆。《山海情》准确地踩到这些情感点,却讲述了完全不同的故事:矿难发生了,但得宝没有遇难;矿场招工也非诈骗,工头最后给了得宝一笔钱,劝他转行。这笔善款对于首次下井的得宝而言,多少有点飞来横财的意思吧?更何况涌泉村的双孢菇种植试验缘此获得了启动资金。千里寻亲终得宝,这便是“得宝”名字的用意吧。同样,“落地的麦子不死”,背井离乡突入火场的白麦苗也很平安。她的平安绝不是偶然的,从赴闽前的全村动员会,到福建工厂“不通人性”的安全管理,再到闽宁镇特意派驻福建女干部,麦苗们的平安得到了可以让每一个中国人都感到放心的系统性保障……

凡此种种,都体现了《山海情》的对话性与几近完美的话语修复能力。與别样的改革记忆开展隐秘的对话,进而修复改革“阵痛”造成的情感创伤,构成了史诗性的“扉页”之下的第二种诗。这固然是主旋律电视剧本应具备的叙事功能,却也是造就“共情”必不可少的夯土和水泥。总之,《山海情》中不仅有“80年代”,也有社会转型的整个过程,只不过它们被隐藏在吊庄故事的细节之中,处理得十分隐秘。

三、《山海情》略去的“前三十年”

如果不采用象征性的解读,那么《山海情》似乎也没有写到“前三十年”。这一点突出地表现为人物谱系的缺位:如果说那位年迈的李姓长辈代表“仁义”的儒家文化传统,那么红军出身的老书记李运胜则可以看做老区革命传统的化身。不过,他的儿子李大有却没有继承父亲的文化基因,总是叫苦犯懒;马喊水充其量也只能算一个人情练达的代理主任,他对政治话语的配合绝非来自“觉悟”。于是乎,整村吊庄的千斤重担最终落在了一个刚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身上。人物谱系的缺位反映了“前三十年”的历史过程和价值观念的缺席,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这像是编剧为了烘托马得福采用的欲扬先抑的手法。“前三十年”仍然存在,但却存在于一些更微小的细节中,甚而存在于编剧无意识的经验之中。

“你去银川吧,去兰州也行。”这是马得福在拦截水花逃婚时帮她做的决断。出逃的不只是水花,还有得宝等年少的“F4”。在后来的剧情发展中,“F4”全部成功出走,有的去了新疆,有的去了福建,最终又纷纷回归。他们的人生轨迹反写了《家》的故事,也延续了西海固的勃勃生机,让人好不激动。话说回来,既然出走的方向那么多,去处可以那么远,马得福为何偏偏指示水花逃往银川或者兰州?若为个人计,马得福只要提示水花去银川就好,因为他的吊庄地闽宁镇玉泉营就在银川之南。水花若去了银川,这对鸳鸯很可能还有下文,但马得福还提到了兰州。银川和兰州显然是编剧在那个紧迫的状况下,为水花这一爱情符号设想的最为合理的去处:身上钱不多,又是个女儿家,走太远不适合;县里虽然招工,可是又太近了,容易被抓回来,银川或兰州刚刚好……总之,马得福这番思量可以翻译为:水花去银川和兰州是足够安全的,而且能打工;又可以进一步翻译为:银川和兰州也是可以容纳移民的现代城市。

剧本这个隐含判断,在社会史上是一个被遗忘太久却又证据确凿的事实。鉴于银川与兰州这两座城市具有高度相似性,在此且以宁夏银川而论。清末的宁夏只有50万人,1949年也只有近120万人,但到了上世纪末已经增长到500多万,这主要是因为“新中国成立后外省迁往宁夏的人口为282.57万人”。特别是宁北的银川,“80%以上的人口为外地人及其后裔。”[6] 这些移民可不是马家先祖那样东躲西藏的逃难者,他们是有组织的新中国移民。1950年9月24日,彭德怀在西北文艺工作者代表大会上提出了“建设新西北”的目标:“我们总的任务是要团结和教育各族人民,稳步地彻底扫除阻碍生产力发展的一切旧制度旧思想,建设一个繁荣、富强和进步的新西北。”[7]随后,来自全国各地各行各业的移民被各地政府分批次地动员迁往大西北。首先是干部,1950年底宁夏全省干部只有600人,然而截至1958年自治区成立前夕,从中央和全国各地抽调来宁的干部已多达6557人,占宁夏干部总数的31.6%,其中技术干部占23.6%,回族干部占13%。可以说宁夏地区的现代管理系统和少数民族特色,很大程度上是在新中国国家体制下重新建构的。除了干部,宁夏在1949—1998年间还接收了全国大中专派遣毕业生15万人,以及大量文化、教育、卫生领域的从业人员。这些移民赴宁后首先开垦农场、发展农业,遇到的困难超乎想象。仅1960年的一次寒流,前进农场就有“11名身体虚弱的职工在大风中走不动而冻死。”[6]相形之下,《山海情》中展示的风沙还算是温和的。

开拓农业只是建设宁夏的第一步。“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的为三线建设而迁移到宁夏的大批工厂及其人员,使宁夏工业得到了飞跃性的发展。”[6]这些工厂主要从辽京津沪四地成建制地迁入宁夏。迁入的工厂大多落户于宁夏北部的银川和石嘴山一代,这里地处西河套,背靠贺兰山,自古就有“塞上江南”的美誉。正因为这些工厂的扎根建设,马得福才有底气对村民们说:不用害怕到玉泉营创业,我们可以进城打工赚钱。换言之,马得福对吊庄移民的美好想象,还有他对水花去处的考量,全都建立在始于“建设新西北”的改天换地的艰苦实践。

1996年,党中央启动了“东西部结对帮扶战略”,宁夏成为福建对口帮扶省份,这显然是《山海情》着重参考的政策背景。閩宁对接的巨大成功举世瞩目,但这种山海相扶的制度模式却非凭空而来。即使在“扶贫”的概念下,西海固的吊庄历史也可以追溯到70年代后期。“宁夏吊庄移民建设始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随着固海扬水工程的建成,同心、海原县将部分困难群众迁入新灌溉区从事开发建设。大规模的吊庄移民开发始于‘三西建设时期。1983年国家实施‘三西扶贫战略……”[6]这里所说的“三西”,分别是甘肃的河西走廊、定西地区,以及涌泉村所在的西海固。它的吊庄地闽宁镇玉泉营,就位于银川南部的“新灌溉区”。所以,闽宁镇的建设既标志着“宁夏沿黄城市群”(2009年命名)雏形初现,也标志着“建设一个繁荣、富强和进步的新西北”的现代化愿景终有所得。总之,不能将“扶贫战略”仅仅局限在“后四十年”中理解,而应视之为社会主义现代化愿景的阶段性表达。

以上所述便是评论家们强调“社会主义政治”的社会史依据,也是《山海情》述之不及的隐含时空。为什么说述之不及?且看如下细节:马得福为玉泉营的通电问题反复奔走于变电所,又为灌溉问题多次闯入扬水站;得宝在开垦玉泉营之初进城搬砖,又趁夜爬火车盗取国家物资……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早期“建设新西北”形成的体制条件下展开的行动,而人物的挣扎之态令人恻隐。僵化的体制、严苛的制度、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的弊病,将马得福硬生生地逼上了为民请命的道路,也让身无长技的得宝一度沦为窃贼。即使在双孢菇面临严重滞销的紧急状况下,各种隐藏的陈规陋习依然束缚着吊庄户的命运,羁绊着马得福的身心。来自福建的陈县长和凌教授,则因此显得格外伟岸……

很显然,《山海情》对早期“建设新西北”所形成的制度环境秉持严厉的批判态度,同时又将福建代表的现代化观念、知识和制度确立为理想镜像。随着剧中人物原型被不断报道,这种批判和镜像获得了真实性原则的有力支撑。但这种可以置于东南西北任一地区的观念架构,不恰恰是再寻常不过的改革意识形态吗?深圳对接香港,上海效法纽约,在现代化的坐标轴上,我们永远能够找到适合自己的理想镜像,区别仅仅在于以谁为镜。《山海情》动人心魄之处在于,它在新中国的内部为西海固人民确立了一个理想镜像,这让每一个中国观众都可以感到自豪。但它对“前三十年”的述而不及,并最终结束于那个“油腻”的结尾,同样是这种不言自明的改革意识形态运作的产物。

老实说,我们并不自外于这种观念,相反,我们对《山海情》的喜爱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特别是当它用方言武装起来,从底层民众的视角表达出来,所产生的共情效应几乎让人无法抵挡。譬如编剧借白老师之口说的那番话——“独木桥有独木桥的好,它危险,但是让人警觉,那高速公路是平坦,但是人容易麻痹,就容易出事故”,不是被无数网民作为经典台词加以传颂了吗?无独有偶,白老师宁愿违纪也要帮孩子们完成的演出梦,也被网民奉为中国版的“放牛班的春天”。因此,《山海情》引人情动之处不仅在于有欠完整的史诗性,以及巧妙嵌设的对话性,更在于它固执地坚守着批判的诗意。从马得福到白校长,从陈县长到凌教授,这两对游离于方言语系的师徒是“山海情”得以谱写的关键人物,但他们难道不是同一种人?一种脚踏黄土为民代言的知识分子形象。我们可以批评《山海情》的结尾妨碍了这部史诗剧的完整性,但同时需要了解,我们自己也在分享它的批判的诗意。

问题就这样令人困扰地出现了。一方面,批判的诗意可以孕育谱写史诗的气魄,但另一方面,作为一种自我变革的批判性力量,改革意识形态又悄然制约着我们发现和整理不断沉淀的变革经验。于是,怎样才能有效提取那些沉淀下去的历史经验,从而使批判和变革得到滋养,不断丰富,便成了《山海情》隐含的更为深刻的提问。

〔本文系2020年度辽宁省社会科学规划一般项目(L20BZW003)的阶段性成果〕

【作者简介】李 阳:大连大学学报副主编,大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注释:

[1]《〈山海情〉笔谈三则》“编者按”,“文艺批评”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_2QrM6xnHWaf6Zktfhgs9g。

[2]毛尖:《帮〈山海情〉剧组回答三个问题》,“文艺批评”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_2QrM6xnHWaf6Zktfhgs9g。

[3]舒炜:《青春和劳动》,“文艺批评”公众号,https:

//mp.weixin.qq.com/s/_2QrM6xnHWaf6Zktfhgs9g。

[4]王锐:《大西北·历史文明·社会主义》,“文艺批评”公众号,https://mp.weixin.qq.com/s/_2QrM6xnHWaf6Zktfhgs9g。

[5]孟悦:《〈白毛女〉演变的启示——兼论延安文艺的历史多质性》,唐小兵编:《再解读——大众文艺与意识形态》,牛津大学出版社,1993年版,第79页。

[6]刘天明、王晓华、张哲:《移民大开发与宁夏历史文化》,宁夏人民出版社,2008年版,第105-172页。下文关于宁夏社会史数据均引自此处。

[7]何立波:《彭德怀主政西北:主张在新疆建中苏合资企业》,《党史博采》2008年第10期。

(责任编辑 苏妮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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