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冈崎雄儿著 李玲译
聂耳(1912—1935),生于昆明,原名聂守信,1928年加入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1930年到上海参加反帝大同盟,193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是中国杰出音乐家,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作曲者。1935年7月17日,聂耳在日本神奈川县游泳时,不幸溺水身亡,年仅23岁。
聂耳自幼受到云南丰富优美的多民族民间音乐的熏陶,学会演奏多种民族乐器。在云南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上学时,多才多艺的聂耳成为昆明进步学生运动的骨干。
1929年年末至翌年春天,聂耳恋爱了,爱情给他带来了不少苦恼。初恋的对象是同学张庾侯的近亲袁春晖。袁春晖比聂耳小一岁,她个子小巧,长着娃娃脸,性格文静,是个可爱的姑娘,同时她也是张庾侯组织的音乐小组的成员之一。两人常常到昆明城外南郊散步谈心,陪伴他们的是5月漫山盛放的玫瑰花田,有时候还到西山风景区去远足。
聂耳爱恋袁春晖,但是他又顧虑重重:他们俩都还是学生,自己总想有朝一日走出云南,到繁华都市去见见世面,这样的话,婚姻也许会成为羁绊——十七八岁年轻人的踌躇确实情有可原,尽管当时他的年龄足可成婚。
事实上,翌年聂耳真的离开了昆明。
1930年的春节,聂耳与戏剧研究会的同好们赴玉溪公演新排的话剧《春闺怨》。因故事与云南当时的现状接近,引起了政府当局的注意。当局认为戏剧研究会的背后有共产党的支持,而研究会的领导人聂耳成为他们的眼中钉。
聂耳感到危机迫在眉睫,再也不能坐以待毙了。在大阪工作的兄长聂叙伦正巧返乡探亲,他就职的日本公司要从上海批发便宜的香烟运到昆明去卖,聂叙伦便向公司举荐弟弟到上海工作。这样,云南省政府就鞭长莫及了。
聂耳到达上海是1930年7月24日。9月份,袁春晖来信中劝说聂耳到暨南大学或上海国立音乐院(现在的上海音乐学院)。袁春晖素来知晓聂耳的志向,认为烟草批发店不是最终出路,敦促聂耳去接受音乐专业教育。
10月19日的日记中,聂耳写了一份至今为止的人生年谱。在年谱的将近末尾,写道:“民国十九年(1930)一月一日,开始输爱给她。”可见他对袁春晖的爱情存在明确的自觉。
1931年2月9日的日记,聂耳回想起上个月是袁春晖的生日:“一月九日,不错,正是她的生日,是我到上海来开始下雪的第一天。我记得,我永远的记得。”接着24日的日记“今晚突然写了几句话给她”,27日的日记“最近一月来连她的信都没有来”,可见聂耳急切地盼着袁春晖的信。
6月30日,期待已久的袁春晖来信了,信中感谢聂耳前一封信寄来的照片,还写道要聂耳“做一个不平凡的人”,“你要为我做起日记来”。为了补贴聂耳的日常生活,袁春晖通过另一封信给他寄来了现金。
即便在上海生活了一年,聂耳对袁春晖的情感没有丝毫改变。7月10日的日记“整整地离别一年了,和我爱的家、爱的人、爱的云南特有的风景”,9月12日“没有邮票钱,十天没写信给她了”。在这个时期,两人还保持着一定频率的通信。但很快,恋情出现了阴影。3个月后的12月24日,聂耳从张庾侯的来信中得知袁春晖与李奂若——他与袁春晖共识的朋友——正在谈恋爱。张庾侯为了不伤害聂耳,在信中如汇报近况一般淡淡地谈及此事。聂耳同一天的日记这样写道:
接庚的信,提到春和奂的一点闲话,我看了很少会起作用,这不是和她隔离了这一年多而冷淡的缘故,实在是我深信她绝不会有十分过火的行动。我想她也是一样地相信我才敢这样,在她,不见得是稀奇事的。之所以给我知道这事,而且劝我不要烦恼,这是思想的问题,不去理它吧!
聂耳并不相信袁春晖已经离他而去。
1932年2月12日,袁春晖来信有着决定性的内容,对聂耳来说,一切都明白了。这天的日记是这样的:
她发表了一点恋爱不占有的小言论。我觉得现在她所处的环境,是应该早就要和我如此说的,她终于现在才敢说出。
“恋爱不独占”的舆论是我很早很早便对她表示过的,而且在信里时常谈及到。但她始终没有明显地和我表示过同意,虽然她都接受我的见解。
记得在我出省的头几天曾和她谈到这个,便是如她现在所说的:“我不愿你为了我的这句‘我永远爱你的话,而打失了许多你可以得到的爱的机会!”
她还哭了一大场,她听了这话使她太伤心。好笑!她如今才明白,我不是也应该要大哭了吗?!
对20岁上下的年轻人来说,自由恋爱不过是抽象的概念,当对方接受这种思想时,聂耳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袁春晖实际已经承认正在与其他男子交往的事实,所以聂耳心情沮丧,想要大哭一场。两周后,聂耳于2月28日的记叙中吐露思念与伤感之情:“很想念‘三人(“春”字上部可分解为“三”和“人”,因此聂耳昵称袁春晖为“三人”),前年的这个时候,我们是多么快乐地玩。”此后,袁春晖的名字便在日记中暂时消失了。此时由于惨烈的淞沪抗战,电影界步履艰难,联华歌舞学校解散,聂耳加入了黎锦晖重新组织的明月歌剧社,但很快与黎锦晖分道扬镳,8月至11月他一直留在北京。
10月来京的昆明故友要回乡,问聂耳给袁春晖带什么礼物,聂耳在北京最繁华的西单市场买了一个小橡皮狗,10月5日的日记记录了这件事。为什么买小狗作礼物呢?聂耳在昆明时,曾经在家里养过一条小狗,而袁春晖戏称聂耳为“聂四狗”,意思是他是聂家的第四个男孩子,也是“聂四哥”的近似音,所以聂耳买了一只小狗玩具作为礼物。
袁春晖后来与李奂若结婚。《聂耳传》的著者王懿之说,他的友人徐演曾经于1985年访问袁春晖。根据徐演的访问记录,袁春晖最终按照母亲的意愿结婚。谷应的母亲全振环是袁春晖的好友,她说袁春晖是聂耳去世后与李奂若结婚的。以下我们看看1985年徐演采访袁春晖的情形:
春晖老人听说我要了解聂耳的事,眼里立即闪出异样的光辉。她颤抖着说:“要了解聂耳吗?哦,你来得正好。前天晚上,我还梦见和守信在一起呢,他……”一阵呜咽,使她难以诉说,两行浊泪也从眼角滚到了枕上……
回忆从两人相识开始,一起唱歌谈心,讲到不敢到人多的地方露面而到昆明郊外游玩……
就这样,聂耳和袁春晖就像两个天真的孩子一样纯洁地相处相爱。聂耳到上海后,他们还常常通信。聂耳曾打算攒一笔钱,也把春晖接到上海去。可惜的是,春晖迫于家庭和社会的压力而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在聂耳走后几年,她便和别人结婚了……
袁春晖老人讲完了这段往事,仍沉浸在青春的回味里。她不断感叹着:“唉!这些都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啊!”
作为悲伤的恋爱物语的结尾,我们将袁春晖1980年写下的心声全文记载如下:
我在1927年的一个秋天认识了聂守信。他生于1912年2月14日,我生于1913年1月9日。我们因为都爱好音乐,因此感情就一天比一天好起来了。
我们常常悄悄地跑到西郊(现在的西坝)去玩,过去那里有一丘一丘种着玫瑰花的地,我们就把它取名玫瑰花田。起初我们去玩时,路很窄,路旁还长满了粘人草,后来才慢慢开了马路,盖了房子。
聂耳这名字是他去了上海以后,参加了明月歌剧社后才改的。
每次我和他去玩的时候,他听见鸟叫声、水流声、划船声、蝉叫声等等,他都要用1234567把它谱出来。回想这些,我认为这就是他能成为一个音乐家的萌芽阶段。
他的一句话是很令我佩服的,就是他说他要用音乐为政治服务。他的话不是证实了吗?他的《义勇军进行曲》,不是已经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了吗?后来作的《大路歌》《开路先锋》《新女性》等等歌曲,不都是这样的内容吗?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谈的都是他作的曲,教我唱。我们都希望这一生都应该这样配合下去,努力下去!不幸他那么早,不满24岁就离开人间!我呢,虽然还在,但已成废物!
日本的海,枉夺去了我的真四狗!
日本的炸弹,夺去了我的皮四狗!
至今泪痕难消。
1980年8月12日
(摘自新星出版社《不愿做奴隶的人:聂耳传》 )